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宋南声和陈晚秋随船下岛时,全体人员依依难舍。陈晚秋上
岛之后,帮助士兵补习文化,到这次下岛时,已经有三人考上了军内院校,此举让陈晚秋成了兵们的恩师。在送宋南声夫妇下岛的时候,不管是考上还是没有考上军校的士兵,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那热泪主要是为陈晚秋而流。陈晚秋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个与她爱情婚姻重重交织的小岛王国,成了她永远的牵挂。
宋南声海军学院毕业后,重回小岛的时间里,金戈铁马,苦练精兵,小试了一回身手,且一击成功,为学院争得了荣誉,让学院上至院长下至普通员工们说起宋南声都觉得脸上有光彩。那一段时间,宋南声带领守岛官兵抓获走私分子的事迹,在学院上下为人所津津乐道,经过口口相传的演义,竟活生生弄出一份传奇色彩的版本来。当然,陈教授也同样知悉了关于宋南声和女儿的相关传说,听了宋南声的故事,他不认为那是偶然事件,他相信宋南声终究有一天会脱颖而出。陈教授为之欣喜的是,女儿陈晚秋不光是独具慧眼,还能敢作敢为、当机立断。比起女儿来,自感廉颇老矣。
再说,宋南声和陈晚秋下岛之后,在上级宣传部门见到了关于他们事迹的宣传报道。宋南声两口子戍守国门的事迹,早已家喻户晓。守岛的时候,他们与外界隔绝,一到大陆,他们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舆论氛围。只要是熟人,见面第一句话都会问起抓获走私分子的事,大家啧啧赞叹:“哇!了不起呀宋队长。”也有个别固执己见的人,他们坚信这样的事不会落到一个出校不久的学生官身上:“有这么大本事吗?那可都是些亡命之徒啊!”潜台词无非是说宋南声不就一羽翼未丰的学生?现在的新闻稿有几篇是真的。
宋南声跟在妻子屁股后头上门觐见岳父大人,夫妻俩把报道小岛婚礼的报纸收藏了几张,那是他们夫妻小岛婚礼场面的特写组照,他们觉得小岛婚礼太有意义了,不想回到家再折腾一遍,可又怕做不通父母的工作。
刚进家门,令陈晚秋意外的是母亲从国外回来了。母女俩久别重逢,喜泪如雨。岳母根本顾不上第一次出现在面前的女婿,教授依然如往日一样平静和蔼。宋南声把岛上的工作生活简明扼要地作了汇报,教授早就知道了个大概,对于细节已经没有了更多的好奇,看到女儿女婿生活美满就足够了,宋南声又零零散散补充了一些无关宏旨的细节。在教授的印象里,岛上的生活无疑是艰苦甚至是枯燥乏味的,陈晚秋却持有与父亲截然不同的看法。她神采飞扬地把自己在岛上的生活,描绘成世外桃源一般,完全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还特意对教授父亲炫耀说:“爸,我是沾您女婿的光,当上了一名荣誉岛民,岛上虽苦,可苦中有乐,我觉得太有意义了。”这个时候,教授夫人才开始认真审视眼前的新婚女婿宋南声。
岳母拿捏的是一股居高临下的劲儿,把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给了你,那可是大恩大德之举,还不容许人家摆一摆长辈的谱儿。岳母的问话极具跳跃性而且毫无章法,家长里短性情爱好亲朋好友人生规划,想起什么问什么,那架势分明是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上了门的女婿就是一家人,我想怎么问就怎么问。当然还有更深的含意,那是担心女儿嫁错了郎。陈晚秋在一旁愤愤地阻挠:“我的亲妈哟!您这不是政审吧?祖上五代都无一漏网。”
宋南声并不介意,始终是笑容灿烂有问必答,从岳母的神情里,宋南声知道自己面试合格。在婚礼是否请客的问题上,母女二人存在天然的分歧,宋南声始终恪守中立。经过几个回合的论战,请客派占了上风,陈晚秋最终妥协,同意爸妈关于到酒店预定两桌酒席,把至爱亲朋召集在一起聚聚的决定。好不容易才攻下女儿这个冥顽不化的堡垒,教授父亲满怀胜利的喜悦宣布:“这个酒席要表达两个主题:一是庆祝女儿大婚,二是迎接夫人胜利回国。”陈晚秋心里暗笑,老爸您就尽情哄老妈开心吧,都哄一辈子啦还没哄够,什么叫胜利回国,以为是肩负重任出使异域呢,不就是用公款到国外搞文化补习吗,大使馆领事馆人员偶然把老外找来开个party,就成学术交流了。陈晚秋心里嘀咕,您二老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们只要不主动搞破坏,消极配合还不成吗。宋南声无所谓,他是中立派,请也可、不请也罢,全靠岳父母大人定夺,他只需演好自己的角色便罢。
虽然在酒店定制宴席省力省时,依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选良辰吉日、仔细推敲菜谱,商定请哪些客人。教授夫妇把各方的亲朋好友和同事战友圈缩小再缩小,两桌酒席还是捉襟见肘。最起码叔伯姑舅不能分出彼此,有知遇之恩的领导或是贴心好友不请也于心不安,总之,教授夫妇高度重视,商量了一次又一次,均无结果。看来,不当领导还是缺少拍板决策的魄力,陈晚秋倒像局外人一样,对摆酒迎客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宋南声跟随陈晚秋名正言顺住进了岳父母家,这在城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按照农村的习俗,宋南声就是地道的上门女婿。在这个城市里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的宋南声,到了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囊中羞涩底气不足,衣食住行全仗着岳父母这个坚强后盾,那不是上门女婿是什么?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是暂住,尽管陈晚秋是教授夫妇的独生女,宋南声也从来没有觊觎陈家财产的非分之想,他倒是希望尽快有一个属于他和妻子的“二人世界”。
