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政委有意逗大家开心,看舰长政委对宋南声敬重有加,也郑重其事征求宋南声的意见:“宋参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请指示!”宋南声故作受宠若惊:“副政委你太客气了,我是来学习的。”

政委当场纠正:“宋参谋你别谦虚呀!别说是上级机关的人见官大一级,就说航行的时候你也一样辛苦,你想参加什么样的活动,副政委负责保障好哇。”转而严肃地对副政委说:“副政委你要多跟宋参谋请示沟通。”

“是!政委。”看着政委一脸严肃,副政委别着嗓子表态。

对舰长政委的热情宋南声觉得却之不恭,只好无奈地笑:“我真没事,等会有空我也要向政委学学钓鱼。”政委猛打哈哈:“过奖啦!钓鱼哪来的师傅,都是无师自通的。”餐厅里的人也附和着笑成一片。

早餐过后,舰艇各部门人员按照舰长政委的要求开展工作组织活动,副政委则从十多个部门中挑出二十多人,组织钓鱼比赛。政委也在参赛人员之列,但政委只参赛不领奖。政委钓鱼,遇到鱼群时,几乎竿竿不空,一会儿就是满满一桶,政委要是领奖,必定回回拿冠军。政委当然不会在乎名次,不是他看不起微不足道的奖品,而是他在乎的是官兵同乐、提振士气。每次钓鱼比赛,算得上是物质精神双丰收,官兵们像过大年一样不说,关键是人人都能大饱口福。还没等比赛摆开阵势,炊事班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厨房大锅里的水烧得翻江倒海一般,各样配料早已在灶台上聚齐,只等着鱼儿们上钩。第一条鱼刚摔在甲板上,尚在活蹦乱跳之际,炊事班长就带着手下,手起刀落,挖鳃除鳞,开膛剖肚,在清水里淘洗两个来回立刻下锅,接着又是第二条、第三条……,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鲜嫩滑爽的鱼汤就出锅了。一条接一条的海鱼,就这样前赴后继,变成了入口即化回味无穷的美味,一碗接一碗的鱼汤被陆续送到值班岗位和每个战位。

每次舰长都能喝上个三两碗,有几次碰上有刺豚汤的时候,那滋味那口感会让舰长拍案叫绝。舰长说,这是什么鱼汤,不喝想一回,喝了天天想,成“勾魂汤”了。刺豚俗名叫“气鼓鱼”,肉质细嫩,汤鲜汁纯,既大饱口福,又滋补身体。一到喝鱼汤的时候,舰上比过节还热闹,厨房里被官兵挤得水泄不通,舰长就笑着开骂:“个个跟馋猫没两样,一闻到鱼腥味就围上来了,年轻人少喝点,喝多了晚上要出状况的嘛!”

大家不仅没有逃开,反而轰的一声笑到爆棚。这次,舰长到厨房里不为别的,他要亲自从滚烫的锅里捞上一碗,给宋南声送去,这是政委刚刚钓上来的刺豚,舰长政委有事没事都惦记着宋南声,怕舰上考虑不周给宋南声生活带来不便。热气腾腾的鱼汤送到宋南声面前的时候,宋南声正在航海长房间整理航海日志。这是他的习惯,及时记录整理航海日志,才能更好地熟悉航道。无论是什么海区,熟悉航道就如同陆军熟悉地形,一旦发生海战,对某一海区情况熟悉与否,将决定指挥员能否正确指挥。留学德国的时候,军事教官也是这样要求的。不熟悉海区情况,如同盲人骑瞎马,随时都会落入陷阱或是对方设置的圈套,哪还有一点儿胜算的可能。宋南声深知作为海上指挥员,熟悉海区情况,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基本功,必须处处留心,勤学苦练,方能修成正果。所以即使没有值班任务,他也要把每天的航行情况温习整理一遍,才能放心去做别的事。舰长早就看出来了宋南声的与众不同,更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

“来来来,喝一碗鲜鱼汤,感觉马上不一样。”舰长脸上阳光灿烂。

舰长亲自送鱼汤来,宋南声这次是真正的受宠若惊:“哎哟哟,这哪行,您可是一舰之长,重任在肩啊!吃饭喝汤之类区区小事,何劳舰长您挂齿!”

舰长小心翼翼地把汤放在桌上:“别管挂齿不挂齿,喝了这碗汤就成。

这是政委钓上来的气鼓鱼,一般人可享受不上,专门犒劳你的。”

“舰长政委专门让我搞特殊,我太有口福了。”

“恭敬不如从命,你就听本舰长的命令,趁热把这碗汤喝了。”

“是,遵命,谢谢舰长!”宋南声放下手头的活计,端起热气蒸腾的鱼汤,心里随之翻腾起一股热浪,望着舰长消失在舱室外的背影,眼里差点涌出泪来。

41有一天,宋南声从舰艇右舷走过的时候,听到政委正声色俱

厉地训斥一名新兵。宋南声很是意外,一向慈眉善目的政委为何大动肝火?

驻足片刻,方才知会其中原委:新兵如厕时用报纸擦屁股,擦完扔进下水道冲,结果把舰上的厕所堵了个严严实实,全舰几百号人,堵一次厕所,那就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

政委脸红脖子粗地质问新兵:“不是每月每人都发一卷卫生纸嘛,你也没有天天拉肚子,怎么就供不应求啊?”新兵同样也是脸红脖子粗:“我使不惯,这么好的纸,可惜了。”

“简直是屁话,卫生纸本来就是用来擦屁股的,还可惜呢,你留着干吗用啊?”政委勃然大怒:“报纸还没来得及阅读就当了大便纸不可惜?厕所堵得滴水不漏,仓段班的同志用手一点一点儿抠不可惜?”

在政委的猛烈攻势下,新兵只能用沉默对抗。宋南声来到他们面前,政委依然没打算收兵:“舰领导三令五申,要大家使用卫生纸,这样既文明又舒适,你全当耳旁风了,你堵厕所别人掏,不感到惭愧吗?”

宋南声的到来,新兵心更虚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政委口气稍有缓和:“在舰上生活一年了,舰艇条令中的一些基本要求还没搞懂,你这个兵是怎么当的,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报纸是全舰官兵的精神食粮,可你三下五除二就把它变成了臭不可闻的垃圾,这样多不好。”

宋南声本想绕道走,这毕竟不关他的事,可政委觉得一个人批着不过瘾,干脆把宋南声也扯进来:“宋参谋,你都看见了,你说我批评得对还是不对,他该不该罚?”

