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情于理,宋南声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这还是战友拴柱的家。百般劝说之下,宋南声才决定破例留下来住一宿。
宋南声按照喻晓莲的安排,简单洗漱之后上床。拴柱家房子是一栋青砖瓦房,已经有些老旧,外墙长满了一尺来高的青苔,显然是先人留下的祖屋。进了房间,却显出宽敞幽深来。喻晓莲把宋南声安排在客房里,这是拴柱专为招待回乡探亲的战友们预备下的,摆设朴素整洁,差不多只有一床一屉,一桌一椅。尽管简陋,却不乏温馨之气。房间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张碧海蓝天图,抽屉桌上的相框里,是拴柱在岛上的生活照,黑红的脸上写满笑意,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宋南声心想,拴柱的照片还能这样春风得意地摆在这里,说明他和喻晓莲的缘分还在。这幢老屋看上去有些年轮,尽管其貌不扬,却也是难得的栖息之所,这也是促成拴柱婚姻的一个筹码吧,宋南声自己这样猜测。
宋南声没有困意,正在信手翻阅摆在桌上的杂志,喻晓莲进来了,洗浴过后的她,又添了几分水灵。宋南声不由一惊,自然想起拴柱对付她的伎俩。门是关着的,门锁却早就失灵了,喻晓莲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转动门把手就进来了。宋南声想想也是,在农村,家家户户的寝室门一般都不上锁的,大家随意进出惯了。喻晓莲进得门来,手里端着为宋南声送来的一杯热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看样子喻晓莲还有话要说。
宋南声接了茶,面露歉意,说:“喻老师,看把你忙的,早点休息。”喻晓莲红着脸说:“您要是不急着休息,我就干脆把话说完。”
宋南声赶紧放下手中的闲书,说:“不急不急,咱们接着聊,说说你和拴柱的事到底准备怎么办。”喻晓莲说:“我和拴柱迟早都得离呀!”听口气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宋南声咧嘴干笑,接着劝导说:“喻老师先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啊!为什么迟早都得离啊?”
宋南声这么一说,喻晓莲倒有点犹豫不决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南声安慰说:“有什么话喻老师你尽管说,不要有顾虑,尽管我跟拴柱是战友兄弟,我也不会偏向他,这是原则问题。”
喻晓莲犹豫了一会儿,说:“您别看他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其实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宋南声还是有些惊讶,忍不住为拴柱辩解一句:“拴柱还能一肚子花花肠子,我真没看出来。”说完又有些后悔,刚刚说不会偏袒拴柱,怎么能说完就忘。
这时,喻晓莲也在做最后的权衡,究竟要不要把拴柱的那点事儿和盘托出,她知道这不是跟熟人朋友拉家常,而是在向拴柱的领导汇报情况,在宋南声面前说出来的话,显然是不能轻易反悔的。借着往宋南声茶杯里续水的动作,掩饰她内心的纠结和迟疑。
宋南声有意回应她的热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喻晓莲就是在这片刻之间下定了与拴柱分手的决心,“‘知面知人不知心’,把您都能瞒过的人,那可不是‘等闲之辈’。”话里带着嘲讽。
喻晓莲话里有话,宋南声听出了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作为拴柱的领导,而且还是战友加兄弟,对拴柱的“花花肠子”失察失管该不该负有一定的责任。
宋南声:“他有保护自己隐私的权利呀!”喻晓莲说:“他那不叫隐私,叫隐情!”
说完,喻晓莲拿出拴柱写给另外一个女人的情书,放在床前的抽屉上,请宋南声过目。宋南声斜睨一眼便看出是拴柱的笔迹,再细读字里行间,虽然话说得不算特别流畅,但让人脸红心跳的句子还不少。这样一封火辣辣的情书,怎么会捏在喻晓莲手里,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宋南声哪能想到朝夕相处的兄长拴柱还是个情场老手,可惜点太背,搜索枯肠写就的情书,恰恰落到了老婆手里。真是应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老话。
按照喻晓莲的说法,当时拴柱在喻晓莲面前声泪俱下,毒誓恶咒把自己骂成王八蛋贬成了狗屎堆,喻晓莲也不相信他的清白。但无论怎样作贱自己,拴柱的底线是,打死也不承认和那个女孩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只有在火车上的一面之缘。以前巧舌如簧的拴柱,当时成了喻晓莲手里的一只垂死挣扎的花蝴蝶:“但凡是做亏心事,纸上写的嘴上不敢说,夜里想的白天不敢做,起了贼心没有贼胆干,我就是属于这种人,这不还是落到你手里了吗?这叫天意不可违,我就没那犯错的命。”可怜巴巴的拴柱,最后也没得到喻晓莲的宽恕。喻晓莲的原则是,这种事,宁可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
宋南声仍不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对喻晓莲说:“喻老师还是再冷静考虑考虑吧,人脑袋总有短路的时候,还好你发现及时,没造成后果,等拴柱下岛之后,你们夫妻俩再作决定。”
天刚放亮,宋南声就悄悄离开了喻晓莲的家,急着赶回家看望父亲。宋南声没想到拴柱的婚姻问题还这样复杂,真不是他想解决就能解决得好的。
宋南声的内心深处第一次有这么强的挫败感。