宋南声住进岳父母家之后,以前与陈教授的师生关系,一下子升格为翁婿关系。与教授夫妇朝夕相处的时候,举手投足多少会有不随意的地方。不是岳父岳母待他不好,而是自己生性多疑,总觉得自己欠了教授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把他们精心呵护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划拉进了自己的怀抱,和妻子亲热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岳父岳母就在隔壁,**马上戛然而止。而陈晚秋则不同,即使在父母面前,也总是一口一个老公,叫得宋南声都坐不住,弄得别人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她却故作轻松浑然不觉。后来,宋南声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晚秋有意为之,她希望丈夫尽快融入她与父母的大家庭之中。
婚姻像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内的人想出来。多少后人都被先贤的这句睿语所言中。宋南声和陈晚秋毫无例外是想进婚姻这座围城的人,可一旦进入了婚姻的围城,宋南声才发现缺乏足够的准备,首先是心理准备不足,物质准备更是无从谈起。如今睡在妻子的**,妻子闺房里充满少女情怀的装饰和家具,在悄然无声地磨蚀他男子汉的自尊,这个房间乃至这个家庭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他没有丁点儿关系,自卑感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海啸,让他感到窒息甚至恐慌。农家子弟娶了城里媳妇,随即享受到了城市里上层社会的生活,对于两手空空的宋南声来说,远不仅仅只是惊喜,而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复杂心情。命运和奋斗共同赐予他一份无形资产,让他成长为共和国年轻的海军军官,同时也让他收获了一份人人羡慕的美好姻缘。“跳出农门,成为公家人”的愿望,若干年后的今天终于梦想成真,可当他走进教授之家,已经成为这个家庭成员的时候,尽管教授夫妇对他视同己出,而他依然很难找到家庭成员的感觉。为此他暗暗自责,尝试了深呼吸和室内运动等多种方法都难以奏效,仍然还像谦谦君子一样拘谨如初,总也洒脱不起来。每次在妻子的要求下,他也是仓促上阵草草收场,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所向披靡。陈晚秋理解丈夫的心境,虽然她是父母的孝顺女儿,但她也不愿意长期生活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她早就盘算着要与丈夫一起另立门户,开始自己的生活。她害怕长期这样发展下去,公牛一般的丈夫会身心扭曲勇猛不再。
休假还在进行中,陈晚秋就向单位提出了住房申请。理由简单明了且很有说服力:夫妻分居两地,丈夫戍守边陲,刚刚立过战功。这理由赛过定海神针,一中领导看过她的申请之后,二话没说,大笔一挥,就在陈晚秋的住房申请书上签了字。
32陈晚秋把房子结结实实要到手之后才向父母报告,本以为自
己干成了一件像模像样的事,父母会赞扬有加,没想到,反而是捅了马蜂窝。“这是谁的主意?谁的主意!”正襟危坐的教授夫人一脸铁青,火气呛人。
“我们不是想让您和爸清净一点嘛!”陈晚秋赶紧把一杯咖啡送到母亲手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脸色:“儿女大了总要离开父母的呀。”
“呸——,说得冠冕堂皇,我算是看透了,翅膀还没硬呢,就急着想飞,嫌我们两个老东西碍事是吧?碍着你们什么了?!”夫人仍然是怒不可遏。
“妈,您想多了。”陈晚秋耸耸肩,然后委屈地苦笑:“您问问他,我们是这么想的吗?”眼看招架不住,她赶紧搬宋南声的救兵。
宋南声便哼哈迎战:“您真的误解晚秋了,是学校那边主动分给晚秋的房子,理由是我在边防海岛任职,她们学校领导说她这种情况在照顾之列,这还不都是看您二老的面子。”
这理由编得有水平上档次,字里行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刚才还怒火中烧的夫人,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
陈晚秋马上抓住战机:“妈你也不想想,学校给我一套房子,我干吗不要呢?住不住是我的权利,平时我还不是住家里,您和爸爸来了客人,我们那套房子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宋南声的话一下子开启了陈晚秋的思路,她接着往下编的时候,居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编得比宋南声更圆满,终于让母亲转怒为笑:“我想也不至于,不就是刚结了个婚嘛,就想着闹独立搞分裂,跟达赖喇嘛那货色有啥区别,我这岂不是养了个白眼狼吗。”敲山震虎的意味依然余音绕梁。
陈晚秋“噗哧”一声差点笑岔了气,没想到妈妈生气的时候还会这么幽默风趣。“妈——”伴着娇滴滴的一声叫唤,陈晚秋搂着夫人的脖子撒开了娇。
陈晚秋和宋南声不敢再提另立门户的事,只是利用空隙把房子收拾停当。有了自己的房子,就有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心情果然大不同。不过他们并不急于搬进去住,必须等待时机成熟,才有可能揭竿而起。教授夫妇请亲戚朋友聚一聚的决定终于付诸实施了。后来,陈晚秋也想通了,既然在父母身边,而且母亲在外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面,父母有什么样的要求,即使再不如意,也要尽量随父母的思路走。再说,请客摆酒不花她陈晚秋一分钱,百事不管还能大饱口福,父母操心劳神也得不到半毛钱的奖赏,她和宋南声才是真正的焦点和主角,这样一想,陈晚秋就顺应了父母的心愿。
宴会地点选在了上海滩国际大酒店最高层。这里是这个城市的地标建筑之一,站在最高层的凉台上,可以尽情俯瞰城市的全景。经过认真酝酿、精心安排,最后在上海滩大酒店的顶楼大厅里安排了满满两大桌,特意邀请了陈家亲戚朋友和教授夫妇双方各一名有代表性的单位领导,这是一再精简的结果,否则,请个十桌八桌都不是事儿。问陈晚秋请哪些同学同事,她说只请冬生两口子作特邀嘉宾,而且宋南声在出海的时候与冬生两口子认识了,大家说话都方便。后来通知冬生的时候,方知其妻已经大腹便便即将临盆,参加婚宴多有不便,由冬生全权代表,陈晚秋也无异议。宋南声心思更不在婚宴上,因为他觉得舰队首长在半年前就带着演出队,同小岛守军一起为他和陈晚秋举行了具有特殊意义的小岛婚礼,他和陈晚秋的结合已经被浓墨重彩地定格了,无须再画蛇添足。可是对岳父岳母的提议,尤其是教授夫人深思熟虑的意见,一定不能听之任之,必须高度重视。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会充分尊重长辈的建议,何况家庭内部也没有这么多的大是大非。至于请哪些客人,准备什么样的菜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是人云亦云,举双手赞成。刚刚进门的毛脚女婿,千万别为芝麻大点的事儿给岳父岳母添堵。
