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随心所欲,毫无章法。
前一分钟还是电闪雷鸣,转眼就艳阳高照。李村长带着吴量与宁玲一起将刘妈送到家中安置好,刘妈还是哭得不停,哭她那只“大黑”,就像死了亲儿子一样伤心。
“刘妈,不要伤心了,你没事就行了,不就是一条狗吗?”宁玲在不停地安慰着。
“‘大黑’虽是一个畜生,在我这里就是人啊,就是我的儿啊,就是我的伴啊,就是我的命啊!”刘妈哭诉着,双手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好像在为自己的哭诉打着节拍。宁玲也陪着刘妈流泪了。
“宁玲啊,我不缺吃,不缺穿,就缺个伴,我怕孤独,没了‘大黑’,我真的活不了啊!”刘妈鬓发花白,眼角和嘴边有深深的细纹,目光中充满了痛苦、无奈、凄怆。
“你每年来一次,我高兴,热闹一阵子,我一辈子就是一个孤老婆子,你能留下不走吗?不可能!”刘妈知道,她说的是瞎话。
李村长从家抱来一只小黑狗,算起来它是“大黑”的孙子,小黑到了一个新地方,浑身哆嗦着。刘妈将小黑狗抱在怀中一口一声“大黑”,好像失而复得的儿子。
已经是下午了,还不见婧的身影,也没有消息,吴量与宁玲都给她打过电话,都无人接听。是什么意思?生气了?我们和你打埋伏,你就和我们玩失踪?
好啊,来吧,吴量想象中,婧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而降,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他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尽管有宁玲在场,要知道,这是他的初吻,有人见证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乌云在低空翻滚着,向东方涌去。树林被激动起来的风吹拂着,仿佛在原地跑步似的,起伏、摇曳。听到隐隐的雷声,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同时把屋里照得雪亮。
婧怎么还不来?
宁玲等不及,又打电话催。婧的电话终于接通了:“婧,搞什么鬼名堂,说好上午到的,这都下午了,我告诉你噢,我和吴量在一起,你要是再不来,我可要将你的男朋友抢过来了!”宁玲说完哈哈大笑。
对方没有回音,一点动静都没有。
“婧,不高兴了,说着玩的,我‘宁大侠’是最讲义气的,我是你的保护神,吴量有我保护,你就放心吧。”
对方还是没有回音,停了片刻,电话里传来了抽泣的声音,随后转成了哭诉:“宁玲啊,婧儿出车祸了,人昏迷不醒,病危通知书都下了……”
什么?车祸!昏迷!病危通知书!这些敏感的词,吴量听得清清楚楚。
大山里消息真是太封闭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点消息都没有。
天像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阴森恐怖,凄凄惨惨,凶狠阴毒,那情景吞没了天吞没了地。紧接着一个炸雷,犹如在头顶的上空炸响,震碎心房。吴量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似的,他站在那里木然发呆。
“叶阿姨,你们在什么地方,我们马上过来!”
“我们在容县人民医院,开车小心点啊……”叶静被车祸惨烈吓坏了,时刻担心着再出车祸。
“李村长,婧在来的路上出车祸了,我们要赶过去。”
吴量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像一个在荒野上奔跑的小马驹突然被同伴抛弃,神情惶恐而为迷乱,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慌,两手发抖,并求救似的看着宁玲。
“快上车,我来开车吧。”宁玲从吴量手中拿过车钥匙。看着吴量疑惑的目光:“放心,没问题,不要忘记我是‘宁大侠’。”
火速前往!
车开到半途中被拦住了,前面的警示牌上写着:前方发生车祸,请绕道行驶。
没错,就是通往九龙山的必经之路,婧坐的车子,一定是在这里出的车祸。他们从车上下来,仔细看一看。
山峦,在阴郁的天空下也像是一张张沮丧的脸。雾气在山谷中盘旋,侵入洼地,舐着山崖的斜坡。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从崖畔望下去,悬崖峭壁,土崖出现了许多新的滑坡。只见在离土崖子不远的草丛中,像一堆五颜六色的破布似的堆在那里,那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遗失物”。
这是一条超过90度的弯道,顺着山路延伸至九龙山,车在此滚落山崖倾覆。白绿相间的旅游大巴车被拉上来了,车身上仍沾满泥土,已经摔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车里面的人,不管是死还是活,都紧急送往医院。
旅游大巴虽被扶正,但仍能看出事故的严重性。车辆内座椅断裂,脱落。有的座椅已脱离桎梏,和前排座椅挤在一起。临窗一张座椅后的网兜里,挂着一个撕裂开来的塑料袋,里面还装着零食。
车身只剩下框架,玻璃几乎都已脱落。变形最为严重的是保险杠及靠近车门处,泥土甚至还嵌在零件缝隙里。事发时,驾驶座旁的位置,没有安全带,驾驶员在此次事故中不幸遇难。
山路还算宽,路边还有防护栏杆,大客车怎么会冲出防护栏杆,冲向山崖?下暴雨时可能会出现滑坡,大客车坠入悬崖。尤其是雨季,路面湿滑,大车的刹车压力更大。这次事故处理小组新的一项工作将立即展开,那就是尽快对出事客车做相关的技术鉴定,交警部门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和认定。
那其余的失踪人员在哪?到底还有没有生还希望?山崖下,江水湍急,失踪人员很难有生还的希望了。
救援现场,有身穿迷彩服的武警战士,有四十多名武警战士参与救援工作,远处有几辆旋转着警灯的警车,还有救护车在待命。
吴量与宁玲看到现场的惨烈,脸色苍白,恐惧心理攫住了他们的心。宁玲心往下一沉,抓车门把手的手心里顿时有了一层汗,车上两人一言不发。
旋风的中心表面上是平静的。吴量和宁玲走进了医院,看见叶静魂不守舍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江春明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蹲到了墙角,哆嗦着划火点着,塞进唇间,吱吱地长吸一大口。紧跟而来的,便是他的再一次剧烈咳嗽,再一次脸涨红,肩膀颤抖,把腰背弓成一只可怜的虾米。
“叶阿姨,我们来了。”
“叶阿姨,我是吴量。”
吴量,好熟悉的名字。
“婧就是为我捐献的造血干细胞,我的病已经全好了。”
叶静惊愕地抬头,万般疑惑地盯视眼前这个以为一个形容枯槁的病人,竟然如此健康。吴量他发现对方也正在紧张不安地打量着他,目光却是劫后余生的苍凉。
“婧,怎么样了?”
