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走到县城街口,毫无防备的他遇到了突然袭击。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工从背后窜出,箍颈捂嘴,捆手绑脚,将他丢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敞篷吉普车上。领头的坐进了驾驶室,对司机命令道:“快开车!去二处审讯室!”
没想到司机并没有启动车子,只是轻轻按了按喇叭。随着这声信号,突然从屋角树后冲出了十几个各式装束的人,他们个个手里提着短枪匕首,行动利索。车上车下的几个特工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来人用匕首一个个结果了。与此同时,那司机也侧身刺死了旁座的特务小头目。特务们的尸体被拖到了一个角落里,用干草盖上了。有几个人坐上了吉普车,“呼”的一声起动朝城外开去。
这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是龙山海一手导演的。他从家里出来以后,发现有特务盯梢,立即通知古桐作了反盯梢反偷袭的紧急部署。幸好部署及时,不然的话,龙海山这样突然离开定将落入麦申设好的陷阱。
麦申在办公室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手下的电话,便另派人四处去查看,费了好大的劲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砸了。暗算者反被暗算,他气得简直要吐血。他自然想得到是谁干的,可又不便声张,更无法也无证据追查,只能打落牙齿咽下肚。
晚上睡在**他还在生气。经过了这一次较量,他对这个龙海山是否是真正的龙海山更加充满了疑虑和警惕。望着身边娇媚的杨竹影,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何不让她去将周梦诗手里的巴蕉扇借出来去扇他几扇?于是他用好言好语说服了她,并教给她具体的方法。
这些方法也不是什么新招。无非就是偷看偷听,找话套话。周梦诗的抽屉和笔记本她翻查了几次,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而总是问人家的**私事又已经引起了人家的反感。后来周梦诗干脆告诉她自己已经和丈夫同房了,也不知是真话假话。
麦申虽心存疑虑,却无从证实,加上他龙某仍深得军座的信任和器重,不便得罪,只好暂且不了了之。
龙海山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在山东某地当师长的马力。作为知己和兄长的马力自然非常欢迎他的投奔,对其改换门庭和改名叫龙再生的原因也都没有多问,便问他能否先委屈一下,当个副参谋长兼一七五团代团长好不好?
龙海山爽快地回答:“我不计较职位、待遇,干什么都行,只要能为抗日出点力。”
马力笑道:“嗬!你老弟还是那么血气方刚。上任再说吧!”
换上新军装不久他就争取来了一次出力的机会。根据掌握的情报,龙海山看到了一次重大的战机,同时新四军某师已派人和他联系协同作战,他欣喜不已,立即向马力作了汇报并积极请战。龙海山指着墙上的军事地图分析道:“…常言道,骄兵必败。眼下日军就是这样一支骄兵,他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妄想一口吞掉整个中国。最近日军龟田旅团一部已沿京沪线南下,走走停停,到处寻找我军决战。而现在我军和友军驻扎的东固山区就是一个天然的好战场。只要我们设法让日军钻进我们的口袋,那袋口一扎,他们就插翅难飞了。”
马力有些踌躇:“你的心情我理解。战机难得,计划也很周密,胜算的确很大。说实话,我何尝不想打几个大胜仗,给日军一点颜色瞧瞧!只是我们不能单独行动,打乱委座全局的抗日部署哇。请战报告还不知几时能批复下来。”
龙海山说:那我们就再打份紧急报告上去吧!我现在憋足了劲,恨不得马上就和鬼子兵较量较量,用事实告诉他们,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前不久,我经过一个村镇时,看见一副好联,令人难忘:
迎寇应鼓血气勇;
遇贼岂屈平生膝。
写得多好哇!身为中国人,我相信他们的脊梁也决不会是弯的。
马力也受到了他的情绪感染,点点头说:“说得好!我支持你!我再打份紧急报告上去。你回去抓紧作好战斗准备吧,另拨二八一团和师部直属山炮营给你指挥!”
龙海山高兴地站了起来,举手敬礼:“是!多谢伟大的师座!”