按照教授夫人的标准,宴会基本上是成功的。成功之处就在于重要人物都闪亮登了场,借着酒兴发表了体现身份地位的感言。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家宴,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桥梁作用,需要表达的主题都得以充分表达。教授夫妇双方学院参加宴会的都是管教学的副校长,管教学的副校长与教授们工作联系多,教授做学问带学生搞科研也需要学校领导的支持,管教学的副校长的作用就不容忽视,也无法被忽视。宴会由夫人主持,主持词听上去像一篇精彩的演说辞。夫人是北方大学中文系教授,玩文字游戏理当是行家里手。在解读宴会主题和重大意义时,非常巧妙地介绍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宾客,不露痕迹地推出了北方大学冯副校长在教学上的成就,不轻不重,恰到好处,说多了,在这么多亲友面前有曲意奉迎之嫌,说淡了,又有轻视怠慢之意。在介绍海军学院张副院长的时候,重点表达学院领导对陈教授工作的大力支持和关心,介绍张副院长在海军部队的辉煌经历。在介绍亲朋好友时,知己贴心的话儿也把大家说得笑逐颜开。虽然宋南声和陈晚秋结为伉俪早在半年前,但这次宴会还是重新把大红的结婚证书由两个证婚人向大家大声宣读。两个证婚人当然也非两位副校长莫属。大家都认为官员的证婚更有权威性,唯独当事人陈晚秋一脸淡然,证婚人抑扬顿挫读到结婚证书中“准予结婚”时,她竟然差点笑出声来:现在还在这儿一本正经地宣读半年前就拿到了手的结婚证书。
结婚是人类本能的驱使,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回避这个话题。古往今来,人类却大言不惭地把结婚定为大喜日子,那是因为婚姻让人类得以延续的同时,给人类带来了无以替代的快乐。婚姻之所以魅力无穷,是因为荷尔蒙和多巴胺作为**的原动力和添加剂,赋予了**无限的创意和想象空间。婚礼是人类自身生产开工的标志。试想爷爷奶奶以及他们的父母,直到他们父母的父母,多数都是直到一顶花轿把女方抬到男方家,他们才得以在婚礼上正式见面。在那样的婚礼上,他们第一时间会想些什么呢?不用讳言,涉世未深的童男处女,无论婚礼多么光鲜热闹,他们都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坐在花轿上的新娘和候在厅堂里的新郎,虽未曾谋面一定是心往一处想,长久的性压抑致使他们对性的渴望将会是惊人的一致。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会无一例外地对夫妻生活充满了期待,尤其让他们兴奋的是这种期待马上就会变成活色生香的现实。
宾客在婚宴上自然是各怀心思,亲戚朋友借此机会喝个开心快乐。宋南声跑前跑后地敬酒,他原计划在部队干够一年最多两年后回校攻读研究生课程,这一年多的岛长生涯让他攒足了资本,正好借此机会向岳父陈教授和副院长表明尽早回校读书地想法,而且他刚刚得知,上级的强军计划已经下达,每年都要从重点军事院校抽调人员赴国外军事院校深造。这个消息令他精神振奋跃跃欲试。酒过三巡,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出击了,必须与张副院长掀起一个小**才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借以平复有些紧张的心情,之后,带着妻子陈晚秋,倒上满满的一大杯酒,恭恭敬敬来到张副院长面前。张副院长是一位爽朗的领导,爽朗的领导喜欢聚光灯,正是他想着该活跃一下气氛才能对得起德高望重的陈教授时,宋南声两口子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同时也把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看到张副院长脸上的兴奋,宋南声知道来得正是时候。“感谢首长参加我和晚秋的婚宴!”他和陈晚秋一起把酒杯举得高高的,脸上写满了热情和尊敬:“以后还望张副院长多多教导,我和晚秋共同敬首长一杯,您请随意。”教授夫妇也在一旁积极助阵。作为晚辈的宋南声和陈晚秋敬酒,副院长本可以倚老卖老,点到为止,可张副院长偏偏自告奋勇,也倒满一大杯,以彰显领导的豁达大度,还有一层不服老的意思:“哪能占年轻人的便宜,向年轻人看齐。”张副院长声若洪钟,果然宝刀不老。三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张副院长打趣说:“此处应该有掌声!”于是,掌声响起。张副院长趁着酒兴,唱了一段河南豫剧《朝阳沟》选段,唱得字正腔圆,中气十足,惊呆了满堂的宾客。
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心里话银环生来好喝水她一天三遍不离茶
……
当时的情景,众亲友印象都格外深刻。
33宋南声和岳父岳母短暂的相聚是和谐快乐的,一家四口,两对夫妻,老有老的感情,小有小的恩爱。合家团圆的这段时间,陈晚秋对爸爸妈妈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家务由小两口全包,两人齐心合力把家里收拾得整齐利索。朝八点晚六时,到点作息。每天都变幻着花样把可口的菜肴端上餐桌,吃得教授夫妇心情舒畅,满脸喜色。陈晚秋知道自己在家里待不了几天,所以特别尽心竭力,一门心思要把爸爸妈妈侍候好。不仅如此,陈晚秋主动要求宋南声,把父亲从乡下接到城里来,让小两口尽一回晚辈的孝心。多少也有教授夫妇的意思,不愧是德高望重爱心博大的教授之家。
陈晚秋的建议让宋南声特别纠结,让父亲到城里来享几天福,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在乡下生活惯了的父亲,能适应城市生活吗?
