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几天后慧修回到了庵里,惊魂未定的尼姑们向她描述了那可怕的一幕。沉默了许久,慧修对自责不已的常修安慰道:“阿弥陀佛!这事怪不得你。你若不交出去,那帮畜生真要把庵毁了的。我不仅不怪你,反倒要感谢你的机灵,只交了一个给他们。不过这事不能算完,我明天得下山去一趟!”常修问:“主持下山去干什么?”
慧修道:“一是打听一下赫先生队伍的去向,如没走远就太好了。二是去找一下那帮恶徒,我把这次讲经化缘回来的钱都给他们,看能否把东西赎回来。”常修大惊失色道:“啊?去不得!主持千万去不得!那是一帮子衣冠禽兽哇!什么坏事都做得出的!”
慧修叹了一声:“我个人的性命无所谓,无非是早几天去见师傅。忧的是国宝可能被无知的畜生毁于一旦,那才是千古的罪人啊!”
常修见主持主意已定,便表示自己知道二赖子家,愿意陪她下山。
第二天她们到了县城,也被拦在了城门前,恰巧目睹了龙海山智破联关的一幕,惊喜不已,兄妹得以意外相见。
当时,龙海山受到旁人骂鬼子的启发,想出了下联,然而他先不说,跑到附近一家杂货铺,找店主捐出了一卷白布,展开在地上,店伙计拿来了大毛笔和墨汁瓶。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龙海山挽袖挥毫,书出下联:
倭委人,袭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中,合手共拿。
众人的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几个小伙子扛来一架木梯,众手拾起长条幅,一块涌到城墙前将它挂了上去。群众异口同声地向城门里的日军叫阵了:“喂,叫你们的长弓少壮出来吧,看看咱中国人的厉害!”
过了不久,日军曹果然陪着趾高气扬的长弓少壮出来了。他们走到城门外,仰头看见了下联。那下联既针锋相对、压过上联一头,文字上又无可挑剔,不禁气得七窍生烟、仁丹胡子直抖。怔了片刻,觉得不好赖帐,只好吩咐军曹把对联条幅一并撤掉,将拦杆挪开。
城门大开。群众喜笑颜开,昂首挺胸,进进出出,再也不用向那膏药旗行鞠躬低头礼了。
龙海山挣脱众人夸赞、握手的包围圈正欲离去,却被那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使劲拉住了胳膊:“小伙子,我有要事找你商量,请到那边茶馆一叙。”龙海山随那中年人走进了茶馆,在方桌边坐下了。中年人要了一壶杭州龙井。不一会儿,茶壶茶杯和几件小点心便端上来了。
中年人端起茶杯,打开杯盖,嗅了一下,赞赏地说:好香啊!来,今天幸会:
清茶一杯表敬意。
龙海山领悟地一笑,也端起茶杯示意:“幸会!幸会!妙联两句藏真情。”
中年人说话也像是出对:“先生才智过人,何处高就?”
龙海山苦笑着直言相告:“学弟前路迷惘,小城徘徊。”
中年人欣喜地笑道:“太好了!我叫赵晨,是《上海早报》的总编辑,出差路经此地,碰巧遇见刚才一幕。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我诚邀你加盟敝报,不知有无兴趣?”
龙海山是瞌睡碰到了枕头,求之不得,但他也没忘记谦虚几句。相聊正欢时,忽然听见有人叫“阿山”,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尼姑来到他跟前。“阿山,是我。”“你……是阿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又不无困惑地盘根问底。赵总编感叹他们兄妹难得相见,让他们坐下慢慢聊,自己先回旅店处理一下事务,并约好晚上一块用餐。
兄妹俩围绕着该不该出家的问题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他要她脱掉尼袍和他一块去上海闯天地,她也只是摇头。她说尼庵就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归属:“世上有如此多的丑恶与凶残,到处都是陷阱和骗局,作为一个弱女子,除了躲进深山,求得心灵的洁静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海山看看慧修沉稳的神态,感叹地说:唉,就像你当初说服不了我一样,我现在也无法说服你。看来,你这辈子真要:
红尘看穿,木鱼声中求极乐?
