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样,当你顺顺当当一步踩出一朵莲花向前时,那些鬼魅悄悄潜伏在暗处,无声无息,忽拉一下子蹦出来,打你一个猝不及防,人仰马翻。

黑色的夏天!一个电话颠覆了叶静的家,毁灭了她所有的幸福。

重大事故,伤亡惨重!

容县大雨滂沱,一辆大客车在山区,翻入了公路旁的山谷,车上有23名乘客,1名驾驶员。有9名乘客和1名驾驶员当场死亡,还有7人下落不明,正在搜寻之中。有7名重伤,正在抢救之中。

婧足足抢救了三天三夜,每一分每一秒的心都是悬着的。吴量将叶静送进宾馆,她怎么能睡得着呢?女儿是妈心头的肉,混乱的思绪和模糊的希望,浑然一体的热气,浑然一体的恍惚,像离心机绞得她天地在旋转,撕心裂肺,魂不守舍。她不停地祈祷,不停地许愿。江春明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不愿洗澡,只是一个劲在抽烟。

吴量整整三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脸上的胡茬爬上了下巴,心痛到无法呼吸:为什么这样的不幸会降临到我爱的婧身上?我身上流着她的血,她救了我的命,我却救不了她。觉得世界都静音了,只剩下绝望的浪潮向他袭来,连续几天的疲惫实在扛不住了,终于昏睡了过去。

在重伤的7人中,又有3人抢救无效走了。婧,还是没有醒,希望越来越渺茫。能转走的伤员都转到了省里面的大医院。婧是头部受伤,留下来了,省医院的专家来了。

大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专家能将婧起死回生。

希望再一次落空,使叶静更加难以忍受,她像小孩子似的轻轻啊了一声便颓然坐下,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江春明的心就像钉满了铁钉,稍一触碰,已**成一个铁拳的心脏就会爆裂。他的心脏病犯了,他躺在**,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眉头紧锁,眼睛闭着。他呛咳起来,剧烈地咳嗽,苍黄的脸涨成紫红色,额头上青筋暴突,胸膛里发出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声响,尖锐而又细长。

叶静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她站在床边,木木地对江春明说:“我不会叫人救你的,你走了,我也就可以走了。”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她想将一家三口的生命都结束在这容县大山。

过了一个时辰,当叶静浑身颤抖着推开门,却看到江春明直直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噩梦缠身,呆呆地坐着,汗水浸湿了衣衫,浸湿了头发,心头狂泛着的焦灼。他说:“婧叫回了我,我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爸爸,爸爸。就在我床边叫的。我的婧来了,我拼命地睁开了眼睛,是一场梦。”叶静情不自禁地与江春明抱头痛哭。

江城的宁玲来不及请假了,丢了一张辞职报告,就赶过来了。过了一天,外地的一个网友坐火车赶来了,他没买到卧铺票,整整坐了34个小时。以后不断有网友,朋友,同学从各地赶到容县来看婧。每个人,女孩,男孩,见了昏迷着的婧都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天塌地陷的时刻,是他们支撑着婧的父母。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有这么纯净真诚的友谊,太感动了。原来网络不是虚拟的,网友的情谊是那么深厚,那一定是婧用真情换来的。

这些日子,多亏了吴量跑前跑后,这是婧用鲜血换来的情感,他们理解,看着明显消瘦了的吴量,也心痛。

老天!你要开眼啊!她是个善良的女孩,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能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太多太多的祈祷,希望婧能听到。

终于有一名重伤者醒了,叫孙小飞,16岁,他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全身簌簌发抖,他在断断续续地回忆,那天,车左晃右晃,再就滚下山去了。坠落的声音比放炮还大,车里乱作一团,喊的叫的什么都有。当时车前身还有些冒烟,他担心会爆炸。

孙小飞的腿被压住,动弹不得,回头张望后排,只见有一个人脸上、腿上被玻璃划伤,人还清醒,直喊:“阿婆快跑,快跑。”而坐在她右边的72岁的嫂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车又一次翻滚,孙小飞昏了过去。他不仅肝脏破裂,腹部遭受剧烈撞击后还有一个贯穿性的伤口,出血严重。主治医生介绍出血量在4500毫升左右,血库AB型血存量不够,赶来的武警听说后,马上现场验血,但两个血型吻合的志愿者只能提供几百毫升,消息传开来,很多爱心人士主动前往医院献血。

有一家爷爷奶奶带着孙子、孙女来旅游,结果只剩下7岁多的男孩。遇难的女孩才20岁,还在上学,她的父亲本身就有高血压,得知消息后情绪激动,一度被送医。伤者里,年龄最小的5岁,最大的79岁。

处理事故的交警到了,简单地了解一下情况,这是一个事故多发地带。雨季,路面湿滑,大车的刹车压力更大。不过,他并不认为这可以与“事故多发”联系起来。他认为,人们容易在一条公路出事故后,去找这条路上前段时间发生的其他事故。就事论事,事故原因还要进一步地调查。

目前,只有重伤者还在抢救,孙小飞苏醒了,婧什么时候能醒来?她还有救吗?