宋南声没想到政委会把球踢到了他这里,他也确曾见证过厕所堵住之后,污水横流的惨状。他觉得政委已经很给新战友留面子啦,要是换上他,立刻罚他打扫一个星期的厕所。

“当然该罚。”宋南声说:“让他老老实实打扫厕所呗。”新兵低着头小声嘀咕:“新老两个军阀。”

政委心头即将熄灭的火气又“嘭”地蹿上来:“好你个兔崽子,居然还不服气,那行,军人大会做检讨,打扫半个月厕所。”

舰艇短暂休整过后,又开始了连续航行。要把整个海区走一遍,航行时间需要半个月左右,舰员这个时候才切身体会到了“伟大祖国幅员辽阔”这句话的豪迈和恢宏声势。碧波万顷的大海,单舰航行时,就像一个孤独的跋涉者,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十天半月,都在一个节奏上运转,人的耐力、韧性、情绪和全身的细胞都在不断地挑战忍耐极限。有时甚至巴不得来一点有惊无险的状况,刺激一下麻痹麻木的神经系统。

暴风雨说来就来,在海上掀起的狂风恶浪不仅把舰员们麻木的神经激活了,还连续几天把他们折腾得死去活来。每次大风浪航行,舰长都要把自己绑在高脚椅上,即便是吐得头晕眼花,也必须坚守岗位,确保舰艇正确的航向航速,规避各种险情。而这次就不光是对付晕船的问题了,风浪中踉踉跄跄的军舰突然接到上级命令,有一艘渔船在某海域遇险等待救援。上级要求

H舰边航行边做好参与救援准备,具体救援方案舰队很快下达。

舰长已经在指挥台坚守一天了,由于风大浪急,险象环生,舰长不肯离开指挥台半步。政委同样是不眠不休地在各个岗位巡视,然后陪着舰长一起共渡难关,这成了舰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舰长政委悄然形成的默契。那个年代,舰艇装备老化落后,生活设施简陋,舰长政委和各部门领导都是如履薄冰,遇到大风浪天气,更是步步惊心。对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理解,莫过于从大风大浪中摸爬滚打死里逃生的人。每次远航或是参加重大战备训练任务,舰员都会按要求写下一份以备不测的遗书,保存在陆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安然返航之后,各人都会把写好的遗书偷偷销毁,下一次遇到重大任务,又会重新把烂熟于心的腹稿变成遗书封存。

“老天爷他妈的疯了,不把这海闹翻了他不会罢休!”愤愤然的舰长,胃里的食物早已吐得一点不剩。

政委晕船缓于舰长,但这样的大风浪,他也是头重脚轻,走在甲板上,跟踩在棉花上没有两样。政委是个老愤青,看着舰员们遭罪的时候,他也会骂天气坏,骂装备差,骂上级不近人情,他心里明白,他是帮大家排解心中的怨气:“这气象台也混蛋,这么大的风浪,跟他们报的气象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反正不是他们出海,下次跟上面建议,每次出海得让气象台来人,天气不好让他们也尝尝这地狱里滚一遭的滋味儿。”

宋南声也在指挥台上,这样的恶劣天气,对舰艇安全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全舰上百号人的身家性命可不是儿戏,他的心情并不比舰长政委轻松。

舰队作战部门根据舰队首长指示,下达了紧急救援方案,总的要求是,正在前方执行战备任务的舰艇,兵分几路赶往事发地点实施救援。遇险渔民命悬一线,舰队首长忧心如焚,反复研究之后,决定多路出击,以确保渔民兄弟尽快获救。其中一路必须抄近道、走捷径,穿越近百海里的狭长水道,提前到达渔民遇险海域,这样可以赢得数小时宝贵时间。其他各路则作为救援后备力量,从当时所在海域出发,走外海航道,尽管时间要多出若干小时,但可以补救狭水道航行可能遇到的突**况。旁人眼里这确实是一着险棋,而舰队首长觉得这件事功在当代意义深远。保护老百姓生命和财产安全,军队理当义不容辞;要想打赢未来战争,从难从严着眼于实战锻炼部队,更是天经地义。舰队首长们意识到,挑战和机遇往往会相伴而生,赢得挑战就是抓住了机遇。这条近百海里的狭水道内有诸多礁石暗滩,这对舰艇装备和舰艇长无疑都是一个考验,这是不利因素,可它又是一条捷径,比其他的外海通道要近一半里程,这又是难得的优势。狭水道航行最大的挑战就是怕触礁搁浅,每次舰艇长全训和独操考核,这样的狭水道就是他们的训练场和考场,也正是这样的狭水道,大大提升了舰艇长的操舰能力,使他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合格舰艇长。

其实,这些狭水道对如今常年跨洋越海的海军舰艇来说已经不算事儿。可是对于当年故障频发的老旧装备就是个棘手的活儿,加之当时舰艇长们远航经验不足,只要不是考核或比武,大家都不会主动挑战狭水道航行这个科目。只有H舰舰长是个例外,每次到这个海区执行任务,他都会主动要求航海部门事先做好狭水道航行计划。虽然他对狭水道航行是驾轻就熟,可今天这样的大风浪条件下的狭水道航行他还是头一回,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但这份忐忑从来不会在脸上有一星半点的显露,别人看到的都是一脸的冷峻和自信。一听说舰队将要派前方任务舰艇实施紧急救援,舰长政委就开始忙碌起来,召集宋南声和航海机电等有关人员,提前研判舰队意图,得出的结论与舰队几乎是不谋而合,他们相信舰队必定会把穿越狭水道紧急驰援作为主力救援力量,当时附近海域还有其他任务舰也在边航行边等待上级指令。舰长和政委当机立断,主动向舰队请战,要求穿越狭水道担负主力救援舰。伴随在舰长政委左右的宋南声更是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兴奋:“这条航道我跟着走过两回了,舰长您肯定走得更多了,全训和独操合格的舰长,谁都绕不开这条狭水道,既然绕不开,那就好好比试比试,看看到底谁厉害。再说啦,未来海战说不定就是在大风浪条件下打响的呢。”

宋南声这么一说,舰长心里一下子又亮堂了许多,说:“虽然大风浪航行咱们还是头一回,可就这区区几块暗礁、几处浅滩就能挡得住咱们吗?大风浪有什么可怕的,把稳航向航速,测准舰位水深,加强瞭望值更,安全就有保障。”政委笑着感叹:“艺高人胆大,这次你们在大风浪里再练回胆,以后就真是胆大包天了!”说得舰长和宋南声相视而笑。

