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宋南声回到父亲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他没有丝毫倦意,心中还处在痛苦的煎熬之中,觉得自己不仅没有得到救赎,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他没想到小珍为他受了这么多苦,遭了这么多罪。本打算这次回家,找到小珍之后,无牵无挂的他将用自己一生的真情来补偿,然而,在面对已为人妻的小珍时,他觉得自己重续旧情的计划近乎是自作多情滑稽可笑了。小珍看上去衣食无忧,已经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无须再为她牵肠挂肚,更不需要他拯救小珍于水火,宋南声如鲠在喉,却又无从表达。对于小珍,他现在是局外人,局外人的他对小珍的未来却放心不下,总之,宋南声心里是一团乱麻,任由他怎么着急也难理出个头绪来。
宋南声对父亲说:“我明天走,部队有任务。”父亲愕然:“假期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
“您多保重,住多长时间我还得走,不如早点到部队熟悉情况,还有好多事呢,您方便的时候就到小珍那儿去走走亲戚,看看晴儿。”宋南声写下了小珍的详细地址,还附上了一张简要地理位置图,对父亲说:“当初就不该搬走的,挺一挺就过来了,不知道小珍是怎么想的,当然,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就把她们当着亲戚走好了,其实也是亲戚。”
父亲见宋南声态度坚决,便不再挽留,只是说:“到部队去好好干吧,我会经常去看小珍和晴儿的。”
宋南声默默点头。然后,父亲帮他一起打点行装。宋南声又回到了他阔别四年的岛上。
他为什么要回到老部队,不能简单归结为对老部队有感情,宋南声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因素,才做出了回老部队的决定,究竟是哪些方面的因素,他一直秘而不宣。
迎接宋南声的有岛长、全体战友和唯一的小狗黑玫瑰。这次上岛的时候,宋南声跟在水警区干部科长的身后,享受了该岛的最高礼遇:列队欢迎加万响电子鞭炮。站成一长排的全岛守军全都是锃光瓦亮的光头,只有宋南声一头乌发。宋南声知道岛上的规矩,本想理成光头上岛的,走得急没能顾得上,现在看上去他反而成了另类。有趣的是,看到小狗黑玫瑰,他便自然想起父亲的小狗小白来,两个狗东西,黑白分明,一雄一雌,要是它们有缘相见该是何等的美妙。
岛长叫拴柱,宋南声新兵上岛时他刚转成志愿兵任命为岛长,相当于现在的士官。拴柱与宋南声是老乡,第一次拉家常的时候才知道老家是一个公社的,拴柱是民主大队人,他们两家不过才几十里地。不仅如此,拴柱的媳妇,还是宋南声高一届的校友,说起来宋南声还真有印象,在民主中学当民办教师。宋南声打趣说:“柱子兄你真是艳福不浅,嫂子当时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我还看过她演的戏,她可是我们那一方数得着的美人哪!”
拴柱半真半假地叹息:“咱们长年守岛的人,难得跟媳妇见一面,好不容易接到一封信,不是赌气就是吵架,越漂亮越放心不下呀!”宋南声和拴柱常常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长吁短叹地聊天扯淡。
因为地域关系,宋南声和拴柱关系比别人更加亲近。拴柱出身贫寒,上完初中因家里穷辍学了。拴柱比宋南声大三四岁,虽然文化不高,但能吃苦,很得领导赏识,也理所当然成了宋南声军旅生涯的第一个老师。刚上岛的时候,宋南声各方面都不适应,拴柱手把手地教给他海岛生活常识,怎样驱蚊防虫、如何节约用水,还教他野外生存、青菜保鲜等等。拴柱教宋南声比教别的新兵更用心,不仅仅因为是老乡关系,还因为宋南声对拴柱特别尊重,同一块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人,性情似乎也更接近一些。拴柱当兵前在老家冬天也参加过万人会战,修过水渠,聊起家乡风俗习惯和童年遇到的那些事儿,两人就格外兴奋。把拴柱任命为岛长,是上级组织考核过的,这样一个远离陆地和指挥机关的小岛,当初能放手交给拴柱这个老兵,足见上级对他的信任。拴柱没有辜负组织的厚望,为了确保运输船不能如期来岛的情况下每周都能吃上蔬菜,他带领全岛人员在岛上拓荒种菜。为了解决用水难题,他又领着大家在岛上修建了蓄水池。每月为大家理一次发,像长老和尚给小和尚们剃度一样,统统刮成锃光瓦亮的光头,目的是为了省水。拴柱既是岛长又是家长,他责无旁贷地担负起抚养管理家庭成员的重任。
宋南声重回岛上,拴柱惊喜之余又大惑不解:“当兵上岛,读军校应该是为了下岛,南声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守岛的苦还没受够哇!”
