1)这个恶作剧的鬼点子是龙自难经过菜市场时突然想出来的,或许还受到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的启发吧。他与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和朋友秘密聚会之后,决定在省直机关批邓大会上出其不意地放个卫星。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有个在省直机关工作的人设法弄来了几张入场券,化了妆的龙自难同几个同伴得以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省委礼堂。
会场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会标横幅:深入批邓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新**动员大会。会场四周贴着不少有关内容的标语。扩音机播放着激昂的样板戏音乐。主席台座位还空着,省革委副主任彭卫东在主持者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彭卫东就是以前的彭东山,解放前夕率部投诚以后被安排在一个大型农场当头头。后来他通过几次大跨度的调动,设法更改了自己的档案,成功为自己洗白了底。文革开始后他通过一个亲戚的关系抱上了王洪文的粗腿,后来就作为老干部的代表结合进了省革委领导班子。这会儿他示意停下音乐,试试麦克风后,高兴地宣布:“同志们,请安静。今天的大会是非常重要的大会。在开会之前,我向大家报告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正在我省视察工作的某位中央领导同志等一会儿就要亲自来会场看望大家,给大家鼓劲。嗯,具体哪位领导嘛,暂时保密,等下大家自然就知道了。请大家注意,当中央领导同志出现在主席台上的时候,大家要立即起立,自觉地热烈鼓掌,而后有节奏地边拍手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直到中央领导同志坐下后,大家再坐下。”
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即龙自难的朋友将大小三个纸盒送到他身边。彭卫东拿起纸盒上的字条读了一遍。只见字条上写着:彭主任:纸盒里的神奇物品是几件有力证据,展示出来对批邓有意想不到的促进作用。
彭卫东疑惑地看看纸盒又看看台下,好奇地自言自语道:“神奇物品、有力证据?到底啥玩意?打开看看吧?”虽是小声地自言自语,麦克风却把它放大数倍传送了出去。人们停止了说话,注意力集中到了台上。
会场静下来了。彭卫东好奇地先把纸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嘴里照着物品上边的小标签一边念着,声音虽小,却被麦克风放大,以至每个角落都能听见:“鸡蛋、鸭蛋、鸽蛋、臭皮蛋。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拿这些上来干什么?”他皱皱眉头,又把中号纸盒的东西一一拿出,“茶碗、汤碗、菜碗、要饭碗。这是什么批邓证据?嗯?”他又将大纸盒打开,取出几根小棍子,“铜棍、铁棍、竹棍、打狗棍。这是谁呀?开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真他妈混账!存心搅乱会场是不是?靠这些碗呀、棍呀,能把大大小小的邓小平打倒吗?嗯?”他恼火地叫了起来。
观众座上的人们交头接耳,像在接力传递什么笑话,抿嘴笑过后又忙向下一批人传递。
彭卫东抬手制止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家不要开小会。”秘书从后台匆匆走出,凑近彭卫东耳边小声道:“彭主任,首长的车已经到了。李书记让你作好欢迎准备。”“好,我知道了。”彭卫东扶住麦克风道:“呼!呼!大家注意了!中央首长已经到了,大家按照我刚才的要求,准备欢迎!全体起立!”没等彭卫东宣布开始鼓掌,台下便由点及面地自发地鼓掌打起拍子来了。
龙自难混在人群中高声领喊:茶碗、汤碗、菜碗、要饭碗,碗、碗、碗;
鸡蛋、鸭蛋、鸽蛋、臭皮蛋,蛋、蛋、蛋。
铜棍、铁棍、竹棍、打狗棍,棍、棍、棍;
鸡蛋、鸭蛋、鸽蛋、臭皮蛋,蛋、蛋、蛋。
彭卫东脑子里想着如何迎接中央首长,起先没听清那部分人在喊什么,还以为他们是按照布置在喊欢迎之类,等到全场差不多都在喊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顿时慌了神,连忙命令大家不要喊,快坐下。然而麦克风却没了声音。他声嘶力竭地叫嚷,活像是一个哑巴在乱挥手臂。
这时群众的欢迎词已简化为:“碗、碗、碗;蛋、蛋、蛋;棍、棍、棍;蛋、蛋、蛋。”
从侧后门走到主席台上的一帮贵宾尚未在椅子上落座,发现场内势头不对,恼怒不已地匆匆撤退。
彭卫东气得大发雷霆,咆哮地吼道:“你们造反啦?你们发疯啦?”见仍然制止不了,便气得大吼一声:“散会!”谁知喊这两个字的时候,麦克风又来声了,于是大家哄笑着散场而去。
彭卫东沮丧万分地被首长秘书叫到礼堂贵宾室。里面正在召开紧急会议,一个声音在咆哮:“这是比天安门事件更反动的反革命事件!一定要追查到底,对骨干分子坚决镇压,决不手软!”