慧修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是:青丝剃尽,玉兔光下品真经。”
两人相视一笑。海山苦笑地说:哎,现在咱兄妹俩只有对对子才能说到一块了。你们今天来县城干嘛?慧修把国宝及国宝被抢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气得拍桌子大骂:混账东西!禽兽不如!遂决定助她们一臂之力。
眼尖的常修忽然瞥见二赖子从门外经过,忍不住手指门外叫了起来。海山让她去把二赖子招进来。二赖子进来看见慧修,嘻嘻笑了:“哟,原来是庵主大人找我呀!有什么好事?”
海山不动声色地指了一下桌边的空凳子:“坐下谈。”二赖子一怔:“你是谁?”
海山呷了一口茶,眼也没抬:“别管我是谁,叫你坐下就坐下。”二赖子左右看看,嘀咕着坐下了。海山开门见山道:“那件东西,你们弄到哪儿去了?”二赖子故作糊涂:“什么东西?”
海山把眼一瞪:“别装糊涂,老老实实说出来。”二赖子打起了马虎眼:“我……我……我不知道。”说着猛地起身就往外跑。
龙海山早料到他这一手,伸腿一勾,让二赖子摔了个嘴啃泥,随后走上前去,一只脚踩住他的脊背。二赖子哭丧着脸嚷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嘛!”龙海山将他的衣领揪紧了些,疼得二赖子直叫唤:“哎哟,哎哟,我说我说,是庞军长拿去了,不关我的事,他说还没卖出去,一分钱也没给我。”“什么庞军长?他在哪里?”“他现就在隔壁那家酒楼里,说好今天请我吃饭的。”龙海山把二赖子的裤腰带解开抽出来,绑住了他自己的双手,同时让他自己提住裤子。这样他想跑也跑不快。
龙海山令他带路,来到了那家酒楼的二楼小包房。此时庞彪正趴在一张长凳上让二名女郎给他按摩捶背。听见二赖子的报告,他拨开女郎的手,翻身坐了起来。几个人一打照面,几乎都愣住了,“你是……”“你不是……”
庞彪把龙海山当成龙山海了:“你不是龙山海吗?哎呀,真他妈的稀客!稀客!你怎么知道老子在这儿呢?”
2)龙海山和慧修几乎异口同声:“原来你就是庞军长?”
庞彪洋洋得意道:“咳!这年头,有枪就是草头王嘛!哎,这个尼姑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视线粘在慧修脸上,“哦?莫非你是龙柳梅?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当年那么俊俏的模样,人见人爱的才女,如今怎么落泊成这个模样?”
慧修没好气地说:“什么落泊不落泊!出家是我自己信仰的选择!”龙海山道:“废话少说!庞彪,你把从尼庵里拿的东西还给她们好不好?”慧修取出一小袋银元道:“你们不是因为缺钱用吗?我们给你钱,拿钱赎回那件东西。”
庞彪哈哈笑道:“你这几个钱,还不够我开价的零头。”龙海山软中带硬地说:“庞彪,不要以为有了几条枪就好了不得!做事不要太过分了!”庞彪眼珠一转,使了个缓兵之计:“咳!先不说这些。你们都先坐下,咱们来点酒菜边吃边谈好不好?这么多年了,咱们走南闯北的,在这里碰上一面,实在是不容易呀!来,伙计,快上酒菜!”
慧修和海山对了下目光,在桌边坐下了。庞彪发现了二赖子的狼狈样子,问他是怎么回事。二赖子抬手指了一下龙海山,裤子却一下滑落在地,而里面又没穿**,他连忙蹲下来遮丑。庞彪哈哈大笑起来,把手一挥道:“滚吧!滚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老子有空再找你。叫外面几个弟兄都回去。”龙海山给他解开了绳子,他提起裤子赶紧溜出门去了。
伙计开始上酒菜。庞彪把那两个按摩小姐安坐在自己左右,并交待一个小姐伺候龙海山。
龙海山挪了挪座位,并把酒杯推开:“不要倒酒,我们都不喝。”“哎呀!老友相见,怎么能不喝酒呢?”龙海山道:“你把东西交还给阿梅,我就陪你喝个痛快!一醉方休,怎么样?”