他们的友军正是赫先乐指挥的新四军某师。经会商,他们决定由厉冰部派一个营作诱饵,边打边退,吸引敌人进入东固山区,进入招财谷一带由两军共同组成的伏击圈,然后收紧口袋,两军一起下一锅大饺子。
骄横的日军部队果然中了计。当龟田大佐得知新四军已被前锋部队击垮,正沿颂桂河向山里逃窜时,下令全速追击。
然而就在已经做好战斗部署,正等待合适的开火时机时,龙海山在前线指挥部接到本师参谋长打来的电话,听后不禁目瞪口呆。原来参谋长传达了上级的紧急电报通知,为避免日军主力大规模报复,决定不参加本次联合行动,请他立即组织部队撤出阵地。
龙海山激动地据理力争:“日军主力二十四小时之内绝对赶不过来!而我们以近十倍的优势兵力打一个合围战,至多两小时就可以全部结束战斗。我军有充足的时间撤离。现敌军正在钻进我们的伏击圈,战斗很快就要打响,到手的胜利竟然不敢要!这和临阵脱逃的胆小鬼有什么区别?我们怎么对得起正眼巴巴望着我们的全中国老百姓?”
参谋长插不上嘴,也无话可辩,只能告诉他要冷静一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谁下的如此荒谬的命令?我现在无法接受!”龙海山气呼呼地撂下话筒。真是岂有此理!还有个抗命的理由他没顾得上说:假如他们战前撤退,那就是严重的背信弃义行为,将使联合行动的友军措手不及,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当逃兵!
紧接着马力又亲自打来电话,要他立即执行命令。龙海山反问道:“马兄,难道你也想当千古罪人?”
马力有意缓和语气,说:“你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这次不打,不等于以后也不打。这次战斗事先没有得到总部的批准,老头子知道后非常生气,已经对军座下了死命令。如果你一意孤行,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不仅是你,还有我,都要受军法制裁,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就……”口气已经是在恳求了。龙海山没等马力说完,便用力将电话线扯断了。作战参谋提醒他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他恼火地说:“考虑个屁!大不了是砍头!老子是在死神那儿报过到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只管按既定方案布置作战,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几百名日军走进了招财谷,开过了颂桂桥,沿着越走越窄的山谷道路追击慌乱逃窜的新四军。他们的军车和重武器被卡在山谷入口而无法动弹。其指挥官龟田大佐立功心切,毫无防备,根本就没想到世上还有危险二字。
突然,二颗绿色信号弹在一侧山头升上天空。
2)紧接着另一侧山头也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战斗打响了。横架在河上的颂桂桥被炸断了。两侧山头炮火倾泻而下,日军慌乱地离开公路往两侧躲避,却又接连不断地踩响了地雷,再加上两侧山崖上的石头不断滚落,打得日军东躲西藏,进退两难,无法集中有效的还击火力。两侧山头先后吹响了冲锋号,新四军和国军官兵们从四面八方奋不顾身地冲出阵地,乘胜追击。龙海山心里憋着一股气,咬牙瞪眼地端起挺机枪冲到最前面,朝敌群愤怒扫射。
日军龟田大佐在身中数弹后,不愿当俘虏,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剖腹自杀了。
瓮中捉鳖式的歼灭战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两军官兵开始清扫战场,各自都缴获了不少枪支弹药,也抓获了一些俘虏,而己方伤亡很小。颂桂桥边,龙海山与见过几次面的新四军唐参谋长热烈握手,互相祝贺胜利。
厉冰打老远就看见了龙海山,还以为是龙山海呢,高兴地跑了过来。她放轻脚步走到龙海山背后,用手指作枪顶住他的后腰,开玩笑地说:“不许动!缴枪不杀!”
龙海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做了个避闪动作,把厉冰的胳膊挡开了,有些不快地说:“哎,你这个同志,怎么开这种玩笑!”
厉冰不无扫兴地说:“怎么啦?开个玩笑也生气呀?真成了陌生人了?”
龙海山怔了一下,“我……我认识你吗?”唐参谋长连忙为两人作介绍。“这位是国军龙团长。这位是新四军厉团长。”
“你好,厉团长。”龙海山友好地伸出手去,没想到厉冰却把手反到背后去了,她没好气地说:“哼,猪鼻子上插大葱,装得倒像!”