彭卫东泪流满面、双腿发颤地走了进去,立即被首长尖声辱骂:“你不是人!你是条披着人皮的狼!”
彭卫东万分委屈地解释道:“首长,我真是无辜的呀!我根本不知道会出现这种事……”
首长发泄了一通,把手一挥,命令他立即滚出去!彭卫东失声痛哭,低头掩面狼狈地走出了门,当即就被公安人员戴上手铐押走了。
首长对旁座讥讽地说:“这就是你们极力推崇的所谓老干部中的革命派!告诉你们,狗改不了吃屎!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简直是歇斯底里的歇斯底里!这个人从反面给我们敲响了警钟,老家伙没有一个是好的,这是千真万确、颠扑不破的真理!必须彻底、干净、全部地**而涤之,统统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沉重徐缓的哀乐在神州大地萦回。广播里传出悲痛的声音:“…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国务院、中央军委极其沉痛地宣告: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中共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毛泽东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九月九日零点十分不幸逝世……”
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无边的哀伤之中。龙山海所在的监狱牢房也传出一片饮泣声。守监人员应众人要求,在院墙上挂了一个毛主席像镜框,四周披上条黑纱,供人们悼念。龙山海和狱友自制了一个小花圈摆放在像框下,花圈上垂下一副挽联:
泽沛神州千秋盛;
东升旭日万代红。
得道失道,人心向背,风云突变,历史急转。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们载歌载舞,一吐胸间的郁闷,欢庆“四人帮”被打倒。出狱后的龙山海也换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在龙自难兄妹的陪同下来到了大街上,融汇在欢乐的人潮中。
龙自难高兴地提议:“爸,这么个大喜日子,该解酒禁了吧?咱们全家上酒楼痛痛快快喝几杯去!”
龙山海赞同道;“好哇!不过这么个大喜日子,没有对联更不行。咱们将刚才那大楼上的两幅大标语,换成一副对联怎么样?”
龙自难点头道:“好主意!您动脑子我动手,想好了我就去找人弄好挂出来。”
龙山海环顾一下周围的喜庆场面,感慨地吟道:“普天同庆,当庆当庆当当庆。”
龙自难拍手叫好:“句中当庆既可作字面解,又是一组象声词,表现了欢快热闹的气氮。下联呢?”
龙山海笑道:“下联看你们两个后起之秀的了。”龙自伟想了一阵,摇摇头说:“哎呀,这下联可不好对。”
不远处,一位鼓手的鼓槌打飞了,只剩锣钹在响。龙山海指指鼓钹队给龙自难提示。龙自难受到启发来了灵感,模仿了几下钹手的动作,最后把手一挥,念道:
“举国若狂,且狂且狂且且狂。”
他们找到大楼管理人商量,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大楼正面很快就出现了这幅巨幅对联,为群众的欢庆活动增添了情趣和色彩。
一家三口走进了热闹的酒家,目睹各张酒桌边的人们都在大吃螃蟹,他们会意地一笑。龙自难心急地大叫起来:“喂,经理同志!快来四只大螃蟹!”经理应声来到跟前,面带歉意地说:“哎呀,这几位同志,实在对不住,你们来晚了一步,螃蟹全部卖完了。点几个别的菜吧!”
龙自难好不失望:“什么?全卖完了?哎呀!刚才去弄对联的时候留个人下来订桌就好了!”
经理闻言问道:“哎,同志,那对面大楼外的对联是你们弄的?”龙自伟道:“是啊,是我爸同我哥写的!”
经理笑道:“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几位里面请。”龙自难说:“算了算了,没有螃蟹我们就不在这儿吃了。”
经理道:“不瞒您说,我还留了几只,准备自己家人享用的。”龙山海道:“哦,那太不好意思了。我们不夺人所爱,免了吧。”
见他们要走,经理连忙伸手拦住:“不不不!你们一定要吃!一定要吃!不吃我不好开口。嘿嘿!”龙自难猜测道:“开口?莫不是你也想在门口来上一副?”经理高兴地说:“太对了!小伙子,你真聪明。咱们今天交个朋友,这餐啤酒螃蟹宴算我请客。”
龙山海爽快地答应:“好!交个朋友!螃蟹照吃,啤酒照喝,钱照付,对联照写。你去备好笔墨吧。”
经理高兴地将他们领到了里面的雅座小间,服务员为他们斟上了茶水,备好了笔墨和红纸。龙山海品着茶思索了片刻,忽然抿嘴一笑,起身走到台前,将长条红纸翻了一面,让白色的那面朝上,提笔蘸墨分别在两张纸上写下了“四人帮”三个字和“中国人民”四个字,写毕他便放下了笔,笑眯眯地坐回原位喝茶去了。经理不解地问道:“这位师傅,怎么还没写完就不写了?”