庞彪道:“我说了莫着急嘛,事情好商量,啊?老实对你讲,你今天不来找老子,过两天,老子也要进山去找你们的。”
慧修:“找我们干什么?”庞彪道:“那什么龙戏球其实叫做双麟戏珠,是一对的。对不对?老子拿给人家一看,人家都笑话老子,说老子有眼无珠,上当了,少拿了一半。宝物少了一只,自然就残了,就值不起大价钱了嘛!所以老子只好再辛苦一趟罗!”
慧修哼了一声:“我也老实对你讲,这件东西的主人是许三仙,他昨天已经回来了,听说事情经过后,就把庵里那只拿走了,他要我们交还另一只,所以我们才来找你的。”
庞彪眼一瞪:“许三仙?这老东西回来了?老子可是到处在找他。听二赖子说他家里还有不少宝物。可老子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龙海山斥责道:“庞彪,看来你为了钱,什么仁义道德、天理良心都可以踩在脚下喽?什么坏事、恶事,都可以做得出来喽?”
庞彪:“那还用说!没有钱,哪来的快乐日子过!而且,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你说好,他就是好,你说坏,他就是坏。”
慧修:“庞彪,城里那座城隍庙你去过吗?”“当然去过,我还拜了佛烧了香呢!”
慧修:好,那佛像旁边的一副对子,想必你也见到:
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大,只道世间无苦海;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人做事不能把事情做绝,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不要临下地狱才晓得后悔。我问你,白马寺的肉身和尚是不是你们盗走的?听说你还卖给了日本人。
龙海山愤愤地说:“庞彪,你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卖国贼!那是祖宗留下来的无价之宝,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呀!”庞彪不认账:“不是啊!不是老子干的!”“是不是你干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切,最后都要算总账的!”
庞彪不以为然:“算什么总账!老子这不是拉起队伍跟日本鬼子斗吗?算了,不讲这些了,喝酒,喝酒,来,我敬你们兄妹一杯!”他端起了酒杯,然而海山、慧修都不动手。“你们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呀?”庞彪想出了个捉弄人的鬼主意,说假如柳梅把酒喝掉,他就保证把东西还给她。然而当慧修鼓足勇气硬着头皮把酒灌进肚子以后,他又耍赖了,说是要对出他的对子才能还。可恶的是他竟然把当年林老师出给他爹对,而他爹又用以气死了龙校长的绝对当作杀手锏使了出来:蟾馋湖鹄蝉缠葫,鹄禅葫颤;
慧修肚子里已在翻江倒海,开始呕吐,听了此对更是忍无可忍,浑身的血管似乎马上就要炸开崩裂。她猛地起身,朝庞彪一头猛撞过去。庞彪见势不妙,架起胳膊一挡一推,便把头昏眼花、身体虚弱的慧修甩到了一边,跌倒在地。
龙海山和常修忙上前去扶助。龙海山心中倏地腾起了一股仇恨之火。他起身扑向庞彪,照着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将他击倒在地。庞彪怪叫着向龙海山反扑过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难解难分。包房里一片狼籍。庞彪忽然想起身上还带了抢,便腾手拨出枪来,不料龙海山手疾眼快抬脚将枪踢飞,而后又冲到枪的落点抢先把枪抓到了手里。龙海山喘着气用抢指着庞彪,教训地:“你他妈的狂什么狂!几年前就是老子的手下败将了!你服不服?还要不要再打?”庞彪有气无力地:“服了服了!不打了!不打了!”“抢去的东西拿不拿出来?”
庞彪连连点头:“拿!拿!让我回家去拿给你。”龙海山警告道:“你别再耍赖啊!当心枪子不长眼!”庞彪慌忙道:“你莫开枪,千万莫开枪!老子不耍赖。不就是一个四不像的破玩艺儿吗?还给你们就是了!”
