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觉得孙兰兰的儿子是罪有应得,但是,孙兰兰也是知青,也是失独老人。如果她还有一个孩子,她会忧虑过度死亡?会死去了三天,没有人知晓?
知青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群人;而失独老人,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群人!
失独就是绝后!断子绝孙!
茕茕孑立面对飞速发展的社会无所适从,行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欲哭眼里已没了泪水,想走心中却还有挂牵,不可言状的生活窘境,无处倾诉的满腹愤怨。
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既然生活中不都是甜美,那就必须有人去咀嚼辛酸,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们?为什么社会动**变革的代价,总是由他们买单?
叶静要弄明白,想弄明白。她开始向市长写信,讨个说法,问个明白!
没有孩子,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叶静与江春明开始了旅游,像许多失独老人一样,逢年过节,不在家,出去旅游,说是散心,其实是漂泊,躲避。不想见到熟悉的人,不想别人提及女儿,不想看到别人举家团圆的日子。
许多耳熟能详的电视剧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景。国际大都市的繁华以及资本主义制度自由竞争下的繁荣市场,应该有更加优良的服务体系。
叶静上了去深圳的火车才知道需要足足坐够14个半小时。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啊,唉……只能硬挺着了,心里向往着越来越近的花花世界,也就不以为苦啦。
本想逃到天涯海角了,总可以把这份深深的悲痛和哀思淡忘,可谁想每个闪念都会让叶静想起女儿婧。叶静难以自控不禁泪下,她知道她的行为会很扫大家的兴。他们的幸福,那些往事,如同一列火车,轰轰烈烈地冲出生命的轨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去。
回程同样是14个小时,并没有去时煎熬的感觉,一站一站地数着,一站比一站离家近了,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听到熟悉的乡音。从心里就冒出那句千年万年的俗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
无声的哭泣,寂静的房子,孤独的夜晚,一天一天又一天。
转眼又到了大年三十,又到万家团圆的日子。越是在这样的节日里,叶静越感到无比悲凉和孤独。
小镇上鞭炮响成了一锅粥,焰火已把夜空涂抹得花花绿绿……家家开始接财神了。镇西头乐乐家那挂长长的、一千响的电光雷分外地响……
叶静被特殊神经支配着,不听鞭炮声了,不看那五彩的焰火了,更不用接财神了。她身穿单衣,并不觉得寒冷。她什么也不想,丝毫无所求了。只是在大雪地里毫无目的地跑着走着。她从镇里跑出镇外,在镇外的荒坡上奔走着……
荒坡是白色的,深沟早被大风雪漫平,也是一片洁白,整个大地都是圣洁如玉。她走着走着,一脚迈进了深深的、被雪漫严了的深沟里,开始,那深沟处还留下一个小小的雪洞,不一会儿,就被狂风大雪又漫平了。啊,善良的叶静终于找到了个最好的归宿,对,跨进了那雪白、圣洁的世界里……江春明将拉她回家。
噢,对,她还有山,还有将她当成手中宝的丈夫,她倒了,山就会倒的!
江春明将大年夜在外乱跑的叶静拉回了家,拉在了电脑边。面对婧的网上纪念馆里,一直不敢来你空间,怕自己受不了。
新年就要到了,如果你和我们一样,现在也应该在欢天喜地地到处逛街买衣服了吧?每年,不管是什么节,大到春节、元旦、国庆节,小到圣诞、感恩节婧都会最早给妈妈发来祝福的短信,叶静将婧的短信一直收藏着,没事会翻出来看看,想想你,那个爱笑爱闹的天使,那个曾经的你。
叶静打开电脑,竟然有人在网聊,是星星失独者之家网。
叶静加入了进去,全是同命人在相互诉说,真的没想到全国有这么多的失独家庭。她倍感亲切和温馨,那颗痛苦的心才得到许多的安慰……
菲菲妈妈的幸福时光在这一天让一声稚嫩的啼哭激活,婚后四年才怀上的女儿终于来到人间,母女血脉相连。菲菲降生后,她几乎没买过一件成衣,不论是春装、夏裙、秋衣、冬袄,还是袜子、手套……都是她一针针,一线线,慢慢缝,细细织。从牙牙学语,到每晚陪读;从蹒跚学步,到涉世之初,她对女儿倾注了所有的爱。终于有一天,菲菲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妈妈,我长大后一定会对你好的!”一句纯情的话语,听得她心里好甜好欣慰。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来到妈妈身边才十三年零六个月的菲菲突然病了,一张急性白血病的诊断书让一家人的天塌了,菲菲的人生就此由教室转到了医院。骨穿化验的结果出来了——孩子对所有化疗药物都耐药,医院已无药可用了!这残酷无情的宣判,使菲菲妈妈如坠冰窖,她疯了般地去找医生和护士:“救救我的孩子吧……”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吱——滋——”强烈的停车制动声仿佛大地的一声叹气,K112次列车缓缓地停靠在上海火车南站7号站台上。车门开启,一对身材瘦弱、面容憔悴的夫妻踉踉跄跄地走下列车,丈夫怀抱红布包裹,妻子手捧黑绸相框。