从岛上下来开会,直到回到父亲家里坐稳屁股,短短十多天时间,宋南声犹如一脚跨入了人生的多彩季节:功名和友情,婚姻和家庭……,纷至沓来的人生问题像万花筒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在调解拴柱濒临破裂的婚姻问题中,宋南声感触到了现实的冷酷和规则的强大。他似有领悟:拴柱和喻晓莲的婚姻,是合是散且由不得他一厢情愿。志愿兵这个群体,在军队属于兵头将尾,不上不下,地位尴尬。这个阶层又是承上启下的中间层,尤其在战斗部队,没有这一层,很多工作就会中间卡壳。技术性强的军兵种都把志愿兵当宝贝,凡是资深的志愿兵,都备受尊重,没有哪个领导会随便对他们大呼小叫的。然而,他们自己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走到社会上,和军官一比较,在人们心中的分量立刻变得无足轻重了。当初拴柱还可以鱼目混珠,可等到军队重新恢复了军衔制,官就是官,兵就是兵,一目了然,谁想蒙混过关可不成了。当初,拴柱对喻晓莲可谓是一见倾心,然后他挖空心思,绞尽脑汁,连蒙带骗,把喻晓莲弄到了手。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可能会彻底失去他的爱情,但如果不耍这些小花招,他甚至连爱情的影子都见不着。宋南声了解拴柱的禀性和为人,有些事,拴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拴柱的问题。说来说去,也许一切都是定数,就拴柱的品德和能力,当个干部绰绰有余,而他干到可以直接提干的份上时,这项制度突然停摆了。如果拴柱当初能顺利提干,成了有模有样的部队军官,婚姻还会这么一波三折吗。宋南声没有在父亲家久留,不是他没孝心,是他牵绊太多。临别那天,父亲终究还是忍不住说起小珍和晴儿来。宋南声这才知道,自从自己去过小珍家之后,小珍和曾凡就进入了“战争状态”,小珍认定当初曾凡是有意制造恐慌,甚至是推波助澜,让小珍怀孕的消息变得沸沸扬扬,最后精心策划了一场“胜利大逃亡”,让小珍彻底归属了曾凡。曾凡钢嘴铜牙,无论小珍怎样死缠烂打,他都坚不吐实。
真相到底是什么?小珍做梦都想弄个水落石出,一度平静的家庭,终于又硝烟四起战火弥漫。
没想到自己一次刻骨铭心的寻找,又会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家庭纷争,宋南声听了这个消息,失落和痛苦又一次像海浪一样袭上心头。
26宋南声回到岛上,继续他实习岛长的生涯。回岛途中,拐回
学院与妻子陈晚秋厮守数日,足不出户。新婚夫妇重入爱河,如胶似漆。宋南声恪尽丈夫之责,在丰腴饱满的肥田沃土上精耕细作,毫不懈怠,一心一意想与妻并肩作战塑造出新一代的接班人来。
轰轰烈烈爱过之后,陈晚秋又回到以往早八点晚六点的生活起居。这才想起宋南声当初“一结婚就两地分居,让你后悔莫及”的话,这次才真正尝到了漫漫长夜盼天明的滋味。尤其更让她不解的是,同丈夫厮守的日子里,无数次的播种都没有预期的收获。一个月过去了,山河依旧;两个月过去了,潮涨潮落,全无丝毫改变。母亲若有所思地安慰:“也许新婚夫妻需要磨合,磨合好了,才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陈晚秋点头,心里却想,天天跟打仗一样,还怎么磨合啊!心里便随即涌起一阵错综复杂的离愁别绪。
宋南声回到岛上的那天,恰逢暴风骤雨,整个海面狂风恶浪。蹊跷的是,船靠上码头之后,风暴立刻销声匿迹,一道彩虹横空出世。拴柱说,小岛每次传来喜讯,都会伴随狂风巨浪,这叫苍天开眼,大海作证。宋南声回来,全岛守军高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家见宋南声胜利归来,斗志昂扬,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尤其是宋南声为小岛带回了荣耀,为每个人包括他自己赢得了荣誉。金灿灿的奖杯,烫金的立功证书,完全应验了那句永恒的经典: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而且,这荣誉沉甸甸的分量,足以让岛上的每一个人对当兵的日子一辈子无怨无悔。
面对荣誉,大家不敢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宋南声有事没事就会重温这些伟人名言,慢慢地把这些励志佳句变成了口头禅,一点一滴地融化在血液中,积极主动地落实到行动上。在考学读研、恋爱婚姻、立功受奖一路凯歌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下,宋南声始终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这就是他的可贵之处。在成绩和荣誉面前,要想有新的突破,他懂得必须把成绩归零,从头开始,瞄准新的目标前进!不断前进!
回岛之后,宋南声把拜访喻晓莲的前前后后,喻晓莲对离婚的态度,以及在拴柱家同老师们觥筹交错的细枝末节,都一一向拴柱作了复述,末了,宋南声直截了当地问道:“柱子兄,你是不是真的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触碰到个人隐私,拴柱免不了有几分尴尬,既然捅开了这层纸,拴柱反而坦然了,拴柱说:“真是没偷吃到腥,反而惹了一身臊,写下那封破信,没敢发出去,倒成了一个铁证,现在我信了,‘人总有脑子进水的时候’。”宋南声说:“现在你老婆证据在手,哥哥你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拴柱满面愁容地叹息:“嗨!我就那几间老房子,也没打算要了,不就是个离吗?”
岛上的生活和工作延续原有的节奏。宋南声回到岛上之后,及时传达了表彰会精神和首长讲话。尤其对各级首长关于守岛部队建设的指示要求,更是逐字逐句地学习领会,引导全体人员细心感悟首长的关心爱护,深刻理解首长讲话对守岛部队建设的重要意义。宋南声懂得借力发力,振奋士气,凝聚军心。趁着士气正旺,宋南声和拴柱群策群力,集思广益,把守岛分队的训练、工作、生活要求和各项制度,采取分类管理、分工负责的形式,一条一条固化落实,逐步形成常态化训练管理模式。
元旦春节即将来临的时候,也正是岛上忙于战备训练的时节。一日,接到上级通知,舰队演出队要来岛上慰问演出。这样的重磅消息,让全岛官兵亢奋不已,围绕演出队上岛的话题反反复复议论个没完。然后,兵们都会去翻箱倒柜,把收藏在衣柜、床底和犄角旮旯的海石花、贝壳、玳瑁翻出来,等着随时能派上用场。宋南声和拴柱最清楚,这些海岛特产是内地客人的最爱。一听说演出队即将上岛,官兵们都各自酝酿着一份美好的企盼。
宋南声没时间想入非非,他需要细致考虑如何做好接待工作,开会部署任务时,还不忘提醒大家在首长和演出队员面前注重礼节礼貌,彰显守岛军人的良好素质。
老天爷故伎重演,海上白浪滔滔,汪洋一片。大家纷纷猜测这是舰队演出队即将到达的前奏。果然,众人话音未落,机要员收到了舰队作战值班室发来的密码电报:舰队演出队下午3时抵达,宋南声队长爱人陈晚秋随舰同行,特告。电报还通报了相关的时间节点和工作要求。
陈晚秋与演出队同行的消息,对宋南声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做梦也没想到牛郎织女马上又要得以团圆了。转念一想,演出队上岛最多不过一个晚上,那陈晚秋跟着来干什么?难道要留下来当个荣誉岛民,在岛上相夫生子,延续革命后代?
