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宋南声终于结束了他的守岛生涯,携妻下岛,回校继续攻读
研究生学业。研究生课程开学不久,上级的强军计划就开始实施,宋南声又被学校确定公派出国留学深造。这是学校为培养跨世纪复合型军事人才,召集专家学者研究论证的十年规划中的重要内容,目标是走出国门,加强与外军军事交流,特别是组织学生官到西方军事强国学习培训,培养开拓性军事人才,为部队建设打造高素质人才群体,这也是海军学院前瞻未来发展的重要举措之一,并逐步上升为顶层设计,成为军队高层的共识。
在这样的背景下,宋南声迎来了新的学习机会,虽然条件苛刻,而对宋南声来说,几乎也是量身定制:在边防海岛锻炼一年以上,荣立三等功,本科以上学历,三十岁以下,参谋指挥专业,每门课程学分均为优秀等等,与宋南声的条件一拍即合。此方案一公布,应试者如潮,而幸存者寥寥。经过答辩面试政审等诸多关口,宋南声脱颖而出,出国深造的梦想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这一次,宋南声要出国学习两年时间,陈晚秋的心情亦喜亦忧,喜的是丈夫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忧的是这两年时间对陈晚秋来说将何等难熬。她当然不会横加阻拦,那样做未免太自私太小家子气,她倒是想试探一番宋南声,看她到底在丈夫心中究竟有多大分量。
陈晚秋一副心事重重而又难于启齿的样子:“老公我想和你一块出去,不是说可以有陪读的吗?”
“军队有没有这规定,我还真不知道,赶紧问问吧,你去当然好。”
“我去你就不嫌麻烦,上个学还拖家带口的?”
“嗨!多好的事啊,蜜月还没好好过呢,我一天都不想分开。”
“就这点出息呀?咱俩的日子还长着呢。”
“怎么啦,你是在按师长还是军长的路数培养我啊!”陈晚秋有几分小感动,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我按大军区司令员的路数培养你,你信吗?”
宋南声嘿嘿笑了:“我知道,在别人眼里出国留学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过,对我来说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你能陪读,咱俩就一块出去,没有陪读这一说,那我还是好好在学院读完研究生课程再说,我觉得在部队好好干,成长进步的机会也是很多的,不一定非得出国,出与不出,都由老婆你说了算。”宋南声说的是心里话,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只等陈晚秋最后拿主意。
真轮到陈晚秋拿主意的时候,她却犯难了,本想试探一把宋南声,结果把自己陷了进去,她必须得赶紧把这个球踢回去,态度鲜明地说:“我不能拖老公的后腿,这个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从感情上说,陈晚秋舍不得丈夫远离,从理智上分析就比较复杂,说“按大区司令员的路数培养”,那一定是句玩笑话。说希望宋南声天天陪着老婆过着甜甜蜜蜜的小日子,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这也不是陈晚秋想看到的结果。热恋和新婚那段时间,陈晚秋和宋南声柔情缱绻,无暇顾及其他。直到离岛上陆,回到学院读研究生,她才开始关注起丈夫的未来,特别是偶尔参加宋南声同学战友聚会的时候,才发现个个都铆着劲儿,在学历、经历和来历上下功夫。陈晚秋意识到,大家都是在积累无形资产,只等时机成熟,条件具备就过关斩将。三十年过后,同学战友再相会,就分出了三六九等,官运亨通地成了首长,财运好地成了大款,命运不济地成了贫民,这既是历史的规律,也是无情的现实。要想老公成长进步有所作为,就必须早规划早起步。
这是宋南声和陈晚秋婚后的第二次别离。宋南声出国之前,夫妻俩商量决定要个孩子。这之前,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现在两人要分开一段时间,孩子问题就自然凸显了出来。陈晚秋有她的打算,宋南声出国后,她就准备专心致志地怀孕生产,等到宋南声学成归来,孩子就会叫爸爸妈妈了。夫妻分居期间,如果有了孩子,自然也就转移了陈晚秋的注意力,不会因为夫妻分居而感到孤独寂寞。
宋南声更是乐在其中,妻子把孩子生下来,他坐享其成当爸爸,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生儿育女是女人的天性,陈晚秋也不例外,一旦母性觉醒,想养育子女的心情比谁都迫切。
她不声不响地到医院做了妇检,准备在丈夫临行前播下新生命的种子。那几日,宋南声为出国进修做准备,提前熟悉学校的课程安排,他被分配到德国慕尼黑军事学院学习,当务之急他需要补习德语,但他无论多忙多累,临行前的几日,一刻也不敢怠慢冷落了妻子陈晚秋。
每天很晚回到家洗漱完毕,不再读书看报或做其他功课,而是一心一意上床陪陈晚秋说话聊天。而陈晚秋也更加温柔体贴,夫妻行事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如火如荼,却更加珍惜离别前的宝贵时光,稳扎稳打细致入微,从陈晚秋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宋南声早就读懂了她的心思,宋南声也就更加努力,他同样希望自己能够早为人父。
宋南声到德国慕尼黑军事学院之后,就开始了紧张的学习,本以为是一件惬意的事情,现在才知道是一次新的挑战。来自世界各国的青年军官,都是优中选优的尖子,当时宋南声非常担心自己不能顺利完成学业,到校一个月之后,才从遥远的异乡发出第一封家信给妻子陈晚秋。
语言是他学习的拦路虎,好在进校之前,他恶补过一阵子,以他当时的水平,他还要用半年的时间苦攻英语和德语,才能跟上教员的节奏,这种压力让他的心情像阴云密布的天空。
接到宋南声第一封家信的陈晚秋,“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一旁的妈妈故意拿女儿开涮:“别急,慢慢看才能品出滋味来,越洋的信件一趟来回也得半个月以上,你一下子读完了,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呀,我的宝贝女儿。”
“妈,哪有当妈的这样拿女儿开心的。”妈妈就在一旁笑个不停。