宋南声说:“是我自己申请回岛的,对老部队有感情,何况有你在岛上啊!”
拴柱急得大叫:“嗨!我再干也是个兵,可你是前途无量的大学生军官,别困在岛上耽误了前程噢!”
宋南声本想把实情告诉拴柱,可一想拴柱如果知道宋南声最多不过在岛上过度一年最多两年,拴柱还会把一个匆匆过客当成知心朋友?两人的关系还能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吗?
“我还是觉得老部队好,人都熟,心里也有底,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单位,事事从头开始,有什么意思。”宋南声说得知心贴己。
拴柱说:“那也是。”脸上困惑依旧。
宋南声现在是一名大学生军官了,他的到来,拴柱的岛主地位被顺理成章的取代。干部科长代表上级下达了宋南声正式任职的命令,拴柱明白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兵,他对组织的决定衷心拥护。宋南声不一样,重回小岛,角色转换,不再是当年的新兵,现在要由他组织训练管理部队,可谓压力山大。岛上的兵除值班执勤外,其余时间里多半是吹大牛,摔老K,练拳脚……。常年与海为伴,日复一日地守望等待,大家天天盼着补给船能带来一份惊喜,惊喜过后又是失望和漫长的等待。通讯落后消息闭塞的小岛,几个月才能收到一封家信和过了期的报刊,这使得守岛的兵每人都多了一份难解的寂寞。
刮了几天大风的海面终于恢复平静,起床的哨音响了,宋南声来到操场上,他准备集合官兵出操跑步。在屋子里憋了几天,人人都一脸的沉闷。宋南声看到了有比他起得更早的人,那是与他一同乘船上岛的新兵阿齐。阿齐在营房的山墙上挂着飞镖靶,正专心致志地练飞镖,看那架势练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听到哨音阿齐立刻收手。宋南声走过去,小黑狗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宋南声问阿齐:“飞镖练多久了?”阿齐的目光在宋南声的脸上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责备的意思,回答道:“上岛前一年就开练了,高中毕业之后在家没事干。”
“为什么对飞镖这么感兴趣?”
“不光练飞镖,我还练擒拿格斗。”
“好!当兵习武,天经地义,可擒拿格斗得有对手啊?”
“是啊!不过没对手也能练,只是效果差点,要不这守岛的日子怎么打发。”
“看你档案,当兵前参加过高考?”
“考砸了,还想过报考军校呢,比分数线差了三分,没那上大学的命。”宋南声与阿齐的对话虽然寥寥数语,却引发了他心中蛰伏已久的躁动。
哨音响过十分钟,队伍才集合完毕。宋南声领着大家跑步,结果跑得稀里哗啦,沿着半山腰跑了不到一圈,有几个兵就掉队了,气喘吁吁的。宋南声并不生气,他知道这是缺少体能训练的原因,岛上缺水,轻易不敢做大运动量训练。好不容易跑完一圈,宋南声和拴柱分头带着两班人马打扫卫生,这几天的大风已经把岛上刮成狼藉一片。刮风下雨的唯一好处就是把水池蓄满,人人可以奢侈地洗一次大澡。等到吃早餐的时候,朝霞已经把岛上的植被染成一片金黄,残留在抗风桐和其他阔叶树上的雨水迅速蒸发开来,清新湿润的空气便丝丝缕缕地浸润到肺里,在房子里被风雨闷了几天的兵们,冬眠一样的思维这才活转过来。
打扫完被大风吹落的残枝败叶,部队洗漱之后准备开饭。宋南声坐在饭桌前,心里琢磨着新兵阿齐的话,这守岛的日子到底该怎么打发?