让舰长政委赞不绝口的是,为了这次狭水道航行的安全,宋南声带着航海人员早就绘制出了详细的航线图,航道上的各种情况都有直观形象的标示,内行一眼就能看明白。对于舰长和宋南声来说,不光是对航道的基本情况了如指掌,他们早就把航线上各种重要参数和水文气象的变化规律都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进入狭水道航行,对舰艇操纵的要求确实是非同寻常,狭水道水流湍急,暗流涌动,水流变化多端,随时都有磕磕碰碰的可能。舰长和宋南声全神贯注地盯住驾驶仪上的航向航速,宋南声要求航海部门半小时报一次舰位,个别险段要连续测报舰位,舰长要求航海雷达部门人员全力保证舰位准确无误,机电部门要保证机械运转正常,不能有半点的差池。指挥室的墙上有放大了的航线图,每个航线的拐点转向点制高点都插着一枚鲜艳的小红旗,暗礁险滩都有黑色的警示牌,并标有精确的经纬度和注意事项。进入航道口,明显感到舰艇速度加快,这是水流的作用,在每个转向点前,宋南声都会反复提醒舰长变换航向,在狭窄航道处谨慎把握航速。风浪簇拥着舰艇艰难前行,政委则到各个战位上巡视去了。

政委来到机舱,机电长正领着众人排除电机故障,航行途中,机电部门故障率最高,主机不分白天黑夜高速运转,机舱如烤箱般灼热难耐,官兵个个都挥汗如雨坚守岗位。看见政委到来,机电长把政委拉到一旁噪音稍小的机电长操纵室,抹一把满脸的汗水,说:“今天这样大的风浪走这条航线,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嘛!”

“你有九条命,要了一条还有八条。”政委哈哈笑着说。

“两台主机火力全开,一会儿高速一会儿慢速,舰长也不是不知道装备早就超期服役了,等着两台主机都一起罢工,那我们就只好在海上漂了。”机电长忧心忡忡地抱怨:“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啊我的政委大人!”

“你以为舰长想这么干啊?他太了解装备了,也太了解你了,只要有你在,他才不愁机器转不动呢。”

“这么干下去,机器能转动,我先转不动了。”机电长官至副团,与政委差不多岁数,论年龄政委老大他老二,所以在本舰无论对谁说话他都没大没小的。在机电长岗位上也是七八年了,老婆天天高喊离婚,他年年要求转业,转业申请报上去,就是批不下来。他明白是支队首长执意要留他,机电长干到副团基本没有了上升的空间,而机电长是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舰艇顶梁柱,也是舰艇部队的宝贝疙瘩,一支舰艇部队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机电长,舰艇跑起来都提心吊胆,不定哪会儿就会抛锚趴窝。执行重大任务,机电部门是核心部门,机电长技术不过硬,舰长说话都没有底气。别的部门长都只能在住舱或是甲板上蹲着吃饭,条令规定机电长与舰领导一起在会议室就餐,因此,舰长政委和其他舰领导喝酒吃肉千万别把机电长撇一边。机电长管水管电,而恰恰舰艇在海上水电都是稀缺物质。这么一说,谁都可以想象到机电长在舰艇上的地位和分量,高兴时机电长会说几句好话,不高兴时机电长牢骚满腹会把人呛晕,舰长政委也只能在一旁打哈哈。当然,他很会把握分寸掌握底线,他可以偶尔对副职们大不敬,但对舰长政委充其量只能是小有微词,这就是机电长的聪明与狡黠之处。

政委说:“这趟任务可是急难险重,等把任务完成圆满了,我和舰长为你请功,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啊!”

“那是!我机电部门什么时候给H舰丢过脸,给政委你和舰长丢过脸?”机电长牢骚归牢骚,但在任务面前他从不含糊,政委了解机电长的禀性。

别看机电长说话有时不着调,可他的心思还是绕不开那几部超期服役日夜运转的老掉牙机器。

政委抬腿又转悠到其他几个部门去了。

42政委到雷达枪炮水武帆缆等几个部门转了一遍,尽管舰艇在不停颠簸,他跌跌撞撞在各个舱室上下进出,看到人员装备安然无恙,他也不多逗留。舰艇长途航行时,除了航海机电雷达几个部门外,其他部门只需按兵不动确保安全即可,政委到这些部门巡视也就是蜻蜓点水,最后他必定会来到厨房,这成了政委工作的基本规律,他完全是把厨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岗位。他常说好伙食能顶半个政委,进了厨房政委就如鱼得水,后来得知政委早年就是厨师出身,而且是经过培训考核的等级厨师。也因此,政委隔三岔五就要过问菜谱,过节加菜政委要亲自掌勺做几个拿手菜,比如“蚂蚁上树”,其实就是肉末炒粉丝,“凤凰涅槃”其实就是鸡鸭拼盘,“千树万树梨花开”就是银耳花生蒸猪大排,还会不断推陈出新。政委在解读这些菜肴营养特点的时候,总能绘声绘色让官兵们垂涎欲滴。舰艇航行时,炊事工作更加辛苦,这也是政委最不放心的地方,在摇篮一般的舰艇上,要为舰员烹饪一日三餐,不难想象其中的难处。

政委进厨房的时候,炊事员们正忙碌。每次只要政委一来,炊事班长就会主动让贤,政委也会当仁不让地系上大围裙,戴上大白帽,有板有眼地安排人择菜洗菜炒菜,俨然就是大厨,厨艺比炊事班长娴熟得多。舰上有句顺口溜:“政委进厨房,官兵喜洋洋;色香味俱全,顿顿新花样。”事实也是如此,炊事员见政委来了个个都肃然起敬,心里却偷偷乐。政委经常会冒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把看似不搭界的菜料巧妙地搭配在一起,视情或蒸或煮或炒或烹,东西特色南北风味兼而有之,酸辣清淡相得益彰。今天一上场,政委就教炊事班长多做二十个人的饭菜,尤其要煮一大锅绿豆稀饭,放糖。炊事班长一听就傻了眼。政委笑着骂道:“愣着干吗?像个傻子似的,知道为什么要增加这么多人的饭菜吗?”炊事班长摇头。政委说:“今天舰艇赶到渔民出事的海域,救灾先救人,你想想这都多长时间了,一个个早就饿晕了,渔民最需要的不就是热饭热菜补水补糖吗?舰上就一个军医,输液打葡萄糖也来不及呀!”炊事班长这才茅塞顿开跟在政委后面,领着其他炊事员屁颠屁颠地添加饭菜。以前炊事班长只会自己干,不懂得带着别人干,完全靠各人自觉。遇到大风浪航行,帮厨的新兵或是老兵油子都会见机偷懒耍滑,往往是炊事班长累得要死,伙食水平却不长进。政委来巡察过几次,知道了其中的奥妙,从此,政委有意支持炊事班长的工作,年底总结表彰,炊事班谁该表彰谁该立功,炊事班长的话一言九鼎,这一下就把炊事班长的威信给立起来了。