陈晚秋顾不了这些,只是把宋南声的来信一遍又一遍地读,完全出乎她妈妈的意料,不管是十天还是半月,有这封信就够了,她像品尝佳果美食一般,反反复复地咀嚼回味,哪还有一下子读得完的事。妈妈真的是OUT了。
这就是陈晚秋的过人之处,她可以靠一封信兴奋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宋南声就不一样了,他必须勤学苦练,在这样一个集体里,不管什么原因,他都不能被落下。他不代表他自己,他已经被打上了国家的烙印。学业成绩是一个人学习能力的标志,以此类推,也是国家人才培养能力水平的标志,甚至是国家教育、军事、科技强弱的标志。反过来说,你要是不出好成绩,别人会认为你的国家军事人才水平不高,国家综合实力不够强大,总之,学校教员和不同国籍的同学,对你的印象就会大打折扣。这不等于是往国家的脸上抹黑吗?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就是当时出国前领导谈话所表述的中心思想。宋南声把领导的鞭策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敢怠慢。他不仅要顺利完成学业,还必须保持前列,用优秀的学习成绩为国争光。
为了彻底攻克语言关,他把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英语和德语上,老师用英语授课,有时也会说些德语。一对耳机天天挂在宋南声的耳朵上不离不弃,学到兴奋时,常常不眠不休。每天背单词听录音必定要半夜三更才睡下,翌日清晨又赶到公园里练口语,主动与当地人搭讪聊天。果然是天道酬勤,原计划一年要拿下语言这个拦路虎,半年他就踏平坎坷成大道了。终于有一天,在课堂上他能够一点不差地听懂老师讲解的意思了,下课之后,他又特意问了老师几个问题,来验证自己的口语水平。闯关成功,宋南声兴奋得夜不能寐。月是故乡明,他提笔给妻子写信,无尽相思齐聚笔端,如涓涓细流,飞越关山,远涉重洋,直达对方干涸的心田。那是妻子陈晚秋翘首以待的精神食粮,还不只是普通的精神食粮,那堪比美味可口百吃不厌的西洋大餐和满汉全席。
宋南声不敢有丝毫懈怠,斗罢艰险又出发。在确认语言过关之后,他小心谨慎地调整学习内容和研究方向,开始涉猎军事学术方面的最新知识和信息。学校让他上报研究课题时,他权衡再三,决定把搜集整理当代海战战例,作为学习研究的主攻方向。他认为,只有活生生的海战战例,才能真正用于指导未来海上发生的战争。
由于要搜集资料,他跑图书馆的次数多了起来。每到节假日,他经常是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基本上与图书管理员的上下班同步。
图书馆管理员有个女儿叫米娅,在慕尼黑上大学,节假日就来图书馆陪伴她的妈妈,帮助她妈妈接待来人,没事的时候,她也坐下来专心阅读她喜爱的书籍。一开始,宋南声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米娅的存在。
有个星期天的晚上,图书馆里只剩下了宋南声一人,他专心致志地查找摘录海战实战战例,完全忘记了时间。米娅对这个黄皮肤的亚裔青年倍感好奇:几乎一天没有挪窝,是什么书把他给迷住了?好奇的米娅想问个究竟,再说,也到了关门下班的时间,该提醒他了,他在占用别人的时间。于是,她走过去,站在与他若即若离的位置,而他仍然毫无察觉。米娅用英语发问:
“先生,你好,我们图书馆该下班了。”
宋南声惊异地抬头望着米娅,米娅笑眯眯地对着宋南声。眼前的德国姑娘突然让他想起“窈窕淑女”这个词,宋南声连说几个“sorry”,手脚不停地忙着收拾残局。他知道图书馆该关门了,管理员很多次都耐心地等着他,今天一不留神又错过了她们下班的时间。
米娅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只是想弄清这个人每天都这么入迷的原因,而宋南声只想尽快地离开,他已经在为自己常常耽误别人下班感到内疚了。米娅说:“先生是中国人吗?”她只是随便猜测,她真不知道宋南声到底是哪个国家的人。
宋南声轻轻点下头,手头的书籍已经收拾完毕,米娅主动走过来,帮他把图书送到管理员那里登记还原。
米娅对宋南声有些失望,心想可能这个中国人还不大懂英文和德文,只会说对不起。但宋南声脸上展现的愧疚之情让米娅很开心,宋南声急着回学校,只得不声不响地匆匆告辞。
又是一个星期天。这天,宋南声一大早就到了图书馆,他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的海战实例评点已经有了基本的框架结构,总体构思也已成竹在胸。业内人士都知道,要做每个时期全景式的战例搜集,本身就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查找整理某一类别的历史事件,需要巨大的耐心和胆略,更需要严谨细致的作风和入木三分的洞察力和鉴赏力。宋南声选这个课题,完全是自找苦吃,如果仅仅是为了完成学业,贴近自己的专业写一篇大路货的论文,对宋声来说,是一件手到擒来轻松惬意的事。
宋南声不这样想。宋南声是个生性喜欢挑战的人。
心情爽朗的宋南声,不知道米娅什么时候又坐在了他的对面,脸上**漾着德国姑娘的开朗自信,米娅说:“先生今天为何这么开心?”
宋南声猛然抬头,这才发现米娅这么专注地观察自己,一时感到很不自在,这个米娅小姐什么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居然没有一点感觉,在这异国他乡,而且是在西方国家,他心里不由地多了一层戒备。
“先生肯定是在做研究吧,这么入迷,能告诉我您到底在做什么吗?”宋南声遗憾地耸耸肩:“我做的东西你一定毫无兴趣,也不便告诉你这位美丽的小姐。”“噢!你看的这些书,其实已经告诉我了,你在从事一项与军事有关的活动。难道你就不想让我为您做点什么吗?我在大学里学习图书馆专业。”米娅依旧热情洋溢。
宋南声友好地笑道:“我们国家有一句老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我没有为你做一点事,当然也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事,我现在主要是学习,学习的事是不能寻求支援的。”
“说得对,学习不能寻求支援,我不是支援,我是想为你服务,我本来就是学图书馆专业的,为读者服务,就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我没有吃亏,我有收获,你说这不是好事吗?”