拴柱在一旁也知会了电报内容,立即向各班分配接待任务,拴柱安排得井井有条,宋南声知道了妻子很快就要上岛的消息,他倒真有点分心走神。
下午三点,搭载演出队员的登陆舰准点靠岸。一时间,风停雨歇,阳光明媚。小岛威风锣鼓队,在守岛军医的指挥下,鼓乐齐鸣,其他官兵列队肃立行注目礼。舰队首长基地首长先后走下舰桥,演出队员紧随其后。英姿飒爽的演员们走下舰桥的那一刻,口号声响彻云霄:“向守岛官兵学习!向守岛官兵致敬!”宋南声带领部属向首长和演出队员敬礼握手。最后才见到陈晚秋出现在梯口。登陆舰靠岸的时候,大家一致要把陈晚秋推向前面,她坚决不从。走出登陆舰舱口,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丈夫,前几天还远在天涯,今天就近在眼前,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泪水唰唰地流下来了。顾不了众目睽睽,夫妻俩含泪相拥,马上就起到了强烈的示范作用,多愁善感的演员们,几乎是不约而同改握手为拥抱,把列队欢迎的兵们拥抱得同样是热泪滚滚。
演出队员上岛慰问,全岛如同迎来了盛世庆典,欢庆的锣鼓从码头一直响到营房。演出队一进营房,放下行李,就开始搭台排练,调试灯光音响,熟悉台词,安排节目,准备晚上的正式演出。舰队首长基地首长视察战备设施,听取宋南声工作情况汇报,组织座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演出于晚上七点钟开场,整台节目以守岛官兵工作生活为主线展开。歌舞小品相声快板轮番登场,十八般武艺齐齐亮相,编导演职人员用尽心思,把宋南声和守岛人员各个方面的典型,都力求活灵活现地搬上舞台。演员们用真挚的情感和熟练的演技,艺术地再现了小岛火热的战斗生活。尤其是捕获武装走私分子的事迹,在舞台上被演员们表现得活灵活现,酣畅淋漓。
文艺演出不知不觉就到了尾声,大家沉浸在欢乐喜庆的氛围中,台上台下频频互动。最后一个节目是歌舞表演《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演出结束,按惯例全体演员向观众谢幕。这时,主持人满面春风地走到前台向观众报告:“今晚的压轴大戏是舰队首长为宋南声队长证婚,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新郎新娘上台!”一场特殊的婚礼借着舰队演出队上岛慰问演出的时机,隆重开场,无疑又给官兵们一个意外的惊喜。这场特殊婚礼,出自舰队首长的创意,首长在航行途中了解到陈晚秋与宋南声的情况,当即决定在岛上为陈晚秋和宋南声举行婚礼,并作为慰问演出的压轴大戏。首长说这样的婚礼,意义非同寻常,安定军心,鼓舞士气。简直就是这次航程中的意外发现,重大收获。首长对自己的决定充满成就感:“陈老师你不远千里,来到岛上与丈夫团聚,在岛上举行婚礼,有我们这么多的人为你们证婚,这样的婚姻持久稳定,幸福美满。”说完还吩咐同行的军中记者,一定要用文字照片记录下他们夫妇婚礼的美好时刻,在军内外报刊上好好宣传,会有很好的教育意义。
这场婚礼当然是特殊的婚礼。宋南声和陈晚秋也没有想到,想办婚礼的愿望就这样完美地变成了现实。精心布置的婚礼现场,舰队演出队全体助阵,舰队首长亲自证婚,这样的排场谁能企及?主持人口若悬河,妙语连珠,把宋南声和陈晚秋的爱情描绘得浪漫动人。证婚的时候,舰队首长对守岛分队的业绩高度评价,对宋南声夫妇的爱情大加赞扬,台下官兵发自内心深处的欢笑,不断把婚礼气氛推向**。婚礼上,主持人把一对新人指挥得团团转,观众们被逗得前仰后合。“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婚礼仪式一点不走过场,父母不在场,他们就拜首长和岛上的战友。
最后,全体合唱一首爱情歌曲,然后,新婚夫妇入洞房。当然,宋南声不可能撇下舰队首长及演出队一干远道而来的客人,入洞房只是个噱头而已。
27演出队第二天在登陆舰上吃过早餐就返航了,宋南声带领全
岛人员在码头为首长和演员们送行。演员们被守岛官兵的事迹感动得热泪盈眶,在码头分别的时候,又重演了一遍与官兵拥抱的大戏。
陈晚秋留在了岛上,一开始,宋南声以为是逗他开心:“你真的要留下来呀老婆,我可是求之不得呀!你吃得了岛上的苦吗?”
陈晚秋语气不容置疑:“留下来跟你一起守岛,我都办好停薪留职手续了,等你回校读研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这样影响好不好?”宋南声确实吃不准,不免有些迟疑。
陈晚秋:“边防哨所的那些夫妻哨,部队还给女方发一份津贴呢!我一分钱不要,义务为兵补习文化还不行啊?”
