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电视新闻节目很快报道了唐人街械斗的消息,证实有一人当场身亡,另有数人受重伤送医院抢救。

第二天上午,龙海山得知死者是金义堂的副堂主,心想这件事怕是要越闹越大了,金义堂的人肯定不服,肯定要组织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不打个天翻地覆才怪呢。他正为人家担心,却没想到那片火正在往自己身上烧,躲也躲不掉。

饭市尚未开始,龙海山正召集员工们开早会。门口进来两个人找他,其中一人自称是金义堂的外联部长戴先生。

金义堂的人找我干嘛?龙海山心里嘀咕着,起身笑脸相迎:“我就是龙海山。二位先生有何贵干?”戴先生朝他拱拱手:“本堂有件小事特来劳驾龙老板。”“有何指教,只管开口。”

戴先生道:“昨晚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本堂的刘副堂主不幸丧生。本堂决定于后天上午为刘副堂主举行隆重的送葬仪式。我们何堂主听说龙老板的对联功夫了得,特来请龙老板写副挽联,以壮堂威,望勿推辞。”

哦,原来是要丧联啊!这好办,哎呀,也不好办。不给他们面子显然不行,可给他们写了,惹得雄狮堂的人不高兴怎么办?龙海山考虑了片刻,想到一个几全其美的好主意,便爽快地应承下来:“这好办,戴先生,挽联保证让贵堂满意。不过,我想邀请贵堂何堂主明天下午三时来敝楼一叙,顺便取走挽联如何?”戴先生道:“取副挽联还用得着咱们何堂主亲自出马吗?他现在很忙,怕没有空。”

龙海山卖了个关子道:“关于如何对付雄狮堂,我有锦囊妙计,请务必转告何堂主。”

戴先生略一沉吟,点头答应:“好吧,一言为定,明天下午三时。请绝对保密。”

龙海山微笑着送他们出门:“一言为定。”

过了不久,雄狮堂的两名代表也来了,巧得很,他们也是来讨挽联的。原来昨晚他们有人受了重伤,送到医院后没能抢救过来。龙海山心里忍不住暗暗叫好。本想去找他们呢,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代表介绍道:“本堂这名受害兄弟是毕堂主的表侄,也姓毕。虽入行不到几个月,但为人机敏又忠厚,深受大家喜爱,为此堂主决定葬礼规格不能低于金义堂的副堂主,以显示本堂的地位和声威,所以这副挽联请龙老板务必写好。”

自然龙海山满口应承:“那是肯定的,不过,我想请贵堂毕堂主亲自来取。”

代表爽快地回答:“行!毕堂主也是喝过墨水的人。他久闻龙老板大名,亦有心同你结识。”

龙海山点头道:“那好!明天下午三点,大堂恭候!”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值班经理忽然想起约会时间撞了车,连忙提醒他:“龙老板,明天下午三点您还约了金义堂主呢,撞到一块打起来可不得了!”龙海山自信地笑道:“我正是要他们撞在一起!至于会不会打起来,只能赌一把了!”“这……”值班经理不由得为他的胆大妄为捏起把汗来。

下午三时正是午餐与晚餐的空档,酒楼里无食客。金义堂的何堂主在约定时间领着几名助手来到了。在门前迎候的龙海山上前寒暄了几句,把他们领到屏风后的半圆形饭桌前坐下了,服务小姐端上了果点,斟上了茶水。

龙海山说了声:“请稍候。”便出去迎候雄狮堂的毕堂主,把他们领到了屏风前的另一张半圆形大桌边坐下。服务小姐也来斟了茶。

见人已到齐,龙海山示意员工撤走了屏风。两边的人目光直接相撞,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也几乎同时拔出衣衫内的手枪指向对方。

龙海山心一抖,连忙伸手拦阻,大声说道:“镇静!诸位镇静!两位堂主,这里不是战场,请各自收好家伙!”

毕堂主、何堂主几乎同时质问道:“龙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海山呵呵地笑了笑,说:“二位堂主几乎同时派人向我索取挽联,我也只好同时替二位堂主效劳。否则的话,有先有后,有亲有疏,不就得罪那一位了吗?请诸位坐下,稍安勿燥,喝口杭州龙井,听我道出意思来。”见两边的人都收枪坐下了,龙海山悬着的心落回到肚子里,高兴地接着说:“进了厚人酒楼,都是至高无上的贵宾。承蒙二位堂主看得起我龙某,又听说二位堂主都喜爱对联,所以我特意相邀,一块来谈谈咱中华民族独有的、外国人偷都偷不走的国宝。这个意思难道不好吗?”

一席话说得气氛轻松了些。毕堂主放松了紧绷的脸,笑道:“哦!难怪龙老板财源滚滚,原来是怀里揣着块国宝!”

何堂主也指指墙上,说:“我听说龙老板的对联有逢水搭桥、逢凶化吉,甚至点石成金之功效,不知何处得的真传?”

龙海山开心地大笑了几声,说:“越传越悬乎啦!说实在话,说对联这厉害、那厉害,都是玩笑。不过在我人生路途上,对联倒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因此我在梦里都惦记着它!昨天夜里,我就得了久违的白发仙翁点拨的一副字谜联。”

双方堂主都饶有兴趣:“不妨说出来听听!”“请讲,何谓字谜联?”