宋南声觉得这个米娅伶牙俐齿,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确实感到有些为难了。米娅的举动明显是想接近自己,不管是抱有何种目的,宋南声都不会接受。出国学习有纪律:不允许在国外寻找配偶,更不允许搞婚外恋。这一点,宋南声时刻牢记在心。所以,无论米娅怎样热情周到主动搭讪,他都表现得冷静如冰。
米娅好生奇怪,回到家里站在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重新给自己的外貌打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她的美貌丝毫没有唤醒对方的共鸣,第一次被异性冷落,这对于她是不可思议的事,难道还有对美视而不见的眼睛?不仅如此,对于她的热情,对方始终不亢不卑不冷不热。在她身边哪有这样稳如泰山的青年,中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度,居然会有如此堂堂的正人君子,面对美女面无表情。难道是生理机能不健全?当然不是,只能说是他们把自己的内心控制得严严实实,只有受过特殊训练的军人,才具备这样的品质,面对**依然气定神闲,这一点,反而激起米娅内心深处的挑战意识。
米娅只有星期天才有空到图书馆里来,她很担心宋南声会突然从她的眼前消失,米娅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妈妈。当图书管理员的妈妈对女儿地想法不以为然,她没有对宋南声产生特别的好感,只认为是一个好学的青年。她也不反对女儿地想法,女儿地想法自然有她的道理。德国人大多不愿意对子女的情感强加干涉,他们认为,有好感就相处试试,处不好分手也无妨。
米娅迅速调整了策略,她每次到了图书馆也坐下来认真阅读,她阅读的目的是在寻找机会,宋南声一如既往地专心致志地查阅资料,一会儿做笔记,一会儿沉迷于书籍的某段内容中,偶尔抬起头做沉思状。
阅览室里没有别人,只有米娅的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整理书籍。米娅冒出一个念头,偷袭一下宋南声,她将手臂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宋南声的手臂上。这样一个亲昵的举动,要是碰上“行家里手”可是求之不得,定会像把玩一件稀世珍宝把米娅的手捧在手里,而宋南声却是如坐针毡,想着找个理由让米娅把手甩开。可是,还没想出招来,米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宋南声突然亲了一口。宋南声猝不及防,那会儿,米娅硕大的**像两个排球堵住他的胸部,他有那么几秒血脉偾张。米娅放开手,一脸的意犹未尽,宋南声划拉一把留有余香的脸,满脸窘迫地对米娅说:“米娅小姐,你真会开玩笑。”米娅满脸绯红:“我不是开玩笑,我喜欢你宋先生。”
37宋南声不去图书馆了,改为每天到公园里练口语,或是干脆
到僻静的去处,学习从老师那儿借来的资料,总而言之,他把业余时间学习的地方改变了,一下子让米娅找不着他了。那一段时间,米娅像个魂不守舍的失恋者,虽然每个星期天都照常去图书馆,可却一点也打不起精神,因为她见不到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宋。眼光经常是滴溜溜地转,像探照灯一样,可是猎物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她十分沮丧。她甚至有时会咬牙切齿:中国人怎么这样不讲情谊,不够朋友,说走就走,说分就分。
慕尼黑的啤酒节是全德国闻名的,已有近两百多年的历史。每年的啤酒节上美女如云,她们载歌载舞,同男人一起豪饮。啤酒节上,各式啤酒琳琅满目,特别是德国的黑啤历史悠久,口感别致,尤得怀旧的德国人喜爱。宋南声到了德国,才真正见识了啤酒故乡的魅力。超大的规模,磅礴的气势,无不体现德国人的生活态度和乐观天性。这是一个啤酒国度,这里有世界上的第一所啤酒大学。男女老少都是啤酒的信徒、啤酒的恋人。
来自中国的宋南声了解到,在德国慕尼黑,九月第三个星期六一直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都是慕尼黑人的啤酒节,其实就是当地人的狂欢节。以啤酒为媒,人们成群结队,大家热情相邀,开怀畅饮,欢声阵阵,全然是一派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节日景象。
宋南声没有想到的是,在啤酒节上他再一次与米娅不期而遇。
见到米娅,宋南声面带歉意,米娅却是一脸惊喜,没想到会在啤酒节上碰到她朝思暮想的人。宋南声不是一个喜欢喝闷酒的人,和米娅在一起喝酒,正所谓美酒美女加美食,这次他没有选择逃离,他想了解德国的酒文化,况且他对啤酒也由衷喜爱。
米娅笑逐颜开,说:“宋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宋南声高高地举起酒杯,对米娅说:“是啊!我们又见面了。好好喝几杯才是。”
米娅笑得更加灿烂:“这可是我们慕尼黑的啤酒节,喝几杯算什么,喝几桶才对。”
“好,那咱们就喝个痛快!”