“老婆说得对,我们岛上多么需要你这样的人啊,上级一定会同意的。”宋南声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是一只松手就会飞走的爱情鸟。
从此,陈晚秋和守岛的军人一样按时作息,每天同丈夫亲密厮守,同床共眠,度过了一段患难与共的甜蜜时光。小岛是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宋南声就是这个王国里的国王,小岛王后陈晚秋,经常被兵们众星捧月一般,成了兵们嘴里念念不忘的“晚秋姐姐”。小岛又是一个特殊的王国,官兵和谐相处,甘苦与共,没有勾心斗角,不会尔虞我诈,更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特别是全岛官兵同心协力捕获武装走私分子,荣立集体二等功之后,大家更深刻体会到了统一指挥步调一致的重要性。
陈晚秋的岛民生活过得平静而美好。她生性独立,不好吃嗟来之食,决计要为岛民做出自己的贡献。上岛头一周,趁着空闲,她在士兵中摸排了一遍,决定干自己的老本行,自任小岛唯一的老师,辅导士兵学文化,为他们考军校助一臂之力。她可以教语文、政治、数学、声乐,此言一出,兵们大喜。对有考学愿望的士兵来说更是久旱逢甘霖。没几天就把补习班办起来了,新兵阿齐第一个报名参加,凡是具备第二年高考资格,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士兵,都进了陈晚秋的补习班。每天训练结束,洗漱完毕,适当减少他们的值班执勤任务,为他们创造良好的学习条件。一个教得细心,一个学得刻苦,老师学生配合默契其乐融融。
那个年代,岛上的物质生活条件还比较艰苦。天气炎热,缺水少菜,夏季台风频发,冬季风浪大。而且小岛面积狭长,常年驻守,必须忍受寂寞,一旦物质补给受阻,主副食品必然断顿。尤其女性,还有更多的困难。有一阵,陈晚秋的卫生巾也用完了。从此以后,综合补给船启航之前都有专门交代,岛上有女人,别忘备齐女性用品。
陈晚秋以苦为乐,不光办文化补习班,还坚持每周教唱一首歌,每月搞一次小晚会。这些文化活动,配合战备训练,搞得有声有色。宋南声检查内务卫生的时候,陈晚秋也常常一路同行。女为悦己者容,男性也是如此。异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比严肃的行政命令有时更见效。陈晚秋上岛以后,兵们也无形中发生了变化,军事训练争先恐后,说话办事举止优雅,公共空间文明礼貌,开饭的时候也不吵不闹了。业余时间看书、读报、练琴、唱歌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沉寂已久的小岛时常飘出优美的歌声。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宋南声后来才慢慢明白个中奥妙。
宋南声和守岛队员的生活因陈晚秋的加入变得快乐而生动。
一日营房熄灯后,宋南声查完岗哨,又到雷达机房转了一圈才回到宿舍。他们的宿舍是两个单间和厕所洗手间加在一起,算是岛上最好的条件。陈晚秋没上岛的时候,另一个单间里住着拴柱。陈晚秋上岛后,拴柱把房间让给宋南声夫妇当客厅,自己下班里睡通铺去了。宋南声见妻子早早地躺下,他也准备洗漱上床,平时夫妻俩还会在客厅里聊一会儿,翻翻过期的报纸杂志。宋南声偶尔也会和拴柱等几个骨干一起商量工作,夫妻俩早已达成共识,尽量与部队作息时间保持同步。这一段时间任务重、事情多,每天都回得晚。陈晚秋也累,天天教书育人,耗去了大量精力。每回进屋上床的时候,妻子已在睡梦中,身心颇感疲惫的他倒床便睡。而今天,他突然意识到好一段时间连碰都没碰过娇妻陈晚秋了。
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里,才发现陈晚秋还没有睡,他轻声问:“岛上的生活受够了吧,我早就说过的,你吃不了这样的苦。”他担心妻子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睡不着觉。
陈晚秋两眼放光:“岛上生活挺有乐趣,我不觉得有什么苦,只是离家太远了,我在想我妈回国没有,妈妈没回家,我爸爸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
宋南声把陈晚秋揽进臂弯里:“学院饭堂里的伙食不差呀,还能饿着了陈教授?”
“他一忙就懒得去饭堂了,我真算不上是一个孝顺女儿吧?”
宋南声把陈晚秋往怀里搂了搂:“哪能怪你呢,是女儿都要出嫁的呀!”
“我什么时候就嫁出去了?不是说你当上门女婿的吗?!”
宋南声不接话,另起一行:“你放心,你不在身边,你爸就没有了依赖,不想做饭的时候,自然会去学院的饭堂。”陈晚秋娇嗔道:“什么呀,那是咱爸!”“对,是咱爸。”宋南声笑了,说:“你要是出生在战争年代,不比穆桂英差,你的建议,好多都是金点子,自从你上岛之后,你看咱们守岛分队的变化多大,可惜你是个女儿身——”
看着妻子渴望的眼神,宋南声重复道:“最美的女儿身——”边说边动手为妻子脱去睡衣。
生活,对军人和他们的家属来说,往往就这样周而复始,却又充满悬念地迈步向前。上岛之后,陈晚秋成了大忙人,每周教歌,每月要办晚会,每天为兵补习文化……
喜事说来就来。自从逮住了武装走私分子,岛上就喜事不断。这不,上级下达给岛上一个志愿兵转干名额,要求随下一班补给船上报转干名单、德才表现、事迹材料。上级规定提干的软硬条件,与拴柱条条相符,一看就知道是上级特意给拴柱的奖励。事实也是如此,荣立二等功的拴柱,转成干部不仅是上级对拴柱的嘉奖,也是对部队建设的关心重视。对拴柱来说,转干对他如同天上掉个馅饼,既然真有馅饼从天下掉下来砸中了他,他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高兴归高兴,拴柱已经在转干问题上屡屡受挫,因此他对这个问题既敏感又谨慎,宋南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反而格外冷静,谦虚地对宋南声说:“提我当干部,明显是组织照顾,这一点我心里有数。”宋南声激将他:“你心里有数,上级比你更有数。”
拴柱皱成苦瓜脸:“现在我还真担心挑不起这副重担。”
宋南声调侃:“‘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退步’,雄心壮志革命理想什么时候动摇了。”
拴柱没有笑,脸色显出沉重,说:“当官的理想早戒了,跟你一比,我觉得自己差得太远,当官最多也就是个守摊子的官。”
宋南声乐了:“你是兄长,别给我灌迷魂汤好不好?补给船很快要来了,到时你随船把你的提干材料送上去,顺便也把你和喻老师的婚姻问题解决了,千万别显摆说你要提干了啊!”拴柱自嘲:“为自己送提干材料,我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宋南声正色:“难道又要我亲自给你跑一趟?那可是支委会的重大决议,让你顺便捎带过去,名正言顺的组织行为,怕什么!”