被任命为岛长的宋南声紧迫感越来越强,小岛所在海域广阔,航道繁忙,偶有货轮遭武装劫持,周边国家企图蚕食我海域主权的事件也时有发生。宋南声意识到,该岛战略地位重要,特殊时期最有可能受到小股偷袭,不管采取何种方法,摸掉两个班的守岛人员,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但造成的影响一定是举世瞩目。
仗着有舰艇部队的巡逻保护,数百海里外有海军航空兵枕戈待旦,还有数量可观的岸导岸炮部队,周边国家不可能随意进犯我海域内大小岛屿,也因此岛上从来没有完整的防偷袭、反敌特方案预案。多年来,岛上平安无事,助长了部队的麻痹情绪。全岛上下常年围着一部雷达转,任务是为过往船只导航,侦察识别所辖海区的外籍船舶和飞机状况,有情况及时报告上级。
宋南声对拴柱说起自己的担忧,两人都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学生官宋南声不满足于小岛上单调重复的工作节奏,更不甘心自己作为岛主过着一种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庸人生活,他认为自己的军旅人生应当更精彩。
17宋南声在军校里苦读四年,这是他人生的华丽转身。他明
白,要把在军校里学到的书本知识变成实践能力还有一个过程,何况学的还是舰艇专业,在岛上派不上大的用场。回到岛上担任岛长,尽管还在实习期,那也是军旅人生的开山之作,想在方寸之地有所作为,显然从书本上找不到现成的答案,除了虚心向拴柱请教,更重要的是靠他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军校四年让他脱胎换骨,如同一张画纸打上了鲜艳的底色,怎样用这底色绘制最新最美的图画,踌躇满志的宋南声不会在这张人生的画纸上随心所欲信手涂鸦。在他看来,一个远离上级机关的小岛,就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独立王国。这些年拴柱用爱心和真情带兵,圆满完成各项任务,部队平安无事实属不易,而学生官当然不能跟士官一个标准。宋南声终于明白,回到小岛之后,一直令他躁动不安的是:怎样才能带出一支不同凡响的守岛部队来。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宋南声从伟人的思想里汲取营养。他开始了广泛深入的谈心活动,利用点滴时间和兵们天南海北家长里短的聊天谈话,目的是增进了解,加深感情,征求意见。守岛部队应该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部队训练应该怎么抓?平时部队如何带?怎样做到常备不懈、正确处理突**况等等,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有如一颗颗散落在民间的珠宝被宋南声串到了一起,转眼间成了环环相扣光彩夺目的智慧链条。
在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之后,宋南声去粗取精由此及彼地反复思考,做出了一套反小股偷袭预案,防导弹攻击雷达阵地方案,反敌特破坏等方案,并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和措施。当他把全套方案预案计划措施拿到支委会上征求意见的时候,支部委员个个眼睛大放异彩,大家不能不对学生官宋南声刮目相看了。以前,谁也没有真正把宋南声放在眼里认真掂量,按惯例学生官都是来岛上镀金的,没几个学生官会在岛上长期干,所以岛上的兵对学生官都敬而远之。现在听了宋南声对小岛未来前景的描绘,大家都开始摩拳擦掌了。看来,热血男儿谁都不想无所事事碌碌无为地混日子。
拴柱看着宋南声说:“还以为你不会安心工作,没想到你是真用心!”宋南声态度诚恳,对着拴柱也是对着全体支委:“你以为我是闹着玩啊?从今往后咱们不分彼此共同努力,带出一支顶呱呱的守岛部队来!怎么样?”
拴柱说:“这么多年了,咱们差不多都是守摊过日子,还真应该把部队带出个样儿来,让咱们这个长年默默无闻的小岛名声远扬才行。”支部委员们也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蓝图确实美,可变成现实难。”
“想干大事,必吃大苦啊!”
“吃苦咱不怕,就怕白吃苦。”
“练就一身本领,总有用武之地。”
“即使练成金刚不坏之身,还是个大头兵。”
“别患得患失,是男子汉就得吃苦创业!”