龙海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装得倒像?我装什么像啊?”厉冰瞪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她觉得好委屈。心里时常牵挂的人,见了面却说不认识。
龙海山莫名其妙地转眼看看唐参谋长:“厉团长她……”
唐参谋长同样感到莫名其妙,正要将厉冰拉到一边问个明白,赫先乐呵呵笑着走过来揭开了谜底。他朝龙海山伸出手去,友好地问:“你是龙海山吧?”龙海山踌躇了一下,摇摇头说:“不对,我叫龙再生。您是……”
赫先乐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呵呵笑着说:“对对对,龙再生。我是赫先乐。北伐时我去过你家,还记得不?当时你还只有这么高呢!”龙海山欣喜不已地举手敬了个礼然后紧紧握住了赫先乐的手:“哦!是你呀?赫连长!对不起!应该叫赫师长才对!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了你!非常高兴!”
赫先乐说:“你和山海在军营意外重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龙海山说:“谢什么谢呀!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赫先乐呵呵一笑:“说得好!今天连我这个无神论者也不得不信命运了。”
唐参谋长、厉冰等人不解地看着他。赫先乐道:“呵呵,不明白?你们先想想咱们眼下在什么地方。”
唐参谋长转头看了看说:“招财谷嘛。”“还有呢?那是什么桥?”赫先乐指指附近战士们正在抢修的小石桥。“颂桂桥呀。”
赫先乐点点头道:呵呵,这就对头嘛!这不是现成的一副谐音联么:
招财谷,招豺狼入袋。
赫先乐说完期待地看着龙海山,笑着示意他接下去。龙海山领悟地指指颂桂桥说:对,真是太巧了!连下联也是现成的:
颂桂桥,送龟田上天。
赫先乐道:对得好!更确切地说,应该是:颂桂桥,送鬼子上天。
唐参谋长赞赏道:“好联!好联!等下找两个石匠,将这联刻到桥头柱上去!”
厉冰说:“好主意!干脆把这桥名也改了,以后就叫送鬼桥。”
回去的路上,龙海山已经没有了胜利的喜悦。他知道这次违纪的性质严重,所以主动交代了工作,并叫人给自己剃光了头发反绑了手,来到师部,见了马力把头一低,大声道:“报告师座!我负荆请罪来了!职违抗军令,擅自行动,愿接受军法处置!”
马力冷笑一声,说:“你小子胆子真大!竟还敢回来找死?”
龙海山道:“有什么不敢?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以极小的代价,除掉了日军一个整营好几百人,没给中国人丢脸,死了也值!”
马力手一挥:“那好!拉出去毙了!”龙海山一怔,继而坦然一笑,转身就往外走。马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龙海山奇怪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马力上前亲自替龙海山解开绳索,一边说:“好汉!果真是一条好汉!兄弟佩服!刚才是开玩笑的,让老弟受惊了!”
马力的态度突然变化,使龙海山摸不着头脑:“马兄……”马力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子:“这回呀,不但不会给你处分,还要给你记功啊!”龙海山颇感意外,难以相信:“给我记功?”
马力道:“是啊!招财谷战役的胜利已经随着电波飞遍了全世界。全国上下都为之欢呼雀跃。老头子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这位头号功臣送上军事法庭,而不是送上领奖台呢?”
龙海山不由得开心地大笑起来。
马力拿出两只高脚酒杯,分别斟上酒,递上一杯给龙海山:“来,为抗日英雄干杯!”“不敢当不敢当!只能说为过河卒子,干杯!”