龙海山叫他把裤腰带解下来。庞彪想起刚才二赖子出现时的一幕,一边磨蹭一边想办法。忽然他用力挣出了一串臭屁,“老子要上厕所!叫你打得屎尿都出来了。”龙海山只好带他去过道顶头的厕所。然而由于他的疏忽,让狡猾的庞彪悄悄打开厕所窗户溜之大吉。等他察觉有问题,冲进厕所,庞彪已无踪影。龙海山懊悔之极,随即也跨腿爬出窗户,纵身跳了下去。然而着地时左脚不慎踩在了一块石头上,腿一软,跌坐在地。他用手揉了几下脚,忍痛起身去追,发现庞彪就坐在不远的拐弯处歇息,连忙侧身悄悄逼近。不料庞彪也回头看到了他,慌忙爬上了一辆黄包车,喝令车夫猛跑。龙海山边追边大声叫停,可黄包车在庞彪的命令下越跑越快。龙海山情急之下抬起手枪连开数枪。可惜子弹在车子后蓬边上钻了两个眼,黄包车便东拐西拐不见了踪影。
忽听得四下里警笛声骤响起来,龙海山心一惊:不好!这是日本人管辖的地带。他急中生智,将手枪丢进了旁边的下水道,而后整整衣襟,若无其事地快步往回赶。回到酒家,他拉起正在为他念经求佛的慧修和常修跑进了赵总编所住的旅馆。
龙海山自责不已,难以原谅自己的失误!
3)与妹妹分手之后,龙海山随赵总编到了上海,在上海早报社当了一名记者。从武到文的转变他颇为顺利,一点也不觉得困难。经过赵总编的悉心指点,他很快就有文字见报了。虽然都是几小块“豆腐干”,但对他的鼓励作用是非常大的。随着发表文章的增多,他的知名度也在渐渐提高,也渐渐领悟到了笔杆子的分量和作用。和其他有抱负、有想法的记者同仁一样,他也急着抓几个大题材,写几篇有轰动效应的东西出来,为此他不辞辛苦,整天都在外面跑。工夫不负有心人,这样的机会终于被他逮住一个。
那天他来到上海外滩。看见黄浦江上舟楫如梭,不禁浮想联翩。家乡的小河,军校边的珠江,还有深山里的响水泉,都轮流出现在他的脑海。忽然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挤进了人群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摔跤打擂台的。只见一块空地上搭着一个木台子,四周用绳子拉了两圈围住。擂主是一名膘肥体壮、像个相扑运动员的日本武士。有一名壮实的中国武士已登台挑战,跃跃欲试地拉开了出击架式。
观众在为中国武士鼓劲加油。岂知那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日本武士根本不把中国武士放在眼里。中国武士出拳他躲也不躲,几个回合后,中国武士就被他抓住举了起来。他使劲一丢,中国武士被重重摔在了木台之下的水泥地上,额头、口里鲜血直流。众人惊呼着跑去救助。日本武士和其同伙哈哈大笑,笑得全身肌肉都在抖动。他还把手一挥,狂妄地叫道:“你们中国人的,统统的东亚病夫!哈哈哈哈!”
龙海山气得七窍生烟,掂量着自己是否能战胜这坦克级的壮汉。忽然,一名清秀精干的小个子男青年走上了擂台,对日本武士比划着什么。
日本武士莫名其妙地望望自己,又望望对方,继而恼怒地挥手要他滚下台去:“下去!下去!哑巴的干活!”台下又上来一名个子稍高的男青年,解释道:“慢慢的!我懂哑语,我来翻译!他说的是,要叫你滚下去的干活!”
日本武士怪笑了几声:“什么?叫我下去?你看看他的!”他指了指旁边正被抬走的中国武士,“再看看这个的!”他鼓了鼓胳膊上的肌肉,“哈哈哈哈!”小哑巴并不答话,而是从鼻孔里掏出一粒小鼻屎,朝日本武士身上弹去。
日本武士身上一抖,低头看看身上,不知怎么回事,以为是什么小蚊虫叮了一口。看到这一小动作的观众笑了起来,并悄悄告诉旁人,于是嗤嗤的笑声象传染似的在人群中蔓延。小哑巴也嘻嘻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白牙齿。
四周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了。看到小哑巴身体弱小、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观众们都为他捏着一把汗。身体壮硕的日本武士斜睨了小哑巴一眼,冷笑地用手指了一下,不屑地说:
“东亚小病夫敢来较量?”
小哑巴用手比划了几下哑语,又做了个打拳动作。
男青年为他翻译道:“中华大勇士登台奉陪。”
日本武士忍不住哈哈大笑,又问:“懂得哪路拳脚?”