听宋南声这么说,米娅差点儿热泪盈眶:“谢谢你,宋先生!”随后到餐台上取来了一应俱全的当地酒具和品佐酒食,摆出一副酒逢知己不醉不归的架势。
米娅要来的是德式姜饼,卡门贝干酪……加上德国黑啤,全是地道的慕尼黑特产,对宋南声来说,都是头一回见识,不管合不合口味,宋南声也想尝试一下。米娅娴熟地添加各种调味品,教宋南声怎样搭配这些小吃,她恨不得让宋南声一次就能尝遍慕尼黑的美食。慕尼黑的美食新鲜,爽口,刺激;宋南声也许会身不由己地喜欢上这个地方。边喝边聊的时候,米娅对德国的风味小吃和宫廷大餐如数家珍一般地津津乐道。
慕尼黑的啤酒名气大,劲道也足,宋南声喝了几杯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不过他心里明白,作为匆匆过客的他,这些德国人嘴里的美味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倒是对米娅的热情心怀感激。身处异国他乡,有朋友主动为他排解寂寞,让他感到了他乡遇到故知的温暖。此时此地,宋南声不会对米娅有半点非分之想,无论是情感还是理智,他都被陈晚秋牢牢地占据着。那份相濡以沫的夫妻情缘,早已渗透到血脉骨髓之中,想一回妻子在信中倾诉的相思之苦,他就会加固一次自己的情感防线。
啤酒节是德国人声势浩大的节日,狂欢豪饮,歌舞升平。人们不再那么矜持,沉默寡言的人会变得活泼开朗,活泼开朗的人更加热情奔放。趁着酒兴,人们载歌载舞。年轻貌美的米娅身形修长苗条,跳起舞来更是美丽。每当音乐响起,米娅就主动邀请宋南声共舞一曲,反复邀请了几次,宋南声不好一再推脱,便与米娅跳了一曲探戈。没想到第一次和米娅在舞台上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宋南声以前并不擅长跳舞,还是在他出国前,学院专门组织了出国人员基本功培训,舞蹈也算其中一项。奇怪的是,宋南声斗胆上了场,节奏感一下子就在他的体内复活了,根本不用担心会落下哪个动作,只需跟上节奏和旋律,动作就会在举手投足间呼之欲出。一曲结束,米娅香汗淋漓,下场的时候,米娅满面红光,对着宋南声由衷赞叹:“宋,你的舞蹈跳得既专业又有创意!”宋南声笑着否认:“你这是老师在鼓励学生,我知道自己跳得不好。”
“不,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舞伴,你不觉得跳舞很开心吗?”
慕尼黑不愧是音乐和艺术之都,众多的剧院和歌剧院活跃着数以万计的知名或不知名的音乐家艺术家,歌舞剧和各种演出成为慕尼黑人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每逢重大节日,各种艺术团体更是炙手可热,为这座古城增添了浓郁的文化氛围。艺术和音乐之城,同样也养育了酷爱艺术和音乐的市民。在啤酒节上,玛利亚中心广场的大型舞台上不断上演着各种节目,同时还专门设立了自由表演区,由临时导演和舞台调度组织安排,会表演的人随时可以组团上台表演歌舞,也可以申请个人单独演唱。节日里,文艺团体歌手演员自由演唱者们都非常活跃,这里也是米娅这样的年轻人施展才能的舞台,尽管他们不是专业文艺人员,他们同样可以如鱼得水一般活跃在舞台上。米娅对艺术保持着极大的热情,她是慕尼黑大学合唱团的队员,对于自由组合的歌舞表演她兴致更高,她希望宋南声也能上台表演节目,除了歌舞合唱之外,器乐管乐弦乐只要具备一定实力都可以上台尽情展示。
听了米娅的建议,宋南声差点喷饭:“你看我可以表演吗米娅?你让我表演什么?舞蹈还是合唱?我连一首德国的歌都不会唱,你看我这样的德语水平还能上台表演,你想让你们慕尼黑人笑掉大牙?”
本以为米娅会一笑了之,米娅却认真地启发他:“不要你去跳大型舞蹈唱大合唱,你可以展示你们民族的艺术风采,比如管乐弦乐当然也可以独唱表演,不是说你们中国是东方文明古国吗?”
宋南声这次没有笑,他突然想起与自己渐行渐远的二胡和笛子,这是他当年的至爱,要不是今天米娅提起,自己少年时代曾令他梦牵魂绕的爱好也许永远沉没在记忆深处了。没想到短短几年,自从踏入军旅,人生就如同进入了快车道,机遇接踵而至,一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子弟,经过军校的洗礼,变身为年轻有为的青年军官。同资历相当的军人比,他像一部赛车,开始都在同一起跑线上,可他却总能弯道超车。与同村的伙伴们比,他们安贫乐道,乐于延续父辈的生活,而他不满足现状,始终把学好数理化奉为经典。后来应验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他成了海军名校的学子,从而一发不可收,提干立功娶得美人归,接着又出国深造,乡亲们都说宋家祖坟冒了青烟。宋南声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那个时期,曾一度迷茫困惑,形影相吊,靠着自娱自乐缓解孤独苦闷,也顺便练就了吹拉弹唱的本事,其中二胡是他最拿手的活儿,参加过县里组织的文艺汇演,获过奖。现在他由衷感谢米娅的提醒,勾起了他的陈年往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过去仅有的乐趣忘得干干净净。
宋南声对米娅认真地说:“我只能算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水平很业余,我喜欢我们东方的民族乐器,上台演奏还不行,有机会为你拉一曲倒是可以的。”
“不用为我拉一曲,你可以直接上台给大家表演,那才有意义,让更多的人了解东方艺术,了解中国音乐。”宋南声面露难色:“可是没有乐器呀,怎样上台演奏?!”
米娅哈哈大笑:“你真是‘老外’啦,不了解我们德国,慕尼黑聚集了全世界的乐器,你想要什么乐器都能找到。”
“那你帮我找一把中国产的胡琴,我们也叫‘二胡’,你能找到吗?”宋南声眼里露出惊喜,他怎么突然就有了上台演奏的强烈冲动?
