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人”在北京上访就像一场无疾而终的发行一样,被迅速抹平。各自回到各自的家乡,又开始了空洞、失真、缺乏时间感的生活。
两名小记者跟随着叶静,来到了古圣寺进行采访。叶静已经风烛残年,病痛交加,却不得不努力为这个卑微的群体发出最后的呼声。
腾讯《活着》视频播出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对失独老人同情外,更多的关心的是他们今后无处安放的余生,如何度过孤独的晚年?
古圣寺安养院,是怎样创建起来的?这里的孤寡老人,是如何“善终”的?德法住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下雨了,那串串的雨丝雨帘,布满在天穹下。每逢下雨的日子,来自心底的孤独,就会吞噬着叶静的心。
透过的雨帘雨雾中,唤起了德法住持的记忆,往事在回放中,故事在继续……
德法为了母亲,依佛律拾僧戒而还俗。德法当众缴出戒牒衣钵,改换衣装,宣布还用俗家名姓:程顺顺。
程顺顺为了生计,在家附近开了丰桥旅社,在人来客往中,他认识一名女子,两颗心自然贴近。相识、相恋、相爱了,他们租了房子结了婚,婚后还生了一个儿子,程顺顺的母亲有了孙子,从此脸上有了笑容。
然而,好景不长,两年后,妻子抛下孩子与别人走了。一场离殇,以爱为代价。
程顺顺在东方微微有了亮色的时候就起床忙碌了,店门口用卡车运大白菜,晚上,再开马自达车去结账。
5月的一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村道上车来车往,人们行色匆匆。一辆拖拉机从他身后开过,将他的马自达撞翻在地,只听轰隆声和叮当声,程顺顺从车上飞了出去,他一声尖叫,使得整条街都发出了声,身边还残留着车轮与地面猛烈碰撞的印痕,拖拉机在他绝望的叫喊中逃跑了。
程顺顺满身满脸都是泥水,浑身衣服湿漉漉往地上滴水,搞不清脚下怎么会有一个泥水聚积的泥潭,似乎就是从水潭里爬上来的,腿脚一抖索又跌下潭,只露两只大手在路面上摇。
他大呼救命,越急越呼叫不出,一定要起来,他咬着牙,挣扎着挪动自己的胳膊和腿。脆弱的心脏也咚咚地跳,让他喘不上气,想起身,却动不了,四肢像被捆绑,眼前是一片黑灰色的迷茫,浑身的筋骨和血液就鼓胀起来。血肉模糊,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滚过一阵呻吟的声音。
灯光被雨罩笼得一片灰黄。他的呻吟声和风雨声连在了一起,他被几根血筋拉住,昏厥了过去。撞伤他的人,逃之夭夭。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的突兀,讲不了任何道理,个人的力量无法左右。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一个路过的淮安打工者发现了,将他送进医院,找电话给他家里人,这个救命的好心人,没有留下姓名,就离开了。
程顺顺母亲刘桂花赶到了医院,伤心不已,大儿子34岁在大江中被淹死,二儿子34岁又被车子撞伤了,不知是死还是活。刘桂花急得团团转,人类最最不能动摇的情感,也许就是那深深的母爱。大儿子走了,她就痛不欲生,二儿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刘桂花心如刀绞,心痛到无法呼吸:“为什么这样的不幸总会降临到我的孩子身上?”
她整整三天都食不下咽,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不停地祈祷,不停地许愿。
程顺顺苏醒了,一条腿受伤,紫红色血疱或脓疱,炭疽病,会引起败血病。江都医院戴主任说,只有锯腿才能保住性命,要命就不要腿,要腿就不要命!
程顺顺才30多岁,没有了一条腿,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可是医生话又不能不听,如果不锯腿就会危及生命,命都没有了,光有腿又有什么用?
大难临头之际的求生本能,是这样生动地跳**在那黑森森的瞳仁之中。程顺顺没有告诉妈妈,自己一咬牙,就签字决定锯腿了。
戴主任手术忙,等了一天,第二天是礼拜天,又等了一天。
程顺顺想了很多,一生过程,一幕一幕,一切世俗烟云和生活情景全都变成了悔恨和感慨涌进了心中。年幼就失去父亲,哥哥又在而立之年溺水身亡,他的眼角有两滴豆大的泪珠**着秋千。关于恋爱的回忆,像一把辛辣的胡椒粉,洒在他的心上,有辛辣中的甜蜜和苦涩。这种感觉在思维打了喷嚏之后,便一切归于平静。
人性中的许多密码,或许就藏匿在灵魂中的某个黑三角里。程顺顺想起了西来安庙老和尚道源的话:“程家男丁不能长寿,女孩子个个好啊!男子出家,方可逃过一劫,阿弥陀佛!”