龙海山进入了正题:“上下联各为字谜的谜面,即为字谜联。说起这字谜联,即简单又复杂。我想把这仙翁赠联转赠给二位堂主,并有劳二位堂主帮忙解一解。”何堂主摆摆手道:“见笑见笑,我是个大老粗。”毕堂主却跃跃欲试,催他告知谜联。

龙海山道:“好!毕堂主当仁不让,何堂主自然也不甘人后。此联当分而解之,定有圆满答案。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龙海山道:“我的条件是:若是二位堂主解开联谜并遵从仙翁指点,我愿意无偿奉献怀中国宝,也就是说,不论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生意开张、迁居买楼,二堂主随叫我随到,敬赠联语包满意。”何堂主问:“若是没有解开呢?”

龙海山笑道:“凭二位堂主的高智商,不可能解不开的。”龙海山把手一招,咨客小姐取来笔墨纸,分别在两张桌上摆好一张红纸。

龙海山蘸好墨汁,先后走到两位堂主桌前,分别书就上、下联:小人姓丁人一口;

兄弟不睦刀穿心。

何堂主几个人议论了一阵,齐声道出答案:“何!”毕堂主也不甘示弱地道出谜底:“必!”

龙海山趁机借题发挥道:“哈哈!好!说得好!是‘何必’!同为黑头发、黄皮肤的炎黄子孙,你打我斗,何必呢?此刻二位堂主道声‘何必’,实乃高瞻远瞩、宽宏大量之言,令人不胜钦佩!”

二位堂主没有准备,互相望望,一时不知如何表态。龙海山见时机已经成熟,又把手一挥,高声招呼员工:“来!把桌子合拢!”几个侍应生过来麻利地将两张半圆桌推合为一张。“好酒好菜统统上来!为何、毕干杯!为雄狮堂、金义堂携手并进、共展鹏程干杯!”

两堂主知道斗来斗去只能是两败俱伤,现在顺势下台阶毫不失面子,便顺水推舟地挥了下手:“好!顺从天意!一醉方休!”

酒楼内敬酒声、碰杯声四起,好不热闹。两堂主齐向龙海山敬酒,多谢他洞察了他们的矛盾心理,巧妙地化解了一场谁也不愿见其发生的危机。

2)左指导员对龙自难这支笔杆子很是器重,除了时不时交给他一些大批判稿的写作任务外,还让他担任了编写黑板报的宣传委员。龙自难虽然觉得有点烦,但相比下地顶烈日干重活要舒服得多,何乐而不为?不过指导员对他还不是很放心,所以对新更换的黑板报内容都要亲自检查把关。这天龙自难正在抄写黑板报,指导员来到他身边对他颇感得意的一副对联提出了疑问:“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两句话!”

那副对联是这样写的:背对蓝天面朝土;

眼望世界心想家。

龙自难指指对联道:“哦,这上句是现实主义,描写干活的姿势,下句是浪漫主义,是希望大家提高思想境界,立足田间,放眼全球。”

指导员沉思了一下:“嗯,前边的意思是好的。问题是后面三个字,有消极情绪。”

龙自难诡辩道:“指导员,这个家指的是国家呀!您不是经常说吗?祖国是咱们的大家庭。”

指导员提出那个“家”字应该改成“国”字比较好。龙自难不想改,便又辩道:“心想国,也许想的不是中国,而是英国、美国、法国呢?”指导员一时哑口无言,不再坚持要他改了。

青工小李匆匆赶来找他帮忙。龙自难问:“帮什么忙啊?”小李道:“我哥哥明天结婚,新房都已经布置好了,可我爹硬要在门口贴什么对联,说是没有对联不喜庆。我们说即使要写也要请个有水平的人来写吧,可他老人家偏要自己舞文弄墨,写了一副,还说是他当年娶我娘就是用这。”指导员皱皱眉头不满地说:“现代青年的新式婚礼,怎么还弄那些‘四旧’的名堂?”

龙自难觉得指导员的观点正是自己过去的错误观点,便说:指导员,革命对联不能算‘四旧’吧,咱团部大楼前不就挂着一副对联吗?

虎踞龙蟠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这可是毛主席写的呀!

指导员又没话说了,只好自己找台阶下:“你呀,人家叫你书呆子,我看你还真不呆。”

龙自难笑着对小李说:“既然对联你爹写好了,那还找别人帮什么忙?”小李:哎呀,那对子不行!一看就是封建迷信。上联写的是: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龙自难说:“应该说还可以嘛!这个情字可解释为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嘛。”指导员点点头:“嗯,后面呢?”

小李道:“后面就太糟了:是前生注定事莫错姻缘。”

指导员断然地摆了摆手道:“这个确实不行!应该改掉。”小李道:“就是呀!难题就在这里。我们一家人想破了头都想不出后面一句,所以来求你们帮忙。”龙自难开始思索起来。指导员忽然指着墙报上的一行通栏标语哈哈笑道:“这不是现成的嘛!想都不用想。”龙自难顺他的手指一看,那标语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龙自难笑道:“指导员,这好像不太合适吧。”

指导员的理由很充分:“怎么不合适啊?革命青年结婚,不能光顾着自己,要多想想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兄弟姐妹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嘛!你看,都是十个字。合适得很。就这样定了!小李,回去写上!”小李答应着走了。龙自难觉得好笑:好一副天下无双的无情对呀!

