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的猖狂,是因为好人的沉默。
如果车上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这伙歹徒也不至于这么猖狂。嗨,这个女驾驶员心也太狠了,车上有孩子,有老人,有妇女,有的人正睡觉。婧坐在最后排,一直在睡觉,她太累了,在梦中坠入悬崖,就一直没有醒来。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噩运降到他们宝贝女儿头上。叶静赶到时女儿还有一分清醒。婧儿伸出戴着五色“微笑圈”右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动了动唇叫一声妈妈,从此再也没醒来。
夜里依然会失眠。可太阳出来了,还得起床。叶静木然地靠在大院的墙上,白色的墙已发灰了,在阳光的照耀下依然刺眼,照着她紧锁的眉头眯着的眼,窗外,街对面一排低矮的住宅的屋顶上是一轮死气沉沉的太阳:好像是立放在生锈的屋脊上,射出潮湿的紫色光芒。
应该是初冬了吧?怎么大院里尽管荒芜却还是葱绿一片?掉完了叶子的月季花的树干上居然还立着一个花骨朵?那是婧吧?一定是她,她还年轻,不会就那么早凋零的。
“叶阿姨,那个车祸的罪魁祸首叫时小可,就是当年婧为买天使布偶节省了年的零花钱,后来给了他。”宁玲提到时小可,勾起她心中的厌恶和愤恨:“婧去北京为吴量捐干细胞,您刚出门就被抢,也是他干的!”
“是他?真是好心不得好报。他的妈妈叫孙兰兰?”
“他的妈妈还在,我知道在哪里住。找她算账去!”
这种闷气很快地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这火球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和每根神经,烧得她抓心挠肝。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叶静一下子振奋起来了,女儿不能白白地受罪。去找她算账!
孙兰兰好几天没有见到儿子的踪影,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时小可又闯祸了!派出所的人送来了家属告知书,时小可被抓起来了,是强奸罪。
无脸见人,失望或痛苦的感觉,只觉得两腿发软,心里空虚到了极点。她用力捏紧那团馄饨,捏得从拳头缝里挤出肉馅来。
无数个忌日,成为母亲的疼痛日,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是风雨飘摇的。时小可从小就看不得母亲被欺负,自从那天在粮店与阿四发生冲突,就卷进了仇恨的旋涡。
时小可这回祸闯大了,犯了大罪!这回小命不保了,孩子出事了,总是要托人说说情,她找谁去说情啊。昨天,就有人将她的馄饨摊子给掀了,一个个的眼神和脸色写满了愤怒和不共戴天的仇恨。
今天又有人找上门来了,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有点儿恃强欺弱的气势,空气是可怕而凄厉,她仿佛置身在屠场中,屠户的尖刀在无情地割着那些无援的生命,她眼见着这样惨目的景象,她的灵魂也在一刀一刀地被割着了!她能逃避开这恐怖的地界,然而她又怎忍抛掉这些无援的生命呢?
愁云漠漠的天上洒下雨点。孙兰兰运用那不大灵活的腿,一滑一滑地吃力地走着,张开两只胳膊,像要飞起来似的,那样子,完全像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花白的发丝飘舞着像一闪一闪的雨丝。她流着鼻涕,流着泪,带着一颗伤痛的心。
时小可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孝顺,孝顺,孝就要顺着大人的心啊!总是让上人担惊受怕的,谈什么孝顺啊?
十多条人命啊,还有那个婧,像天使般的女孩子,到今天还在昏迷中。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人吗?
孙兰兰的心在胸脯跳得就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一样,不但不均,而且一次紧似一次。一股伤心和疲惫的感觉浸过她的全身,她双手捧着头哭喊着:“造孽呀造孽,罪过呀罪过……”
谁要是伤了天地的心,上天决不会饶恕他的罪过。儿子走到了如今,妈妈是有责任的。孙兰兰呆呆地目光化成一片迷茫,嘴里不停地喃喃地念叨着:“我有罪,我有罪……上天惩罚我吧!”
叶静走到巷口,又停住了脚,又搬家了,难怪上次知青聚会来找过她,没找到。十年知青的情结,时小可是“时掌柜”遗腹子,她不忍去问责孙兰兰,她也是一个可怜人,让法律去惩罚他吧!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
不是谁都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的,就像医院医生给病人开刀,相信他会尽职尽责,但是不给红包,心里总是不踏实。
听说高军犯了死罪,高军的母亲像一块化掉的巧克力,瘫软在沙发上,泪水像瀑布一样从两个月牙往外涌。当眼睫毛变成两沱雨帘,她啜泣着说:“我不能没有儿子!”