一星期后,补给船靠上岛来补给主副食和生活用品,拴柱带齐提干材料下岛去了。宋南声没有想到的是,补给船捎来了父亲的信,看过父亲的来信之后,才知道小珍与曾凡已经离婚。小珍通过深入细致的明察暗访,找到了当年曾凡故意散播小珍怀孕消息的重要证据,致使曾凡当初的企图败露无遗:为了得到小珍,曾凡确曾借着小珍怀孕事件,暗中推波助澜,搞得沸沸扬扬,而他在小珍面前一直装成一副热心肠,千方百计动员小珍偷偷搬家逃离,从此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实则是乘人之危、达到与小珍结婚成家的目的。弄清真相的小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坚决要与曾凡一刀两断,带着母亲和晴儿回到团结大队生活。
这个消息让宋南声十分意外,没想到小珍会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28小珍离婚后,把晴儿留给母亲抚养,自己进城务工去了。那时,城市正酝酿着新一轮的改革开放,第一批涌入城市的农民工,在自己艰苦卓绝的打拼之中,掘得第一桶金,从此走上了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小珍一开始进入餐饮行业,靠着端庄清秀的面容,诚实谦逊的为人,坚持不懈的努力,半年之后,居然走上了部门经理的岗位,这是小珍自己也始料不及的。开始的时候,她只不过就是想出去闯一闯,碰碰运气,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在这个行业里她越做越红火。
小珍当上部门经理后,每天要给服务员排班训话,支应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收集客人对各式菜肴的意见,定期向饭店领导汇报盈利情况和市场形势,还要组织小型会议,讲评员工工作,接待重要客人等等,这些酒店管理的实践,让小珍获益匪浅,不仅是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且薪酬不菲。小珍已不是从前偏安一隅的村姑,倒像一只挣脱笼子的小鸟,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天空。
小珍的这些情况,父亲在信里只字未提,也因此,宋南声仅仅知道小珍离了婚,却不知小珍进了餐饮行业,而且干得如鱼得水。
拴柱下岛之后,先是把材料交给了基地干部部门,然后就急如星火往家赶。几天后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从前回家探亲,都是提前通知妻子喻晓莲,让她物质精神上都有个准备。现在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马上要劳燕分飞的人,即使是乘坐海豹直升机突然空降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惊喜。夫妻感情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别自作多情了,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家,门是可以随便进的,那毕竟是拴柱自己的房子。如果喻晓莲有房子住,也可能早就搬走了,由此看来,即使在农村,想找一个好去处也不是那么容易。
拴柱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正屋的客厅里,拴柱看见喻晓莲正和男同事隔着桌子商量家访的事。拴柱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刚刚开始的谈话。拴柱神兵天将一样突然降临并没有把喻晓莲吓着,她觉得自己光明磊落,拴柱不能把她怎么着,但喻晓莲还是生气,觉得拴柱这么不声不响地推门而入,是有意搞突然袭击,有男老师在场,喻晓莲只好憋着一肚子气:“不会敲门啊,偷偷摸摸的像鬼一样!”脸上没有一点欢迎的表示。
“我自己的家,敲什么门哪!”拴柱放下简单的行李,顺便挖苦一句:“把工作带回家里来了?越来越敬业了嘛!”
喻晓莲压住火气:“拴柱你别鸡肠小肚尽往歪处想,赵老师要我同他一起去家访,我还不想去呢。”
拴柱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可一想起他们两人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情景,心里就搂不住火,随即不管不顾地冒出一句:“麻雀落田要吃谷,狐狸进屋要偷鸡,赵老师你这是要和我家晓莲去家访还是到我这儿家访啊?!”赵老师是久经沙场的老油子,尽管拴柱的话夹枪带棒,可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装成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想去几个学生家家访呢,您回来了我们就改天吧!”说完,急忙起身告辞,喻晓莲和拴柱都绷着脸,赵老师有点儿灰溜溜的。
从拴柱一进屋,碍于有同事在场,喻晓莲就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现在赵老师走了,拴柱仍然步步紧逼的架势,她立即转守为攻:“当着我同事的面,指桑骂槐,出口伤人,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本来就是被你骗到手的,你不好好过日子,还在外面拈花惹草,告诉你,我不会像你那样,我不会干见不得人的事。”
拴柱口气放软:“谁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明明是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喻晓莲怒火中烧:“谈朋友的时候左一个岛长右一个岛长,结了婚才知道你不过是个大头兵,解放军的高尚品德到哪里去了,以前只听说有骗吃骗喝的,没想到我还会遇到个骗婚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拴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然而,拴柱很快就恢复了冷嘲热讽的本来面目,嬉皮笑脸地说:
“解放军也是血肉之躯,解放军人人都想讨个好老婆。”
看喻晓莲怒气冲冲,拴柱就坐下来把自己对喻晓莲的好,一桩一件掰扯开来给喻晓莲听,末了,讪讪地威胁说:“军婚要离,最后的表决权在我,我要是不同意,可以拖你一辈子,胖的拖瘦,瘦的拖死。”说完,扮一张痛不欲生的鬼脸。
拴柱这么说,喻晓莲刚刚小下去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亏你还是个当兵的,一点骨气都没有,老婆都不想跟你过了,你拖一辈子两辈子又怎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把你拖瘦拖死就有意思。”
“你变态——”喻晓莲怒目而视。
“我愿意!”拴柱站起身,边开行李箱边说:“你也不问问我饿不饿累不累,好歹也是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真以为我拴柱就会赖你一辈子啦!”说完,拴柱自得其乐地拿着换洗衣物到里屋烧水洗澡去了。
喻晓莲心被揪了一下,想想自己也做得太过分了,便起身进了厨房,她想为拴柱做点吃的,毕竟是多年的夫妻。
喻晓莲把饭菜摆上桌的时候,拴柱正好洗浴完毕,饥肠辘辘的他顾不上客气,更犯不上跟饭菜赌气,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吃到差不多了,才抬起头来,对一旁默默无语的喻晓莲说:“味道不错,可惜是最后的晚餐。既然喻老师坚决要与我人民解放军闹分裂,我好赖也算一热血男儿,不能再给解放军丢脸了,明天上午咱们去民政办手续——离婚!!”说完,把碗筷往桌上一扔,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这一下,轮到喻晓莲目瞪口呆了。
拴柱和喻晓莲约好第二天去办协议离婚手续,两人如约在民政室汇合后,喻晓莲突然反悔了,她一反悔,民政室的人便起劲做拴柱的工作。人就是这样,喻晓莲哭着喊着要离的时候,拴柱扛着不离,喻晓莲越战越勇,现在拴柱突然松口同意离婚了,喻晓莲又好像手里攥着的一根绳子突然断了,一下子从山顶摔到了谷底,心里充满了失望和失落,竟然又不甘心这么痛痛快快地离了,非得生出个幺蛾子才好。心火正旺的拴柱不免恼羞成怒:“提离婚的是你,现在赖着不离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喻晓莲说:“既然是协议离婚,那咱们还真得好好算一算。”拴柱虎着脸:“算什么?”“算算我的青春损失费!”