龙山海笑答道:“怎么还没写完呢?明明就是写完了嘛!这可是一副千古绝联哪!”
经理和服务员念叨了半天弄不明白,嘟哝道:“这……这哪叫对子嘛!一边是‘四人帮’,一边是‘中国人民’,根本就对不上嘛!”
龙自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龙山海也笑了,更把经理和服务员笑得莫名其妙:“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龙自难笑着改用四川方言答道:“你说的好对哟!‘四人帮’是对不起‘中国人民’唦!”
经理这才恍然大悟,拍拍脑袋道:“哦!是这个意思!好联!好联!这位师傅真会想,想出了一条千古绝联!”
龙山海摇摇手道:“不对不对!我可不敢贪天功为己有。这是模仿之作。原对作者是辛亥革命时期的无名氏。他当时写的对子名噪一时,大快人心,上联是袁世凯,下联是中国人民,读起来就是:袁世凯对不起中国人民!”
经理高兴地吩咐服务员:“赶快贴到外面去,让大家都来欣赏欣赏!”龙山海拦阻道:“算了,这模仿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还是另写一副适合你们饭店的吧!”龙山海将纸的红面又翻了过来,提笔又疾书一联。不一会儿,经理和一名服务员眉开眼笑地将那副对联在门口贴了出来,引来一片热烈掌声。对联写的是:
横行八足盘中餐,迎顾客雅座;
竖吊四只席上肴,送啤酒抒怀。
横批:痛痛快快
经理指挥店员又燃响了一挂鞭炮,喜庆的气氛四处弥漫。
龙自难对父亲说了在小镇遇见姑姑的事。第二天他们就驱车百里来到了小镇的为民小吃店前。然而陌生的店老板告诉他们,原来的女老板和她表妹半年前就离开了。她们走时把这小店交给了她家那个养子党造反打理。可是那个党造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店子搞的邋里邋遢,没人愿意来这里吃饭了。党造反维持不下去,只好关门了事,把小店给转让了。至于梅嫂的下落,他也不知道。
龙家人只好带着遗憾离开了小店。
2)三年之后,龙山海担任了副省长,又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停不下来。上任不久他就收到了两件珍贵物品。这两件物品都与柳梅有关:一件是文革初期被人从博物馆仓库盗走的国宝“双麟戏珠”。送来宝物并诚恳道歉忏悔的人就是他以前的部下张海口。原来张海口文革中参加了造反派,粉碎“四人帮”后受到了关押审查,直到最近才放出来。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将文物交还给国家。本想隐名埋姓偷偷送回博物馆,但又怕交接不当好事变成了坏事,干脆鼓起勇气当面交给最知道此文物之珍贵的龙副省长。龙山海见到文物果真高兴得不得了,紧紧握住小张的手连声赞赏道:“谢谢你!小张,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你知道吗,你送回来的不仅是一件珍贵文物,更是一颗水晶般的心灵哪!”
张海口闻言羞愧地说:“龙副省长过奖了!其实我当时拿走‘双麟戏珠’的动机是不好的。而且我在文革中也……”
龙山海笑着打断他的话:“不!不管什么动机,只看今天的结果。在那些动乱的日子里,你能将‘双麟戏珠’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且完璧归赵,是为祖国、为人民立了大功啊!我们一定要给你奖励的。”
张海口连忙摇手道:“不要不要!千万别给什么奖励!我这只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如果你实在要奖励,就奖给我一副对联吧!”
龙山海爽快答应道:好!我记得你曾是个对联迷嘛,对不对?我赠你一副旧联:
无贪心,无私心,心存清白真快乐;
不惹事,不怕事,事留余地自逍遥。
张海口点点头说:“我得寸进尺了,求您抽空写成条幅,让我收藏好不好?”“好的,没问题。”龙山海没过几天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还帮助已被辞退的张海口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他得到的另一件物品就是妹妹的紫风藤手镯。那是他在一个古玩摊档上偶然发现的,手镯上面有他和阿山亲手刻的嵌名回文联:
山依柳倚海;
海恋梅连山。
他当时是又惊又喜,忙问摊主这手镯要卖几块钱?谁知那摊主漫天要价:“五百块。这是当年慈禧太后戴的。”龙山海被逗得直发笑:“嗨!你倒是真能吹啊!这手镯的来历你还有我清楚?告诉你吧,这是我妹妹丢失的。你看这上面的字,一半都是我刻的!”