38啤酒节,学校破例放了几天假,宋南声本来只想走马观花逛
一圈就抽身而退,没想到被米娅黏住无法脱身。米娅很快就从乐器商店里买来一把二胡送给了宋南声。果然如米娅所言,在慕尼黑可以找到世界上各个国家的乐器,出生在慕尼黑的米娅对街市行情了如指掌,这件事难不住她。宋南声调了调弓弦,气定神闲地练了一阵,居然很快就找回了失落多年的手感。
他听从了米娅的建议,决定三天后登台演奏。
他明白,虽然找回了手感,还需要和这件久违的乐器深度磨合。把学业和功课完全放下,专心致志练起了家乡的二胡独奏曲,这还是出国学习以来的第一次。演出时间是米娅申请的,特意放在了米娅参加的大型舞蹈表演之后。
那天晚上,米娅随学校合唱团演出的大型舞蹈,以雄浑浩大的气势开场。学校合唱团出演的大型舞蹈非常具有专业水准,慕尼黑大学合唱团的演员主要来自艺术系,其他系里挑出来的同样是有较好艺术功底的学生,米娅就是其中一个。自由表演区域设立的大型舞台,比室内舞台少了一些背景,灯光音响却一点也不逊色,场面甚至更为壮观,常常是近百名舞蹈演员在乐队序曲展开之后翩翩起舞,气势恢宏,极具震撼力和感染力。
尽管是自由表演区,观众还是把舞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宋南声从中感受到了西方艺术的魅力:排山倒海的气势,热力四射的节奏,惊险曲折的情节,不能不让人心潮澎湃。作为自由表演区的舞者,参与重于表演,在这个大集体里,人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相当于众多的分子组合成一个艺术符号,然后把内涵丰富的主题传达给观众。德国舞蹈是西方舞蹈艺术百花园中的奇葩,浪漫**多元自由而又有着鲜明的主题,每个大型舞蹈都是一首声势浩大的史诗,舞者用舞蹈语言表达着生动有趣的故事,从而体现出大型舞蹈的独特魅力。
大型舞蹈的音乐落下,宋南声上场演奏。在他的身后,米娅为他安排了一个伴奏乐队,米娅说是当地有名的管弦乐队。宋南声落座的时候,他深呼吸一口气,让紧张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随着琴弓抖动的那一刻,演奏排山倒海地开始。
自由表演区的节目,本来没有主持人串场,宋南声的演奏算是例外,米娅为他做翻译,介绍宋南声和他的二胡演奏。金发碧眼的德国观众,看到台上突然换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观众席上开始有几分躁动,不知道这个东方人要为他们演奏什么曲目,而且这种乐器,也是大多数德国观众没有见识过的,看上去土里土气,在大提琴小提琴面前简直就像丑小鸭一样。听了米娅的解说,台下的观众安静下来,随之对宋南声的演奏充满期待。宋南声并不在意观众的情绪,他必须全神贯注进入到演奏之中。他今天准备了几首独奏曲,其中有《二泉映月》《战马奔腾》《良宵》《喜送公粮》,这些他当年最为钟爱的二胡独奏曲,早已烂熟于心,只是多年不练了,突然重抄旧业,感觉有几分生疏。没想到稍加练习,很快就找回到当年的状态,这确实让他大喜过望进而蠢蠢欲动。
宋南声没想让他的二胡独奏曲一鸣惊人,可是让台下观众意外的是,这把略显单薄的乐器,在众多的管弦乐器面前,居然能独领**,发出如此美妙的声音和旋律,时而如小溪淙淙,时而又飞流直下,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又悲怆凄婉,唯美的旋律犹如一尘不染的晨风朝露,沁人肺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一曲《二泉映月》,把偌大的广场惊得鸦雀无声,观众兴奋了,一曲终了,观众席上掌声如雷。宋南声起身致谢,观众用掌声极力挽留,希望他能再拉几曲。宋南声坐下又演奏了两首:一首《江河水》,把哀婉凄凉的旋律演绎到极致,另一首《战马奔腾》,把欢快的主题迅速融入昂扬激越的意境,引领观众的情绪从苍凉悠远通向朗朗的乾坤。
演奏圆满成功。有几个德国姑娘跳上自由表演区的舞台,纷纷向宋南声献花,与宋南声拥抱。宋南声转身把怀里的鲜花和手上的二胡大甩卖一样丢给了米娅,趁着和伴奏乐队握手致谢的当口,金蝉脱壳,逃离了姑娘们的追捧,逃离了慕尼黑海洋一般喧嚣的啤酒节。
宋南声从此像云雾一样从米娅的眼前消失了。
往后的日子里,宋南声几乎是足不出户,一头扎进书堆里,夜以继日地学习。他深知在德国的学习时间非常珍贵,不敢轻易浪费。米娅到学校来找过他几次,他都躲着,且放出话来,让米娅坚信他已经回国,好不容易才摆脱这势不可挡的异国恋情。
39宋南声门门功课全优,可谓是功成名就,特别是海军战役战
术研究,作为他的主攻方向成果显著,由此夺得班次桂冠。学成回国的宋南声没有再回到岛上,而是分配到一支老牌的驱逐舰部队任职,宋南声的军旅人生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宋南声出国期间,陈晚秋不甘落后,专门进修了北方大学的研究生课程。丈夫不在身边,陈晚秋几乎把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上。夫妻俩远隔千山万水,互相鼓励,比翼双飞。陈晚秋在教学实践上勤学苦研,颇有建树,很快进入到一中的教学骨干行列。
宋南声是这支部队的第一批高学历人才之一,而且是在西方军事院校学习深造的第一人。宋南声到部队报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囊,经过几天的列车颠簸,略显困顿的他拎着行李准备出站,没想到刚刚走出车厢门,高规格的接站阵容搞得他不知所措:师政委亲自带领政治部主任和干部科长一干人马,早已等候在门口。他原本不想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可干部科长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只好如实报告乘坐的车次车厢,没想会引来如此隆重的一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国外的军事院校镀了一层金,身价已今非昔比。这支部队是海军的一支老部队,参加过击沉“章江”“剑门”号军舰的战斗,后来又参加了几次著名的海战。舰艇装备是第一代国产驱护舰,到了八十年代后期,装备基本上都到了超期服役的年限,舰艇生活设施老旧,条件艰苦。遇到远航训练或是执行远海战备任务,舰员在长途奔波中,要反复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由于老式驱护舰艇装载能力受限,舰员还必须克服偶然缺水断粮和长时间吃不上蔬菜的困难。因此,八十年代初的军校毕业生,在填写毕业志愿的时候,对战斗舰艇部队都是敬而远之,进不了海军、舰队指挥机关的学员,只好退而求其次,多数都乐意选择条件相对优越的辅助船部队。
干部科把毕业生分配方案呈送到政委案头的时候,政委当即吩咐干部科长:“你们给我弄清楚这个学生官报到的时间地点,我要亲自接站。”干部科长听得目瞪口呆。
干部科长得令之后,就忙乎开了。宋南声在列车上颠簸的时候,干部科长也无法睡个安稳觉,他必须及时掌握宋南声路途中的情况,不敢有一分一毫的差池。
机关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学生官什么来头,支队政委还要亲自接站?”