男青年翻译小哑巴的哑语道:“略知祖传功夫。”
日本武士指指自己身体,双手往腰间一叉,道:“我且不动,扳倒即称老大。”
男青年继续翻译小哑巴的手语,挥指了一下观众:“大家作证,躺下就是死猪。”
日本武士气得眼一瞪,大拳头一攥,骂了一句日本话,又招手叫小哑巴摔他。小哑巴绕着铁塔似的日本武士转了一圈,转到他身后,运了一下气,在他右腿膝盖弯后的委中穴处轻轻踢了一脚。日本武士顿时觉得触电似地半边麻木,双腿支撑不住,“嗵”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台下观众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龙海山也情不自禁地为小哑巴鼓掌。
小哑巴高兴地向观众频频挥手致意。日本武士缓过气来后,趁小哑巴不注意,突然跃起冲了过去,一手抓住他的上衣后领,一手钳起他的大腿,毫不费力就把小哑巴举过了头,欲使出前次制服中国武士的恶招。观众一下惊呆了。反应快的观众愤怒指责日本武士:“不能丢!不能丢!”更多的观众跟着呼喊起来,有的制止日本武士,有的提醒小哑巴当心。
日本武士越发来劲了,炫耀似的举着小哑巴沿台边走了半圈,然后停下步子,运足气力,欲将小哑巴丢到台下的一处石铺地上。然而这回他不但没能把小哑巴丢出去,反而被小哑巴捣了一下手上的穴位。日本武士手一软,有些撑不住了。他把小哑巴放在头顶上顶住,准备歇歇再丢,却被小哑巴的细指连击了几下颈部穴位。日本武士摇晃了几下,而后像座铁塔倒塌似地“轰”的一声瘫倒在木台上,而小哑巴却在日本武士倒地的一刹那灵巧地挣脱了对方的手,就势在地上滚了个跟斗,站到了一旁,欣赏着日本武士的痛苦挣扎。
观众的掌声和欢呼更大了,有人提议要将小哑巴抛起来庆贺一番,可此时日本军警吹着警哨过来干预了。观众为免惹上干系,一哄而散。
龙海山感觉到这是个很好的新闻题材,便想采访一下这位创造奇迹的小哑巴,于是紧跟着他跑过了大街,跑进了一条内巷。然而追进小巷之后,却不见人影了。他四下看看,颇觉遗憾。忽然一位衣着朴素梳根长辫子的女子低着头匆匆从身边经过,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感到那姑娘清秀的眉目似乎有些面熟。他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发现那姑娘也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咦,莫非小哑巴是女扮男装?念头一闪,他拔脚就追,边追边喊道:“小姐!停一下!”
然而那小姐跑得比他更快,又熟悉地形,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未能直接采访,但他发现了这个秘密,足以够成一条轰动全城的特大新闻了。他兴奋异常,马不停蹄跑回报社跟总编汇报。
早报在第二天的头版头条发表了署名龙声的现场目击记以及他和报社美术编辑合作的一组联配漫画,标题就是一副对联:
好笑!东洋大武士趴地;
可敬!中华小姑娘扬眉。
报摊前挤满了争购报纸的人,一时间洛阳纸贵。一个人买到了报纸,马上就有几个人凑上来看,津津有味地边读边议论点评。
一个说:不光联妙,漫画也绝,太过瘾了!你看这幅:你欲老鹰抓鸡;
我只蜻蜓点水。
另一个也道:这最后一幅也来劲!武士穷武,竟成落水犬;
哑巴不哑,再现女儿身。
然而报社在受到读者欢迎的同时,也接到了日本总领事馆的指责电话,说报纸大大的有问题,必须立即全部的收回销毁,发表更正及道歉声明!否则后果自负!
4)赵总编闻讯把桌子一拍,恼怒地说:“卖出去的报,泼出去的水。还怎么收得回?发表更正道歉声明,更不可能!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了!难道我们还不如那个小哑巴吗?”