……
拴柱打心眼里希望宋南声能够挑大梁成大器,毕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好像宋南声出息了,能替他拴柱光宗耀祖似的。
宋南声制定的预案方案和计划措施,都是他深入调查集思广益的结果,拴柱是老岛长又是支部书记,有拴柱的鼎力支持,虽然个别人有畏难情绪,但少数服从多数,支委会很快就形成了统一的决议。先练体能,打牢基础,再组织分队科目训练和各类方案预案的实战演练。展望未来,可谓前景诱人:练到七八分火候,就能从容应对多种突**况,练成十分的功底,就能化解各种风险。
关键词是“练”。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一碰而蹦出的“练”字,说出来脆生生地动听,做起来是流血流汗,是酸甜苦辣,是优胜劣汰的血泪史诗。
具体实施过程中,宋南声和拴柱等几个骨干反复研究比较,吸收了跆拳道、武术和侦察兵训练中的擒拿格斗,自创了一套组合拳,成为守岛人员训练的必修课。
岛上人员的工作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很大变化。每天除了雷达值班人员外,房间里不再有留守人员,每个人都要按计划开展训练,每个科目训完之后都要经过班长签字,宋南声和拴柱每天都要对训练进行讲评,然后才能做其他工作或是休息。本来宋南声还想多安排一些休整性的项目,穿插一些文化活动,后来觉得形势逼人,刻不容缓,一狠心还是把其他活动都忍痛割爱了,好像有谁在后面追着赶着,必须争分夺秒练好本领才能以防万一似的。不过,宋南声的直觉被后面的事实证明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一开始训练并不顺利,体能训练是第一个拦路虎,由于训练强度大,几个新兵相继累倒了,其中有个兵患上了急性尿结石。军医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岛上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大家除了值班就是休息,现在突然加大了训练量,新兵普遍难以适应。
宋南声和拴柱在几个病员的床前与军医一起轮流值守了好多天,通过精心调理,几个体质较弱的新兵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健康,患急性尿结石的兵服用了军医的家传秘方后慢慢见好。正好那一段岛上干旱缺水,洗澡也成了问题,皮肤病就开始抬头向宋南声示威,宋南声心里也着实觉得咯咯愣愣不得劲儿。
然而,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他的信念变得如钢似铁。
有天早上部队出操,队列里突然有人惊呼:“黑玫瑰呢?黑玫瑰不见了!!”
每次出操黑玫瑰都会自觉地站在排尾,那天竟然见不到黑玫瑰的影子。小狗黑玫瑰失踪对小岛守军来说是重大事件,黑玫瑰早已融入这个守岛集体中,成了不可或缺的一员。黑玫瑰失踪是排尾新兵小尚发现的,小尚在家里就特别喜欢狗,每次出操列队的时候,黑玫瑰都会贴着他的裤管站着。随着他的一惊一乍,把宋南声和大家都搞蒙了。
“是啊!黑玫瑰哪去啦?!”宋南声问队列里的兵。
“昨天不是还在的嘛!”队列里有人答话,大伙儿面面相觑。
“黑玫瑰丢了,那真是见了鬼了!”有人开始嚷嚷。
这天早上破例中止出操,全体人员在岛上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尽管亲切的召唤声响彻全岛,而黑玫瑰却没有再出现。好久之后在岛的一个角落发现了黑玫瑰的项圈,宋南声和拴柱才彻底放弃了对黑玫瑰的搜寻,把黑玫瑰那支银色的项圈葬于操场前沿的草地里,专门为黑玫瑰立下一块墓碑,算是黑玫瑰的衣冠冢。
宋南声为黑玫瑰立碑,其实是给守岛官兵立下一个常备不懈的警示牌。
宋南声认定黑玫瑰失踪不是偶发事件,肯定是有复杂的原因。他怀疑有人偷偷上过岛,究竟是什么人掳走了黑玫瑰?这成了宋南声难以释怀的心结。
宋南声坚定不移地按训练计划向前推进,天天带着兵们搞十公里越野,练俯卧撑,仰卧起坐,徒手攀登等一系列项目,体质稍弱者,采取数量减半、循序渐进的方法。但对训练中想偷懒的兵宋南声一定是铁面无情。
有个新兵撞在了枪口上。
跑十公里越野的时候,兵掉队了。班长向宋南声为掉队的兵请假:“宋队长,他实在跑不下来了,怎么办?!”班长指着掉队的新兵说。
掉队的兵身体偏胖,胖子训练必然付出比别人更多,宋南声表情严肃:“你是班长,你说该怎么办?”