连里出大事了!出反革命了!当急促的哨音把大家统统赶到了灯光通亮的晒谷场,参加“批现反,促生产”大会时,人们心里都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而当批判对象现行反革命分子被武装班战士押到台上时,全场更是哗然一片。

谁也料不到那个文静瘦弱、寡言少语的女知青王小荷竟是个现行反革命!

此刻龙自难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记得有段时间在室友们的撺掇下,他曾经想和她好,以借书还书为理由与她接触过几次,印象还不错,可很快就发现室友的情报有误。人家已经有了相好的,在其它连队。这还是他有次看见她在喜滋滋地打一件男式毛线衣时问出来的。龙自难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作非非之想。想不到她厄运临头了。

指导员在台上抖开了那件无领无袖的半成品毛线衣给大家介绍:“这是王小荷的第一个反革命证据,大家看出什么名堂没有?这件毛线衣她打了一年多,却偏偏就是不打领子,也不打袖子。为什么?其实她的险恶用心是非常明显的,这就是暗示我们国家没有领袖,也就是说,她不承认毛主席是我们的伟大领袖。”

会场下面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都觉得这未免有点过分上纲上线。指导员又出示了一张被撕成了几块的破报纸,告知大家这是她的第二个反革命证据。“你们看,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被她撕成了这么多块,更恋劣的是,她还在主席像背面亲笔写下咒骂毛主席的话:狗东西、不得好死,应该枪毙,等等,你们看!”他转身将报纸举高对光一照,可看出那几个字正好写在毛主席脸上。

文书领头喊起了口号:“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反对毛主席的人决没有好下场!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指导员还列举其它证据,如她明明是出身地主家庭,填表时却填下中农,目的是为了掩盖她反革命行为的思想根源和历史根源,还有她在事发之前烧掉了几大本反动日记等等。指导员讲完之后由事先安排好的各班排代表轮流作了揭发和批判发言。

龙自难却在王小荷的室友那儿知悉了实情。原来那件毛线衣没打完她就和男朋友闹翻了,王小荷自然就不愿打下去了。昨天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把那件没打完的毛线衣从箱子里翻出来丢进了垃圾桶。不知怎样就到了指导员手里,成了反革命证据。

至于报纸上毛主席像反面的咒语,谁都看得出是牵强附会。她亏就亏在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地主成份。把这几条捏在一起,还有谁敢站出来为她鸣冤叫屈,与党的化身指导员同志唱对台戏呢?

不料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瞠目结舌,还又啼笑皆非。

3)半夜里,受不了如此打击的王小荷悄悄跑到马厩边的大树下,欲上吊自杀。巧得很,就在她踢翻了脚下的方凳时,指导员及时出现了,将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王小荷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不愿理他,叫他滚开。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指导员跪着给她来了个感情倾诉:“小荷同志,今天的事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呀!人家已经揭发上来,我若是不闻不问,就不好交代呀!其实,即使你出了这个事,在我心中,你仍然是个好女孩。以前我曾对你说过我喜欢你,现在我仍然喜欢你,而且喜欢得更厉害。”

王小荷无力地摇摇头说:“你别说了!让我去死吧。我是现行反革命。”

指导员凑近她的脸,细声说:“其实你的事可重可轻,可大可小。只要你答应跟我好,我保证马上替你洗脱一切罪名。而且我还保证,将来一旦有什么招工之类的好事,一定让你优先。”

王小荷明白了他的用心,沉默了片刻,突然哭着抓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着骂道:“你真是个混蛋!混蛋!”她还拼力打了他一个耳光。

指导员却嫌打得不重,抓住王小荷软绵绵的手一再打自己的脸,一边道:“打吧!打个痛快吧!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我怕的不是你骂,不是你打,而是怕你整天冷冰冰,对我不理不睬。来,你再打吧!”

王小荷却抽泣着软了劲,闭上眼睛,任泪水流淌不止。指导员掏出手绢为她拭泪,而后起身将她抱起,转身向自己宿舍走去。

第二天黄昏,有线广播里就传出连党支部关于王小荷事件纯属误会的公告。与此同时,连部文书和通讯员给每个寝室发了一包糖果,告知大家指导员结婚的好消息。当人们知道超级王老五娶的竟是突然被打成“现反”又突然被平反的王小荷时,集体晕倒。

这一招真是够绝、够狠、也够“爱”呀!这个晚上连队里大多数人都睡不着,议论的话题也只有这一个。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这对王小荷未尝不是一条好出路。

龙自难却咽不下这口气。不是为自己,是为王小荷。公开跳出来和指导员对着干他还不敢,但他决心要惩罚他一下,也来个阴招。于是他趁连长和指导员等人坐拖拉机去团部开会的时机,从地里溜回,拨开窗户跳进了连部,将几枚长钉子从反面钉进了指导员的靠背座椅,让大半寸长的钉尖从座椅的平面上露出。

指导员果然中计了!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习惯地往椅子上重重落座,立即“哎哟”叫着触电似的欲弹将起来,可是屁股却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般。他慌忙用双手摁住椅子,将屁股抬离椅子面板,他扭头朝下一看,原来自己的专用椅子上直挺挺竖着三根长铁钉。他痛苦地用手捂住裤裆和臀部,弯着腰挪向内室,一边骂道:“哪个小子这么坏呀,要想害我断子绝孙!”

