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亲吻着群山,暗淡的阳光下的自然景物显得那么安逸、肃静。阴霾的云缝泻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洒进606室。

这间不大的标准间,是本次维权活动的筹备处,屋里已坐满了“同命人”。叶静没来得及吃早点,便参加了林妈召集的会议,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向英雄般的失独母亲林妈。

叶静在视频里见过林妈,印象中她鬓如霜,容颜极其苍白憔悴。她每当面对记者采访时,总是泪流满面,常用颤抖的声音,表述一个母亲失去爱女后的巨大悲哀。那撕心裂肺、悲痛欲绝的场景,曾感动过无数有良知的人,这包括学者、专家、人大政协代表及政府官员。唤醒过无数“同命人”强忍悲伤,奔上了维护自身权益的艰难之道。

林妈经过几年的维权历练,愈发变得沉稳干练了,身体不再那么羸弱了。走路生风,目光炯炯,精神矍铄,操一口好似歌唱般的东北话,温软恬静,给人亲近感。

林妈在会上说:我们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为了继续做好行政复议,要求国家卫计委履行承诺,给予失独父母行政补偿申请书面回复,并向国家卫计委递交《我有问题问主任》,递交全体进京人员的签名,派代表阐述的理由。

21日上午9点半,宾馆三楼第七会议室,由失独家庭组成10位代表与国家卫计委家庭司长、利益导向处长、信访处长进行了座谈。参加人员还有北京市公安局的几位公安干警。

座谈开始,失独代表首先陈述了此次进京的理由,要求卫计委履行承诺,给书面回复,各位代表依次发言,对卫计委的政策及对失独者的态度提出了批评和建议。王司长听了大家的发言以后,首先肯定了这次进京的行为是合法的,对提出的合理要求和发言表示接受,并当场承诺,在周五就给书面的答复。

王司长介绍了几年来国家卫计委在对失独家庭开展帮扶工作方面的一些做法,同时也对失独群体要求补偿给了正面的回答,他说,对失独家庭的国家行政补偿,目前,法律上还没有明确的规定。林妈和想想在征求了大家意见后,同意了王司长周五给回复的意见。

座谈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即使有争论,双方仍然保持着心平气和,这是一次柔性维权。

在林妈一开始发言时,叶静便打开了手机录音。一个半小时的录音,真实记录了10位代表与国家卫计委官员座谈的全过程。适时会向“同命人”公布。

叶静是第一次参加理性维权活动,说实话,她刚开过刀,身体还很虚弱。可一个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还有什么害怕的?

叶静像打了鸡血,一下子亢奋起来,人生有个目标,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就有奔头了。

她真的期盼参加疾风暴雨式的维权行动,更乐意来到衙门前,先痛骂一阵官员的无德,而后,呐喊着提出自己的合理要求。

“同命人”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从来不计算个人的得失,不怕花钱,不怕路途遥远,不怕苦更不怕累。大家在维权路上非常坚定,只要能换回“同命人”权益;没钱可以卖房子,没钱没房子,哪怕是卖血也要参加正义的维权!

座谈结束后,参加这次维权的好多同命人,也包括叶静,不理解这次维权的动机。

叶静说:“我们是住在北京郊区,说不能说喊不能喊,我们就像困在笼子里的猛虎,一身气力无法释放,一肚子苦水无法倾吐,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林妈说:“我们这次进京,是来和卫计委搭建一个谈话平台的,我们采取的是一个相对平和方式取得问题的解决,这种方式搭建谈话平台,是由北京市公安局出面联系国家卫计委的,促成了卫计委领导主动到我们的驻地来开会,把一场上访变为了下访。这是政府工作作风转变的一次实际行动,我们应该给予肯定和配合。所以,双方都是抱着平和说理的态度,各自阐述观点的,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晚餐是在宾馆一楼大餐厅进行的,实到了241人,按10人一桌,22桌正好。餐前,林妈向在座的同命人详细汇报了这次座谈的情况,并对这次维权做了总结。

“亲爱的‘同命人’,此次行动大家能坚决的来到北京,在踏上北京土地的那一刻,你就为此次行动完成光荣使命了。大家用行动给了国家卫计委巨大的压力,也给了不作为的官僚作风强有力的不满和批评。卫计委承诺本周五给出书面回复,我们就是胜利完成任务了。这很重要,为下一步继续推进维权开辟了道路。此次行动汇集了大家的力量,让大家更加深刻认识到,只有团结才是维权的重要保障和依靠,同时,也使大家进一步明确了维权方向。

这次行动,大家都是自觉参与,自觉管理,自觉维护群体利益的,令人感动,事实说明了,我们这个群体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宽容,越来越理性——”

听过林妈的讲话,叶静理解了这次维权组委会的良苦用心。其实林妈还有一层意思没有去挑明,那就是,林妈不想让这些出来维权的兄弟姐妹们受难,想用一种绵里藏针,低代价的办法,来达到维权的最佳效果。

高大巍峨的西山,没有把这群伤痕累累的失独人抛在塞外;永定河,这条被北京人誉为的母亲河,还是柔情的把她们揽在了怀里。

离开宴会厅,走出宾馆,站在通往城区的永定河大桥上,扶着桥栏往下看,粼粼的河水里闪烁着点点繁星,那一会,叶静仿佛看到了天堂;看到了孩子们在水里嬉戏,在银河里畅游!