班长没听出队长话里的讽刺,继续为兵求情:“他确实跑不动了,下次让他补上怎么样队长?”
宋南声:“有你这样当班长的吗?我现在命令你带着他跑,再加两千米!”班长对新兵大吼一声:“跟着我,跑——!”
每天,宋南声都要对训练进行讲评,凡不达标的要求一定练到达标为止。宋南声自己也从不偷懒,他跑得最远,练得最苦,让兵们心服口服。三个月下来,体重掉了十多斤,却练出了一块块疙瘩肉,大伙儿都成了黑脸金刚。更让大家兴奋的是,以前对他们来说属于高难度的科目,现在做起来轻松自如,单双杠一到第五练习大多数人都能一气呵成,这可是个了不起的进步。
苦尽甘来,守岛官兵在又苦又累的体能训练中尝到了甜头,宋南声和拴柱决定乘势而上,开始分队训练和动作合成。分队训练和动作合成的重点放在隐蔽接敌、快速突击、擒拿格斗、捕俘训练上,合成训练主要体现指挥员指挥水平和机动灵活的战术协同,这其中要规范一系列动作口令,每个人对规定的项目要烂熟于心,这一练又练了数月,虽然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训练,但宋南声和拴柱不允许任何人走过场玩假把式。
直到有一天战术协同接近炉火纯青的时候,宋南声和骨干们商量决定组织一次实战演练。这是小岛史无前例的大事,光支委会讨论通过还远远不够,宋南声决定召开军人大会定夺,没想到官兵用如雷的掌声报答他,同样没想到的是,演练计划方案会很快获得上级机关的批准。
演练的那个夜晚,一场来势汹汹的热带风暴,携风裹雨扫**了一遍小岛,刚刚意犹未尽地遁去,整个小岛湿漉漉的,暴跳如雷的海终于疲倦了,发出呻吟般的喘息。天上没有一丝儿光亮,宋南声在雷达站外围部署反偷袭兵力,拴柱则带着两名训练尖子赶到海滩的就位点就位。红蓝双方各自部署完毕,指挥所通知双方演练开始,随着三发绿色信号弹呼啸升空,拴柱带领的偷袭小组动若脱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宋南声则带队从队部门口出发展开反偷袭作战队形。
这次演练,宋南声担任红方指挥员,开始了与拴柱实打实的对抗。演练规定:拴柱带队在海滩上岸处就位,宋南声带队从队部出发,演练开始之后,双方按照自己的方案开展偷袭与反偷袭。演练规则要求反偷袭分队歼敌于滩头为完胜,歼敌于中途为巧胜,歼敌于雷达站外围为险胜,如偷袭分队攻入雷达站就确定为蓝方胜红方败……,各种情况都有对应的评分标准,便于评估演练效果。至于演练中拴柱究竟怎样夺占雷达站,宋南声怎样部署反偷袭兵力,双方都不得而知。
演练时段,天黑如漆。这个日子也是事先挑选的,旨在提高演练难度。演练开始后,红蓝双方都有自己的部署和招数,红方的部署大致是:海滩到雷达站仅有的三条小路上各埋伏一组潜伏哨,其余人员由宋南声带队形成快速机动分队,防止偷袭者不走小路穿越荆丛,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穿越荆丛消耗体能太大,进展太慢,很难在规定时间内接近雷达站区域,但也不能不防。雷达站四周有三面通过荆棘带延伸到的海滩,只有雷达站背面是悬崖峭壁直接与海相接,宋南声对现场进行了反复勘察,站在山顶向下俯瞰,脚下如同万丈深渊,蓝悠悠的海水深不可测,悬崖峭壁如刀凿斧削,他深信这悬崖绝壁和无底深渊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反复推敲后确定了动静结合、伺机歼敌的思路。红方为了让每个组的埋伏实行无缝连接,各组都配置了夜视器材,规定了特殊的联系方式,而宋南声带着分队处于运动之中,随时掌握演练动态和处理突**况。蓝方的部署是:兵分三路,两路掩护,拴柱从雷达站背面偷袭,掩护的两路,制造正面进攻的假象,从海滩就位点开始,在海滩上不断寻找正面进攻的突破口,故意弄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来,分散反偷袭分队的注意力,而拴柱便暗度陈仓,神不知鬼不觉从悬崖峭壁上冒出来给雷达站一个突然袭击。