赵总编决定不理那个茬,吩咐龙海山照原计划去采访,多弄点有看头的社会新闻回来。
龙海山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是邀请他和美编陈东喝茶,顺便提供一条重要新闻。龙海山和陈东按照电话留下的地址赴约,发现竟走到一条清雅幽静的小街上来了。陈东告诉龙海山这小街是上海有名的红灯区,青楼巷。龙海山好奇地四下巡望,只见两旁小楼绣旗飘飘,红灯高挂,斜阳在石板路上照出道道亮光。“看来生意不太好嘛!没什么人呢!”“光天化日之下有谁来呀?夜幕拉下,夜生活的序幕才能拉开嘛!”龙海山打趣道:“看你这么懂经,是不是这里的常客呀?”
陈东笑着坦白道:“来过,但不是常客。其实这里很多都是歌妓,据说歌都唱得挺好呢。”
两人往前走着,忽然看见所要找的茶馆隔壁有一座与周围建筑不太协调的土地庙。土地庙不大,且已显残破。庙内塑有土地公婆泥像。庙门上以土地公婆口气写的一副对联引起了龙海山的兴趣:
这条街全都卖笑;
我二老总不出声。
龙海山指指土地公婆笑道:这二老倒是实在人。不过既然大都是歌妓,那就应该改两个字才更贴切:
这条街全都会唱;
我二老总不出声。
“改得好!多谢先生!”背后传来清脆的女声,两人连忙转过身来。龙海山觉得小姐的面容似曾相识,正要询问,那女子已将谜底解开了。她走近前嫣然一笑:“是龙声先生吗?”龙海山一愣,问道:“是小姐约我们来的吗?”那女子点了点头,“是的。”
龙海山和陈东对了一下目光,又问她:“冒昧地问一声,小姐是不是外滩上那个小哑巴?”小姐调皮地反问道:“你们看我像不像呢?”
龙海山喜出望外地说:“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功夫哇!”
小姐大方地伸手与两人相握:“我叫浪英。很高兴你们能来,也很高兴认识你们。”三个人走进街边茶馆,围桌而坐。店伙计端上茶来。陈东迫不及待地问:“浪英小姐有什么重要新闻提供给我们?”
“不说有重要新闻你们会来吗?我很想认识一下二位,所以……”浪英狡黠地眨眨眼睛。
龙海山脑子一转,说:“浪英小姐,那篇描述你打败日本大武士的联画发表以后,我们报社接到了大量的读者来电来信,很多读者都关心你的情况,我们能否再写上个续篇呢?”
浪英皱皱黛眉说:“不必了吧。还有什么好写的?不瞒二位,我也是青楼巷的歌妓。”
陈东问道:“浪英小姐身怀绝技,又能歌善舞,为何来这里当歌妓呢?”
浪英叹了一声:“我出身书香门第,从小随一武师邻居习武练功。十几岁的时候,家道衰落,父母双双遭遇不幸离世而去,死前还留下了一笔债务。那个鸨母将我收留下来,替我还清了那笔债务,还请人教我抚琴绘画、吟诗作对。她知道我的个性犟,不敢相逼,因此我恪守贞操,只卖唱,不卖身。客人既使有非份之想,也难以近身。”
龙海山点点头,赞道:“入污不染,真乃奇女子。”
浪英略一思索,对道:“拔萃有光,确属伟丈夫。”
陈东已提笔铺纸,准备作画了:“看来浪英小姐也是出口成对,你俩何不再对上几句呢?”
浪英摇摇手道:“见笑见笑,班门弄斧。”海山笑道:“过谦过谦,青胜于蓝。”“那好,就请龙先生再出句。”
海山略一沉吟,道出上联:“哑巴点穴,小美女高吟伏虎曲。”
浪英眼睛一转,对出下联:“妙笔生花,两记者巧绘抗日图。”龙海山竖起大拇指连赞好对。陈东也忍不住击掌称赞道:“太好了!太好了!像你这样能文能武的奇女子,真不该埋没在这灯红酒绿的青楼里呀。”浪英道:“我也不想在这儿呆,可我能去哪儿呢?”