程顺顺产生了第二次出家念头。徘徊着,纠结着,拉扯着,可是,妈妈怎么办?
妈妈走到哪儿,她就是哪儿的焦点、核心。他不能走,为了妈妈他还是要留下的。
夜深人静,程顺顺进入了梦乡,观世音菩萨踩着白色的莲花从病房的东面飘然而至,祥光笼罩,胸前挂一面对月明,腰间系一条冰蚕丝。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扫开残雾垂杨柳。
观世音菩萨慈祥、微笑着看着程顺顺,那种慈祥没法用语言来表达。观音菩萨环视了一下病房,右手端着一个容器,只见她用左手从容器中取出圣水,一遍遍地向他的身上洒圣水,晶莹的水滴清晰可见,圣水从他的胸前慢慢渗入到腿上。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真的来了!程顺顺惊慌失措忙不迭地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梦见过观世音菩萨,程顺顺腿竟然不痛了,还有了明显的好转。戴主任星期一替他检查,发现受伤的腿居然开始长新肉了。
“真是奇迹,再观察几天吧。”戴主任暂缓了当初锯腿的决定。
程顺顺腿伤一天比一天好,戴主任决定不要锯腿,手术后再植皮。他的腿上留下了狰狞如蛇的伤疤,不管怎么说,他的腿保住了。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善良、同情、爱和忧伤……妈妈恨不得把她自己,也塞进袋子里,让儿子带回城里,好事无巨细地把他照顾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8月的一天,程顺顺出差洽谈生意。83岁的老妈妈突发疾病,生命危在旦夕。他生意不谈了,从徐州立即赶到镇江,汽渡不开,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交通也不便,他恨不得插翅飞回妈妈的身边。
程顺顺辗转三天才回到家,妈妈去世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二,正是最热的时候,由于时值炎热的夏季,遗体已被乡亲们火化,他见到的只是妈妈的一盒骨灰,他一下子跪到母亲的遗像前,失声痛哭……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来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那就是母亲。
母爱大如天啊!对于程顺顺来说,妈妈就像一座大山,永远屹立不倒。可是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妈妈的世界坍塌了,大山在地震般的阵痛中无法再支持了,他的世界一片灰暗。他来不及表达的歉意;来不及挽回的错误;来不及实现的诺言;来不及离别前的拥抱;就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没有来得及见到,总有太多的来不及……这成了他终身的遗憾,不可弥补的,也挥之不去这份遗憾和痛。
程顺顺伤心欲绝,长跪于地,捧着母亲的骨灰盒,泣不成声。“生不能尽孝,死不能送终。”做人就不完整了,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悲伤,更是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啊!
遗憾和悲哀总是更深刻更有穿透力刺入骨髓,刻入灵魂。程顺顺跪在母亲的坟前发下宏愿:日后机缘转变,一定要亲力亲为,善待天下的孤寡老人。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程顺顺佛心未泯,放弃财产,削发剃度,重新回归佛门,依旧叫德法。
这次出家,德法是深思熟虑过,就是要寻求真谛,求得解脱,求得人生的真谛,开启了他一生正式意义上的佛行。
丹徒佛教协会设在绍隆寺,黄墙碧瓦,殿宇幢幢,香烟缭绕、绿竹婆娑、怪石嶙峋。寺后山坡上,历代高僧的灵塔错落分布。绍隆禅院与江天禅寺是一乡一城,一东一西,遥相呼应,交相生辉。绍隆禅院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以佛经“绍隆佛种、续佛慧命”的教义而名之。
德法在邵隆寺拜见了住持会长敬云法师,他看了德法,40多岁,年龄适当,年富力强,修行精进,佛法精深,让他到古圣寺主持寺庙工作。
古古圣寺始建于1500年前的南朝时期,故事口口相传,过去前门到后门要骑毛驴,就是面积很大。德法眼前的一个小破庙,几间民房,涂上黄色,就算是寺庙了,当时古圣寺只有一名居士负责。
《活着》视频在网络上传播甚广,这座建在寺庙里的安养院,一时间广为人知。
可是又有谁知道,德法当初为了创建安养院差点儿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