拴柱知道喻晓莲是有意找茬:“那我的青春损失费怎么算?”
“就你那老气横秋的样,还敢谈‘青春’二字。”
“……”
拴柱怕这婚一时半会离不了,懒得与喻晓莲纠缠,先去看看宋南声父亲再说。
在宋南声父亲家里,拴柱遇见了小珍。宋南声父亲告诉拴柱说小珍是他的养女,从城里回来休假,过几天回城里去上班。拴柱看望宋南声父亲,那是一份真心实意地感激和尊重。拴柱和宋南声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这次下岛,除了处理离婚问题,更重要的是代宋南声好好尽孝,反正自己的房子还被喻晓莲占着,也没有更好的去处,拴柱决定在宋南声父亲家小住几天,权当自己是宋南声的角色。
在宋南声父亲家里,拴柱跟在自己家一样无拘无束。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门,搞得宋南声父亲很是为难,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就跟亲生儿子一样,进门就干活,干起家务活来,比宋南声地道多了,一会儿工夫就把宋南声父亲的家收拾得利利索索。
小珍听说是宋南声的战友,刚从岛上下来,马上体现出主人的热情。见到小珍,拴柱竟然有点相见恨晚,拴柱听宋南声说起过小珍,当时拴柱没在意,现在见了,没想到小珍竟然是这样一个模样俊秀的女子。
小珍始终面带微笑沏茶倒水,忙于家务,准备午餐,偶尔听几句宋南声父亲与拴柱的聊天。
“柱子你和南生认识几年了?”
“哦,六年多了。”
“多亏你像兄长一样关心他。”
“我们是互相关心,过去我是他的班长,现在他是我的队长。”
“碰到你这样的好兄长他才有今天。”
“您说对了一半,有他的帮助才有我的今天。”同宋南声父亲客套了几句,拴柱问起小珍的工作。
“在沙市楚天酒店餐饮部当经理。”宋父一脸的骄傲。
拴柱想了想:“好像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吧?”
小珍正好端茶出来,便接着拴柱的话说:“现在是三星级,说是要申请加星呢。”
从见到小珍的第一眼起,老兵油子拴柱心里就咚咚敲起了小鼓,不是见了女人就紧张,而是小珍的气质容不得他在心里轻薄她,更不敢像当初对喻晓莲那样,色眯眯地盯着小珍的脸蛋,唯恐被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破了肚子里的韭菜花子。
29小珍本想提前结束休假,因为拴柱的到来,她打算把剩下的
假休完。拴柱住在宋南声父亲家,不是无所事事的闲住,他专门找人把房子整修了一番,屋顶漏雨的地方找瓦匠来修补过了,墙壁破旧的地方刷上了白粉,更重要的是他专门为老人建了一个沼气灶,这样以后就省去了打柴火的劳累,每件事他都做得漂漂亮亮,让宋南声父亲赞叹不已。
如果不是拴柱这样主动揽活,小珍也不会奉陪到底。对宋南声父亲,小珍历来是当成自己父亲一样对待,即使这样,她也很少在父亲家里一次住这么长时间。这期间,楚天酒店催过她两次,说酒店客人多,叫她休完假就赶紧回去,提前结束休假自然更好。酒店规定,员工假期可以折算成奖金。小珍早就急着要去上班了。
小珍对拴柱有好感,宋南声父亲喜出望外,小珍离异,拴柱待离,小珍还年轻,自然要成家的,双方条件也很合适,可宋南声父亲怕没摸准小珍的心思,便小心谨慎地试探:“姑娘,你可想好了,拴柱人好,但他就是个兵。”小珍说:“我就要人好,是官是兵不重要。”眼里掠过一丝羞涩。
小珍的表态,等于给宋南声父亲吃了颗定心丸。拴柱的到来,化解了宋父心头的焦虑,见到拴柱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拴柱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宋南声父亲天天杀鸡宰鱼,好饭好菜地招待,任凭拴柱怎么拦也拦不住。宋父用意明显,一心想把小珍和拴柱撮合成双,这也正好对上了拴柱的那点摆不上桌面的破心思。
拴柱把宋南声父亲家里收拾得有模有样之后,打算尽快返回岛上。本来他的假期还很充裕,可他确实用不完,同喻晓莲的婚姻这么僵持着,他没有了别的去处,虽然有一帮儿时的狐朋狗友,总不能把别人家当成自己的家。他计划为宋南声父亲办的事都办妥了,添置了小家具,建了沼气灶,小珍也急着要回酒店上班,于是拴柱决定先把小珍送回城里,然后启程归队。
团结大队是整个地区的边远区域,当时进城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公共汽车。公共汽车还没有通到生产队地界,要坐车还得上公社所在地南海镇买票上车。
好不容易等来公共汽车,人们一窝蜂地往车上挤,拴柱和小珍车票买得早,两人都有固定的座位。当时公交车辆少,半天才有一趟,因此,没有哪辆车不超载,即便是司机不想超载,乘客也会拼命往上冲,这样一来,车站售票员卖完坐票还卖很多站票。无论是乘车的还是开车的,大家都司空见惯安之若素。
拴柱和小珍同坐一条长条椅,这是两人第一次零距离接触。
车在柏油马路上开行,两边是扑入眼帘的村庄。行驶中的公共汽车,噪音铺天盖地,说话也只能高声大嗓才听得见。小珍和拴柱两人都端端地坐着,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想心事。汽车突突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拴柱一直把持着自己,他担心自己的睡相惨烈。到站停车乘客上下车的时候,他才偷偷喘口气,伸一伸僵得不能动弹的腰板和四肢。