宋南声带领小分队沿着海滩巡逻了两圈,同拴柱的人遭遇了两个回合,都让对方溜掉了。拴柱偷袭小组在重要地段预埋了遥控雷管和鞭炮之类,虽然炸不伤人,动静可真不小,很快就让宋南声的潜伏哨暴露了,然后采取声东击西战术,和宋南声捉起迷藏来。一开始,宋南声挺高兴,以为拴柱的偷袭小组被他堵截在雷达站的荆棘带里,只等时间一到,他们将束手就擒,后来才感觉不对,拴柱是在用手下人与其周旋,拖延时间,而拴柱自己说不定早已突破了宋南声的防线……
宋南声失算的是,拴柱恰恰是从海滩就位点直取雷达站背面进攻,拴柱几乎没费多少周折,就攀上了雷达站背后的悬崖。至于他部署在海滩的其他两路人马,即使是在与反偷袭分队的周旋中被歼灭也无足轻重,只要他偷袭成功就是胜利。
拴柱玩的是舍卒保车的战术。
18海边突然燃起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边人影憧憧。宋
南声心里纳闷:拴柱这家伙,脑袋如果没进水怎么动静还越玩越大?连半点夺占雷达站的迹象都没有。这时潜伏哨报告:有人在海滩烧烤,不像是拴柱小组的人,宋南声马上带领机动分队围堵上去,人却逃得无影无踪。
宋南声脑袋里立刻“嗡”的一声,一直以来的担心应验了,肯定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员到了岛上。果然在另一个方向又传来零星枪声。另一组潜伏哨报告有人钻进了树林,不是拴柱的人,又一次证实了宋南声的判断,确实有陌生人上岛,到底是什么人尚不清楚。宋南声暗自庆幸,真正的偷袭者与演练碰了个正着,海滩上的火堆显然是陌生人点着的,是用来烧烤还是联络的信号?宋南声吩咐各组潜伏哨继续严密监视。
再说拴柱这边,海边的火堆和人影他也看到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到达半山腰的洞口,准备向山顶攀登。他也同样纳闷:哪来的火堆人影?他的两路人马怎么会跑到海边去放火?他叮嘱过他们俩与反偷袭小组周旋不断弄出点声势来,那也不必弄出这么大的声势,不过,拴柱懒得多想,眼看就要攀到山顶了,哪里起火都不影响他攻城拔寨,反而会帮他的忙,让宋南声的反偷袭分队成为救火分队。他俨然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召唤。
拴柱之所以选择从雷达站背面进攻,而且料到宋南声唯独这个方向不会设伏,也是他事先勘察地形得出的结论。这个方向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山顶正面就是雷达站的营房和天线。在山的背面,宋南声确曾考虑过派兵把守,以防偷袭者从悬崖背面攀援而上。当他亲自到过山顶考察之后,他深信山势陡峭,插翅难上,何况并无三头六臂的拴柱,从此处偷袭绝无可能。于是,他把原先四个方向设伏减为三个方向,那样兵力更加充足。而拴柱明知山势险峻根本就上不去,他依然信心十足把偷袭安排在这个方向,又是为何?