忽然里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马力进去听了好一会儿电话,出来后变得神色凝重。他默默地又将两只酒杯斟满了,端起递上一杯给龙海山。龙海山颇觉蹊跷,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力看了他一眼,叹道:“不瞒你说,刚才接到上头电话,要我调查你的来历和背景。看来,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太乐观了。”
龙海山也叹了一声,苦笑道:“一腔热血,报国无门哪!”他举杯再次和马力碰杯,恳切地说:“马兄,多谢关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好自为之。”马力拍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仰头喝干了杯中酒。
他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从此就结束了。可下一步去哪儿呢?哪儿有他的用武之地呢?他颇感茫然。
3)日军在招财谷吃了大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紧缠着新四军又打了一仗。由于两军武器装备相差悬殊,且日军汲取了上次战役失利的教训不再轻敌麻痹,交手过后,新四军伤亡很重。从战场上救下来的新四军伤员都被送到了乡村民房,等待救治,缺医少药成了最迫切的问题。有乡民提议说如能将躲进山里苦梅庵的许三仙请出来就解决大问题了。于是赫先乐派了人去联系,没想到许三仙避而不见。
赫先乐决定亲自出马。苦梅庵前,知客尼又抱歉地告知许三仙一大早就进深山老林采药去了,不过他留下了一封信。
赫先乐接过信纸展开,只见纸上写有一句上联:鹊鸣鸦啼,并立枝头报福祸;
读毕上联,赫先乐沉吟地对随行的参谋说:“老先生是心存疑虑呀!对山外的局势变化,他怕是还不知晓。国民党,共产党,哪个是鹊,哪个是鸦,他也还闹不清哩!”想想他掏出钢笔,在那信纸上其出联的左边写出下联:
燕来雁去,相逢路上传春秋。
他们把联纸和一张新四军报交给知客尼,请她转交许老先生。
第二天他们再上苦梅庵拜访的时候,颌下飘着雪白长髯的许三仙就亲自出门迎接了,把赫先乐一行三人迎到了后院厢房。知客尼为宾主送上茶水。几句寒暄之后,赫先乐从彼此都感兴趣的联对开聊:“昨天许老先生出联命对,恰为晚辈喜好,亦略知老先生顾虑所在。今日进山路上我也偶得一联,不揣冒昧,请老先生赐教。”许三仙拱拱手道:“不敢,请讲。”
赫先乐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吟道:“三顾寺庙,三拜三仙山心动。”
许三仙捻捻白胡须,颔首而笑对道:“四咏雄文,四仰四军事理明。”
赫先乐赞许道:“对得好!许老先生除了医术高明,联对造诣也很深啊!”有人说许三仙脾气孤傲,他得有点儿耐心,先和他交上朋友。
联对一合,显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三仙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徒有虚名而已。你们先坐,我把我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我们几个要好好干一杯!”赫先乐连忙笑着摇了摇手说:“不喝不喝,寺庙里岂能喝酒呢?”
许三仙指指前院说:“这里的主持慧修大师格外通情达理,对我破例特殊照顾,她知道我嗜酒,便划了一块地方让我胡作非为。哈哈哈哈!”赫先乐:“既然如此,酒也不忙上,我想请老先生先为我瞧瞧病。”许三仙道:“瞧病?行啊!”
许三仙抓住赫先乐伸过来的胳膊,为他号脉。尺关寸把过,许三仙微微一笑,捻了捻白胡须,展开处方纸,开了一剂“药方”递给赫先乐。赫先乐接过一看,只见药方写的是一副上联:
药不治假病;
他点点头哈哈一笑,接过笔在那纸上写出下联:酒难解真愁。
许三仙阅后点点头说:“酒不喝也罢,我们来下盘棋吧!上山后总也找不到对手,心里憋得慌。”见赫先乐应允,许三仙便让知客尼在菩提树下的小桌上摆开了棋盘和象棋子。赫先乐与许三仙互相谦让了一下,“你先走”“你先走。”
两人你一脚我一步,飞快地落下了棋子。许三仙捻捻胡须得意地提起车连着吃掉了赫先乐几个棋子,奠定了胜局。
赫先乐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借题发挥地说:请教老先生,古人发明象棋,为什么只准双方将士阵亡而不准许他们受伤,并不让它们得到救治,伤愈后重返战扬呢?你吃掉的我这几个子,若治好伤再上战场,不是仍能与你再厮杀一场吗?这真是:
棋盘对战,无残则亡,败势难挽回。
许三仙捻着白胡须沉吟了片刻,拱手道:“赫先生是否已有了下对?请赐教。”
赫先乐也拱手微笑道:“晚生班门弄斧了:神州交戟,有伤即治,胜局定指望。”
许三仙仰面哈哈大笑起来,赞叹地说:“好!佩服!佩服!赫先生文韬武略,真可称为一代英豪哇!”
赫先乐连忙摇手道:“不敢当!老先生实在过奖!”
许三仙思索了片刻,坦诚地说:“赫先生,你们的诚意和处境我都明白了。抗战救国,匹夫有责,老朽岂有躲避退缩之理?我打算将我所有的中草药全部无偿捐献出来,给贵军将士治伤治病。”赫先乐和随行参谋都喜出望外:“啊!那太好了太好了!解决我们的大问题了!”许三仙接着说:“还有,等下我同慧修主持商议一下,就拿这里当新四军的临时医院吧。”
赫先乐和参谋赶紧起身,朝许三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我代表新四军全体将士,衷心感谢许老先生!”