过道被短途乘客挤得满满的,每到一个站都有一次小小的躁动,车开动之后好久才恢复正常。大家都希望哪个大站能多下去一些乘客,可每到一站车厢里的人都是有增无减。拴柱和小珍从起点站过来,有稳稳当当的座位,相比站着的人,已经是相当舒适了。这要是在城市的公交车上,拴柱早就让座了,可这是长途汽车,况且周围站着的都是年轻人,拴柱没有让座的义务。
又到了一个小站,汽车暂停,乘客匆忙上下。拴柱感慨:“人真多!”说完,把手中的矿泉水递给小珍:“喝水吧?小珍同志。”
“我不渴,你喝。”小珍微笑着。
“我这还有呢。”
小珍接过矿泉水,说:“谢谢柱子哥。”
嗓子冒烟的拴柱背对着小珍豪饮了几大口矿泉水解渴。车到达下一个大站,上下车的人明显多了。上下一批乘客之后,过道终于宽松了许多。拴柱发现在这个站,一伙年轻人结伴上了车,行动颇为怪异,一上车就叽叽喳喳,找到了座位还嫌不够,纷纷要求与其他乘客调换,最后的结果是,这些年轻人都均匀分布于车厢各处。拴柱不解其意,只是觉得蹊跷,果然,汽车重新启动后,车里不久就有了好戏。
靠汽车前部过道座位,有一个年轻小伙站起来嬉皮笑脸地对大伙说:“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你们好!旅途寂寞,本人变个戏法,给大家解解闷儿。有兴趣的积极参与,没兴趣的加油鼓劲。”
此言一出,车厢里一阵**,全车人的目光被聚焦在他手上的铅笔和崭新钞票上。玩法其实很简单,两支铅笔加一张折成条状的钞票,在他的手里快速变换,突然叫停之后,让乘客猜钞票套住了哪根铅笔。无须细述这个游戏的基本原理,五分钟就能学会的小把戏,被这个年轻人搞得神神秘秘。而且他话音刚落,就有了强烈反响,起哄的全是刚上车的那一拨年轻人。这一点拴柱看得真切,这才明白刚才那拨年轻人调换座位的原因,原来都是道上的同伙。这些托儿响应过后,就有人掏钱应战,一连几次,都被猜中,变戏法的年轻人接连吃了几个败仗,故作一脸苦相。散布在车厢里的托儿鼓动其他乘客积极参与,果然有老者和年轻姑娘加入。得来全不费功夫,这钱赢得也太简单了,不明真相的人都会手痒难耐,认定自己必将稳操胜券。老大爷和年轻姑娘压上几张钞票后,局面却发生了逆转,几张钱眨眼间就进了这伙人的腰包。赌博场上有输赢,又有人加入进来。“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那伙年轻人高兴得背诵起毛主席语录来。经过几个回合,变戏法的青年几乎是战无不胜。终于有人明白了,谁要是参与进去,那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输钱的老人一看急了,眼泪汪汪地想把输的钱要回来,给一半也行,这钱是家里病人等着救急用的,说起来真是十万火急,近乎是求饶了。这帮年轻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大打出手。
拴柱坐不住了,从座位上站出来,冲上前去,攥住那个还握着铅笔的年轻人,要求他把钱退还给老人。年轻人被拴柱攥得骨头咔咔作响,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他很快就镇静如初,有这么多的黑道同伙,难道还治不了一个三等残废,所以嘴上依然嚣张:“你是哪路神仙?敢到本爷的地盘撒野?!”
“神仙有撒野的吗?神仙专治妖魔鬼怪!你们骗人钱财,祸害一方。”
“嘿!算你有种,给我上!”年轻人声嘶力竭地招呼同伙上阵,那伙人果然像疯狗一样围攻过来,一场恶斗眼看就要展开,车厢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一看这种情形,拴柱攥着对方退到了引擎盖旁,面对全车的人,拴柱说:“谁敢再动,我就把这哥们的手腕弄折了,让他永远都玩不了花招,你们信不信!”边说手里边加大力度,玩骗术的年轻人便像肥猪过刀一样的尖叫起来。
还真有不信邪的,几个同伙轮番冲上来了,其中有个攥着匕首的家伙,趁乱在拴柱的腿上划拉了一刀,一阵剧烈的疼痛像闪电流星在腿脚之间穿越而过。他意识到自己受伤了,他忍痛撂到了几个混混之后,拿出了千锤百炼的看家本领,迅速把手持凶器的歹徒制服。那伙年轻人个个如丧家之犬,想不到这么多人竟然败在他一个人的手下,只能自认倒霉,眼睁睁看着司机把车开进了就近的派出所。
拴柱被送到附近的医院疗伤,当时车上有一个省报记者目睹了事件的全过程。可以想象,拴柱想不出名都不行,一下子就惊动了当地政府部门的领导,惊动了县委书记甚至是地委书记这样的领导。拴柱转眼间成了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勇斗歹徒的英雄人物。
小珍在医院里守候了两天,见拴柱身体已无大碍,便回酒店上班去了。拴柱的刀伤痊愈之后,没有马上归队,想来想去,该把自己和喻晓莲的事办利索了才行,免得拖泥带水影响心情耽误工作,便回到自己的老房子里坐等喻晓莲回家。那天,喻晓莲回来得比往常早,发现拴柱坐在家里像一尊活佛,正进退两难,拴柱叫住她:“晓莲你别走,我们好好商量到底怎么办,你说不离咱们好好过,你说要离我也成全你。”
离婚的事也把喻晓莲搞得灰头土脸:“到底是要提干的人了,说话办事水平马上都不一样了。”这几天过去,喻晓莲知道了拴柱将要转干的消息。
拴柱反问:“听谁说我要提干了,马路消息你也当真啊?”