摊主顿时泄了气,不好意思地说:“哦,真有这么巧的事啊?那就物归原主吧。你凭良心给我点收货的成本就行了。”于是龙山海给了他两百块钱,还有一串谢谢。
回到家里,他找了块油布来轻轻擦拭着紫风藤手镯,思绪被手镯牵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在军医大学读书的龙自伟放假回来了。他又是买菜做饭,又是整理打扫,忙得不亦乐乎。龙自伟见状赶紧抢下他手中的活,把他推去休息。“你从小到大吃过几餐爸爸做的饭啊?爸爸现在还不抓紧,更待何时啊!”龙山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龙自伟调皮地将他的话改动了几个字:“您从小到大吃过几餐女儿做的饭啊?女儿现在还不抓紧,更待何时啊!”龙山海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咱们父女俩一块做。”这餐饭吃得真香!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龙自伟关心地说:“爸,您工作这么忙,家里没个人照顾可不行。妈妈去世都快六年了,您也该找个老伴了。用不用我做红娘呀?”她点点自己的鼻子。
龙山海笑道:“嗬!女儿真是大了,都想到替爸爸做红娘了,哈哈。先别说我吧,说说你自己,怎么样,有了对象了吗?”龙自伟说:“要是有的话,今天还不带回来让您审查过目?”“哦,那你也该抓紧点,要做到工作、生活两不误才行。”掐指一算,女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呢。
龙自伟轻叹了一声,“爸,实话告诉你,我们班有个同学在追我,可我对他不是很满意。和他在一块,好像总进入不了角色。”
龙山海点点头,略一思索,说:我书房墙上有比条幅:
不能尽如人意,
但愿无愧我心。
我把它改动几个字,送给你作为选婿参考:不能尽如人意;
只求不负我心。
龙自伟点点头,品味地说:“只求不负我心,有道理。”
龙山海:“你要知道,世界上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最重要的是人品,其次是才学,再其次才是外表。”“爸,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龙山海意犹为尽:我再送你一副祝福联吧:
心诚可遇好伴侣;
品高能结佳姻缘。
龙自伟笑道:“爸,这联应该是咱们父女俩共勉吧。”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3)龙海山在大洋彼岸的事业发展颇为顺利。家里的房子是越住越大,如今已搬进了富人区的别墅了。这天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龙海山特地提早下班,从车里提出几盒精美的月饼,兴冲冲地回到了家里。
沈月云迎了出来,问他:“月饼买了吗?”他将袋子里的月饼盒取出递给她,炫耀地介绍道:你看,托人专门从香港买来的。这是香港最有名的荣华饼家的双黄莲蓉月,这是惠如楼的七星伴月。都是你喜欢吃的。你看,饼盒上这副对联很有意境:
五岭南来,珠海最宜明月夜;
层楼北望,白云犹是汉时秋。
你知道写的是哪里的景吗?“沈月云指指联中的字:这不是说出了珠海吗?”
龙海山得意地摇摇头说:“不对,写得是羊城广州。当年我在黄埔……哦,不说了,不说了,老调重弹。哎,方方、圆圆还没回来?”
沈月云:“还没有,等下会回来。昨天我都打电话叮嘱她们了,叫她们一定回来吃中秋团圆饭。”
龙海山感叹地说:“咳,小鸟翅膀硬了,老鸟要见见她们都不那么容易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小就接受美式教育的两个女儿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感情是越来越淡漠了,这让他感到有些失望。因而他希望未来的女婿一定要是个华人,而且最好能和自己有点共同语言。
过了一会,大女儿来电话请假,说是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了。沈月云拿着听筒不高兴了:“你不回来吃晚饭?那怎么行!今天是中秋节呀!不是说好了的吗?今天再大的事你也要回来吃饭,不然你爸爸会发脾气的。还有,圆圆怎么也不见了?你找她一下,我们等你们一块吃饭。”
说是说马上就回,可直到天黑了还不见人影。龙海山等得不耐烦,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朝外探看,正巧看到一辆轿车驶进了院子。借着灯光,龙海山看见方方和驾车的白人青年亲热地吻别,心里很是不快,见女儿进门便皱着眉头问她:“那个人是谁呀?是不是找了男朋友?”方方略一怔,耸耸肩道:“没错。”“是不是准备嫁给他?”“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吧,现在论婚嫁还为时过早。”
龙海山干脆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会接受一个白人作女婿。”方方不高兴了:“爸,您是对白人有偏见吧?为什么连人家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就反对呢?”