许三仙连忙拉起赫先乐:“要说感谢,倒是我们老百姓应该感谢你们新四军才对哟!”
这时慧修走了过来。许三仙笑道:“哈哈!你看你看,说到曹操,曹操就到。这就是本庵的主持慧修大师。”
赫先乐向慧修问候以后作了自我介绍。慧修怔了一下,觉得这名字有点印象,脑子里忽然闪过儿时在家乡与年青北伐军赫连长对对子的情景,闪过当年路遇阿海谈及赫先乐的情景,她不由得再次打量了赫先乐一眼,轻声地说:“哦,原来是当年的赫连长。”
赫先乐竭力回想,猜测地问:“你是……龙家的小阿妹?”慧修点了点头。
赫先乐颇感意外,感叹不已:“呵呵!真没想到!没想到!这世界太小了!我跟你们龙家兄妹真的是太有缘分了!呵呵!就在前不久,我军和龙海山带领的国军部队携手合作,总共消灭了日本鬼子五百多人啊!”
许三仙和众尼都高兴得连念阿弥陀佛!赫先乐不便问她为什么会做了尼姑,遂问他们兄弟两个是否知道她在这里。慧修摇摇头,岔开话题说:“赫先生,感谢您来到这里,让吾等佛门子弟也能为抗日救国出份力。”
慧修在烧香祈求佛祖原谅之后,和众尼将禅厅、殿堂都铺上了草垫,打成地铺,苦梅庵迎来了一批新四军重伤员。许三仙除了随他们去了山下乡村军部医院送药巡诊之外,重点为这些重伤病员诊断治疗。他还把他信得过的徒弟叫到山上来帮忙。慧修和众尼则当起了护理员,为伤病员送水送饭。
他们的义举可解决了新四军的大难题。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伤病员们在许三仙和众尼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康复,陆续返回了部队。赫先乐亲自来接最后一批伤病员归队,还给尼庵带来了几件战士们用炮弹壳制作的工艺品以表谢意。赫先乐充满感激地说:“慧修主持,各位尼师,再次感谢你们对我们新四军伤病员的悉心照料和帮助。人民不会忘记你们的。等抗战胜利了,我们一定再来看望你们。”
庵门外,赫先乐看见几名小尼正往门上贴一副春联,便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诵读了一遍:
草芨不除,时觉眼前生意满;
庵门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
赫先乐感慨地说:你们这些世外桃源中人,还没有忘记尘世的新年佳节,更没有忘记受苦受难的老百姓。难得呀!看见这副庵联,我倒想起了著名诗人郭沫若先生为庵庙题写的一副春联。我把它转赠给你们:
大千世界尽被鬼子踏碎;
不二法门唯有抗战到底。
4)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玉兰生下了一个壮实的儿子。接生婆问她要不要请私塾先生给起个名,她自豪地告诉人家,他爹早就给取好了,叫龙响泉。看见小婴儿小腿乱蹬,哭声奇大,邻人都说他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响泉。而听到见过龙海山的邻人说响泉越来越象他爹时,玉兰的心里更是充满了幸福。每天一有空闲,她就对着小响泉唱山歌,讲对联,看见他听着歌声手舞足蹈,她就会忍不住地亲了又亲。天气好的时候,她就背着儿子到响水泉边玩耍,告诉他当初他爹娘在泉边互诉衷肠的情景。有一天小响泉“伊呀”学语了。又有一天小响泉蹒跚学步了。快乐伴随着玉兰,她干什么都不觉得累。
然而这虽清苦却平静而快乐的日子,有一天突然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打碎了!