她真想跳下去,想拥抱自己的孩子——

周五,卫计委出书面回复,说是国家行为,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叶静参加的“同命人”维权活动,效果不明显,维权活动开始升级。

又一次维权,从筹备到“陈情”,历经五个多月。参与本次活动的“失独”父母有近千人,来自全国二十六个省、区、市。

位于北京海淀区知春路的国家卫计委人民来访接待室,入口被树丛巧妙遮蔽。在这个路人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院落,100多个失去了家中唯一孩子的父母,头戴白色小帽,几乎是以俯叩之姿,从树丫的缝隙间低眉顺眼钻入。

上午九时,北京国家卫计委办公楼前,一曲由呼唤亲情、劝导游子的《常回家看看》改编而来的《“失独”者之歌》突然响起——

歌声在人群里流淌,泪水在眸子里涌动,悲情在空气中弥漫。歌者哭了,路人哭了,前来采访的记者哭了,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哭了。这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什么聚集在这里?为何如此悲悯?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一对夫妇生育一个孩子”,一个全新的、富含中国特色的、带有鲜明时代标签的名词诞生在中国大地上——“独生子女”。据统计,自实行计划生育以来,中国目前有独生子女2.18亿。就是这2.18亿对父母及其他落实节育避孕措施者的大爱付出,使中国这块繁殖能力超强的古老土地在短短三十多年间,创造了少生四亿人、给中国发展带来四十年“人口红利”期的伟大奇迹。

贡献与风险同在。这些独生子女家庭在“只生一个”的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诸多风险,疾病、自然灾害、意外事故……任何一种灾难来袭,都将使独生子女家庭风雨飘摇或一夜倾覆。

他们就是,如今因孩子的意外夭折失去独生子女的失独老人。孩子没了,谁来家看看?心中的孤独,有谁能理解,身上的病痛无钱住院。谁来家看看?哪怕轻轻安慰几句嘘寒问问暖。只生一个孩子,为国家做多大贡献啊!孩子没有了,国家千万别视而不见……

这些失去独生子女的老人,面临生活照料、大病医治、养老保障、精神慰藉、后嗣传承、丧葬善后等各种困难。虽然政府相关部门相继出台了一些关怀、关爱“失独”家庭的政策和措施,但还远远不够。于是,这些老人们走到了一起,自发组织来到了北京,来到了国家卫计委门前,开展他们自己定义的“柔性陈情”活动。

他们在大厅里静坐一夜,有的躺在地上,有的在墙角坐着。林妈照顾叶静身体虚弱,让她躺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

第二天,警察将路包围了。林妈说:“警察要是敢动手抓人,只要敢抓一个,我就跳楼!”

“林妈,让我去跳!”

“我去跳,我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同命人”一个比一个态度坚决。

警察没有抓人,国家卫计委主任要亲自接见,只能派5个人代表,叶静成了5个人中的一名。

林妈带来了由2693人签名的《给国家主席、国务院总理的信》和由1753人签名的《全国部分“失独”者诉求》。

林妈说:“参与这样的活动,心里十分难受。这么一大群年过半百的老人聚在一起,目的只是想让整个社会再次聆听我们的呼声。我们真的非常爱国,也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当年都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只生一个孩子,现在却面临着生存的困境和无人赡养的问题。有的家庭,因为‘失独’而返贫,正常的生活状态被打破,生活质量急剧下降;有的老人,因为‘失独’,生病无人护理,手术无人签字;有的老人,因为‘失独’,没有担保人,就连养老院都无法入住。因为失去了唯一的法定赡养人,导致许多法定的义务无人承担。我们真的不怕死,因为那是瞬间的事,我们害怕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

叶静说:“我们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群体。我们是世界上最悲催最弱势的群体。少生4亿人口,国家快速奔小康,失独者负出了。给中国发展带来四十年‘人口红利’,我们为什么不能分到一点?”

……

两天一夜的等待,最终换来5名父母代表与国家卫计生委王副主任的一次不公开座谈。国家卫计委王副主任,收下了失独家庭补偿申请。卫计委承诺,三四个月内,研究出一个“制度框架”,从这里却没带走任何实质性政策答复。

“同命人”唯一能做的,是又一次弯着脊背,从院门外的树丫间钻出。随后,全部上访人户口所在地政府相继派人将他们成功领返。江城市卫计生委也派人来了,客客气气地将叶静请回了家。

叶静想不通,“同命人”这个特殊的弱势群体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社会孤老,实在是当初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放弃了“多子多福多保障”的防老打算和安排,我们是建国以来在和平环境中,为国家人口政策和经济建设作出巨大贡献的群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成了卫计委的维稳对象呢?

叶静写了一份公开信在网上发表,强烈要求放开第二胎,强烈呼吁国家建立独生子女父母意外保障基金,保障老有所养,老有所扶。她又起草了“请求人民法院依法对国家卫计委行政不作为事实进行处罚”的诉状,开始提起诉讼,开始民告官。

叶静还不明白,其实,这个官,不是一个个体啊。怎么可能胜诉呢?

两名腾讯的小记者,采访了失独老人叶静,两个记者听得泪眼婆娑。作为一名记者,有责任和义务听一听他们的呼声,理一理他们的诉求,访一访他们的生活,问一问他们的疾苦,尽所能去为他们鼓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