小两口在家休假的时候,谁都没有闲着。宋南声不忍妻子忙前忙后,他尽量抽出时间助一臂之力,也是有意在岳父母面前秀一番恩爱,除此之外,还要把精力放在下一步研究生学习上。现在成了陈教授的女婿,根据岳父的建议,他将申请调整导师。新的导师也是和陈教授同一个教研室的,两人一向过从甚密,这样一来,正符合陈教授和宋南声翁婿二人学术上的回避原则。
战役学是宋南声的主攻方向,虽然还没入校,但他想先学一步,有机会甚至想提早完成学业。任何事情都只能赶早不赶晚,后来的经历表明,宋南声的规划是正确的,体现了他对人生规划的远见卓识。陈晚秋提出要把公公接到城里和他们一起住一段,享受现代都市生活,也是诚心诚意。宋南声一开始持怀疑态度,一是怀疑妻子的真诚度到底有多大,二是怀疑父亲能否适应都市生活习惯,特别是能否适应教授家庭生活的氛围。陈晚秋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宋南声的顾虑:“我爷爷奶奶也是农村的,再往上追溯几代,有几家是城里人?”最后,宋南声终于同意把父亲接来,这样他才能和陈晚秋一起安心度假,也不需要又到乡下去办什么婚礼。开始时父亲也是希望宋南声回家成婚的,只是陈晚秋对婚礼仪式毫无兴趣,结一次婚分别在男方女方家折腾一回实在是无厘头,而且宋南声忙于学业,也无暇顾及婚礼的事了,通情达理的父亲不再提及操办婚礼。各方达成默契之后,宋南声夫妇商量谁去接父亲合适,当时宋南声正与新的导师沟通,拟制读研计划,明确学业主攻目标,想一想父亲也是有头脑的农民,在村里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决定让镇里派人把父亲送上火车,这一头到站接就是了。公社镇上有宋南声高中同学,宋南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这个高中同学。同学认真负责按照宋南声的意思到父亲那里说明情况,一开始,父亲不同意,不想到城里给儿子儿媳添麻烦,一口咬定不适应城里的生活。父亲的态度,早在宋南声的意料之中,他交代高中同学反复做父亲的工作,最后只好亮出底牌说:宋南声和陈晚秋单位分房,必须双方父母出面才行,还说这是学院的规定,算是连蒙连骗把父亲哄上了火车,宋南声只等着到点接站了。
可是,直到那列火车上的旅客走得一个不剩,在出站口早早等候着的宋南声却一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眼巴巴盼望父亲出现的宋南声绝望了,这差不多是第二班火车开进站的前几分钟,车站工作人员开始清场了。宋南声一下子蒙了:难道父亲走丢了?失踪了?见不到父亲的影子,这就说明父亲真有可能失踪了。宋南声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长啸一声,像独狼的嚎叫。天空一如倒扣的锅底,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宋南声感觉那一刻天真的塌了。这种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父亲就这样走丢了,自己从来没有赡养过一天的父亲失踪了,难道是老天对他的有意惩罚?那一刻他接近失态,大喊大叫,把车站的员工都惊动了。
有穿铁路制服的人走过来,对方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滞留在车站里。宋南声不想与问不出究竟的人打招呼浪费时间,他快速站起来往车站出口冲过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清楚同学是什么时候把父亲送上车的?父亲随身带了哪些东西,身体状态如何?心情好不好?上车前留下什么话没有?他知道电话很难打。他冲进邮局交钱挂号,邮局管电话的人说,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了,要不等明天再来。宋南声说还有一分钟下班我也要挂号,我有急事,十万火急!邮局的人嗅出了宋南声身上的火药味儿,再一看那脑瓜子,像一颗七窍冒烟的手雷,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邮局的人手忙脚乱地帮他挂了号,他拿着挂号单扑到电话间。电话间里有个顾客还在啰里啰唆地胡侃瞎聊,他一把就将人从电话间拽出来了,被拽的人正要发作,看了一眼虎背熊腰杀气腾腾的宋南声,忍气吞声地溜了,至于嘀咕了一句什么脏话宋南声压根儿就没心思搭理。
算是老天开眼,半小时之内联系上了老家的同学,宋南声得知父亲上车前的一些细节:父亲提着家里唯一的一个旅行包,装着父亲的日常换洗衣物,还有一只蛇皮袋装的家乡土产腊肉香肠、松花蛋等一干物品。身上揣着身份证,为稳妥起见还带了一张镇政府的证明,证明父亲到海军学院探亲,怕遇到难处时能派上用场。宋南声与同学通话时了解到,父亲身体健康,心情开朗,一般情况下绝无走失的可能,一定是出了状况,尤其不能排除遭遇人贩子的可能,父亲才五十出头,到了人贩子的手上,算得上是一个好劳力。这样一分析,宋南声心情就格外沉重。
不用说,宋南声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把寻找父亲当成第一位的大事。他决计把学业和未来规划暂且放下,不仅要依靠警方,还要动员自己的各种资源,以最快的速度循着父亲上车的沿线车站寻找,一天找不到,一天不罢休。本来父亲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平安无事,没想到好心办出坏事来。陈晚秋的提议弄巧反拙,要是没有这个提议,父亲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可宋南声转念一想,妻子的孝心无可挑剔也无可指责,责任只能在自己,如果自己回老家把父亲接过来,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宋南声内心愧悔难当,自己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父亲的处境和感受,现在父亲突然从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和痛苦,这才明白了父亲对他精神世界的重大意义。
二十四小时之后他向铁路公安报警,详述父亲走失的前前后后。
作为部队干部,而且是一岛守军之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应向组织报告,陈晚秋催促他尽快向上级报告这一情况,但宋南声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报。他想的是探亲假才休了一个多星期,还有的是时间,而且也不是守岛官兵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明天或者后天父亲就找到了,那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好。