龙海山有些危言耸听地告诫说:“你要知道,白人是不会真心对你好的。他们信奉的是‘性解放’、‘一杯水主义’,把你玩腻了就一脚踢开。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可千万别上他们的当。我认识好几个华人小伙子,条件都挺好。比如报社老梁的儿子……”
方方来了个针锋对麦芒:“爸,找什么人作丈夫是我的自由,我的权利,父母不能干涉。”
龙海山受不了这种顶撞,抬手猛一拍沙发,厉声道:“什么?我不能干涉?我今天干涉定了!你就不能再去找这个人!”
方方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那就走着瞧吧!”沈月云闻声连忙从厨房出来劝阻:“有话好好说嘛,叫叫嚷嚷地干什么?吃饭,快吃饭,吃了饭慢慢聊。”方方却来了小姐脾气:“我不吃了,气都气饱了!你们吃吧。”
龙海山的话好呛人:“不吃拉倒!拿什么俏!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两句都不能说了?”“我赶回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训斥的。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方方拿起小坤包就要往外走。龙海山火气更大了:“你今天敢走,就永远不要再踏进这个门。”
方方把头一横,倔犟地:“不踏就不踏!”圆圆连忙冲过去拉住她,小声地说:“姐!你今天这是干嘛哪!”沈月云气得心口发紧似针刺,连忙用手捂住,身体有点站立不稳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好不好?”龙海山见状赶忙上前挽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方方圆圆慌忙围到妈妈身边,着急地问:“妈,怎么啦?没事吧?”沈月云闭上眼睛,喘着气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少说两句吧。中秋节,一家人团圆不容易!”龙海山也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太硬,叹了一声,歉意地说:“方方,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
方方眼里闪着泪花,抱歉地说:“爸,我也不该顶撞您。其实您全是为了我好。”龙海山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吃饭吧。”
夜里,龙海山同沈月云商量,觉得一味反对女儿同白人青年交往既没道理,也不是办法,就提出和那人见上一面,再作表态。于是方方约了个时间,将那白人青年领进了家门。方方给他们做介绍:“爸、妈,这是马歇尔。”
马歇尔双手递上见面礼,用不太流利也不很标准的中国话说:“伯父、伯母,你们好!这些,不成敬意,请笑纳。”
沈月云站起身来接过礼物,微笑道:“谢谢!请随便坐。哎,你的汉语讲得不错嘛!”
马歇尔在沙发上坐下,诚恳地说:“不好,刚学了几年。”沈月云问:“你们大学里有汉语课吗?”马歇尔点点头说:“我们研究生院有选修课,另外我还请华人朋友教我。”
龙海山看见马歇尔既能讲点汉语,还懂中国礼节,人也长得挺帅,心里就有了些好感,开口问了句多余的话:“你叫马歇尔?”
马歇尔点点头:“对,理查德,马歇尔。”圆圆怕冷场,越俎代庖地抢着介绍道:“他爷爷就是那个有名的乔治,卡特列特,马歇尔,当过参谋总长、国务卿,还当过驻华武官、驻华特使。”谁知马歇尔哈哈大笑起来。圆圆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方方笑道:“他上回是骗你的!其实他爷爷不是那个马歇尔,仅是个大学教授而已。”
圆圆笑着对马歇尔指点了几下:“好哇!你还会骗人!以后找你算账!”马歇尔收住笑容说:“我爷爷可算得上半个中国通,他生前在中国呆了十多年,他很喜欢中国。”龙海山像是自言自语:“哦,马歇尔,嘿嘿。”圆圆问:“爸,您又笑什么?”
龙海山道: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上海一家报社搞的征联,上联就是:
马歇尔歇马。
马歇尔逐字品味了一下,惊奇地说:“嘿!很有意思!反过来也能读?”方方给他解释:“这叫回文联。”圆圆问:“爸,那下联是怎么对的?”龙海山故意卖关子道:“你们想想看。”
想了一会,大家都摇头。沈月云笑道:“你就别卖关子啦!快说出来吧。”
龙海山揭晓了谜底:“当时有人拿明朝一个有名的艺妓来对:柳如是如柳。”
在场的人都点头称是。龙海山道:“这条下联在韵辙上还不理想。后来是另一条得了冠军。”
龙海山接着说道:“不久,美国副总统访华,他的名字叫华来士,于是又有人灵机一动,拿他的名字入对,结果得了冠军。”
根据他的提示,沈月云笑着说出了另一条下联:“哦,华来士来华。”
马歇尔惊叹道:“华来士来华?太妙了!中国的对联实在太精彩了。我要把中国的对联翻成英文,介绍给更多的美国人。”
龙海山哈哈大笑起来:“这你就错了!对联是方块汉字所独有的,一翻成别的文字就失去了原有的韵味,翻不成的。”
马歇尔说:“是吗?我不信。我一定要试一试。”龙海山道:“你尽管试吧。”
马歇尔道:“伯父,听方方说,您的对联写得特别棒,能不能收下我这个学生?”