在炊事班干活的兵们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一样的水鬼,从小就是在水里玩大的,当了海军上了舰艇,别人晕船面如土色生不如死,而这些宝贝个个面色红润,和宋南声一个款式,风浪有多大胃口就有多大。最不济的也不过是别人在风浪面前吐得呼天抢地,而他们头脑稍稍迷糊一阵而已,而这些人恰恰是政委一个个从新兵苗子里筛选出来的。

政委经常对人说,只要把炊事班的人选好配强了,我当政委的就可以安心睡大觉了。政委本身也是个美食家,他这么做,于公于私都是两全其美。

每到关键时刻,政委的话都会灵验。这一回,那一大锅普普通通的绿豆稀饭,让二十多名奄奄一息的渔民转眼就恢复了生机。

政委领着炊事班把饭菜准备停当之后才回到指挥台。舰长和宋南声等众人依旧雕塑一般钉在自己的战位上,舰艇万分艰难地在狭水道中与礁石滩涂过招,左冲右突,有时要减速慢行,规避船底张牙舞爪的悬崖峭壁,偶尔必须高速通过,用以降低吃水深度,飞掠海底深藏不露的暗沙浅滩。从航程线路图上看得出来,舰艇已经穿越了大半险境,把暗礁成串的九章滩甩在了身后,但还没到最后松一口气的时候。舰艇始终与上级保持着密切联系,及时掌握遇险渔民的信息。

政委回到指挥台时,身后跟着炊事班长。炊事班长双手端着的托盘里放满了政委亲手烹饪的美食,除了绿豆稀饭外,还有刚刚出锅的猪肉丸子,东山大羊排,干煸聚头鱼。绿豆稀饭每次都是政委吩咐炊事班为舰长做的独一份,舰长操舰的时候,吃不下食物,大风浪航行时,舰长在指挥台一干就是十多个小时,体力严重透支,急需补水补糖补充热量,绿豆稀饭由此成为舰长饮食必备。其他几样是政委的拿手菜,也是全舰官兵的最爱。指挥台上众人都眼巴巴盯住炊事班长手上的食品,看得大伙儿口齿生津馋相毕露。

政委看出了大家眼里的欣喜,情绪更加高涨:“炊事班犒劳大家啦!今天本政委亲自下厨,为大家准备好了晚餐,且先尝尝这几样,看看味道如何?!”政委还没说完,每人都攥了一根香喷喷的大羊排在手上。众人会心一笑,宋南声同大家一样,开始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边吃还不忘赞美政委的高超厨艺。唯独舰长小口喝着炊事班长端上来的绿豆稀饭,进食过猛会导致恶心反胃,每次操舰的时候,除了下口令,他很少说话,不是没话说,而是大脑中枢敏感神经时时警告他不可轻举妄动,看着身边人饥不择食的样子,他只有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

宋南声几乎用比赛一般的速度,把羊排收拾进肚里,抹了抹嘴边的羊肉碎屑,对政委说:“军中多了一个政委,地方少了一个名厨,政委您的手艺堪称中西合璧,自成一体,北方食材,南方料理,这趟任务结束了,我一定要向您拜师学艺。”

“这个手艺有什么好学的,美了别人,苦了自己。”

“这可是一门学无止境的艺术。八大菜系,满汉全席,宫廷御膳,国宴菜谱……,都是代代传承的文化遗产。民以食为天。进入商品经济时代,厨师地位越来越高。在德国,厨师年薪高过白领阶层,法国人视烹饪为艺术,视美食为生命,他们认为,好的大厨,与艺术家、画家是一个重量级。有个法国厨师,还获得过法国总统授予的‘自由骑士勋章’和德皇威廉二世授予的‘罗塞特勋章’呢。”

“听到没有,炊事班长?”政委无限感慨:“宋参谋说得多好,炊事工作学无止境啊,告诉你手下的几个臭小子别看不起炊事工作,行行出状元,工作标准还有待提高啊!”

说话间,舰艇航行到了染青沙洲附近,宋南声和舰长查看海图坐标方位,得知东南方向还有两座暗沙,暗沙附近有超千米深的海沟,还有几海里才能最后抵达中部湖。湖是渔民平常避险的海域,这次风浪过大,渔船还没来得及进湖,就被大风浪掀到湖边上搁浅了,船体破裂进水,渔民生死未卜。

舰长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一个口令接着一个口令,不断修正航向。宋南声和指挥台上的人屏气凝神,众人担心舰艇稍有不慎遭遇暗沙。舰长心里也在嘀咕,一路火速开进,好不容易冲过这一座座暗礁险滩,到了最后阶段,这个时候要是坐了滩,那可是前功尽弃。舰长操舰急速开进的时候,机电长一个劲儿在下面叫苦连天,舰长全然当成耳旁风。其实舰长心里更着急,这趟下来,机械装备无疑会大伤元气,难怪机电长像心疼儿子似的。宋南声对当前的处境心领神会,没等舰长发话,就吩咐航海长反复测量舰位,加强值更瞭望,看着舷下深褐色的海水,宋南声知道舰艇处在深水区,尤其可怕的是,深水区往往会跳跃式地进入浅滩或是暗沙地带,没有经验的船长和水手常常会在这种地方折戟沉沙。宋南声对这一带的几个关键方位坐标点了然于心,舰长对他也充满信任,等到舰长从指挥台的高脚椅上下来的时候,遇险的渔船已经清晰地出现在H舰舷窗的视野里。

舰长长舒了一口气。政委当仁不让,把舰长拉到一边,亲自部署救援事宜。

43 H舰真是及时雨。本来要走二十多个小时的里程,为了节省

时间,他们冒着舰艇触礁搁浅坐滩的风险,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赶到了渔船遇险的海域。遇险渔民已经一个昼夜粒米未进,大多数已奄奄一息,对肆虐的风浪早已失去了应对之力,只能是眼巴巴盼着海军救援舰艇赶到。H舰劈波斩浪来到面前的时候,船老大和渔民们早已泪流满面,他们庆幸自己得救了。

政委下令没有航行任务的部门,官兵倾巢出动,驾驶冲锋舟和救生艇展开营救。因为渔船破洞进水,必须把渔民救上舰来安置。军医在一一查看渔民健康状况之后发现,虽然没有重大伤情,但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进水,多半人接近虚脱,有几个体力稍弱的渔民已经不省人事。政委事先准备好的稀饭在这节骨眼上派上了大用场,官兵给几个气若游丝的渔民喂上热气腾腾的绿豆稀饭后,得以重现生机。如果再顶风耗下去,估计撑不了多久,情况会更加严重。大家都为此捏一把冷汗,可在这有惊无险的背后,是舰长政委和 H舰官兵付出的心血和努力。