通讯员慌忙去叫来卫生员给他消炎止痛。指导员趴在**越想越气,大声叫道:“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不把这个恶毒的阶级敌人挖出来,我把我这个左字倒吊!”

龙自难做贼心虚。在得知惩罚计划已经达到甚至超出预期效果时,高兴劲儿昙花一现。而当他获悉指导员正部署严厉追查“意图谋害共产党干部的阶级敌人”时,强烈的恐慌感便笼罩了他的心。怎么办?坐以待毙吗?还是赶紧溜吧!他趁后半夜人们熟睡之机,悄悄地起床穿好衣服,拿上支手电筒,巧妙避开了流动岗哨,从小路向团部方向狂奔而去。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团部医院职工宿舍,轻轻敲响了龙自伟的房门:“自伟!龙自伟!”他打算到妹妹这里拿点钱,赶第一班班车逃离这是非之地。

龙自伟披上衣服过来开了门,对他的到来好像并不感到惊讶:“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打算……”龙自难“嘘”了一声,关上房门,拉她到楼梯拐角处,悄声说:“告诉你,我闯了大祸了。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晚了就跑不掉了。”龙自伟惊讶地问:“你闯什么祸了?”龙自难道:“几句话说不清楚。反正是,扎了指导员的屁股。”

龙自伟“咯咯”笑了起来:“扎了指导员屁股哇?我当是什么大祸呢!”

龙自难认真地说:“哎呀,这回祸可闯得不小!他现在都把我当作阶级敌人、杀人凶手啦!正要发动群众揭批查呢!我得走了。你快给我点钱。”龙自伟拉住了他的胳膊:“哎,别着急。再呆两天,把手续办了,一块走。”

龙自难瞪了她一眼,着急地说:“这怎么还能办手续呢?真笨!”

龙自伟神秘地笑笑说:“让你别着急就别着急嘛!告诉你,改变咱们命运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龙自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改变咱们命运的时刻啊?”

龙自伟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刚才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兴奋得睡不着觉,就跑来找我呢。”

龙自难心急地问:“到底什么事呀?”龙自伟故意卖起了关子:“你猜猜看。”

龙自难不耐烦了:“哎呀,我可没那个闲心情!你快点说吧,不说我就开路了。”

龙自伟微笑着说:“好吧,我告诉你。是一个天大的喜事!原来我们的叶团长呵,早先曾是咱爸爸的老部下,前几天,他收到了爸爸的来信,知道了咱俩的情况,正好他手头上有几个推荐上大学的机动指标,就决定给咱俩啦!”

龙自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儿老半天都转不过劲来,“真的?你不是开玩笑吧?不是骗我吧?”龙自伟笑道:“是真的!我给你发誓。这两天就可以办调动手续了。”

龙自难又惊又喜:“太棒了!太棒了!天助我也!”他忽然眉头一皱,担心地说:“唉,就怕姓左的故意卡住不肯放。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我的。”

龙自伟自信地说:“没事!今天我就拉上叶团长亲自去你们连一趟。”

这下龙自难放心了,快活地大笑起来,举臂发神经似地喊起了口号:“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龙自伟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嘴巴,佯嗔道:“大家还在睡觉呢!搞得跟英勇就义似的!”

4)随着时间的推移,玉爱美越来越感到身上那副与生倶来的成份枷锁的沉重。回城风开始兴起了,知青们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陆续离开了知青点,剩下的种子选手也不甘落后,利用农闲时间回城托关系找门路,力争早日来个鲤鱼跳龙门。

玉爱美下乡以后,知道自己成份差,家庭条件不如人家,所以只有拼命干活来争取别人的好印象。她不怕吃苦,不怕吃亏,无论是三九隆冬还是炎炎夏日,她都是抢着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干的是男人的活,拿的是女知青的工分,她从不计较,有“拼命女三郎”之称。育秧拔秧插秧,即使来了例假她也从不打退堂鼓。暑期“双抢”(抢收抢种),她的大腿间都磨破了皮,俗称烧了裆,火烧火燎地疼,她咬牙坚持就是不肯下火线休息一下。公社来了几次招工或推荐上学的名额,生产队都将她推荐上去,可到政审一关又都把她刷掉了。心中的苦闷无处诉说,只能背着人偷偷流眼泪。当她好不容易回到阔别已久的家的时候,她将憋在肚子里的怨气一古脑儿地朝妈妈身上撒:……妈,为什么我拼死拼活地干,老老实实地改造思想,却总也甩不掉这顶黑帮帽子呢?难道这可恶的魔鬼竟要纠缠我一辈子,压迫我一辈子吗?自小我就按照你教我的:

小小心心做事;

老老实实为人。

一心一意跟党走,党叫干啥就干啥,可为什么党还总把我们当外人,总把我们看成人下人呢?妈!当初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姓蒋的,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让你,也让我受这总也受不完的罪呢?妈!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是不想活了呀!