说来也巧,拴柱前不久在海滩的丛林里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被树丛和茂密的藤蔓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是带兵到海边训练时发现的,当时训练中间休息,他独自到海滩上溜达,想看有没有退潮时留下来的海蜇海贝之类,结果看到一爿树丛上的藤蔓长满绿油油的果实,他十分好奇,不知道这果子能不能吃,想摘几个带回去尝尝。他钻进树丛摘果子的时候发现了洞口,向里窥探了一阵,洞内漆黑一片,他对着洞口吼叫了几声,居然能听到悠长的回声,他估计山洞不浅,没敢贸然进洞,怕里面有蛇鼠虫兽伤人。第二天他专备了电筒蛇药干粮和饮水进洞,还随身携带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不想进洞之后却别有洞天,洞内凉风习习,并没有先前想象的恐怖。陡峭处还有人工开凿的石阶,显然他不是山洞的第一个发现者,但奇怪的是他在岛上多年从来无人提及此洞,莫非真有外人上过岛来。拴柱继续上行至半山腰便能见到微弱光线,拴柱便知离洞的出口已经不远,果然,再往上走一段,眼前豁然开朗,洞的出口就在半山腰上,出口处阳光充足雨量丰沛,一棵百年老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个洞口。那天,拴柱心情奇好,站在洞口处,对着一览无余的蓝天大海放声高歌了一阵。平常对宋南声无话不说的拴柱,这次却留了个心眼,对发现山洞的事只字不提,不仅如此,拴柱还把岛上唯一的一根缆绳提前放到了洞里,他想等到演练结束再告诉宋南声不迟。
演练开始后不久,拴柱很快就从海滩上的丛林进了山洞。有了这个秘密洞口,反偷袭部署再怎么周密也无济于事。拴柱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手电,不到半小时,就轻车熟路到达了半山腰的洞口。这时,黑夜被皎洁的月光驱散,帮了拴柱的大忙,他用力把拴上锚爪的缆绳甩到靠山顶仅一步之隔的树上,心头顿时涌起胜利的喜悦。只要沿绳攀援上去,占领雷达机房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他站在半山腰上的洞口中,登高望远,前方的海滩尽收眼底,海边刚刚燃起的火堆很快就被人扑灭了。虽然脑子里疑问丛生,但拴柱不再迟疑,正要继续往上攀登的时候,接到了宋南声的电话,拴柱这才知道出现了紧急情况。演练规定:只能在紧急情况下拴柱和宋南声才可用对讲机通话联络,红蓝双方只要使用对讲机联系,就意味演练中止。拴柱很不情愿暴露自己的行动意图,准备了这么久的实战演习半途而废太可惜了,宋南声向他通报了情况,要求他迅速带领人员回撤到雷达机房待命,拴柱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这时,山下噼里啪啦响起一阵枪声,拴柱猴子一般敏捷地窜到了山顶,这里是全岛的制高点。放眼远望,夜幕一片苍茫。他做梦也想不到,演练居然变成了实战,他立刻传令其他两路人马迅速回撤雷达站待命。
这伙武装走私分子是在大风浪中随船漂流上岛的。后来他们交代说在海上遇到了大风浪,因为罗盘损坏,迷失了方向,把宋南声和拴柱守的岛误认为是他们要去的岛。他们要去的是一个无人岛。谁知一上岛,他们在海滩点火取暖准备烧烤时就遭到了反偷袭小组的围捕,于是赶紧钻了树林。随后他们发现岛上不光有人,而且还有雷达站。不过,这些武装走私分子并非人们想象的惊弓之鸟。他们虽然不是久经沙场的悍匪和强盗,但也是一伙出生入死的亡命之徒,常常同边防、武警或是海关缉私队员玩捉迷藏、躲猫猫的游戏,有时甚至是发生小规模枪战。他们知道,既然误入别人的地盘,就只能将错就错。一看岛上只有一座雷达站,估计守军人数不多。这伙人反倒冷静下来,准备探明情况后伺机反扑然后夺路而逃。
宋南声把机动分队迅速部署到雷达站外围,立即向上级报告了情况。按照上级指示,宋南声要求各战斗小组继续潜伏在预定位置,对不明身份武装人员进行监视和火力牵制,不断缩小包围圈,抓住有利时机对这伙武装分子进行抓捕。
值得庆幸的是,宋南声原计划安排这次演练结束后进行实弹射击,于是每支枪里第一次装满了子弹,只是不允许打开保险。现在演习刚开始就遇到了情况,正好让守岛人员有了施展的机会。宋南声下令全体人员做好战斗准备,鉴于当前的情况,只能是以逸待劳,逐渐缩小包围圈,然后瞅准时机集中力量抓捕或是歼灭之。