H舰提前返航了,他们要把渔民送到大陆医院疗伤。经过这次长途奔袭,舰艇也需要进厂修理,机电长痛彻肺腑地说:“H舰再像这次跑一回,肯定散架啦!”舰长无奈地笑笑,心里跟机电长的感受分毫不差,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回到码头的时候,舰队首长早就在码头摆好了欢迎的阵势,迎接胜利归来的舰艇。军港是水兵温暖的怀抱,舰艇徐徐进港,百看不厌的小城景致让宋南声倍感亲切,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浓浓的思念,从国外留学回来,没想到这个小城市大军港成了他人生新的舞台。他的军旅人生从小岛出发,在守岛的日子里,同拴柱和守岛的官兵们建立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可随着他的成长,小岛已经装不下他干大海军的人生向往。然而他从不相信会有心想事成的人生规划,前景的不为人知成为他拼搏奋斗的原始动力,被安排到驱逐舰部队服役,冥冥中正迎合了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在这里,他很快又变得如鱼得水,而深深喜爱上了这块人生舞台。每次随舰进出港,他都有全新的感受。此刻,他举着高倍望远镜对着岸边的景物来回扫描,看到了岸边的营房水塔信号台,看懂了信号台发来“欢迎平安归来”的灯光信号,他懂灯语和旗语,这是在德国留学时德国老师的要求:如果你想将来当舰长,你还必须懂灯语和旗语。信号台的灯语,像一束温暖的光直射心坎,他看到了舰长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宋南声举着望远镜扫描欢迎队伍的时候,码头的欢迎队伍里,竟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巨大的惊喜让他激动得瞠目结舌,出现在镜头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陈晚秋。

他放下望远镜,想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政委,其实是更想去找政委问个究竟。可这个时候,政委却不见人影,心情激动的他只好广播找人,才把政委呼唤到驾驶室。当时政委正在跟军医一起安排渔民到基地门诊部就医事宜,听到广播召唤,火急火燎地进了驾驶室。一见宋南声满脸激动和困惑,政委明白了大半,没等宋南声开口,政委就不温不火地来了一句:“想媳妇了吧,看把你急成这样?”

政委表情里露出了端倪,宋南声猜想这件事肯定与政委有关,那个年月,军人婚恋故事成了大众传媒和民众口口相传的浪漫经典,能够让军人的婚恋更神秘更传奇,无疑会给这个“直线加方块”的雄性集体增添新的色彩。宋南声接住政委的话:“您就别卖关子了吧政委,这马上就要靠码头了,我媳妇到码头了我怎么还蒙在鼓里呢?”宋南声眼里飞出一串问号和惊叹号。

政委乐颠颠地说:“不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我们俩的媳妇结伴同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宋南声猜对了,陈晚秋的出现,是H舰政委林汉全的精心安排。舰艇出海半月之后,政委在舰上机要室向作战室汇报情况的时候,顺便交代支队作战值班室的李参谋,把妻子白雪来队探亲的事落实了。李参谋是林政委的老部下,办这件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林政委特意吩咐白雪带着陈晚秋一起来队探亲休假,等舰艇返航时,政委又通过支队作战值班室安排好了临时来队家属住房,连临时住房里的生活用品都叫岸上的人准备齐全了,而这一切,宋南声毫不知情。

宋南声跟随H舰出海,经历了大风浪条件下舰艇航行的严峻考验,这样的经历对他非常珍贵。同时,还让宋南声惊喜的意外收获是,原本并不熟悉的白雪和陈晚秋成了出双入对的好姐妹。

舰艇终于靠上了码头。舰长政委一同走下舰桥,向舰队首长报告舰艇救援情况,看到二十一名渔民安然脱险,舰队首长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在欢庆的锣鼓声中,舰队首长登舰看望官兵和得救渔民,询问舰艇航行情况。欢迎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直到舰队首长登车离开,政委林汉全和宋南声两对夫妇才得以见面,老夫老妻的林政委夫妇见面少不了打情骂俏,陈晚秋则是旁若无人地上前挽住丈夫宋南声的手,一副小鸟依人的娇羞模样。

渔民被送到部队门诊部就医,H舰官兵安排休整,休整时间长短视舰艇修理情况而定。按惯例,远航归来,舰艇要有一次大加餐,又赶上林政委和宋南声妻子同时来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与H舰领导共进晚餐。

夫人大驾光临,政委林汉全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为了把这顿饭打理得有滋有味,政委更不敢当甩手掌柜,他担心炊事班几个毛头小子做的东西不咸不淡不伦不类。这一顿饭也算是H舰犒劳全舰官兵,顺便为两个夫人接风洗尘,既要让老婆有面子,又要让老婆一饱口福,这是政委最关心的。既然放心不下,就只能是亲力亲为,直到做好最后一道菜,政委才解了围裙脱了白帽笑嘻嘻上桌。好在舰长虽然疲惫,兴致却非常高,特意给政委留下东道主的位置,政委在全舰最年长又早任职舰长几年,每次吃饭待客都钦定坐在主位,这次政委竟然刻意礼让推辞了一番,舰长看得明白,政委这样在老婆面前更有面子。先前政委从伙房忙忙碌碌出来,会议室里其他大小领导都有如客人,只等着饭来张口了,白雪心里就小有不爽,现在见舰长和众人把政委尊为兄长如众星捧月,心里才慢慢释怀。

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比起以往节日大加餐还要丰盛,政委叫炊事班把远航途中弄到的海味悉数拿出来犒劳官兵,餐桌上更加色彩斑斓。白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陈晚秋风姿绰约气质优雅,自然也是酒席上的一道胜景。

政委心里高兴,虽然算老夫老妻,年轻时也闹过有惊无险的故事,现在夫妻关系稳定和谐,儿子去年考上重点大学,妻子没有了管理教育的对象,注意力很快就战略转移了,别说是寒暑假,只要政委不出海远航,妻子就会找个理由跑过来。好在政委是好汉不减当年勇,把夫妻之事依然做得圆满妥帖,每次都能让妻子尽兴而归。今天这样的场合,舰长非常善解人意,第一波次集中火力向政委敬酒,搞出热热闹闹的声势,实际上都是佯攻。舰长心里太有数了:不能把政委放倒,放倒了政委自己就不轻松了,特别是舰艇靠了码头,全舰吃喝拉撒部队管理一摊子事拱手让政委大包大揽了去,舰长才能无忧无虑清闲自在。有些个部下偏不领会舰长的心思,在酒桌上爱跟政委死磕,舰长就会挺身而出:“你们老是没大没小的,跟政委叫板,你们喝多少我都不管,可你们别把政委喝高了啊!”每到这个时候,政委反而会自告奋勇:“小子们拿政委不当领导,没事的舰长,就他们这两下子还想扳倒我?”