陈东道:“你若愿习武,我有朋友开武馆。你若愿从文,我们愿推荐你入报馆,你若愿入演艺行,我们保证你半年内红遍整个大上海。”浪英欣喜不已:“是吗?那我真的遇见贵人了?”陈东笑道:“贵人不敢当。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海山:好哇!浪英小姐,祝贺你新生活的开始,我赠你一对嵌名联:
浪子回头金不换;
英雄求索志弥坚。
浪英双手一拱:“多谢龙大哥。”说办就办,陈东当即就领浪英去了他朋友的武馆。
第二天,龙海山又独自去逛街,看还能不能抓到什么新闻。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拐来拐去走着之字形迎面开过来,他吓了一跳,慌忙跳到一边。“神经病!怎么开车的!”骂声未落,只听见“哐”的一声,轿车窗玻璃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打被了,碎玻璃洒了一地。
轿车里传出女子喊救命的声音,叫喊了几声便没了,像是被堵住了嘴。不好!有问题!龙海山警觉地转头看看周围,没见有人注意此事。他望望越开越远的黑轿车,心里着急起来,忽然看到路边小店前有两名警察正在点烟,连忙跑过去报警:“警察先生,刚才那辆车里有女人在喊救命!”警察顺着龙海山的手指方向瞟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龙海山,爱理不理地说:“我们没听到!”说罢便扬长而去。
眼看那黑轿车快要拐弯消失,龙海山急中生勇,看见一辆出租车来到身边,连忙拦住,拉开门上了车,让司机追赶那辆黑轿车。司机加大油门,朝前赶去。出租车跟着黑轿车出了城,驶向了市郊,开进了一个小镇。龙海山让司机放慢了些车速,沿街道寻找,发现那辆黑色老式轿车就停在一幢带院子的两层楼房前面。
龙海山让司机在这儿等他,说好回去时一块给钱。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轻捷地向那楼房走去。
5)小楼正门紧闭着。龙海山悄悄走到铁栅栏外观察。见无异常,便敏捷地翻过铁栅栏,向小楼后门摸去。
后门也关得死死的,推不动。他又来到窗下,发现窗子没插紧,用力一拨便开了,于是翻上窗台,钻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沿着过道,想摸上楼去。冷不防被一根木棒重重打在脑后,顿时他眼冒金星,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等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已被绑住,嘴里还被塞了一条破毛巾,被丢在一间杂乱的储藏室内。借着小窗口的亮光,他瞅见墙角有几块砖头,便使劲将身体挪移到砖头前面,将手腕处的绳索使劲在砖头边角来回磨。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给解放了。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抓起一块砖头,悄悄爬到门边。他从门缝朝外窥视了一下,发现大意的守卫者就坐在门槛上倚靠着门板打着瞌睡。他猛一下拽开了门,将猝不及防的守卫脖子一卡,拖进屋里用砖头将他击昏,然后将破毛巾塞进了他嘴里,用绳子结实捆好。龙海山将他的枪和子弹取下,轻手轻脚登上了楼梯,找到了传出女人哭叫声的那间房间,猛踹一脚冲了进去,举枪喝令道:“不许动!我是警察!”
屋子里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年青女子,年青女子被扒光了上衣绑在一张靠背椅上。那两个男人有一个手持一把尖刀,正肆无忌惮地**亵污辱那女子。那两个男人听到龙海山的喝令猛地一怔,慢慢举起双手,一个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手枪,一个则朝龙海山掷过来手中尖刀。龙海山眼明手快,“啪啪啪”就是几枪,将那两个男人击倒在地。
龙海山过去解开那女子身上的绳索,将地上的衣服拾起丢到那女子身上。“快穿上衣服!”说着他走到窗口朝下警惕地探望是否还有劫匪同党。那女子“呜呜”哭着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啪啪!”门口忽然射来了两颗子弹,那女子“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龙海山转身抬手朝门口还击数枪,最后一名歹徒也应声倒地。他看见受害女子的胳膊上在流血,人也晕了过去,于是扯了块布条将她的伤处扎住,而后将她背起,一手端着枪,警惕地走下了楼。那辆黑色老式轿车还停在那儿。里面无人,显然开车来的几个歹徒都已被击毙。他拉开后车门将女子放在车里。自己拉开驾驶室门,坐进去把车发动,油门一踩,车子一溜烟地开出了小镇,开上了返城的公路。出镇的时候,他发现那辆出租车已不见了,估计是那司机胆小怕事,听到枪声就慌忙溜之大吉了。
车子开到了红会医院门口。龙海山下车抱起那女子匆匆跑进了医院急诊室,然而一千元的手术押金把他难住了。他翻遍了衣兜,也只找到三百多元。收费员不肯通融,说医院规定进手术室一定要交齐押金。龙海山急中生智,掏出记者证递进去:“我把这个押在你这里,我马上回报社去取钱,手术你们先做,好不好?”