“还不是哪个首长的公子呗,要不政委怎么会为一个新学员这么折腾?”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了政委的耳朵里,政委嗤之以鼻:“都是些饶舌之人,他们哪能理解我求贤若渴的心情。”
见到宋南声,政委上下打量了片刻,掩藏不住眼里的兴奋:“你是小宋啊,欢迎你加入我部编制序列。”政委话音未落,旁边的人员就开始争抢宋南声的行李,宋南声只有一个小旅行包,没抢到的便悻悻作罢。
宋南声向政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惶惶不安地说:“劳驾政委亲自接站,我区区一介学员,让首长这么兴师动众,实在于心不安,干部科长非得让我报告车厢车次,我又不敢不报。”“这就对了。想干大海军、大军舰,就是要到我的部队来。高学历军事人才,跑到辅助船去干什么,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感谢首长教诲,我一定加倍努力!”支队政委的话正对宋南声的心思,宋南声朝思暮想都是朝着大军舰干。
宋南声到支队部队报到之后,并没有上舰担任副部门长或是部门长,而是分到支队作训科当参谋,原因是支队首长把宋南声这样的高学历人才当成了宝贝疙瘩,希望他们能够当好支队指挥员的参谋助手,发挥最大作用的同时增长见识,而不是偏居一隅,埋没在管理事务之中,等熟悉了机关工作程序,再上舰艇操舰带兵不迟。
宋南声到了支队作训科,才知道支队首长特意把他放在机关,并不是让他坐享清福,恰恰是给他压了一副重担。作训参谋比每个舰长的出海机会都要多,时间还要长,基本上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过。因为,几乎每艘舰艇出海作训参谋都要随舰参与指挥训练,常常是这艘舰刚刚靠上码头,另一艘舰就准备出发。那个时期,远海巡逻任务非常繁重,海上斗争形势错综复杂,周边国家的军舰渔船还有许多不明国籍不明身份的船只,在我海域周边活动频繁,甚至直接在我海区内寻衅滋事。这样的形势,使任务部队在海上面临的考验更为严峻,如果处置不当,随时都可能擦枪走火,甚至会引发局部战役战斗。
宋南声这下真正有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天天和海风海浪打交道,等到舰艇回港,踏上码头的时候,反而有些不习惯,觉得码头似乎真有晃动的感觉,还不如走在舰艇的甲板上平稳。
难道真有“晕码头”这一说?宋南声也将信将疑。
心情好的时候,宋南声也会故意在人前显摆吹牛,说闻不到海味心慌气短,四肢无力,到了海上,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别人知道他是开玩笑,可把那些晕船大王气得面无人色,又无力反驳。因为每到大风浪的时候,晕船的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而宋南声却若无其事,趁机大碗吃肉,独享美食。等舰艇靠上码头,那些晕船厉害的家伙恢复正常,饥肠辘辘想吃红烧肉的时候,舰上只有肉末星子打发他们了。面对饿狼一般的舰员,炊事班长一脸的无奈:“没办法,狼多肉少啊!”也许,在炊事班长的眼里,舰员们就是一只只喂不饱的狼。
宋南声现在出海训练没有了当学员时出海那般轻松惬意。那次学生官出海实习,交一份作业就交差了。现在可不行,作为作训参谋,要参与舰艇航行训练战备演练的全过程,拟制舰艇航行计划,制定各种演练方案,遇到重大任务,还要参与制定各种预案方案和部署措施。作训参谋还必须熟悉海区情况,熟悉战法训法且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因此,出一次海作训参谋比别的舰员更辛苦。
一晃,到驱逐舰支队任职就是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宋南声在陆地上呆了才个把月,其余时间都在海上,由此声名大噪,成了名副其实的新干部老水兵。每次出海,舰政委都主动把自己的住舱让给宋南声。一开始,宋南声坚决不从,那可是舰政委的私密空间,没有金银财宝一类的贵重物品,也少不了日常生活的坛坛罐罐。可每个舰政委都是一根筋,最后都是宋南声恭敬不如从命。宋南声知道,政委让床给上级机关的领导,那是《舰艇条令》的规定。不过,让不让给作训参谋,政委有自己的权利。
这是宋南声第六次还是第七次出海了。H舰要远赴南沙执行战备巡逻任务,宋南声本来该休整一段时间,可这次支队长亲自点将。一听是支队首长点将,宋南声不敢有半点怠慢。H舰是护卫舰,规格为副团。政委叫林汉全,同其他舰政委一样,见到宋南声上舰,又是不由分说要把房间让给宋南声。宋南声一看政委两鬓斑白,急切地推辞:“政委您还是给我安排在干部舱吧,我一个新学员,哪敢入住您的寝宫,那不成鸠占鹊巢吗!”