叶静指了指抢救室,四个小时了,还没有动静。
手术与护理在这所医院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医护人员以高度的责任感和前所未有的人道主义精神,全力投入了对伤员的救护行动。
家属在门外焦急地等待,不时地打听情况,医务人员的口气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医患矛盾,护士长耐心给每一位家属做好解释工作。
叶静的心像离心机绞得天地在旋转,撕心裂肺。吴量感觉到一个母亲那颗跳动和极端恐惧的心。
“婧,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算什么好朋友,什么‘宁大侠’。”宁玲开始了无端的自责后又推了吴量一下:“吴量就怪你,让我和你一起先去九龙山,不然,不然……”
“不然,就和婧一样,不是死就是伤,不是吗?你这个‘宁大侠’能阻止车祸发生吗?你有什么神功?”吴量反问道。
宁玲语塞了。
吴量原本希望从一个陷入沼泽的青春里发掘一段美好的爱情,从而让人们,不,让自己看到,不是在灾难中崛起就是在灾难中消亡,这是一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现实生活又是如此的残酷,吴量这些年是在医院的病**度过的,多么可怕的孤单,两个灵魂本因为相互吸引才渴望冲出躯壳,可是最终还是被从天而降的灾难阻截。他只有孤单一个人舔舔伤口。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告诉他们,手术是成功的,但是婧依旧没有醒。
真的成了植物人了?不,医生说,情况很复杂,目前仍然是昏迷状态。
吴量觉得目前最要紧的是替婧照顾好她父母。他看着两个老人,真的都快撑不住了。
“叔叔,阿姨,我送你们到宾馆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再来叫你们。”吴量安排婧的父母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他让宁玲也回去了,不然,家里人会不放心的。
吴量一个人又回到了医院,婧是他生命中帮助过他的人。她拒绝了他的物质帮助,一定不会拒绝他的精神安慰。他是把她藏在灵魂最深处的那个人,他会在静夜无眠时想着她、呼唤她的那个人,他想起她的时候会热泪盈眶、会觉得世界已经崩溃的那个人。心灵深处他早已经觉得他是她的爱人,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狂风卷走了乌云,暴风雨过后出现了骇人的静寂。静寂得让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体外跳**。
吴量半跪在婧对面,内心里诉说着他的爱,他的思念,他的胸膛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明亮的火,温暖,却晃动不定。吴量深深吐一口气,温柔地握着婧的手,终于见面,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吗?
婧残留的一丁点忽明忽暗的意识中,隐约闪过婧的胳膊和手,可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婧,我爱你,我想你!吴量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和她谈情说爱,谈一场没有回应的恋爱:等待不留痕迹的你,掠过我身体的你,不露行踪的你,无处不在的你……心底里积攒了多少肺腑之言,等待有一吐为快的机遇。
吴量将婧戴着五色“微笑圈”右手,放在嘴边,眼睛眯起,尽管她不回答,他相信她一定在听,一定能够听到。他要把她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他在等候——
我曾在痴迷中等候
落雨时想你,薄雾中想你
在每一寸阳光里
感受你的存在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
我们不再联系
如远处山冈上
云影随夕阳散去
不再联系,在网络上
你不会再听到我的呼吸
感受我的焦虑
不会因我的连番信息
心情变得狼藉
不是不再爱你
不是不再想你
只是你的静默
让我不知道,我抱紧的
是不是空虚
虽说是不诉离殇
虽说是——
醉笑陪君三万场
如果不再联系
希望你记得
在一起的快乐
把我的忧愁加密
我会默默等候
等候一个奇迹,等候你
任凭希望与绝望
如日与夜的轮替
我等你
无论你从哪条小径走来
我在每一个路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