夫妻俩看到站台上的父老乡亲,看到乡亲们打出的“小亭,家乡父老欢迎你回家”的横幅,顿时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号啕痛哭:“女儿,我们回家了!”双膝跪地的夫妻俩的正在读大三的独生女儿小亭,开展暑期义务支教时,被突然滚落的山石击中,来不及说上一句话,深受山里孩子爱戴的赵老师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车祸,是中国人口死亡的又一大杀手。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黑色时刻,儿子爽爽在从公司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违章行驶的汽车撞出十几米,身体在空中飞旋后如枯叶般飘落在地,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这个年轻的生命就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世界……
“活着没意思!”说这话的孩子叫李河,是高一学生,长得眉清目秀,一米七的个子,戴着近视镜,说话有点儿羞怯。老师听到他说这话时,着实吓了一大跳。第一次“失恋”,李河一度产生了自卑心理。情绪的波动导致他的学习成绩继续下滑,期末考试李河破天荒地两门功课没及格,招致父母的一顿责备。李河的情绪降到了冰点。李河一次次想到了死,当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的时候,他终于作出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决定……
乔康毅大学毕业后就职于某报业集团网络报社。他从小就对电脑有浓厚兴趣,自己安装电脑,自学三维动画、网页设计和网络知识,在电脑技术方面有较深造诣。然而,2004年7月20日傍晚7时20分,其父母突然接到乔康毅单位同事的电话,说乔康毅没有了呼吸,请他们快去。夫妻俩匆匆赶到儿子单位时,儿子的身体已经僵硬。经法医鉴定,乔康毅系劳累后在睡眠中死亡(过劳死)。他们打开儿子的电脑,从QQ上看到,儿子在当日凌晨两点左右还在网上联系工作事宜……
一位“失独”母亲曾这样说:“医学上把痛分为十个级别,生孩子的痛是最高一级,就是十级。我忍受十级的疼痛把儿子带到了这个世界,而最终他还是先我而去。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痛我能忍得住,可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痛我真的忍不住了。这证明痛不只有十级之分,还有比十级更高、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级别,只是在医学上分出十级痛的人没有经历过这种痛。”
一位“失独”父亲在网上写道:“想你一次,心痛一次;心痛一次,想你一次。心痛是你留给我的唯一,想你却是我拥有你的全部。心痛的时候,用手紧紧抓住胸口,想要把心揪住;心痛的时候,将胸抵在膝头,任泪水肆意横流;心痛的时候,是那样孤独而又无助,好想找一间远离尘世的森林小屋,在没人听见的地方放声大哭……”
痛,是肌体的喧嚣;痛,更是灵魂的**。痛,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痛,更成了他们生命的毒药。为了缓解这种痛,他们苟活在痛的缝隙里,用另一种痛来麻醉自己。
“我们不需要怜悯,只是希望更多的人同情和理解……”
“孩子们飞往了天堂,化为夜空下一颗颗美丽的星星。他们拥有一个心愿,希望人间的父母快乐安康。人间的爱心使者们听到这个心愿,自发筹建组织,代替星星去照顾他们的父母。”
据说一个孩子走了,天上就多一颗星。
夜深了,忽听得窗外哗哗声响,风起了。叶静推开窗,仰望着天空,漆黑的天空只见摇晃着的婆娑树影,白天一直欢叫着的蝉,蝈蝈,蛐蛐都停止了叫声。一阵凉风掠过全身,不觉一颤。星儿悄然爬上天空,去寻找那颗像女儿眼神的星星。
她第一眼看到的,只见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挂在窗口的上空。在这空寂乌黑的天空上一闪一闪的。忽隐忽现的星星,是我的婧吗?那么遥远的星光却曾经点亮了我整个生命,婧——她心中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够听见。
都说孩子走了变成了星星,每个人都是一个星辰,那些星辰或明亮或暗淡,像季节深处绽放的花朵,万千的色彩,在尘埃中游动。为什么只有一颗星呢?
这就是我的婧?她自嘲地摇摇头,关上窗户。躺到了**。
第二天夜深了,叶静又打开了窗户,天还是那么黑,夜还是那么静,却还是有一颗星星挂在天空,只是位置动了。她盯住星星看,嘴里不断地叫着:婧。是你吗?那星星好像听到似地,一眨一眨地放着光。
第三天夜,她不自觉地又打开了窗,还是那颗星星。她的心痛了,浩瀚的天空,这颗星星那么孤单,那么执着。
是我的婧吗?妈妈不愿你永远守在窗口,那么辛苦。要是我的婧,我不愿你独自挂在漆黑的夜空,那么孤单。
婧,我不愿你总是对家念念不忘,那么痛苦。我希望你做个快乐的天使,忘记所有红尘的烦忧,遨游在广漠的宇宙。伴着月亮把清辉撒向大地。把浪漫幸福撒向人间。这才是你,我的婧,一个脸上永远带着灿烂笑容的快乐女孩;一个永远先为别人着想的善良的女孩;一个永远鲜亮地活在人们心中的女孩;这才是我的女儿。妈妈心中永不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