高军的父亲想方设法找到苏检察官一定要登门拜访,和她见上一面。她答应了,地点只能在办公室里。
苏检察官面前的高军父亲,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他穿着普通的服装,也没有成功人士通常会有的跋扈和张扬。他的头发花白乱蓬,古铜色的脸孔显得憔悴。
“苏检察官,我的儿子犯了死罪,他妈妈急得病倒在**起不来,不然,一定会和我一起来。向你求个情,帮帮我们救救孩子!孩子没命,他妈也会没命的!”他的声音颤抖,似来自冰窖,刺骨地寒冷。
“你知道,你儿子高军犯了什么样的罪?”一想起那姑娘还有那十多名冤魂,苏检察官不由怒火中烧。她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强烈的愤怒和激动让她无法保持平和的声调。
高军的父亲没有吭气,瞪着眼睛,他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额头的血筋都鼓了起来:“这个逆子!一时冲动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他大声吼道。
“这不只是突然的冲动,一时冲动绝对不是也不应该成为一场惨案的理由,这是长期放纵的结果。”苏检察官不依不饶,父母的责任不可推卸。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显现,他还有一个父亲的良知,那伴随而至的精神上的十字架,他将永远无法卸下。
“我的儿子犯了死罪,对不起了,检察官,都是我们没有教育好,二十年前我们辞职下海挣钱,生意越做越火,没有时间照顾孩子,把儿子高军寄养在亲戚家里。等家财万贯时,儿子却与我们生疏了,没有亲情了,我们做父母的总是觉得欠了他什么,总想补偿他,怎么补偿呢?只有用钱来满足孩子的需求,没想到这反而害了他,后悔莫及啊!我们做家长的也罪责难逃,我今天就是来替高军赎罪的!”
赎罪?
“怎么赎?”
“我们要钱干什么?不都是为了儿子吗?帮帮忙,检察院办案经费紧张,我们都知道,我们赞助五百万元。检察官,求求你,我们多出点钱,希望能从轻处罚高军。”高军的父亲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这种卡可是身份的象征,一张就有百万元。苏检察官嗅到了一股铜臭味。
“不行,把钱拿走!检察院是不会要你赞助的,不是所有的事能用钱解决得了的!法律权威不是用钱能买得到的!最好的赎罪方式就是以血来清洗、用生命来献祭!”苏检察官的大脑被死去的冤魂填满,面对着一掷千金的大款正色道。
啪!极其响亮的声响,当她还没反应出那是什么的时候,啪!又是一声,更加的清脆震耳,是在脸颊的又一面。
高军的父亲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的手微微颤抖,眼紧闭,猛地睁开时,一汪泪水已然淹了眼眶。
沉默笼罩着整个房间。
看看那双泪眼,就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是啊,儿女是父母的心肝,是父母生命的一部分,孩子犯下十恶不赦的死罪,脑袋落地之后,还要为人不齿,对做父母的来说也太残酷了!
难耐得无法言传的感受涌上心头:“高军的罪行足以判死刑,只是因为他还不满十八岁,所以我国法律规定判他死刑,不会立即执行的,检察院量刑建议是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两年后,我儿子还会被枪毙吗?”
“一般不会。”
“这么说儿子高军还会活着?”
“是的,但这是法律规定,我们会依法办案的,不是依钱办案。”苏检察官将那张存有巨款的卡交还给了他。
当彻底的绝望换成一点一点希望时,他眼底也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我已无话可说,愿凭检察官处置!不论如何,只希望你可以明白做父母的一片良苦的用心。”他悔恨难当的脸上定格着乞求的目光。
夜,有些凉。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四周除了偶尔的一两声犬吠,寂静中可以清楚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让苏检察官心动的是在她的包中有一张手续齐备的房产证,这是价值八十多万元的明珠花园的连排别墅,那里是江城有名的富人区。居住在那儿对她来说是奢侈的梦想,可望而不可即。现在竟然成为现实,产权所有人一栏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她的名字,这一定是高军的父亲放在她的包里的,神不知鬼不觉。
十多年来,苏检察官一家三代人一直住在简陋狭小的三十多平方米的住宅,伴随着儿子的啼哭、电视声音的骚扰、婆婆痴傻的笑声,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安居才能乐业啊!拥有像明珠花园这样的别墅,是她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这如同磁场般的巨大魔力,**简直是致命的!
在一种孤独的心绪中行走,在彷徨之中徘徊,这一场善与恶的争斗,魔鬼与神灵的厮杀,心灵在失望与绝望间碰撞……
第二天早上,苏检察官向夏检察长汇报后,将房产证交给了纪检组秦组长。
检察大楼六根擎天柱支撑着十二层的办公大楼,楼顶上面有一把利剑穿过一个圆形球状体直指长空,犀利而庄重。大门上国徽高悬,气度庄重而严谨,神圣而肃穆,法律的威严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