喻晓莲咧嘴苦笑:“你不是做梦都想提干吗?还遮遮掩掩干吗!”
拴柱没心思打嘴仗,脸色凝重而又严肃:“就算我要提干了,那我在你心里不还是个大头兵吗?而且还是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大头兵,你心里的那个结能解得了吗?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可你对我已经失去了信任。”喻晓莲想说什么,动了动嘴,没出声。
拴柱接着说:“你想想,即使以后你跟着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军官,也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因为我深深地伤害过你,你不是说我骗婚吗,我承认我有骗婚的故意,那是一块阴影,在你的心上已经结成一块伤疤了,去不掉了。既然你铁了心要跟我离,那就听从自己的内心吧,别被那些没用的虚名所困扰,我还是我,还是以前那个土里土气的志愿兵。”
拴柱点破了喻晓莲的心结,她低下眼睛,不堪回首地说:“碰到你拴柱算我前世作孽,其实,作为丈夫你做得不比别人差,可我心里就是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那咱们还是离了好,闹到法庭去,对我们双方都有害无益,我也没这个精力。”拴柱说:“房子和家具留给你,我净身出户,算是我对你的补偿,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什么都不要。”喻晓莲第一次在拴柱的面前大放悲声,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汹涌澎湃,连拴柱都有些害怕了,一直都以女汉子示人的喻晓莲,这一回变成了水做的一样。
喻晓莲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拴柱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明天我们去民政办了吧。”喻晓莲终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泪又一串串地落下。
拴柱心情复杂,心里竟然闪过一丝不堪回首的绝望。
30拴柱回到岛上的时候,是基地干部、宣传部门的领导一起陪
着上岛的。拴柱在回家探亲途中,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为海军、舰队、基地争得了荣誉,是基地部队的骄傲,是全岛官兵的骄傲。本来还要走一段程序的转干问题,按照舰队、基地首长的指示,特事特办,很快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基地领导代表舰队,在岛上召开了庆功表彰大会,宣布了拴柱的提干命令。拴柱披红戴花,神采飞扬,在会上简要汇报了勇斗歹徒的经过,随军记者们对拴柱进行了轮番轰炸似的采访。
宋南声夫妇和全岛人员都为拴柱高兴,趁着基地干部宣传部门的领导在岛上检查工作之机,他们像上次抓获走私分子那样,按照岛上的最高规格,为拴柱立功提干庆贺。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儿,多年来默默无闻的小岛,在这段时间里好戏连台,何以能表达官兵内心的喜悦?唯有张灯结彩、载歌载舞。这是全岛官兵自己的节日,这是守岛队员狂欢的时刻,他们组织了一场小岛晚会,陈晚秋来到岛上时间不长,她的辛勤耕耘就有了丰厚的回报:平时沉默寡言的士兵,上了舞台却是字正腔圆、行云流水;以前被判五音不全的嗓子,如今已变身为美声美调的歌喉;小岛合唱队闪亮登场,让大家精神振奋耳目一新。由宋南声作词、陈晚秋作曲的《守岛队员之歌》被官兵们唱得热火朝天:我们在风中跋涉/我们在雨里奔走/风口浪尖尽显男儿本色/我们与海岛相伴/我们与寂寞共舞/天涯海角书写军旅人生……
基地机关的领导观看了小岛晚会,赞不绝口,他们没想到来到边陲小岛还能看到这样好的节目。见到宋南声夫妇,更是被他们浪漫的爱情故事所打动,表示要好好学习宣传陈晚秋热爱海岛,支持丈夫卫国戍边的感人事迹。
狂欢的小岛终于沉静下来了,拴柱由志愿兵转成了军官。宋南声独自跑到海边,忐忑不安地拆开了拴柱带给他的家信,一看那隽秀的字迹,他就知道这封信出自小珍之手。小珍在信里除了报平安之外,重点说了她与拴柱的情况,宋南声知道小珍跟他说这些,是为了让他免除担忧和牵挂。上岛以来,宋南声第一次这样闲云野鹤一般躺在沙滩上,让思维像小鸟一样自由翱翔,也是第一次收到了小珍的亲笔信,字字句句伴着涛声在他耳边萦绕回**,他为小珍和拴柱的相遇感到兴奋,也盼着能有这一天,小珍找到自己生活的归宿,拴柱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
转眼就到了春节前夕,岛上的各项工作进入年终总结阶段,春节战备值班任务更加繁重,宋南声不忍心万家团圆的时刻把拴柱一人留在岛上。拴柱死活不从,他说新婚夫妇结婚半年多了,女婿还没有正式拜见岳父岳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拴柱急赤白脸撵宋南声夫妇下岛,宋南声看出拴柱决心已定,知道拗不过拴柱,于是,夫妻俩决定下岛。拴柱经过多年努力终于如愿以偿转改成了军官,名正言顺负责岛上的全面工作,这也是宋南声不再坚持的原因,也算是提前把小岛交还给了拴柱,只等着上级再给拴柱下达队长的命令。宋南声知道拴柱的良苦用心,他不想把胸怀鸿鹄之志的宋南声久困于弹丸小岛之上,耽误了他渴望驰骋大海的追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