玉兰只能好言相劝,末了,母女俩抱头痛哭一场。别无他法,玉爱美还只能回到知青点去继续表现,继续期盼,等待奇迹发生。

同样成份不好的女知青也招工走了。临走前她对爱美透露了她所付出的代价:向公社革委会主任奉献**权。爱美想起公社主任也曾暗示过她的,可她假装不懂他的意思躲开了,想不到到头来还得走这一步棋。幸好她还有个处女之身。她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了。因此当她再次去找主任求情时好不迟疑就答应了主任的要求。

在诸主任**,主任看见了床单上殷红的血迹,开心得不得了,说了一大堆好话,许诺说一旦下来了招工或上学指标,第一个就给她。他还对她说若是上次她答应了他,那她早就插上翅膀远走高飞了,根本不可能熬到现在。弄得她后悔不迭。

按主任的要求,她每隔十天半月的就要去公社社部一趟,一是问问招工进展,更主要就是陪主任睡一回。每次主任都说快了快了,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见有动静。转眼就要过年了。知青点的屋舍只剩下玉爱美形单影只。她生怕因她不在而错过机会,同时也想省点钱,就打算在知青点过个将就年。一天她正在扫地,忽然听到附近二间低矮的旧棚屋里传出大人小孩的哭骂声,便放下扫把走过去探望。这里住着满肚子典故的养鸭老汉张大伯一家。只见一个老人家瘫在**,三个衣衫单薄的小孩挤在一起啼哭,地上摔得一塌糊涂。

玉爱美关切地问道:“张大伯、大婶,出什么事了?”

张大婶用袖子擦擦眼泪,捏了一把鼻涕道:“小玉姑娘,你来评评理。这个老不死的做错了事还死不认错,存心不让我们过这个年。”

张大伯怒气冲冲地把破簸箕一摔:“认他娘个屁!老子三代雇农。敢拿老子怎么样?官逼民反!若是逼得老子没有活路,老子夜里去点把火,大家都不要活了!”玉爱美吓了一跳,忙说:“张大伯,可不能这么想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呀?”

张大婶无奈地说:“咳!不是快过年了吗?这老不死的不知发什么神经,以为自己会写几个字就了不得,自己涂了一副对子贴到门上,哪知道不到半天,就叫大队长看到了,他说这是反动对子,叫人来撕掉了,要老张认个错就算了,不然就要从重治罪。然而这根犟筋就是不肯去。”

张大伯头一扭:“我认什么罪?我哪句写的不是事实?”玉爱美问张大伯写了什么对子。张大婶指指门外的一堆碎纸。爱美走过去将碎纸在地上拼凑,大致看出了对联的全文:

大寨年年学,老幼年关衣未暖,

口号天天喊,合家除夕肉半斤。

玉爱美深叹了一口气,说:“写的倒是事实,不过这种事实是说不得,更写不得的呀!”她想了想,转身跑回知青点,拿了几件知青丢下的旧衣和主任关照给她的半袋米、一条腊肉等物品送到张大伯家。他们感动得眼泪汪汪,却坚决不肯收。直到玉爱美提出到他们家一块过年的折衷办法,他们才感谢再三地收了下来。

年过完了,元宵也过完了,可招工的事仍无着落。爱美好不失望。有一天公社文书小罗无意中向她透露了一个信息:两份招工表已拿回来好几天了。爱美一听着了急,匆匆赶到公社社部。走到诸主任寝室门外正要敲门,忽听见屋里传出了诸主任与一个女孩调情的说笑声。玉爱美一愣,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近了门。里面的声音更清晰地撞击着她的耳鼓:“可惜我早些时候不认识你,否则的话,像你这么好的条件,早就把你推荐走了!”

一个女青年嗲声嗲气的声音:“平时你总是板着副面孔,人家哪敢挨近你呀?”

“哈哈!在外面我是公社主任,不严肃点行吗?告诉你吧,最近来了一个招工指标,体检表就在我抽屉里,就看你识做不识做!”

“主任要我怎样,我就怎样,还不行吗?”“哈哈!行!当然行!完事后这表马上就给你拿回去填!”

“大主任该不会骗我吧?”“哈哈!我怎么会骗你呢?我说话是算数的,从来都不骗人!”

玉爱美耳边如有霹雳炸响,她忍不住举手敲门,“诸主任!”诸主任不快地问:“谁呀?”玉爱美回答:“是我,小玉!”

诸主任道:“哦?小玉呀!最近还没有指标。你过几天再来看看吧。”玉爱美道:“主任你开开门,我有话问你。”不是她刚才亲耳听到,她又要被他耍弄了。诸主任推搪地说:“我、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在**休息呢,你过几天再来吧!”

玉爱美心里顿生怒火。她明白这个该死的猪头主任想讨好新欢,要赖她的帐了。说过的话都是放屁!真是欺人太甚!玉爱美越想越气,跑进了不远的公社食堂,在案板上抓了一把菜刀,掉头就跑回主任寝室。人说狗急跳墙,人真急了更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她径直冲到诸主任房门前,猛地一脚踢开了门,冲了进去。“哪个?”诸主任撩开蚊帐探出头来,见状不禁吓呆了,舌头也不灵活了:“你……你……你想干什么?”那赤身**的女青年吓得在蚊帐里打抖,慌忙用被子蒙住脸和身体。

玉爱美愤怒地瞪着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我要体检表。”诸主任故作镇静地说:“体检表还没拿来嘛,真的,我不骗你!”