“嗨!学生官就是不一样,飞机上挂暖壶——高水平,一开口就是词,太幽默了。”政委快人快语。
宋南声还是一个劲地往后躲。上舰之前,他就打听过了舰上主要领导的情况,政委在支队的团级政委当中资格最老,在舰政委的岗位上已经干七八年了,风雨兼程蹈海踏浪,身先士卒老当益壮,连年被评为优秀党委书记和廉政建设先进典型。看上去比宋南声年长了许多,政委看出了宋南声的顾虑,直接说:“你小子欺负我老是不是,每次跑一万米的时候,我还不是甩下一大拨新兵蛋子。”政委这么一说,宋南声还真是要对政委刮目相看了。
“从今天开始,我宋南声就是政委您手下的兵,绝对的令行禁止,政委您放心。”
政委连连摆手:“别别别,你是支队的大参谋,代表支队首长运筹帷幄,生活上如果有困难,及时告诉我,工作上需要哪个部门配合协助你尽管下指示。”说完政委把宋南声的行李夺过去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不容宋南声推辞,政委又说:“既然是令行禁止,那你就听我的呀!”宋南声无奈:“姜还是老的辣,您这是挖个坑让我跳啊,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享受政委的待遇呀!”
林汉全振振有词:“出海本来就是个苦差事,什么待遇不待遇,大家同舟共济,患难与共,部队才有凝聚力战斗力。”趁宋南声还在犹豫的当口,政委赶紧转移话题问起宋南声的个人情况。
知道了宋南声的大致情况,林汉全更是他乡遇故知一样的亢奋:“我们还算是师兄弟呢,我在政治系学习了一年。”
“哟!那政委您真是我师兄呢。”宋南声心里有数:政委的政治系最早是基层政工干部培训班,后来并入北方海军学院成为一个系。尽管如此,宋南声还是由衷地高兴,因为林政委对北方海军学院非常看重并引以为傲。既然是师兄弟的关系,两个人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
宋南声毕竟是从机关临时下到舰上帮工,每次刚刚混个脸熟就换了另一艘舰。真正要把每艘舰上的岗位都摸个门儿清,他还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前面几艘舰的政委把宋南声稍稍安顿下来就急着办别的事儿去了。林政委却有些不同,热情周到不说,对宋南声是一见如故,宋南声也觉得格外亲切。林汉全的爱人也是他上基层政工培训班时认识的,不仅和陈晚秋是地地道道的老乡,还是一个学校的同事,这一下子两人又家长里短的多了不少话题。宋南声禁不住有几分惊喜:“嫂子也是学院附中的老师,这也太有缘啦!”
“缘分!真是缘分,多少年也没碰到这么近的老乡。”政委感叹:“我家属在十六班当班主任,你媳妇在三班教语文,两人不在一个教学组,所以平时碰面少,以后叫她们加强联系,学生放寒暑假的时候,咱们俩人的老婆一起来队多好。”
“那我们两口子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就到政委家里蹭饭呗。”
“用得着蹭吗?干脆一个锅里吃得了。”
“哈哈!那当然好。”宋南声觉得东北人就是爽朗,讲哥们义气,政委已经官至副团级,还是改不了与生俱来的禀性,宋南声一时也口无遮拦,说得掏心掏肺:“两家到时候开展厨艺竞赛,别看我老婆从小在教授家长大,料理家务还是一把好手,能做几个拿手菜的。”
政委和宋南声谈兴正浓的时候,通信员跑来向政委报告说,舰长有事要找政委商量,政委这才打住话头,随通信员消失在舱门外。宋南声麻利地把行李展开铺好,算是正式在政委的床铺上安顿下来。
40政委来到舰长房间,只见舰长愁眉不展。舰长是个喜怒哀乐
写在脸上,爱恨情仇挂在嘴边的直性子,林政委一见就知道舰长遇到了难题:“怎么啦,又谁得罪你了?”
舰长苦笑:“明天要出海了,可李副舰长刚接一电报,说是父亲去世,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怎么办?”
政委也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他小子也不报告。不过,这老人家走的也真不是时候,尽管这样,还是得让副舰长回去处理他爹的后事呀!”