龙海山:“行啊!没问题,难得你这么喜欢汉语。”
马歇尔:“我不但喜欢中国的文化,还喜欢中国的美食,更喜欢中国的女孩。”
圆圆打趣道:“哇!中国的女孩!好大的胃口哇!中国的女孩那么多,你喜欢得过来吗?难怪人家说美国人崇尚‘性解放’,信奉‘一杯水主义’了。”
马歇尔认真地辩解道:“不对!不是每个美国人都信奉那些的。嬉皮士才搞那些东西。我在这方面是个很保守的人。以前我也爱上过一个华人姑娘,长得很美丽。后来吹了。”圆圆故意替他惋惜:“哎呀,太遗憾了!”马歇尔:“不!不遗憾!是没有缘分。我和方方有缘分。”一家人被他的神态逗乐了。沈月云对龙海山笑道:“他连中国的‘缘分’都知道!”
这次面试的结果是龙海山认可了女儿与马歇尔的交往。
4)一天早上,龙海山正在吃早餐,沈月云从门外报箱取来了当天的华文日报,坐在沙发上翻阅。忽然她指指报纸对丈夫说:“你看这则寻亲启事有意思不?就是一副几个字的对联和一个地址,连具体内容都没有。不知道寻什么亲。”
龙山海接过报纸一看,顿时怔住了,只觉得胸腔里有股暖流直往上涌,鼻子发酸,眼前模糊成一片。这不是当年他们兄妹分手时一块写下的对子吗?
山连柳恋;
海倚梅依。
沈月云看见他的神态有些奇怪,问他怎么了?龙海山没答话,从衣袋里拔出钢笔,颤抖着手在那上下联后面分别续上了海山两个字,成了:
山连柳恋海;
海倚梅依山。
沈月云恍然大悟道:“啊?是你胞兄在寻你?”
龙海山微微点点头,神情恍惚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喃喃地说:“当归了!当归了!”他突然伸出双臂激动地大叫一声:“当归了!”他决定在去台湾开完公司董事会后立即启程回国探亲。
在飞机上,他为即将举行开业典礼的新酒家想好了一个新名字,又高兴又激动,因而对来接机的属下岳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他马上通知把新酒家的门联、匾额都换下来,如果时间来不及,宁可推迟开业。
那副有纪念意义的创业联裱后装框挂在厚人公司会议室墙上的醒目处,它已成为公司的宗旨和员工的座右铭:
厚朴待人使君子长存远志;
从容处世郁李仁敢不细辛。
龙海山主持董事会会议研究了公司筹备上市和一系列战略发展大计。作为结束语,龙海山按惯例再次重申:“不管今后公司的形式、架构和经营方向怎么变化,公司的创业精神和服务宗旨是一定不能变的。这就是:厚朴待人,顾客是上帝,同仁是亲人;从容处世,己所不为,勿施于人。长存远志,莫作井底之蛙;谨慎细心,追求百分之百合格。它不仅要挂在墙上,而且要永远挂在心里。以上与各位共勉。”
会后,董事们一齐乘车前往参加新酒家的开业典礼。在车上,他们纷纷猜测酒家的新名称,可都想不出还有比原来定的厚人酒家更好的店名。问龙海山,龙海山笑而不答,硬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揭晓。
酒家装修古朴典雅,门前花篮美丽鲜艳。一队身着旗袍的美丽礼仪小姐走了出来,分列两旁,个个身背彩色绶带,上书“宾至如归”,人人笑容可掬。
一队鼓乐手鱼贯而出,醒狮队亦列队在场地边上等候起舞。酒家总经理岳诚陪着龙海山夫妇在里面视察了一圈后来到门口。
岳诚对聚集在酒家门前广场的众多宾客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厚人集团董事长龙海山先生和夫人。他们专程从纽约赶来为酒家剪彩。现在就请龙董事长致辞并剪彩!”