那天她去了镇上赶集,归来的路上忽然看见足有几十架日军轰炸机轰鸣着从头顶掠过。从未听过的啸叫声、爆炸声锥心裂肺。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心惊肉跳地跑回山村,只看见了一片废墟,一片焦土。突如其来的惨景使玉兰快要发疯。她跑到自家已倒塌的竹屋前,掀开还在冒烟的断竹,刨开乱七八糟的废墟,嘴里不停地叫喊着爹和响泉的名字。忽然她看到了爹的一只脚,便发狂似地掀掉倒架在爹身体上的焦竹,把浑身血污又衣焦肉黑的爹的遗体拖了出来,接着抱出了压在爹身体下面的昏迷的响泉。幸亏爹的拼死保护,儿子除了几处轻伤外,竟然还有微弱的气息。玉兰抱在手上哭着不停地叫唤,响泉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眼睛、嘴角动了动。玉兰把响泉搂在怀里,边哭边唱起了他爱听的《对联启蒙歌》。奇迹出现了!响泉睁开了惊恐的眼睛,哇哇地哭出声来了。玉兰又悲又喜地同儿子一块痛哭不止。
惨绝人寰的轰炸给山村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生活没法继续下去了。草草将父亲掩埋之后,玉兰决定带着响泉去找龙海山。她觉得自己不会拖累他,而她也要为抗日去出一份力。她还要叮嘱他牢记这深仇大恨,多杀日寇,为惨死的父亲报仇雪恨。
玉兰背驮着小响泉最后一次来到响水泉边,恋恋不舍地和它告别,一边走,一边唱起了哀婉深情的山歌:
剜碎我的心,和着泪水拌,
生出那血杜鹃开在你身边。
岁月的流水拐了弯,
大海里飘着相思的帆。
浇不熄的焰哟,掏不干的泉,
掰不开的命运在人间。
玉兰一路乞讨,一路挣扎,一路打听,历尽千辛万苦,一定要与爱人相见、一定要为父亲报仇的坚强信念支撑着她。几个月后,衣衫褴褛、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玉兰终于找到了国军所在的县城,走到了军部大楼门前。然而走到门前还未开口,就被哨兵斥责驱赶。她有气无力地向哨兵打听龙海山,并告知自己和响泉的身份。谁知哨兵鼻子一哼骂她胡说八道,还说龙太太在三楼机要处。玉兰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惊呆了。她双腿发软,跌倒在石阶上不醒人事了。响泉将她拨弄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被人抬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下。
她不甘心,更不相信。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军部门口,想从进进出出的人流中找出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她擦干眼泪,理顺头发,摸摸怀中小响泉的头,一边对他反复地说着:“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你阿爸不是那样的负心汉!他是好人,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响泉,等下见到阿爸怎么叫哇?妈妈教过你的。”小响泉果然懂事地仰头看着妈妈叫了一声:“爸——爸。”
玉兰心疼地搂紧了儿子:“好儿子!就这么叫。”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从大楼门口出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激动得一下站了起来,手指着那边对儿子说:“响泉,快看那边,阿爸出来了!阿爸出来了!”
然而当她背着响泉踉踉跄跄地扑到正要启动的军用吉普车前,龙山海的一句问话:“大嫂,你有什么事?”让她的心猛烈抽搐,极度疲惫的身心终于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再次晕厥过去。龙山海赶紧吩咐旁边的人一起动手,欲将玉兰抬上车,送到附近的军医院去。
小响泉见状大声哭叫起来,一边用小手使劲扯住妈妈的衣服不让大人抬,一边妈妈爸爸的乱叫一气。
龙山海怔了一下,即刻明白了这对母子的身份,不由分说地一下抱起响泉也坐上了车,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军部医院。古桐给她作了检查,针对她身体极度虚弱的状况打了一瓶葡萄糖液,并开了一些药。
玉兰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躺在了龙山海家客房的小**。她望望身体两边,惊叫着撑起身来:“响泉!我的响泉呢?”