玉爱美一听更火了,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揪住他的头发往床下拽:“下来!你这个畜生!我都听见了,你还在骗我!”

诸主任这下真吓傻了,声音打颤地重复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玉爱美脑子里突然闪出当年一群男人在阉猪的画面,于是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告诉你我想干什么!我要:

双手劈开生死路;

一刀斩断是非根。

她把菜刀举过了头顶。诸主任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尖声叫道:“啊?别、别乱来!我把表给你!给你!”说着他慌张地穿上短裤,到隔壁办公室抽屉里取出招工表,抖颤着手递给玉爱美。玉爱美命令道:“盖上公章!”“好的,好的。”诸主任点头应着,无奈地拿出公章盖上。

玉爱美接过扫了一眼,鄙夷地哼了一声:“上床去睡吧!不打扰了!”她转身出门,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两行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5)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江河呜咽,雪花飘舞,神州大地,一片肃白。哀乐声揪人心肠,街上的人们禁不住失声痛哭。人们有的胸前佩带着白花,有的左臂戴着黑袖套。世人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了!

龙山海将披着黑纱的周总理遗像挂在自家的墙上,并在遗像两边贴上了一副挽联:

心血操尽革命伟业,如巍巍青山立寰宇;

骨灰撒遍祖国山河,似点点春雨润人间。

他胸前佩带着小白花,左臂戴着黑袖套,脸上淌着泪水,默默地站立在遗像前,心情沉重地收听着小收音机里播放的总理追悼会的实况。哀乐停了,一个雄浑的男声开始报告新闻:“…《人民日报》今天在头版头条发表梁效的文章《大辩论带来大变化》。近来,全国人民都在关心着清华大学关于教育革命的大辩论……”

龙山海听着这分外刺耳的声音,联想到前几天参加的省直机关评《水浒》批投降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新**动员大会上的一派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胡言乱语,不禁气得浑身打抖,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收音机狠狠掷在地上:“什么屁大辩论,这是强奸民意!”

除夕之夜。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尔匆匆走过几个竖起军大衣毛领避风挡雪的行人。龙山海家过年的气氛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的阴冷。虽然有在北大上学的龙自难放假回来陪他过年,但因为彼此心情都欠佳,脸上就像刷了层浆糊。龙山海随便炒了几盘菜放在小桌上,龙自难特意摆上了四双碗筷,倒上了四小杯二锅头。父子俩面对面在小桌边坐下了。

龙山海看着儿子胸前的北大校徽,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说:“儿子啊,难得你一片孝心,特意赶回来陪我过年。”

龙自难道:“谁让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呢?爸,自伟在西安赶不回来,她让我也代表她,在今天晚上敬三杯酒。第一杯酒敬给咱们敬爱的周总理。”两人站起来朝墙上的周总理遗像举起酒杯,然后洒在地上。龙自难给两人的杯子斟满酒:“第二杯酒敬给我亲爱的妈妈,愿她的在天之灵早日安息。”两人又默默地将杯中酒洒在地上,龙自难再次斟满两只酒杯,“爸,这第三杯酒该敬您了。祝您健康长寿,春节快乐!”龙自难和父亲碰了一下杯,自己一仰脖子喝干了,龙山海却放下了酒杯,说:“心意领了。打从文革开始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沾过白酒。这年头也实在叫人快乐不起来。来,吃菜吧。”

龙自难理解地点点头,坐下来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忽然问道:“爸,听说你又靠边站了?”

龙山海苦笑道:“是啊,人家说我是还乡团,要搞复辟,右倾翻案,省报已经点名了,没法工作了,只好回家天天反思。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我到底想复辟什么。你呢?在学校怎么样?”

龙自难也有一肚子牢骚:“我们可以说天天放假,也可以说天天不放假,刚入校那会儿抓了一阵文化学习,后来就停了。全校好像只剩下一个大批判专业。学生的任务就是写批判稿。这种大学也叫大学,真叫人失望!”

龙山海感叹道:“是啊,大学不学文化,也真是史无前例了。”

龙自难放下筷子不解地问:“现在报上的批判文章已经公开点出邓小平的名了,说他是右倾翻案风的总根源,还乡团的总团长,爸,是不是现在第二次**又来了?”

龙山海自己也闹不明白,像是回答儿子,又像是问自己:“第一次还没结束呢,怎么又来第二次?”

龙自难道:“老人家不是说了,七、八年又来一次吗?时间倒是差不多了。”

龙山海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嗨!也许我们这些民主派真的是踏不过社会主义的门坎了。算了,不说了,快吃吧,菜凉了。”

龙自难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送进嘴里,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爸,您说咱们国家这个样子折腾下去,还有希望吗?”

龙山海叹了一口气,寻思道:希望怎么会没有?有人类就会有希望。古人联云:

路从绝处开生面;

人到后来看下台。

我看这里面就包含着历史辩证法。

龙自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龙山海望望唇边已长出密密小胡须的儿子,欲言又止,告诫地说:“咳,这些心不是你们操的。有空还是实实在在学点知识吧,总归会用得上的。”

龙自难将滚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饭后龙自难帮着收拾饭桌洗了碗。在书房,他看见桌上有本摊开的笔记本,是父亲的学习笔记忘了收起。摊开的页面上写着一副被划了不少问号和惊叹号的对联。他深受启发地点了点头:

文化革命革文化?