宋南声不打算向警方坐等要结果,更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误打乱撞。他把铁路沿线近三十个车站的情况详细摸排了一遍,先期把父亲不可能下车的车站排除掉,比如刚刚上车的头几个站,父亲下车的可能性极小,又比如人烟稀少的山区小站,没有几个人上下……。摸排剩下的十多个车站,都是客流量大的车站,南来北往的旅客上下车多。这些车站周边的城市有什么特点,当地有什么样的产业,乡土民情社会治安状况如何,宋南声都找来资料反复推敲,经过这样去粗取精,把车站再排出一个先后顺序,确定了需要重点搜寻的方向,然后,根据父亲下车的种种可能,宋南声安排同学战友在车站广场和人流量大的地方张贴寻人启事,到电视台广播电台相关节目中插播寻人广告,动用所有友情资源和社会关系,展开了广泛深入的寻父行动。
宋南声把对铁路沿线的搜寻安排停当之后,打算自己先到父亲最容易走失的几个重点车站去摸排一遍,而这几个重点车站分布于不同的省市地区,除非是大案要案,各地警方才有可能主动办案。很显然,他无法调动多地警力为他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父亲,而他一己之力又实在有限,必须挑客流量最为集中的中转站作为主攻方向,才有最大的成功概率。宋南声想,父亲无论被拐被骗,还是自己走失,在大站、人多、治安差的车站概率比较大,他琢磨着到车站之后该从何入手,车站地盘这么大,靠一个人全面排查,肯定做不到,必须抓住重点,寻求突破。宋南声深入分析之后,确定了两个主要方向:第一,到当地派出所查找嫌疑人的蛛丝马迹。第二,去救助站点寻找父亲的踪迹。理由是:如果父亲是被人拐骗下车,那么当地的地痞流氓骗子小偷都应在警方的掌控之中,也就有了要求警察破案的充足理由,如果父亲是下错了车,最终会被救助站收留,这两种情况都能大大节省时间和人力,提高搜寻的效率。按照这样的思路,宋南声当即乘火车赶往老家省城的火车站,那是全国有名的一个大中转站,车站的治安状况之差同样也是全国闻名。他觉得父亲在那儿走失的可能性最大。宋南声心里明白,能不能碰巧找准父亲失踪的车站,也只能是靠运气了。上了车,宋南声就感受到了车厢里热闹的氛围,他发现每个车厢都由列车员专人承包,主要负责车厢卫生,旅客上下车和车厢秩序。宋南声所在车厢的列车员,对旅客表现得非常热情,一边手脚不停地帮旅客整理行李物品,一边口若悬河地宣传造势,要求旅客自觉遵守车厢秩序,不要乱丢果皮垃圾,同时请求旅客们对他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其实是希望旅客们投他一票。列车员言语幽默,动作滑稽,给单调沉闷的旅行增添了不少乐趣,从列车员嘴里,宋南声这才知道评比“红旗车厢”的活动在全国铁路系统开展得如火如荼。从旅客们的笑声中,宋南声突然受到启发,要是能找到当时父亲所在车厢的列车员,就一定会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34宋南声果断改变计划,坐了一站就下了车。赶到邮局,几经
周折联系上了父亲所乘列车的列车长,并把父亲失踪的情况做了详细汇报,要求找当时当班的列车员了解情况,列车长很热心,很快查到那天当班的列车员小方。两天后,轮到小方当班,宋南声找到了正在车厢里忙碌的她,当小方明白宋南声的来意后,皱紧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回忆起当时的一些细节。当她确认宋南声父亲当天就是乘坐她所在的车厢时,宋南声欣喜若狂,这么多天四处奔走,还是头一次听到父亲失踪前的相关细节。小方告诉他,父亲是在鸡公山车站下车的,下车的时候,小方还专门嘱咐老人拿好东西,跟老人一起下车的还有两个年轻人,小方问他们是老人什么人,他们操着一口乡音说是老人的侄儿。小方对老人说:“您侄儿对您真好!”老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其中一个年轻人就赶紧上前跟小方解释:“我堂哥在部队,抽不出空来,我们接老人到鸡公山景区转转,歇一晚再走,车票不是三天内有效嘛。”听起来似乎在理,小方当时半信半疑,明明是到终点站,为什么要中途下车呢?列车员小方当时的疑问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原来是老人真的遇到了骗子。
小方讲的情况,对宋南声非常重要。小方还反映说,听那两人口音就是鸡公山本地人,他更加确信两个嫌疑人就在鸡公山地区。宋南声十分感激地对小方说:“你说的情况太有价值了,谢谢你小方,回头一定找你们领导为你请功!”
宋南声当即与铁路警方取得了联系,陈述了小方反映的情况和父亲还在鸡公山一带的理由,铁路警方马上向鸡公山景区派出所通报了案情,委托景区派出所全力破案,承诺提供相关支持。宋南声虽然并不看好警方的作为,但他不能没有警方的支持和帮助。为警方提供侦察线索之后,他取消了铁路沿线的寻找,不能让同学朋友再为他的事吃苦受累了。
同时,宋南声昼夜兼程直奔鸡公山方向,赶到鸡公山车站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下车后,才发现这里是多省交界处。多省交界其实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三不管地方最大的特征就是脏乱差。宋南声在车站周边转悠了半天,详细了解了火车站汽车站的进出车次,随访了当地风土民情,见天色已晚,准备找个旅馆住下,再和警方商量下一步方案。在车站附近选了一家小旅店,看上去还是略好一点的,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体验乡镇级别的小旅馆。这次也让他大开眼界,房门的下半截已经朽烂,床单被子脏乎乎的。风尘仆仆的他,想去洗个澡,端着脸盆和洗漱用具到了澡堂才发现,澡堂子连个像样的门都没有,而在不远处的操场上,就有几个旅店的女服务员在嘻嘻哈哈聊天,都是一帮上了年纪的女人。显然,人们对这里的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妇女们可以在男人的澡堂子前面吹牛扯淡,你就是光着身子在她们眼前晃来晃去,她们照样视若无睹,其实她们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不知道该回避就是了。