正在厨房做饭的周梦诗闻声跑了进来,告诉他:“你儿子在隔壁睡得正香呢。你也多睡会儿吧。”“不,我不睡了。”
梦诗说:“不睡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你睡了整整一天了。医生说你身体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太虚弱了,得好好补补营养。”
玉兰没答话,也没正眼看她,轻轻拨开对方伸过来搀扶的手,自己撑着身体慢慢下了床,走到隔壁房门口,看了睡得正香的响泉一眼,叹了一口气。梦诗递了几件衣服给玉兰,说:“阿姐,厨房里烧好了热水,去洗个澡吧。”
玉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确认这就是龙海山的家,对面这个漂亮女人就是他的新欢。她竭力忍住心中的悲伤,说:“他连来见我一面都不敢了!我何必要赖在这里呢?我们走了,不打搅你们了!”说着她走向卧室要去抱响泉。
周梦诗连忙拦住她,拉她坐下,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看着周梦诗真诚的眼神,玉兰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内心感到了一阵欣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梦诗知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梦诗摇摇头说:“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玉兰又感到了一阵失望和茫然。梦诗劝她说:“阿姐,既来之,则安之。昨夜里我和阿山,哦,和阿海商量过了,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吧。把身体养好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玉兰犹豫地说:“可这总不是个长远之计呀!”梦诗说:“等你身体养好了,你坚持要走的话,你就不妨到上海我大伯家去。他那里条件还不错,住房挺宽敞的。他还开了一家大商行,你若愿意,就到商行里帮帮忙。这样,一有阿山的消息,我也就可以马上写信告诉你。”
玉兰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还不错,便应承道:“那好吧,谢谢你了。”
梦诗笑着拉起了玉兰的手:“谢什么谢呢?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再说,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5)庞彪盗卖走私肉身和尚尝到了甜头,一心想再干几单大买卖。恰好有个叫二赖子给他提供了他家姥爷有个祖传宝物的信息,他便叫他弄过来,出手后给他分成。于是二赖子跑到苦梅庵来找慧修索要“双麟戏珠”,说是他姥爷让他来拿的。此种低级谎言自然无人相信。他又改口说借用几天,拿去摆几回场子好赚些小钱填饱肚子,并发誓保证几天后送回。他表姐也就是常修叫他等许三仙半年后从五台山回来再向他借。“等到他回来,我早就成了路边的饿死鬼了!”二赖子撒起了赖,不借给他就不走。众尼做过功课正准备吃饭,他却厚着脸皮,抢下一碗饭菜就来了个三下五除二。吃饱了饭,二赖子跑到前庵后院东找西寻,菜地,花圃、葡萄架、小尼住的寮房等,他都探头探脑去转了一圈。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尼姑,他又动起了歪心思,动手动脚想欺负人家,把那小尼吓得尿都流出来了。
慧修实在忍无可忍,厉声喝斥他:“你放肆!庵堂里竟敢想歪门邪道,你随我来看看观音菩萨是如何教你做人的。”慧修揪着二赖子的衣领走到大堂,指着佛像边的一幅对联道:“你念念。”二赖子抓抓脑袋说不识字。
那你听好: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
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再看这条:好大胆,敢来欺我;
快回头,莫去害人。
其实她是借联发挥镇住他。不知二赖子是对菩萨的话心存怯意,还是另有盘算,顿时蔫了下去。慧修让他快走,然而他说天快黑了一个人不敢走。只好安排他在后院客房歇息。睡至半夜,他还是心痒难耐,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想去找那个小尼。不料经过花圃过廊时,顶架上的一盆仙人掌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头上。仙人掌满身大大小小的刺钉扎进了他的头皮和颈背,顿时奇痒无比,用手一抓,立刻就肿胀起来,刺痛难忍。第二天早上,众尼看到二赖子头肿脸肿、浑身是刺的狼狈样子,都骂他活该。
常修拿了草药来为他擦洗,趁机训导他:那仙人掌是极通人性的,谁要是做了坏事造了孽,仙人掌就要惩罚他。有联为证:
仙人难容恶事;
铁掌专治小人。
即使二赖子想收手也由不得他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庞彪决定亲自出马,让二赖子领路。“叫你们管事的出来!”庞彪气势汹汹的吼叫把前来招呼的知客尼吓得浑身打抖。常修等闻声出门,上前施礼招呼,告知慧修主持外出讲经去了,庵里的事暂由她主理。
庞彪叫二赖子讲来意。二赖子狐假虎威地说:“现在到处都在抗战,都说是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你们出家人也不能例外。庞军长带领的抗战救国军已经打死了好多日本鬼子,现在没钱买枪买粮了。你们快把那个”龙戏球“捐出来,就算给抗战救国军当军费吧!”
常修不由得怒从心来:“你胡说八道!敝庵哪有什么‘龙戏球’!长官,你莫听他胡说八道,前些天他已经来找过,结果什么也没找到,还被仙人掌刺得头肿脸青,他是想来报复,陷害我们。长官!”