人民政权镇人民?

清明节到了。这年的清明节不同往常。各地的人民群众自发地聚集起来,表达着同一个哀思。游行队伍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

北大校园的群众集会上,龙自难在慷慨激昂发表演讲,念诵诗联:

红心已结胜利果;

碧血再开革命花。

待到缚妖擒魔日;

再斟血酒祭英灵。

群众的情绪互相感染,互相激励。龙自难的思考和忧虑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带领着校园的悼念队伍来到了北京天安门广场,并协助一些工人师傅将他们制作的巨幅挽联悬挂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使集会的人们深受鼓舞。

悼总理,心事浩茫连广宇;

秉遗志,于无声处听惊雷。

龙自难精神亢奋,忘记了疲倦和饥饿,不停地演讲,反复地指挥人们高唱《国际歌》。

深夜,悲壮的悼念交响曲在啸叫的高音喇叭声中嘎然而止,群情激奋的广场剧在血光火影中急遽落幕。

第二天,中央各大报报道了重要新闻及通讯:《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政治事件》、《中共中央关于华国锋同志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的决议》、《中共中央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

一份《紧急通缉令》在全国城乡街道张贴。第一名便是龙自难:“男,身高1米74左右,剃小平头,国字脸,原北大二年级学生,天安门反革命政治事件的积极策划者、组织者和最猖狂分子,大量散布反革命对联、诗词,指挥焚烧小汽车一辆,在公安人员前往逮捕时反抗挣脱并潜逃……”警方很快查出了龙自难的身份。龙山海为此受到了牵连,再次被隔离审查。

6)龙自难机敏地脱险之后,踏上了逃亡之路,他剪了光头化了装,专往穷乡僻壤跑。想不到他在逃亡路上竟有了一次充满温馨且永远难忘的邂逅。那不仅是他逃亡生涯、更是他人生旅途的加油站。

霏霏春雨没完没了地下着,润湿了龙自难的衣服和头上的鸭舌帽。时近黄昏,饥寒交迫的他来到了一个小镇。身上仅剩下几块钱,他必须一分钱掰作两半化。必要时找个安全的地方打几天短工赚点生活费。镇街上行人稀少,街边的为民小食店准备打烊了。他左右看看,加快脚步走了进去:“大、大娘,还有吃的东西吗?”他的牙齿在打颤。

“有,有,快进来坐吧!我给你煮碗面条。”好心的老板娘瞅见他浑身抖颤的狼狈样子,去二楼卧室拿来了几件旧衣服,说是原先她侄子穿的,让他换上,免得生病。

龙自难感动不已地接过衣服,连声道谢。望着老板娘慈善的面容,他忽然感觉好亲切,似乎在哪儿见过。其实这老板娘就是他从未谋面的亲姑姑。

慧修自从尼庵被毁赶下山之后,被造反派关押审查了几个月,吃尽了苦头,最后被迫还俗落户小镇,和师妹定修一起开了这家面食店,凭着一手面点手艺混生活。慧修指指小楼梯说:“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快去楼上房里换吧。”

去厕所换了衣服出来,正好定修把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条放在了桌上,一边招呼他快吃,一边接过他手上的湿衣帽去烘干。龙自难取下墨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慧修也觉得他似曾相识,忽然想起门外不远电线杆上的通缉令,顿时明白了他的身份,心中不免又惊又喜,于是试探地问道:“小伙子,你叫龙自难对不对?”龙自难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慧修笑着指指门外:“外面到处都贴着你的照片嘛。”龙自难心一沉,皱了下眉头,戒备地说:“是吗?那你们可以去报告了!争取立个头功。”

慧修笑道:“看你说的!我们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别说你是我的侄子,就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不会去出卖人家。”

龙自难疑惑地问:“你说什么?我是你侄子?你认错人了吧?”慧修讲出了他父亲的名字,“难道你父亲没有跟你讲过他小时候的事吗?”龙自难恍然大悟,高兴地站了起来:“你真是我的亲姑姑?你还俗了?”

慧修微笑着点了点头。龙自难笑道:“哈!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想不到能在这儿碰上姑姑!看来这些天的罪没有白受!我总算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了!”慧修指指楼上道:“楼上正好有间小房间空着,我去把它整一整,吃了饭你就可以去睡觉。”

龙自难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拉住慧修,说:“姑姑,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是个遭通缉的反革命,躲在这儿,会把你们一起连累的。”

慧修拿开他的手,淡然一笑道:“看你又说傻话!我们什么风浪没经过,还怕这点连累吗?”

定修附和道:“就是嘛!你呆在楼上不要乱跑,不会被别人发现的。你就放心住下来吧!”