宋南声端着脸盆回了房间,突然没心思洗澡了,不是因为那几个女人戳在那儿吹牛,而是内心无时无刻都难以放下寻找父亲这件事。他到鸡公山车站附近走了一遭,就更加认定搜索范围完全可以缩小到鸡公山景区,从鸡公山车站下车后,没有通往外省外市的长途汽车,这说明骗子就是鸡公山当地人,如果只为图财,骗子把父亲身上仅有的几百元骗走之后,就会溜之大吉,时间一长,父亲或许会被救助站和收容所收留,所以,宋南声认为最好的办法,依然还是兵分两路,一路到派出所筛查嫌疑人身份信息,一路到救助站点寻找父亲的踪迹。宋南声也曾担心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骗子不仅谋财还会害命,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他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鸡公山景区派出所与铁路警方是长期合作方,对财大气粗的铁路警方不敢怠慢,所长李大才在他的办公室里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宋南声,李大才对宋南声说:“我们这乡镇派出所,条件有限,如果宋队长不嫌弃,干脆住在我们这儿,咱们并肩战斗联手破案。”
宋南声并不指望李大才能够给他出主意定乾坤,怎样破这个案子,只有宋南声心里有数,他不相信嫌疑人会插翅飞出了鸡公山,他现在不需要李大才出点子,他肯定也出不了什么好点子,只要他出人出力就行。宋南声对李大才的热情表示由衷感谢,真诚地说:“感谢李所长大力支持,既然这样,我也不客气了,我把我地想法说一说。”
宋南声把父亲失踪的情况提纲挈领地叙述了一遍,然后建议:“我想叫上级公安派个画家来,先把嫌疑人的相片画出来,全省范围内通缉,以防万一是流窜作案,同时,我们重点在鸡公山范围内调查,从各方面了解的情况看,罪犯应该还在鸡公山这个区域。”
铁路警方向李大才通报案情的时候,也顺便说了宋南声的情况,现在听宋南声对案情调查分析得如此专业,他心里不免暗暗惊讶。他刚刚接手这个案子,情况不明,虽然侦察破案是他的应尽之责,可当前的情况,他心里明白自己只能当宋南声的助手和参谋,提供物资人力保障,绝不可以去争个你高我低,何况宋南声寻父心切,案子即使顺顺当当破了,他李大才也是头功一份。所以,听了宋南声的建议,李大才二话不说,当天就向县公安局申请派来了专业画家,同时,宋南声也把列车员小方请到了派出所,让她仔细回忆嫌疑人特征,画家反反复复地修改,直到小方完全认可,才正式定稿。然后复制了一摞嫌疑人画像,参与搜寻侦察的民警人手一张。其余的画像等待下一步如果定性为案件,将用于对嫌疑人进行全省直至全国范围内的通缉。不过,宋南声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那就说明父亲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
那天,宋南声正准备和派出所所长李大才一起出发,陈晚秋突然出现在派出所门口。她是从三轮出租车上下来的,那个年代还没有真正意义的四轮出租车,鸡公山车站到派出所这段路也没有通公交车,陈晚秋见到宋南声,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紧紧抱住满脸憔悴的丈夫。
“你来干什么?怎么找到这儿的?这么远的路程?”宋南声心痛不已,他后悔在电话中告诉了她寻找父亲的相关细节,无论再苦再累,他都应独自承担。
陈晚秋概不回答,只顾紧紧地搂着宋南声。丈夫不在身边的日子,她心神不宁担惊受怕。无论父母怎样开导,她都听不进去。她坚决要与宋南声一起去寻找他失踪的父亲,爸爸妈妈异口同声地反对:“你陪他去找,那不是添乱吗?谁知道老人跑到哪儿去了,真是不可思议,过去也没说有老年痴呆的毛病呀!”妈妈的话里充满了埋怨,女儿整天跟丢了魂似的,妈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妈妈这么说,陈晚秋不乐意了:“妈妈您说什么呢?谁说他爸是老年痴呆了?他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天我不放心,您怎么就知道我会去添乱,叫爸爸弄辆车,把我送到火车站就行了,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别看教授夫人惯于颐指气使,关键时刻还得让女儿几分。
陈晚秋当晚就找父亲要了学院的车,连夜把她送上火车,等到宋南声和派出所所长李大才出门的时候,陈晚秋突然明晃晃地戳在大家眼前。
派出所的民警们亲眼看见了宋南声夫妻相聚的一幕,大为感慨,所长李大才对大家说:“看看人家这对夫妻,才知道自己白活了吧。”
宋南声怕陈晚秋体力吃不消,要她在派出所留守,等待他的消息,陈晚秋坚决不从,一定要和宋南声一起寻找,宋南声好说歹说都劝不住。
李大才接受了宋南声提出的方案,而且分工更加细致,把人员分成了多个小组,所长李大才是坐地虎,熟悉当地风土民情,由他带部分民警分头拿着嫌疑人画像到村民中指认,同时派给宋南声和陈晚秋一男一女两个民警,带上派出所介绍信,分两组到鸡公山景区各乡镇派出所,找户籍警核查嫌疑人户籍信息。同时,派出所值守民警用电话向鸡公山地区各救助站收容所拉网式排查宋南声父亲的下落。
鸡公山景区方圆近百平方公里的地盘,要跑遍景区内的派出所,逐一核查犯罪嫌疑人信息,也需要几天时间。从户籍信息中查找线索,必须把每个村民的照片同嫌疑人画像进行比对,头两天,陈晚秋和女民警小青,找户籍警一张张查看村民的照片,看得头昏眼花两眼发直。
又核查了两天,人困马乏的宋南声终究有些失望了,他怀疑是不是侦察思路出了问题,他实在不忍心让妻子跟他一起吃苦受累。晚上,所长李大才和宋南声组织各侦察小组开碰头会,宋南声第一次显得精神疲惫情绪低落。尽管陈晚秋也同样筋疲力尽,但她却越发信心十足:“我的感觉不会错,只要坚持,很快就会有结果,越是困难的时候,就越接近事实的真相。”
李大才附和着说:“我同意陈老师的意见,我们在指认过程中,有村民在车站见过这两个人,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乡的。”
“……”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这句古诗来形容宋南声和陈晚秋的心情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在宋南声一次次失望而归的时候,陈晚秋却有了意外收获,而且是重大收获。那天下午陈晚秋和小青赶到栗子乡的时候,派出所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栗子乡是鸡公山地区最远的一个偏僻乡镇,虽然有公路进出,可那盘山公路蜿蜒曲折,一遇风雨天,常常由于泥石流造成公路中断或是堵塞。因此,进出栗子乡的路况不好,常常让人望而却步,由此造成信息闭塞。山外发生了什么大事,山里人全然不知。正因为这样,这样的乡镇,恰恰成了逃犯藏匿的好去处,乡里人在外面犯了事,回到山里也如泥牛入海一般。
户籍警是一个姑娘,正准备换便服下班。小青递上警官证和介绍信,陈晚秋紧跟着出现在服务窗口,户籍警看过小青的警官证后,陈晚秋在一旁拿着嫌疑人的画像笑吟吟地对户籍警说:“美女警官,路不好走,我们来晚了,千万千万耽误你一会儿时间,帮我们把这两个人查一查,晚饭我们请了!”