这次酒喝到**时,部属们兴起,又是一拥而上,人人斟满杯中酒,跟政委叫板,这次舰长不说话,心想政委老婆来了,有人管了,用不着我当舰长的操这份心。政委有老婆在身边,果然收敛许多,白雪在一旁虎视眈眈,政委就有了心理障碍。部属们的溢美之词,听得政委心花怒放,要搁从前,政委定会豪情满怀把杯中酒一饮而干。这次政委明显拖泥带水了,部属们便七嘴八舌起哄:“政委咱们就这杯酒啦,两比一怎么样?”见政委犹豫,又有人往上涨:“三比一!”政委瞟了白雪一眼,知道这杯酒是喝不痛快了,于是嘻嘻哈哈对部属们说:“你们嫂子千里迢迢干什么来了?晚上我还要好好交家庭作业呀!这杯酒我要喝下去,就只能交公粮了!”政委想转移火力,老婆白雪也不买账,笑骂他老不正经,部属们仍不依不饶,最终,舰长还是忍不住出面救驾:“我替政委老哥代了这杯酒,你们通通喝三杯,一点眼力见没有!”舰长说着说着就火了。

宋南声夫妇与政委两口子情况就有了不同,宋南声是机关派来的钦差大臣,酒桌上名正言顺算是H舰的客人。这趟航行,宋南声的表现让舰长政委打心眼里佩服,舰长觉得宋南声人才难得,由衷喜爱这个胆大心细、敢做敢当的年轻人。以前舰艇一靠码头,舰长的心劲就卸了,不是遛弯就是找几个人打牌去了,很少像今天这样安如泰山,兴致不减地陪大家喝酒。今天他不仅是为了让政委夫妇俩高兴,他同样想让宋南声夫妇高兴。他从来都拦着政委喝酒,这回他自己先认认真真倒满一大杯酒。看着部属脸上写着的硕大问号,舰长直言不讳地说:“政委是老大哥,还要管部队这摊子,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行,可宋参谋没有部队要管,航行结束了,就是我们舰的客人,而且家属今天来队,我们这次航行他可是发挥了重大作用,就凭这我也得敬酒!”舰长边说边把政委的酒也倒满,舰长政委一起敬宋南声,这在舰上是招待上级首长的规格了。宋南声赶紧拽着陈晚秋,恭恭敬敬起立,以表对舰长政委的谢意诚意和敬意,诚惶诚恐地喝下去一大杯酒。喝酒就怕开了头,开了头就难刹住车,既然有酒量,该敬的酒就得敬。宋南声固然是有酒量,但要是过了量,就给他的情趣做了减法。陈晚秋只好主动出击为老公减负。面对舰领导们如火的热情,陈晚秋硬是不屈不挠地战到四五个回合,直至她把手搭在白雪姐姐政委林汉全夫人的肩头,佯装不省人事,这才躲过了酒桌上的围追堵截。宋南声明白这是陈晚秋酒桌上的必杀招,百试百灵,于是赶紧配合,搀扶起杏眼微启眼神扑朔迷离的陈晚秋,对舰长政委说:“我媳妇真的喝多了,感谢舰长政委!感谢各位领导!来日方长,有机会我还要来好好向舰长政委和各位领导学习。”

44陈晚秋为了保护宋南声,自己冲锋陷阵,一直喝到散席时的

悄声无语,宋南声众人面前挽着娇妻,醉态可掬,跟随政委林汉全夫妇一道,在舰长等一干人马的簇拥下,坐上支队司令部管理科派来的北京吉普,回到临时家属房歇息。

宋南声和陈晚秋夫唱妇和,自编自导的双簧唯独没有骗过政委的眼睛。

政委夫妇有几分微醉,两对夫妇互道晚安,便分别开门入室。进门前,政委意犹未尽还想拉着宋南声聊上一阵才舒坦,好在妻子白雪看出了丈夫的企图及时制止,政委才很不情愿地被拽回自己的房间。

“拉我干吗?我不就是想跟小宋再多聊会儿嘛?”政委醉意朦胧地说。

“你没看人家媳妇都喝成那样了,有什么好聊的。”

“有点眼力见没有,陈老师那酒量还早着呢,都是装给我们看的,人家心里惦记着两口子的那点事儿呢。”

“人家两口子那叫小别胜新婚,你跟着掺和啥?”

“那我们老两口小别算什么?算**?太小瞧人了。”说着政委不由分说把妻子揽进怀里。

宋南声夫妇进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房子里面洁净如新,墙壁散发出石灰的香味,**的被褥、厨房的餐具、厕所的毛巾都是新买的,客厅餐桌上放了一篮新鲜水果,其中有苹果、香蕉、草莓……,色彩纷呈,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搭配的。有趣的是,在果篮旁边还特意摆放了一个小花篮,花篮里有一枚小红纸牌上画了夫妻相会的漫画,下面写着一行小楷:“小别胜新婚。”这温暖人心的创意让宋南声和陈晚秋忍俊不禁,笑出热泪,虽然是临时家属住房,却让宋南声夫妇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温馨。

宋南声感慨:“你看林政委多有心,叫人把咱们这临时房打理得跟新房似的。”

陈晚秋也跟着赞叹:“何止是有心,你看这漫画画得多好,还有这字,笃定都是政委吩咐的,林政委多有情趣的一个人,怪不得白雪公主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呢。”

宋南声看到放在门边还没来得及散开的行李,这才突然想起说:“这次来队探亲,什么时候跟白雪约的,怎么也不提前透点消息,还跟我保密?”陈晚秋笑笑:“有一天白雪去找我,说她老公跟你在一个部队,约我一起探亲休假,说这是她老公林政委的主意,你整天泡在海上,而且我和白雪姐姐也是今天刚到,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去码头迎接你们了,叫我怎么给你透消息呀!”

宋南声“噢”一声,似有所悟:“那也是,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不过你不在身边,我是管作战训练的参谋,我不出海不行,这次你来了,我要好好陪你。”

陈晚秋这次是有备而来,她心里想的是,这次务必要把“希望工程”抓出成效。一晃结婚三四年了,夫妻每次相聚,都是精耕细作,直到现在还是颗粒无收。陈晚秋哪能不急,这到底是丈夫的毛病还是自己的问题,情急之下,一不留神说走了嘴:“老公你出国之前,我就想要个宝宝,没想到现在我们还是二人世界,要不要去查查,看看到底什么问题吧。”

宋南声脱口而出:“我不用查,我不会有问题的。”说完自觉失言,赶紧补一句,“你看我这身体,用得着查吗?”

陈晚秋疑惑地看他一眼:“这又不是看身体壮不壮,这是看**壮不壮的问题,老公你怎么就知道没问题,没问题当然好啊!”宋南声刚才话说急了,差点露馅,于是赶紧补救:“身体壮**才壮啊!”