庞彪虎眼一瞪:“你老实说,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长官,是真的没有,我们从来没见过什么‘龙戏球’……”
庞彪突然从随从手上夺过一条皮鞭,朝常修劈头盖脸就是几鞭。常修被打得跌坐在地,抱住脑袋疼得泪水直涌。庞彪又兜头抽了几鞭,见常修仍是摇头,便下令手下把里面的尼姑统统赶出来跪在地上。
二赖子走到常修跟前,假装好心地悄声说:“表姐,莫跟他们打斗了。快把那东西拿出来吧!他们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常修紧闭着眼睛,气得直咬牙,突然猛一转身,朝二赖子脸上狠揍一巴掌。二赖子捂着脸退了几步:“你……我好言劝你,你还打我!你今天不把那东西拿出来肯定就没命了!你若是命都没了,留着那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啊!”
庞彪凶神恶煞地对尼姑们训话:“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若不把那什么‘龙戏球’给老子交出来,老子统统送你们上西天去!看你们的命硬还是老子的枪子硬?今天既然来了,不拿到东西老子是不会走的,哪怕是拆墙破屋,挖地三尺,老子也要把它找到!现在老子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好好想一想。弟兄们,把子弹上膛,把刺刀擦光!”庞彪手下纷纷动作,把枪口、刺刀对着跪在地上打抖的尼姑们。
庞彪走来走去,逐个盯视着,恶狠狠地数着时间。“还有两分钟!”“还有一分钟!”庞彪咆哮起来:“你们到底想不想活了?老子最后数三下,一,”这时,庞彪的副手凑到庞彪跟前:“军座!就这样打死太便宜她们了。依我看,还不如让弟兄们先来餐荤的!这些尼姑也都是女人嘛!”
庞彪眼珠一转,应允道:“唔,说得好!不玩白不玩,死了就玩不到了!弟兄们,自己挑吧!”说着他便抢先到常修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往旁边拖。庞彪手下也一窝蜂地冲到尼姑中间抓人,尼姑们尖声惨叫起来。
这时常修终于妥协了。她使劲揪住庞彪的衣袖,无力地叫道:“住手,快叫他们住手!我把东西拿给你!拿给你!”
庞彪冷笑道:“老子知道你们都是些驴子骨头!弟兄们,别干了!弄到了钱逛窑子去。”
常修硬撑着爬起身,拖着脚走进佛堂后主厢房。搬开了观音座下的禅桌,揭开了盖板,墙脚处露出了一个黑黑的圆洞。庞彪怕有什么机关,叫常修自己拿出来。常修只好伸手进去,拨开杂物,在洞里两侧的孔室分别摸到一个木盒,想想他们也许并不知有一对的,于是只把一个取了出来,交给了庞彪。
恶棍们总算滚下山了。众尼都哭泣不止,常修望着墙上的“听物”二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慧修曾告诉她这既是上联又是暗语,宝物就藏在下联“观音”之下。现在她为了保全尼庵和众尼的性命,亲手将宝物交给了坏人,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告别马力之后,龙海山曾在一支有上百号人几十支枪的抗日义勇军里当了一阵副司令,替他们训练队伍,操习刀枪。然而时间一长,他就看出来那草头王的司令分明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主,且对他是处处防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他只好去另觅舞台。
这天他经过某县县城,看见城门前聚集了不少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看,只见一边城墙上挂着用白布写成的单联条幅:
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单戈成战;
城墙半拱形门洞的木门只开了半边,而开着的半边还用齐胸高的栏杆拦住了,要进城去必须先低头弯腰,对着门内的一面日本太阳旗鞠躬敬礼。一名小伙子不堪忍受侮辱,举起拦杆,让身子过去才放下。旁边立即冲出了几名日军士兵和打手,照着他拳打脚踢,打得他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而后打手们还是将那小伙子推出栏杆之外。
来往的老百姓纷纷指责打人的日军士兵。值勤的日军军曹狂妄地说:“你们的中国人的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的,大大的不行。我们的长弓少壮队长出的上联,你们对不出的,就只能开半边门,低头鞠躬走过去的。哈哈哈哈!”
龙海山气愤不已,看着那拆字上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旁边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思考着说:“这小鬼子倒真是个中国通啊,作联的几种手法他都用上了。”
这正是:前线违军令招财送鬼;
后方遭劫难千里寻夫。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不懈追国宝相逢狭路;
外滩打擂台吐气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