众人鼓掌欢迎。龙海山致辞道:“各位宾客,厚人集团在台湾开设的第一家药膳酒家,今天开张大吉。借此机会我荣幸地向大家宣布:一年之内,本集团还将开设八家同样规格的药膳酒家,遍布台湾省各大中城市,希望能为大众的口福和身体保健作点贡献。中国有句老话叫宾至如归。酒家,既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他的家,大家的家,大众的家。既是家,能不归?当归酒家,现在开业!说完他拽了一下身边的细绳,让蒙住匾额和联柱的绸布掉落下来,露出了闪着金光的”当归酒家四个遒劲的大字,露出了联柱上的馏金对联:
附子白头知母;
人参连翘当归。
鞭炮炸响,雄狮起舞,鼓乐齐鸣。手持请柬的贵宾们盛赞酒家的名称贴切新颖好记,鼓着掌,有秩序地进入酒家用餐。门前那由六个药名组成的巧对也获得了众人的好评,给人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可此时的龙海山却好希望大家都能体会这“当归”二字的另一层含义。
5)历尽磨难的玉兰终于见到了风雨之后的彩虹。第二监狱来人找到了她,说是接到上级通知,蒋正文的案子撤消了,予以无罪释放,让她们家属尽快去把他从监狱接出来。听了这个空盼了多年的好消息,玉兰真是百感交集,眼泪就像开闸的水一样直往下掉。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就哭干了呢。这些年不管再苦再难,她总算是把两个儿女拉扯大了,总算是对得起他了。她每次去监狱看他的时候,他都要责怪自己连累了她,再三劝她跟他离了。可她明白这不是他的心里话。若是她真的和他离了,那他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呀!能不能活着走出那个牢房就成了问题。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玉爱美骑着辆旧单车下班回来了。正在水池边洗菜的玉兰赶紧起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儿。没想到爱美就像听到别人家的事一样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说:“哦,案子撤消了,无罪释放了,白坐了这么多年牢。”
玉兰说:“明天你同我一块去接爸爸好不好?他见到你长这么大了,一定非常高兴。”女儿和儿子一次也没去过监狱,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主要是她以前不愿带儿女去,怕给他们的心灵蒙上阴影,对他们的成长不利。没想到儿女成人以后拉他们去也拉不动了。
爱美的话有些过分:“为了他高兴我就该去接他?那谁来管我高兴不高兴呢?我明天有事,去不了。”
玉兰叹了一声说:“唉,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嘛。怎么能这么说话?”
爱美不以为然:“哼,除了一点血缘关系之外,我和他真比陌生人还陌生!说句实在话,在心里我不知咒他骂他多少遍了!还爸爸呢,早在读书的时候我就宣布同他断绝父女关系了。”
对女儿的愤懑玉兰既理解又不能赞同:“那是风头上的气话嘛。这父女关系不是说断就断了的。现在总算搞清楚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反革命!”
爱美道:“反正不是也坐了二十多年牢。要叫一个不认识的人做爸爸,我真是开不了口。”她拿了一个旅行袋往里面收拾自己的衣物。“你这是干嘛?”爱美道:“明天他回来了,我往床底下钻哪?幸好民政局给我分了一间单身宿舍,否则我就要睡马路了。”玉兰无话可说了。抬头看看,几十年不变的铁皮棚屋还是那样破旧矮小,还是那样摇摇欲坠的样子。“哦,分了间房子。那搬过去也好。哎,对了,今天倪家姆妈又来介绍一个人,也是老三届的,刚办好病退回城,在街道工厂做生活。”女儿不知不觉就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也是她的一个沉甸甸的心事。
爱美头也没抬:“这回跟人家讲明了我的职业没有?没有讲明就不用去了。”她收拾完东西就利索地帮妈妈洗菜做饭,不再说话。
也非怪她心烦意燥。生活道路上诸多的不顺摊在谁身上也无法开心。那年她好不容易招工回了上海,被分到民政局工作,报到的那一天简直是心花怒放,觉得多年下放农村的苦总算没有白吃。不料人家看了她的档案之后,态度就有了变化,分来分去,最后将她分到了没人愿去的殡仪馆给死人化妆。她思前想后,还是不敢放弃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去报到上班了。从害怕到习惯,从生疏到熟练,短短的时间她就成了名合格的遗容化妆师。她不再讨厌和反感自己的工作,甚至每每还有些成就感和欣悦感。可没想到接下来要解决的婚姻大事却因此而一再受挫。和她交往的男人们都非常忌讳她的职业,一旦知道真情就不容分说地溜之大吉。见面、相亲都不下几十次了,一说真话就没有了下文。后来她听从了介绍人的劝告,先不挑明,只含糊地说从事美容行业,这才得以与人交往下去。那回和一个人感情发展顺利,都谈到结婚摆酒还是旅行这一步了,可当她忍不住把自己真正的职业告诉他时,他吓得脸都变了色,分手时连句再见都不会说了。妈妈感到遗憾,她自己却感到庆幸。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若是结了再离,那不是更倒霉吗?她觉得天下的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玉兰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了熟悉的监狱。那副二十年没换的对联仍写在大门两边:
痛改前非归正道;
脱胎换骨再做人。
在监狱办公室见到了与自己不离不弃的妻子,蒋正文忍不住抱住她放声大哭。可监狱长一进来,他就条件反射地立即止住了哭泣,毕恭毕敬地垂手等在一边。监狱长朝他伸出手来:“蒋正文同志,祝贺你从此获得了新生!”