“那不一定,我们学校的男老师好多是瘦小个儿,生儿育女可不含糊。”

“那我真得去查一查,免得老婆怀疑我。”宋南声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建议你也去查查,万一责任不在我这,那我可不比窦娥还冤吗?”

宋南声这句玩笑话歪打正着,一下击中了陈晚秋的软肋,她突然对自己不自信了。这之前,她一直怀疑是宋南声的毛病,现在自己却一下子没了底气,她板着脸说:“你不是怀疑我不会生育吧?”

“不怀疑。”宋南声说得斩钉截铁:“不过,我们可以找医生调理调理,好多事就像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什么都看不到,捅破了就什么都有了,再说了,无论怎么难我也要努力把孩子弄出来啊!”一边苦笑一边用力搂紧陈晚秋。

夫妻俩一夜无话。

次日,晨曦初露,政委林汉全就在门外草坪上边活动身体边嚷嚷:“嗨!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怎么一到海上就又是风又是雨的,把大家都累得王八羔子似的,都这时辰了,宋参谋两口子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呢。”

房间里的宋南声两口子听得真切,私下打趣说:“政委这是敲山震虎,谁没点动静!”

45“谁没点动静,政委您这是说谁呢?”宋南声笑着出现在门口,正面回应政委的挑逗。

“谁没动静说谁呗。小别胜新婚,久别如**!”政委在门前院子里舞拳弄脚,顺势接下宋南声的话,脸上全是发自肺腑的笑意。

“政委你把我们的临时家属房安排得比家还温馨,我们坐享其成,实在不好意思啊!”宋南声真心实意地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缘分啦!老婆是同事姐妹,我们是战友兄弟,安排个家属房还不是分内之责吗!两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上班,她们姐妹俩在一起也不寂寞多好!”政委边说边继续舞动拳脚。

“好当然是好,可给您添麻烦了。”

“别介。添多少麻烦我乐意,你要再客气我就不乐意了啊!”

“那就不客气了,谢谢您的关心。”

“看看,还是客气。晚上两家一起吃饭,本政委下厨。”

“这就不用了,已经够麻烦您的了,有空我们招待您和嫂子。”

“麻烦什么,下厨房是我的爱好,要是当不了政委,我早就当大厨了,你不知道我这人有做菜的瘾。”

陈晚秋在房间里把宋南声和林汉全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政委夫妇对她和宋南声的这份热情令她暗自感动,政委说晚上要亲自下厨,不像是客气话。陈晚秋和白雪认识时间不长,一个学校那么多的教职员工,如果没有特殊渊源,也难得相逢相识。没想到大家一见面都相见恨晚,很快就成了至交。

两家人基本上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因为林汉全夫妇俩隔三岔五就要把宋南声两口子邀在一起聚餐,而且每次都是林汉全亲力亲为,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一开始,宋南声两口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次数多了倒也渐渐习以为常,但他们断然不肯白吃白喝,每次都会买些食材,带些酒水之类,宋南声和陈晚秋手脚也勤快,总会围着林汉全夫妇忙前忙后地淘米洗菜,刷盘子洗碗,林汉全自恃做得一手好菜,只要放下锅铲,其他没有技术含量的活,他都是不屑一顾,心安理得地甩给妻子白雪。

两家媳妇在一起度假的日子里,男人在外上班,女人在家赛过亲姐妹一般,出厅堂,下厨房,上街购物,遛弯散步,都是形影不离,时间长了,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白雪问起陈晚秋结婚数年为何不孕,这才知道陈晚秋和宋南声两口子私下都很着急。宋南声虽然盼着妻子能尽快生下一男半女,但他与陈晚秋的心情却有所不同。妻子多年不孕,责任不在他,这只有他心里明白,可他又不敢轻易触碰这个话题。结婚几年没孩子,不是想做丁克家庭,就是不想过早要孩子,而宋南声和陈晚秋根本就没有这些想法,他们都渴望早早为人父母,偏偏就是事与愿违天不由人。夫妻俩正值青壮之年,即使是聚少离多,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林汉全政委妻子白雪弄清了陈晚秋的情况,比当事人还着急,白雪父辈是中医名家,这之后,白雪借着父辈的人脉信息,带着陈晚秋拜访了几位专治不孕不育的专家名医,反复比较鉴别,综合医生的建议,选了几剂中药,服用了一个又一个疗程,居然见了奇效。

陈晚秋怀孕了,千真万确地怀孕了。

宋南声当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结婚几年,他非常努力,却没有得到回报。这一回到部队探亲,白雪天天带着陈晚秋早出晚归,宋南声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喜从天降,这回他要名正言顺地当爸爸了。陈晚秋更是兴奋得夜不能寐,这之后,有几次宋南声想碰她一下都不行了,容光焕发的陈晚秋转眼间就浴火重生脱胎成了圣母玛利亚,满眼充满慈爱和憧憬。宋南声一下子傻了。这女人变化也太快了,现在完全是另一番情景:要么是无动于衷,要么是漫不经心。让她着迷的是肚子里的新生命究竟长到多大了,生怕摔着了碰着了憋着了压着了,连放个屁都不敢用力了。至于该吃鱼吃猪骨头吃维生素,不能吃咸的苦的酱油味重的等诸多事项,被陈晚秋一样一样牢记于心,落实于行,陈晚秋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爱心无限的女人。

46小珍和拴柱结婚之后,拴柱性情大变,虽然不至于前后判若

两人,但完全没有了以前对待喻晓莲那样的油嘴滑舌。拴柱小时候家穷,母亲早逝,也是父亲一手带大的,童年时代差不多和宋南声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可后来他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和生产队里的一帮熊孩子混在一起,养成了顽劣的天性。在那个大众叹息读书无用的年代,他对读书更是不屑一顾,初中没毕业就急不可耐地下地干活挣工分了。这就是他与宋南声最大的差别,干农活样样在行,文化底子却非常薄弱,所以他最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把喻晓莲骗到手,然后很快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心里并没有胜利者的骄傲,反倒有一种偷鸡摸狗侥幸得逞的卑微感,由此也埋下了他与喻晓莲最终分手的隐患。拴柱不是一个冥顽不化的人,他对自己失败的婚姻有过深刻的反思,反思的结果,是他化蛹成蝶一般的感悟:夫妻感情只能用心培养,用爱呵护,切不可再玩那些旁门左道的小花招小诡计。