护士长闻声过来看了看证件,总算给了他面子,先收下了三百元,说定当天内补足。可是那车子却不肯走了,看看油量表,指针到零了。他骂了声倒霉,赶紧启动“11”号汽车往报社跑。这条路他走过,不算太远。一路上他想着怎样跟赵总编汇报、借钱。这应该又是一条重要新闻线索吧!他应该高兴的。
然而当他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报馆的时候,意外的状况让他目瞪口呆,欲哭无泪。大门上被两条白色封条打了一个大叉。他走近看看封条上的字和大红印章,竟是上海警备司令部的。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踢开门,冲了进去。只见编辑部里像被刀剁火烧一般凌乱不堪,未留下一件好东西,满地都是碎纸片,破报纸,碎玻璃。龙海山悲愤交加,喘着粗气转身出门。收发室老王看见了他,过来说了下有关情况。“今天天还没亮,一大帮子狗军警就来了,将屋里掀了个底朝天。”“赵总编没事吧?”“赵总编被抓了,不过随后就被保释出来,去了香港。他要我转告后来的人一句话。”“什么话?”“他说:报馆一群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龙海山心情沉重,一筹莫展,不知该去何处筹集手术费。唉,不管怎样,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不是他说话不算数,而是那帮家伙太卑鄙!他尽了力,实在没有办法了。如果不行,就只好换家小诊所去看。
可是想不到护士长告知说那位小姐已经出院了,医院已为她开设了家庭病床。原来那女子父亲是上海有名的纺织大王。“他们在医院等了你好久,一直不见你过来,就留下电话先走了,他们拿走了你的证件,让你来后立即与他们联系。”护士长把一张纸条递给龙海山,同时又把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他:“喏,这里两千块钱,说是退给你的押金。”
龙海山接过纸条和信封,老实地说:“押金没交这么多呀。”护士长善意地笑道:“还有人家的谢意嘛。”
龙海山犹豫了一下,把信封还给了护士:“请帮我还给他们吧。”说罢转身就走。护士长追了几步,拦住了他:“哎,先生,你等等,这是人家给你的呀!人家家里有的是钱,你不要白不要。”龙海山想想有道理,便点头笑了笑:“说的也是。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谢我干嘛呀?你这叫好心人有好报!”走出医院,他将纸条撕碎顺手丢了。事情结束了。他可不想以恩人自居去找人家麻烦。
玉兰恢复健康以后顺利地从江西来到了上海。此刻她身背行李手牵响泉,凭着手中写有地址姓名的便条,一路询问,在一条绿荫夹道的静谧小街上找到了周梦诗的大伯家,一栋白墙红顶的花园别墅。
在反复核对了门牌号码之后,玉兰高兴地叮嘱响泉道:“就是这家。等下你要记住叫周爷爷,周奶奶好。”
响泉懂事地点点头。玉兰不知道按门铃,用手轻轻敲击着前院的黑铁门。也许是敲门声太小,过了好一阵里面才有反应。
“谁呀?”里面有人出来了,打开了门上的一个小窗口,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闪动。“你找谁?”
玉兰问道:“请问这里是周先生家吗?”门内人回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们全家已迁去了香港。房子已经卖给我们了。”说完,便将小窗关上了。
啊?玉兰犹如猛地掉进了冰窟,浑身作冷打颤,顿感六神无主。儿子也被她突然变化的情绪吓坏了,摇着她的手大声叫妈妈。可她根本没听见,茫然地看看周围,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情绪潮水般袭上心头。她牵起小响泉的小手,拖着灌满了铅似的双腿慢慢离去,边走边喃喃自语:“这下该怎么办哪!怎么这么倒霉呀?”
这正是:城关追国宝相逢狭路;
外滩打擂台吐气扬眉。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富商征联为钓金龟婿;
特务告密忽成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