蒋正文却不敢与监狱长握手,只是深深鞠躬并脱口而出地说:“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监狱长!我一定好好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监狱长劝他道:“以后不要这样说了,咱们现在是同志,不再是敌我矛盾了嘛。”
“是的是的,监狱长,我一定记住。”蒋正文习惯成自然地又要鞠躬,监狱长连忙拉住他,感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监狱长破例派了车将他们送到了火车站。火车上他们坐的是硬座,一路上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想的嘴巴上说的全是如何去找组织上平反,恢复名誉,重新安排工作,还有补发工资等等。
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当蒋正文双手递上那份《撤消原案、无罪释放证明》和自己写的要求平反的申诉书,邮政局政工处的人查阅了资料后说:“对你的事我们深表同情,但是这件事不归我们处理,当初邮电局一分为二的时候,你的档案材料没有划到我们这边来。你到电信局去吧。”
可到了电信局,电信局人士答复说当初他是作开除公职处理的,所以档案关系等等都移交给了街道办事处,让他去找街办。而街办的人又矢口否认,不愿多管闲事。他被推排球似的推来推去。
一腔希望之火被兜头的冷水泼灭了。蒋正文两行老泪潸然而下,喃喃地说:“没人管了,谁都不管了,比路边的垃圾还不如。早知道这样,何必要捱到今天啊!”玉兰和他互相搀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也伤心地陪他抹起了眼泪。
多亏了好心人的提醒,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了市委信访办。没想到这回没费吹灰之力就办成了。资料被留下之后,没几天就通知他去电信局办理恢复公职和退休手续,还补发了这些年的工资,这可是一笔他从未见过的大数字啊!
当这些日盼夜想的事突然间真的变成了现实的时候,不幸竟导致了乐极生悲,上演了一场现代版“范进中举”。
他的神经没有经受住快乐的冲击,有些错乱了。身着一身崭新中山装,斜挎一个鼓囊囊的大背包的他在弄堂里走来走去,恭谦地见人就抓一把糖递过去,一边不厌其烦地说着车轱轳话:“我平反了!我不是反革命了!工资也补发了,我说过一定要买糖给大家吃的。不信?快拿着,吃了糖就相信是真的了。我不是骗人的。”
过路者有的接过糖祝贺、安慰几句,有的则莫名其妙,绕个弯子避开,蒋正文却不放过,追上去硬塞给人家。玉兰匆匆赶来拉他回去,“回去吧!大家都已经知道你平反了。”然而他回家后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跑了出去,而且还一次比一次跑得远,弄得玉兰找他越来越费劲。
更不幸的事又发生了。那天他仍是新衣新裤的打扮,仍背着一个装满了糖果的挎包,不知疲倦地向路人散糖,向路人诉说。一个沉重的花盆从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巧砸在了他的头上,顿时血浆四溅,旁人尖叫着逃开。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围观群众有的感叹他太可怜,有的却说:“死神要追,随时相会。这么多人都在街上走,为什么单挑他砸?这就是命啊!”
为他最后一次美容化妆的是始终不肯原谅他的女儿玉爱美。爸爸领到补发的工资后,曾带领全家上酒楼奢侈了一回。她弟弟浦生也从苏州赶回来了。可即使在饭桌上她也没有好好地看爸爸一眼,也没有心甘情愿、发自内心地叫爸爸一声。现在独自在太平间面对已经阴阳相隔的父亲,她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良久,她终于憋不住了,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越想越难受,越哭越厉害,嚎啕着喊出了最后一声真情的激**:“爸爸!你的命好苦啊!”
这正是:否极泰来囹圄砸桎梏;
天涯浪迹乡土盼当归。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花开花落山林旧婚礼;云卷云舒故地新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