户籍警又望了窗口一眼,看到了风姿绰约的陈晚秋,嫣然一笑:“您稍等,我好像见到过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栗子乡的。”
一会儿工夫,户籍警拿着画像就比对出了结果:李东李西,同胞兄弟,相隔两岁,李东出生于六三年五月,李西出生于六五年十一月,栗子乡公社北金大队六组。高中毕业后外出,有盗窃前科……陈晚秋大功告成。宋南声苦苦寻找半月,陈晚秋出马三日竟抢了头功。
经突击审讯得知:李东兄弟俩在车上与宋南声父亲混熟后,就冒充宋南声战友,说是宋南声在鸡公山地区执行任务,把父亲骗下了火车,然后骗走父亲身上的全部钱财。虽然只有三百多元,在当时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李家兄弟见财起意,不过,他们终究不敢杀人灭口,把宋南声父亲送到了鸡公山景区外围的一个救助站,说是完成任务后就来接老人和儿子见面。
直到宋南声和陈晚秋赶到救助站见到父亲的时候,宋南声父亲还蒙在鼓里。这是当年一起很有影响的诈骗案,当时正值严打期间,按照从重从快惩处的原则,兄弟俩差点掉了脑袋。宋南声带着父亲到公安局为李家兄弟说情,才保了个不死之罪,否则,两个年轻人说不定早就被稀里糊涂送上了断头台。
经过这件事后,宋南声不敢再轻易让父亲单独行动,直到父亲在城里住到宋南声假期将满,宋南声专程把父亲送回老家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过远门。
35宋南声和陈晚秋重新回到岛上,让拴柱下岛休假。宋南声给
拴柱的任务是,尽快解决好自己的婚姻问题。拴柱明白宋南声的心意,宋南声完全可以不用再上岛,还有几个月他的实习期就过一年半了,他可以选一个就近的单位实习,方便他随时返校读书,学院也不要求必须在一个单位实习到底。宋南声回岛的目的完全是为拴柱的婚事,宋南声如果不回到岛上,春节前刚刚休过假的拴柱,根本请不动一天假,要是这样,他与小珍刚有了点热度的恋爱关系也许就慢慢冷却了。拴柱原本不想让宋南声回到岛上重吃二遍苦,可宋南声的毅然决然,让拴柱无法推辞。
拴柱非常珍惜宋南声为他换来的假期,计划到家的第二天就去楚天酒店找小珍,他要给小珍一个惊喜,他想象着自己突然出现在小珍面前的时候,小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惊讶,高兴,羞答答……,也有可能把他忘了个干干净净,毕竟只有一面之交,虽然在一起相处了几天,可那不是在花前月下,而是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病房里。
拴柱清楚地记得,在医院里养伤的那些天,小珍对他的照顾体贴入微。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小珍似乎还能一如既往?当初双方没有任何约定和承诺,仅仅是普通朋友而已。要是小珍早就把他忘了呢,那只能怪自己自作多情,把小珍的善良和热情当成了对自己的好感和爱慕。这次一定要向小珍挑明,看看小珍到底怎么回应。
赶到楚天酒店的时候,正值酒店刚刚上班。员工们纷纷向酒店聚集,拴柱恰恰看不到小珍,不得已等到中午,才硬着头皮到前台打听。令拴柱大吃一惊的是,前台服务员告诉拴柱,小珍半个月都没来上班了。再问具体原因,服务员也说不清楚,拴柱打听小珍的联系方式,对方说突然不来上班了,哪有什么联系方式,听说是回老家了。拴柱不甘心,又找了饭店的其他同事打听,都是大同小异,语焉不详。
拴柱就急急忙忙往小珍的老家赶,赶到团结大队见了宋南声父亲,父亲根本不知道小珍的去向。一听小珍早就不在酒店上班了,父亲比拴柱更着急,赶紧找小珍妈妈打听,小珍妈妈也不知道小珍去了哪里。几个人在一起寻思,这才想起小珍会不会是去打理黄金口那边的房子去了。拴柱满脑子的疑问:小珍难道就为打理几间旧房子连班都不上了?再一了解,她和曾凡离婚之后,几乎就没再回去过,这次小珍如果真是去了黄金口,八成是与前夫曾凡有关。拴柱心头飘过一丝隐隐的不安:离婚男女藕断丝连的情况有的是,小珍明明在酒店工作得好好的,而且她自己也非常努力,可现在却连招呼都不打就没了人影,这不是小珍做事的风格,必定事出有因。究竟是什么原因,拴柱一时想不明白,但脑子里的不祥之兆督促他把脚下的自行车踩得呼呼生风。
天黑才赶到黄金口,随后又按图索骥,好不容易才找到小珍以前的家。拴柱这次来黄金口,不能和上次宋南声寻找小珍相提并论,一个是为情所困,一个是为爱寻找。为爱寻找的拴柱再一次落空。看着黑灯瞎火的院落,门上挂着一把冷冰冰的大铁锁。拴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珍到底来黄金口没有?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直冒凉气。
他再也没有力气往前寻找了,这条通往黄金口的路,七弯八拐,曲曲弯弯,拴柱一路狂奔,早已疲惫不堪。他一屁股坐在门槛石上,累得呼呼直喘粗气,本来他的体质就很棒,还累成这个狼狈样,足以说明路途艰辛,心情焦虑。等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这才感到口干舌燥。军用水壶左肩右斜随身带真是个难得的好习惯,纵情牛饮的时候他听到了从喉咙里滚过的水声,像咕咕的蛙鸣。感谢这壶水让不堪一击的他很快恢复了体力和智慧,他不甘心就这样一无所获地收兵回营。难道还要在这屋外宿营一夜不成?思来想去,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唯独这守株待兔还能沾点边。反正天已经黑了,不如在这守一夜,守得到那是皆大欢喜,守不到等明天天亮了再走不迟,还可以找附近的邻居打听打听情况。蹲守是守岛的时候练就的必杀招,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竟差点儿忘到了九霄云外。他退到房屋旁边,有一架大的草垛子,刨出一个窝来,里面暖烘烘的,又困又累的他,钻进去试了一试,就不想再钻出来了,一会儿竟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虽然没吃没喝,却睡得香甜,以至于美梦不断,梦到自己与小珍见了面,小珍在他面前欲说还羞,他却大胆地抱住小珍亲个没完没了,小珍也不反抗,只是半推半就。拴柱心花怒放,心想着与小珍的婚事有戏了,一高兴就对着大山呼喊起来,结果把自己弄醒了。醒来之后,就再也难以入眠,一直回味刚才的梦。