舰长解释:“他也没跟我说,是通信员私下告诉我的。肯定是要让他回去,这舰艇毕竟还没到海上,不让人回去说不过去。可咱们这次远航时间也不会短,得叫支队赶紧给我们派个帮工的副舰长来,否则航行值更的人手都不够。”“那是,少了一个操舰的副舰长,那不等于断你舰长的左膀右臂吗?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叫支队派人。”政委一听比舰长还急。
舰长政委头碰头地这么一商量,当即就指派舰值日,向支队作战室申请增派一名管训练的副舰长。支队作训科接到申请后,又火速呈报给支队首长,大约一小时后,支队机关答复:目前支队任务繁重,多艘舰艇均在海上执行任务,派不出帮工的副舰长,请你们自行解决。
“坐着说话不嫌腰疼,让我们自行解决,我们到哪找个副舰长去。”舰长颇有微词。按惯例,舰员父母病故一类的事,领导都会批假放行。副舰长父亲病逝,舰长政委即使再难,也不会为难部属,倒是副舰长自己不好意思提出回家的要求。后来,舰长政委把副舰长叫到房间问了个明白,副舰长这才支支吾吾说出了父亲已经病逝两天了,但他并没打算回去,说舰艇马上出海,他不想当逃兵,舰长政委就铁着脸骂他不孝,督促他赶紧下舰。舰长政委态度明确:毕竟舰艇还没到海上,何况又不是战争时期,本来军人平时就不能尽孝,老人走了,儿子还不能见最后一面,于情于理说不通。好说歹说,副舰长就是不听,始终要坚持出海。最后,舰长政委只好下达命令,要求副舰长立刻下舰,回家处理完父亲后事后火速归队。政委说无情未必真豪杰。舰长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舰长政委这一唱一和,前后夹击,说得副舰长哑口无言,只好匆匆启程回家奔丧。
副舰长一走,舰长政委的难题仍然待解。既然支队派不出人,那只能是自己解决,到底有什么法子?舰长政委一时都愁眉不展。
舰长政委两人东一句西一句,他们把支队十多艘舰的副舰长都排了一遍,不是出海就是上学或是出差,一时确实派不出人来。尽管如此,舰长仍然余怒难消,他觉得支队不体谅下级困难,既然是远航,怎么着也得把操船值班的力量配齐才是。舰长的牢骚反而点醒了政委,政委心想,支队不是给咱们人了吗,难道非得是副舰长才行?那宋南声也是海军学院的全优学员,而且刚从德国留学回来,派他跟舰出海,不正说明支队首长重视咱们舰吗?正好派上用场,你说我们这着的哪门子急哟!政委这么一分析,舰长脸色也立刻多云转晴,但内心还是有几分忐忑。
政委向舰长拍着胸脯说:“舰长你完全可以放心,宋南声绝对能个顶个当个副舰长用。”政委说这话有他的根据,政委管干部,他不仅对本舰干部了如指掌,对支队机关的干部他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舰长相信政委的话:“那咱们就试试吧。”
只要是两位主官意见一致,那就是决策指示甚至是军令。舰长政委既然决定让宋南声代理副舰长工作,那就是H舰的最高指示。宋南声在政委的房间还没收拾停当,通信员就跑过来帮他把行李搬到李副舰长的房间去,宋南声不明就里,政委也跟过来了。
“宋参谋,不好意思,我跟舰长商量了一下,这次出海,决定请你代理副舰长工作,我们马上上报支队党委审批。”
宋南声愣了愣,回过神来:“政委您多虑了,不必给我加官晋爵,何况还是临时的。我就是来工作的,请舰长政委放心,尽管给我排班就行了,把副舰长的工作交给我没问题,任职命令就别下了啊!”宋南声担心舰长政委小瞧了他的境界。
政委真的觉得自己有点小肚鸡肠了:“知道你不在乎副舰长这个职务,我们还真给你下不了副舰长命令,但要在全舰干部会上宣布你代理副舰长工作,这样你才好开展工作。”
“好的,政委您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我一定努力做好交给我的工作。”宋南声满脸诚意信誓旦旦。
第二天,舰艇按计划出航。因为保密或其他原因,舰艇出港时分,天色尚未放亮,港湾内一片沉寂,岸边的船只还只有朦胧的轮廓。虽然如此,汽笛还是一声接一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码头山坡上的信号台眨巴着明亮的眼睛,和舰艇桅杆上的信号灯你来我往暗送秋波,信号兵向舰艇指挥员转述信号台发过来“一路顺风”的灯语,舰长嘴上吩咐回复“感谢——”目光却不敢离开被夜幕罩住的海面。出航进港属于较为复杂的航段,舰长不敢有丝毫分心走神。条令规定各舰员在出航进港时务必坚守岗位和战位。宋南声也在指挥台,他既然代理副舰长职务,那对于舰艇的航行安全就有了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要协助舰长或是航行值日判明航行情况。他对出港的路线早已是烂熟于心,但每次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每次海上情况都不一样。差不多两小时后,舰艇才出港进入正常状态下航行,指挥台上只剩下舰长、航海长和枪炮长。宋南声没有回到副舰长房间去,他在紧靠着指挥台的航海长室里反复熟悉这次航行计划。
据说这次任务是临时性任务,所谓临时性任务就是不在年度战备训练任务计划之内的任务。那一时期,我国海域周边很不安宁,特别是南海周边国家寻衅滋事抢礁建岛入侵领海的事时有发生,临时性任务也随之增多。宋南声原计划休整一段时间,要和妻子陈晚秋鹊桥会的,支队长亲自点他的将,他只好忍痛割爱服从组织安排了。
舰艇夜以继日地航行,宋南声每天都要参加一次航行值班,或早或晚,每次都是两小时,有时一上指挥台就是半天时间。航行值班必须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碰上夜间航行值班,更不敢有半点马虎,全舰一百多名官兵的身家性命交到了航行值日的手上,万一不慎遇到碰撞搁浅触礁等意外,轻则舰损人伤,重则舰毁人亡,这样的教训,在海军历史上不止一次两次。宋南声每次随舰出海,从来不把自己当局外人,对如何保证舰艇海上安全,他同舰长政委一样诚惶诚恐殚精竭虑。
这次出海任务是护航巡逻,要等来换班舰艇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临时性任务可短可长,短的十天半月,长的遥遥无期,宋南声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第一段航程跑了将近十天,舰艇主机跑得咝咝冒烟,官兵们跑得人困马乏,大家都盼着停下来稍作休整,重温一下钓鱼打牌这两大水兵的最爱。吃早餐的时候,舰长直接在餐桌上下指示:“今天停航,主机检修,各武备系统检试,其他人员放假,部队原地待命。”
舰长一言既出,全舰官兵的神经即刻松弛一半。政委兜住舰长的话:
“各部门安排好休整,没有机械检试任务的人员组织一小时身体锻炼。”
“政委不组织我们钓鱼啦!”有人小心谨慎地打探。“钓啊!不来补给船,咱们自己动手,照样丰衣足食。”
“不如干脆来个钓鱼比赛。”舰长不钓鱼,但喜欢别人钓鱼他吃鱼。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按舰长的指示办,吃完早餐由副政委安排钓鱼比赛。”这就算舰长政委当场拍板定下来的事,不需再商量讨论请示报告什么的。
“遵命!”副政委把咸菜疙瘩咬得嘎嘣响:“今儿个大伙儿就等着开洋荤吧,不逮住几条像模像样的老虎斑狮鱼什么的,算我这个副政委‘严重’不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