拴柱和小珍满怀憧憬地开始了他们的婚姻生活。小珍性格文弱内敛,与喻晓莲的张扬刚烈形成强烈反差。小珍说话轻言细语,对拴柱温柔体贴,拴柱心里充满甜蜜,对小珍也是相敬如宾。至于拴柱在小珍心里究竟有多大分量,小珍心里有杆秤,她从不拿拴柱与宋南声比,那是她心中的一块不可触碰的地方,拴柱则是她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拴柱表面憨厚,其实骨子里透着机灵。拴柱对小珍言听计从,大事上却很有主见。拴柱轻易不表态,表态常常语出惊人,特别是遇到难事拴柱有一种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风范,拴柱是小珍的主心骨。曾凡不一样,曾凡婚前对小珍百般讨好,婚后说话经常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小珍终于明白了,曾凡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她,一旦得到了,他就不珍惜了。后来小珍弄清了真相,她和曾凡的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结婚之后,拴柱对晴儿视同己出,好吃好穿都是晴儿头一份。每年一次的探亲假,小珍都会不辞劳苦去岛上探亲,她成了继陈晚秋之后上岛时间最长的女性。在岛上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嫂,为战士们洗衣缝被,在岛上喂猪养牛,为官兵改善伙食,跟着军医一起学习医疗护理,成了岛上的编外护士。小珍和陈晚秋当年在岛上的作为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官兵们舍不得她离岛,强烈要求她停薪留职。后来,小珍遵从了官兵们的请求,索性辞职留在岛上与拴柱一起生活,直到拴柱卸任岛长职务,转业回地方,夫妻俩才告别让拴柱割舍不下的小岛王国。

小珍在小岛同拴柱一起守岛戍边的时候,把晴儿直接交给了宋南声父亲托管。上岛之前,小珍妈妈已经过世,宋南声每月都要给父亲寄钱,把祖孙二人的生活安排好。自从父亲失踪事件之后,宋南声对父亲的生活管得更加细心周到了,晴儿跟着爷爷生活,这让宋南声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个秘密被宋南声和小珍共同把守着,表面上小珍是以养女的名分,把晴儿托给父亲抚养,外人没有说三道四的道理。养父为女儿排忧解难天经地义,有好事者说过一两嘴,很快就风平浪息。拴柱和小珍都在岛上的时候,宋南声实在不放心祖孙二人,专程或是顺道看望过几回父亲和晴儿。晴儿第一次见到宋南声,怯生生地不敢正视,看着宋南声给她买的一件又一件新衣服,满心欢喜却又如在梦中。爷爷教了一遍又一遍,才战战兢兢地喊一声“舅”。宋南声抱起日思夜想的女儿,眼里噙满泪花。当时懵懂的晴儿不明白,这个舅舅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呢。

多年之后,拴柱干到了小岛行政长官的最高职务。拴柱深知自己的军旅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不可能再有上升的空间,年底的时候,干部部门征求他的意见时,拴柱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转业的要求,并很快得到了上级批准,于是拴柱携家带口下岛,告别了他近二十年的守岛生涯。

接替拴柱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官,拴柱带着学生官把岛上的角角落落走了几遍,小岛上的一草一木都与拴柱结下了难舍难分的情谊,拴柱极其用心地把小岛的历史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学生官虔诚得像个小学生,拿着笔记本认认真真地记下拴柱的话。拴柱把一切都交代妥当,最后的一顿晚餐拴柱执意要亲自下厨,意在犒劳曾经患难与共的战友。拴柱启程那天,天气非常不好,大家劝他下一班船再下岛,他坚决不干,他知道错过一班船,往往会耽搁一两月甚至更长,既然卸下了担子,就要赶紧离开,否则,新岛长不好开展工作。学生官也恳请拴柱能多留一段时间,他还有好多问题要请教呢。可拴柱听不进战友们的话,大家只好依了他,纷纷为他和小珍打点行装。

那一顿特殊的晚餐守岛官兵们没齿难忘,因为那是欢送拴柱的最后晚餐。

那顿告别宴是拴柱和小珍一起用心做出来的,可是大家都没有了吃饭的胃口,也没有喝酒的**,小岛的兵几乎都是拴柱一手带出来的。朝夕相处,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屋子里睡觉的拴柱,不是兄长胜似兄长,而这个关照他们生活起居十几二十年的兄长,马上要解甲归田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兵,谁也改变不了这亘古不变的规律。岛长拴柱要转业了,上级的批复一下达,兵们就感觉到生活一下子失去了依靠,精神一下子没有了依托。这些年,拴柱的心思全在岛上,前妻受不了他的冷落离了婚。再婚之后,又叫妻子把工作辞了,来到岛上全心全意支持丈夫工作,把守岛官兵当作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呵护备至。

告别宴多少有几分压抑,没有人像往常那样嘎嘎说笑。拴柱这一走,大家觉得好日子就到头了一样,谁都高兴不起来。尽管拴柱领着小珍欢欢喜喜端着酒杯挨个桌敬酒,兵们也会热烈回应一饮而尽,可仍然难掩脸上的悲伤。兵们想说句让岛长高兴的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一看这场面,拴柱认为是自己败了大家的兴致,就觉得对不住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于是,举着酒杯对众人高喊了一嗓子:“大家要是还把我拴柱当兄长看,那就高高兴兴地喝了这杯酒,一如既往地干好工作,好不好?”

“好,祝岛长一路顺风!”学生官带着兵们整齐划一山呼海啸地回答。

运输舰在返回大陆的途中出事了。黎明时分,一艘十万吨级的外轮在薄雾升腾的海面把运输舰撞了一个大洞,好在舰长采取了规避措施,否则外轮锋利的船头会像利刃一样把运输舰拦腰斩断,如果那样,全舰人员将难有人幸存。即使这样,斜刺里冲过来的货轮还是差点把运输舰彻底颠覆,剧烈的摇晃把舰上的物品和躺在**的人们都掀到了地板上。当时,一夜未眠的拴柱正在船头瞭望黎明前的海,当他发现夜幕中突然出现在近前的庞然大物时,马上意识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黑暗中,他跑向指挥台高喊着舰艇转向,可是两船的巨大惯性使船舰均已失控,紧随着的一声巨响,在两船之间碰撞出巨大的火焰,这猛烈的撞击有如天崩地裂,运输舰随后像不倒翁一样疯狂地摇摆了几个回合方才稳住,机械声戛然而止的舰艇,像一头遍体鳞伤的巨兽,失去了喘息的气力。刚才还在船头奔跑着的拴柱早就被抛到海里,同时落水的还有两个担任瞭望值更的士兵。

“有人落水,组织救援部署!”舰长在扩音器里大喊,声音苍凉可怖得像狼嚎。

事故立刻上报舰队海军,随即有救生舰船和直升机抵达事发现场,外轮被扣留协助调查事故原因。救生部队在出事海域搜救了整整一天,落水的三人仅一人当场获救,拴柱和那个年轻的士兵最终不幸溺亡。

在场的小珍哭干了眼泪。运输舰上的人员被紧急转移到刚刚赶到的护卫舰上,小珍护着拴柱的遗骸,凄凄惶惶送拴柱回到久别的故土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