幸好他遇见了姑姑,不然的话,或许很快就成了飘泊路上的孤魂野鬼了。因风寒侵体他半夜发起了高烧,呻吟声说胡话声惊动了按习惯半夜起来坐禅念经的两个姑姑。她们连忙给他针灸退热,还熬了姜汤和草药喂给他喝。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龙自难很快渡过了难关,恢复了身体的活力。睡在**,他回想着这些年好几次的涉险过关,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护佑着自己。是母亲的英灵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

非为是处是也非。

这是姑姑对眼下世事的判断。不无道理呀!老百姓确实都被搞糊涂了。下一步怎么办?就这样安全却无聊地躲藏下去,还是勇敢地重新投身到危险却激动人心的斗争中去?没等他拿定主意,有一个人突然到来替他做出了选择。这个人就是这间小屋的原住民、他姑姑早年在尼庵收养的侄子龙知恩。

文革开始以后,龙知恩改名叫党造反,是个在小镇上臭名远扬、神憎鬼厌的家伙,几年前就被两个姑姑赶出了家门。然而这家伙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在外面混不下去,就又跑回小食店吃白食来了,“大姑!小姑!快拿点东西来吃!我饿坏了!”慧修和定修愣了片刻,骂着要他滚出去。可这家伙不怕骂也不怕打,刀枪不入,他以前在白马寺练过武功,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这两个老姑了。龙知恩不管不顾地自己动手盛了碗稀饭,抓了几个包子,坐在桌边大嚼起来。吃完了一抹嘴巴,说是到自己房里睡觉去。慧修定修见势不妙,急忙冲过来挡住他:“不准进去!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了!你快滚!”谁知龙知恩两支胳膊随便一拨拉,便将两个姑姑拨得站立不稳,一个歪在桌边,一个撑扶墙壁。

龙知恩嬉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也是小时候你们送我去白马寺当和尚的好处吧!告诉你们,我想做的事你们是拦不住的!”龙知恩爬上窄梯,走到小房门口,欲推门进去,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他用力用肩膀一撞,不怎么结实的木门便被撞开了。他抬脚进门,看见被惊醒的龙自难坐在**,不禁愣住了,半晌才发问道:“你,你是谁?”

龙自难反问道:“你是谁?”龙知恩指了指那张床道:“我原来就住在这里的!”龙自难友善地笑了笑,不无幽默地说:“哦,难怪你不用钥匙也能开门。”

这时慧修和定修在急忙关好大门后先后赶了过来,见龙知恩已撞破秘密,便只好主动介绍说他是定修的一个外地亲戚,出差途中顺道来探望她的。两人试图将龙知恩哄劝着拉出门去。龙知恩把两支胳膊一甩,不耐烦地说:“你们不要拉拉扯扯好不好!”

见两个姑姑踉跄着险些摔倒,龙自难指责道:“你怎么这样对待长辈!”

龙知恩盯看了龙自难一阵,忽然叫了起来:“哎,你不就是那个什么通缉犯吗?”

慧修和定修闻言赶紧否认:“放屁!你莫要胡诌八咧!他怎么会是通缉犯呢?你的眼睛有毛病!”

龙自难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掩饰地说:“你这个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我这副样子难道会像那个通缉犯吗?”

龙知恩却更加肯定:“什么像不像!你肯定就是!你躲不过我的眼睛!”说着他又转过脸来对慧修定修道:“难怪你们见我来了就紧张得要命!原来你们窝藏了反革命!”

慧修正色道:“龙知恩!这种话你可不能随便乱说!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我们对你毕竟还有养育之恩。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啊!”趁他们在说话,龙自难不声不响地穿上了上衣和裤子,并弯腰在床下找鞋子穿。龙知恩斜眼看见,突然出其不意冲上去将龙自难掀翻在**并使劲压住,一边嚷道:“你还想跑!你还想跑!”慧修和定修嘴里骂着冲上前来救援。

龙知恩把她们一推,警告道:“你们别过来!等下莫怨我手重!”

龙自难不知他的为人,想说好话感化他:“大哥,你别使那么大的劲!咱们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

龙知恩哼了一声:“你有话跟政府好好说去!”把这个通缉犯往派出所一交,他就立了大功啦!即使不弄个小官儿当当,起码也要发一笔赏金。送到嘴边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他用膝盖压住龙自难的后腰,腾出手来解下了龙自难的鞋带子,然后将他的手反绑住。

这时,急中生智的慧修和定修互相使了个眼色,趁龙知恩没注意,悄悄移到墙边,一人抓起一根擀面杖,冷不防冲到龙知恩身后,照准他后脑勺猛砸下去。龙知恩来不及哼哼便被砸昏了,瘫倒在**。慧修和定修手忙脚乱地将他掀到边上,解开了龙自难的手腕。

慧修伸手测了测龙知恩的鼻息,说:“还有气。我们赶快把他的手脚捆起来。”几个人一齐动手,找来了粗绳子将龙知恩捆了个结结实实,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慧修看了看龙自难,说:“自难,姑姑这里呆不下去了,你赶快走吧!”

龙自难边穿鞋边点点头,忧心地说:“姑姑,我好担心这小子找你们麻烦。”

定修道:“你放心,他找不了麻烦。没人相信他的,只会说他疯狗乱咬人。”

慧修倾其所有塞给龙自难一卷钞票,叮嘱道:乌云难遮旭日;

公道自在人心。你好自为之!

龙自难化装离开小镇去了省城,在全省批邓大会上再露峥嵘,令主持者狼狈不堪,让老百姓开心不已,一时传为笑谈。

这正是:爱美爱错郎违心违愿;

自难自投网敢做敢当。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否极泰来囹圄砸桎梏;天涯浪迹乡土盼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