半夜时分,听到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小珍回来了。拴柱一声不响地躲在草窝里,那是一个最佳蹲守点。他看到的却是一个留着平头的男子,约摸三十多岁模样,开门进屋之后,径直去了旁边的厨房。接着是一阵锅碗瓢勺的声音,动作甚是熟练,像是这个屋子的主人,可为什么这人半夜从外面回来,难道是一个地道的赌徒,半夜归家,饥肠辘辘,自己动手做点吃的。可宋南声的线路图上标得明明白白,这分明就是小珍的家,怎么会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男子,而且对房子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俨然是进了自己的家一样。
拴柱分析,除了小珍的前夫曾凡,还能有谁如此熟悉这个房子?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拴柱决心要弄个明白,好在没有暴露自己,躲在暗处,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要弄出个什么花样来。他不愿意往坏处想,他更希望这个男人是小珍家的亲戚,或许是替小珍看房子的。现在看来要弄清小珍的去向,只能等到天亮以后了,找这个男人问个明白,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如果现在突然现身,深更半夜的,必定吓坏眼前这个男人。
男子忙乎了一阵,并没有坐下来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而是把饭菜打包装进一个军用挂包里,出门的时候还东张西望一阵,然后迅速向后山疾走,一会儿就消失在树林里。拴柱这才感到事情并不简单,说不定就有好戏还在后头。拴柱拿出了夜行的本领,三步并作两步悄然无声地紧跟在男子身后。大约走了半个钟头光景,一会儿跨沟过坎,一会儿披荆斩棘,来到山上的一座废弃的庙宇前,男子又回头向夜色里张望一阵。拴柱心想,此人反侦察能力不弱,不过今天碰到拴柱,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派不上用场,如果不是善茬,那无疑就栽到拴柱手里了。
进了破庙的大门,又经过一段残垣断壁,来到一个小门前,这个小门明显被人修缮加固过。男子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反手又把门关上了。拴柱迅速跑到门前,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再细听,是吵架的声音,而且有女人的声音。男子是给女人送饭菜来的,而女人却用愤怒的斥骂回答他:“我告诉你,你把我关在这里是犯法的,你做再好的饭菜也减轻不了你的罪过,曾凡你就是一个强盗、土匪,一个没有出息的无赖,会有人来找你算账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好了。”
男子在里面瓮声瓮气地说:“你一天不答应我的要求,你一天别想出去,我不相信你愿意在这个破庙里呆到底吧?”语气里居然暗藏杀机。
女人并没有被吓住,仍然声嘶力竭地还击:“那你就作死吧,永远把我关在这里,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这个骗子,赶紧放我出去,明天我还要上班。”
男女二人又争吵了一会儿,没有结果,男子撂下饭出来,锁好门,随后就消失在夜色里。
拴柱仔细辨别觉得里面的女人好像就是小珍,听到他们两人刚才的争吵,他知道了这个女人摊上了大事,性命堪忧,即使不是小珍,他也有解救的义务。如果是小珍在里面被人囚禁着,那他就更是义不容辞。原本想把男子截住,把来龙去脉彻底弄个明白,后来见男子并没有对被囚禁的女人动粗,且在深更半夜之时,多有不便,于是想等男子离开之后,再解救不迟。
拴柱怒火中烧,没想到这个男人真是胆大包天,胆敢限制人身自由,私自囚禁公民。《大红灯笼高高挂》电影刚上映不久,那里面有类似的情节,可那是发生在民国年间的惨剧,是封建礼教土壤上长出的恶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效仿了。拴柱确信那个男子已经走远,这才用力敲门,大声询问里面的女人,果然就是小珍。小珍知道拴柱来救她,喜出望外,人一下子瘫坐在地。拴柱从山上找来几块大石头,伴着一声声的怒吼,很快就把门砸开了。小珍走出来时,借着月光,看清了满头汗水的拴柱,禁不住失声恸哭。
小珍获救,私自囚禁她的果然是前夫曾凡。第二天,还没等曾凡走出屋子,警察就堵在了小珍的家门口,随后曾凡被押上警车。曾凡万万没有想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难道真是“千里眼、顺风耳”不成。从不锈钢的车窗栅栏里,曾凡看到了小珍和一个陌生男子并肩站在一起目送警车离开,他虽然看不清小珍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小珍对他的憎恶已经无以复加,自己造的孽终于要清偿了。不过,对于小珍来说,曾凡不过是她生活中一个不合拍的插曲而已。
拴柱趁热打铁,向小珍求婚。经历了一场意外事件的打击,惊魂未定的小珍,危难之中更深切感受到拴柱那份情谊的珍贵,她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拴柱的求婚。双方都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不摆豪华酒席,不置办时尚家具,小珍和拴柱在双方少数亲友的见证下,正式结为夫妻。
宋南声夫妇虽然不知道拴柱和小珍的婚恋会这样惊险曲折,但宋南声正是为了成全拴柱和小珍这迟来的爱情,他才义无反顾地和妻子陈晚秋一起,重温紧张艰苦而又充满生机的守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