医生说,两个人情况不同,孙小飞是肝脏破裂大出血导致的昏迷,而叶婧是脑部受伤……医生没有往下说,摇了摇头。

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如那缕青烟一样,随风而逝。

一天,两天,三天……婧的生命之火在顽强地燃烧着,所有的人都关注着这羸弱的生命,亲属痛不欲生地渴望留住这年轻的生命。尽管这个期望值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夜深了,忽听得窗外哗哗声响,风起了,推开窗,漆黑的天空只见摇晃着的婆娑树影,白天一直欢叫着的蝉,蝈蝈,蛐蛐都停止了叫声。一阵凉风掠过全身,不觉一颤。夏日带给人们的焦躁过去了,秋风吹来心灵的萧瑟。

吴量抬眼看天,月亮像个上楼梯的残废人,缓慢、歪斜地爬上来。他想起了婧给他讲的天使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天使,她带着满身纯白的羽毛,来到了凡间探索最令人费解的事——爱。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凡人都为爱而要生要死?在天堂听多了,倒不如下来体验一下。

天使来了凡间,马上就开始了她的第一段爱情。每次她爱上一个人,她都必须要付出一根纯白色的羽毛,实现那个人想要的东西。那根纯白的羽毛可以实现任何愿望。天使为了用力地去爱,她把她的羽毛给了男人,可是男人拿走了羽毛,就起身走掉了。天使没有怨恨,她继续找寻可以陪她到最后的人。

“给我你的羽毛吧!我会对你很好的!”

“嗯!答应我了哦!”

“你的羽毛好漂亮,我可以拿走吗?”

“可以啊!可是你要好好对我…之前的人把我的羽毛拿走了,可是他却没有为我留下他的爱。你要答应我,拿走了我的羽毛,就必须要好好爱我哦!”

“之前的人都这样对你!明明你有这样纯白的羽毛,他们应该好好对你的!就让我待你好,你就尽管把你的羽毛都给我!”

“没有羽毛,我就回不去天堂了。可是为了你,我可以不回去。”

多少次的山盟海誓。

日子久了,天使背上的羽毛,慢慢少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再飞回去她的天上,她的背上都是伤痕。有许多男人拿掉她身上许多根的羽毛,实现了好多的愿望,可是却没有为她留下来。留给她的,是一道又一道因用力撕走羽毛而留下的血,还有天使伤心的泪。

直到天使醒来了,她回头去看她的羽翼,却发觉,背上已经没有羽毛了。她没有可能再为男人实现愿望了。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再有男人要她了。

天下着雨,让她没有羽毛、血流成河的背痛得撕心裂肺。她颤抖,膝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忽然有一个人找到了她。那个人看见她的羽毛都掉光了,背上被血染红的翼,因为没有羽毛,也渐渐变黑枯萎,快要掉落了。

“滚。我不需要凡人的同情。”天使被凡间的可怕熏染,搁下了这样的狠话。

那个男人并没有走。他苦笑了一下,为天使清理身上的血。

“滚!”

男人还是不愿意走,可是,他抱着她。

天使哭了,“不要,不要再给我希望了。世界没有爱情,他们都只懂得在我身上拔羽毛!”

“或许,真正爱你的人,根本不需要你的羽毛。”

男人一句,让天使沉默。

他轻轻一笑,就把天使带回家了。

真正的爱情,真的要予取予求吗?谢谢那个接受没有羽毛的你的人。他一定会出现的,就在你屈在街角痛的时候,那个为你抹身,为你治疗的人,其实才是你需要的人。

他的天使呢?天空乌云密布,电光闪闪,橙黄色的闪电像只受了重伤在垂死挣扎的大鸟颤抖的翅膀。

婧的头部被白纱布包裹,脸完全没有血色,两只温和的眼睛紧闭着,两腮深陷,颧骨就更显得凸出,唯有那高大的鼻子,还是那样笔直而圆润。

婧啊,醒醒吧,看看我吧!

婧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是妈妈在呼唤我?你这个丫头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是爸爸在呼唤我?心,肝,肺,大肠,**……多脏啊!是吴量在呼唤我?亲爱的,我希望能尽快地见到你,拥抱你!是闺蜜宁玲的声音,我是保护你的“宁大侠”!还有许多熟悉的声音……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在黑暗中,在奈河桥边,那位慈祥的老婆婆,端着一碗撕心裂肺的汤,温柔地说:“孩子啊,喝了吧,喝了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就是一碗孟婆汤,只要入肚,二十多年的记忆,瞬间删除。

婧感觉到有人在搓着她的四肢,把她从生与死的中间地带往回拽,婧拼命喊着:“我不喝孟婆汤,我要回去……”

吴量看到了婧的眼睛有了一丝的颤动,含着羞怯和爱情在忽闪呢!婧醒了!噢,是幻觉。她还在沉睡。

时小可来了,一下子跪在了婧的病床前,痛哭不止:“婧,我有罪,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什么意思?车祸真的与时小可有关?

“时小可,你说什么?车祸与你什么关系?”宁玲一把将时小可拎了起来。

宁玲严峻凝重的目光聚焦到时小可的脸上,他的心仿佛空了一块,内疚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