后来得知这是一伙长期进行跨国走私的武装分子,他们来到岛上不过是想到无人岛上避风休整,像星星一样散落在这片广袤海域的无人岛屿,曾经也许就是这些走私分子的避罪天堂,这次他们从邻国通过海上通道走私的货物案值过亿,所以他们特别小心谨慎。然而,他们没想到把走私货船在小岛附近抛锚下锭后,驾着玻璃钢救生艇,刚上海滩,就被守军发现了,但他们并没有落荒而逃,他们明白,海滩是一片开阔地,要想从海上逃走,随时都有束手就擒的危险。这伙武装分子上岸后刚升起一堆火,一看势头不对,马上就钻了树林。
因此,双方一直没有正面交火,而是声东击西打打藏藏的周旋。
19武装走私分子没有从海上逃走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南声带机动分队炸沉了他们登岛时留在海岸边的救生艇。双方周旋了大半夜,一直没有正面交锋。像两个势均力敌的拳击手,在出拳之前,都在极力寻找对方的破绽和弱点一样。
宋南声想把包围圈缩小到营房正面的洼地里,最后合力围歼,宋南声把情况报告上级后,上级同意宋南声的作战计划,并派增援部队火速开进。看到这伙人能打能藏,宋南声觉得他们也绝非等闲之辈,援军到达之前,这伙人要是拼死突围怎么办?虽然炸毁了他们的救生艇,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负隅顽抗。宋南声把拴柱和其他骨干召集到一起,商量下一步作战方案,大家的意见是:尽管对方不如我方人多,但我方也没摸清对手的底细,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不能有丝毫的轻敌。对方力避与我正面冲突,说明他们心虚或许正在寻找战机。宋南声决定亲自带一个战斗小组在运动中袭扰对方,虚张声势,直至把这伙武装分子驱赶进雷达站门前的洼地里。这块洼地可不是普通的洼地,在紧急时刻,洼地里预埋的地雷和几个制高点上配备的机枪,是雷达站最后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凭着对岛上地形的熟悉,宋南声带领战斗小组像猎豹一样在岛上快速搜索,搜了两个来回仍不见踪迹。拴柱马上意识到,反偷袭小组的多面围堵,无意中把这伙人逼进了悬崖边的山洞里,他把洞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向宋南声作了描述。宋南声大喜过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最好的战机已经来临,那就不必坐等援兵到达。
宋南声和拴柱果断地把包围圈缩小到洞口周围,然后由拴柱带人赶制炸药包。如果用炸药包封住山洞上下两个洞口,这伙亡命徒就成了瓮中之鳖。制作炸药包对拴柱来说是驾轻就熟,以前岛上施工的时候拴柱就掌握了制作技术,一会儿工夫,他就组织人员制作了十多个炸药包,趁着黎明前的夜色,把炸药包埋在山下的洞口周围。宋南声心想,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必定是天意:岛上前几天刚刚运来一批准备爆破滩涂的炸药,计划用来新建补给码头,工程本该上月开工建设,结果因为炸药不能如期上岛,工期顺延了一个月,前几天炸药刚刚运抵上岛,今天就派上了大用场,不过不是用来炸滩清障,而是用于抓捕走私分子的战斗,太有价值了!宋南声俨如一个攻城拔寨的指挥官,带领部队一路攻城略地,到了决战的时刻,兵临城下,稳操胜券,这种感觉让他心潮澎湃。本来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远海孤岛,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界,却意外闯进一群不速之客,而这群不速之客必将会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一夜成名。
上午,一切就绪后宋南声组织了第一波进攻,子弹像炒豆子一般在岛上炸响,进攻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打得洞内硝烟弥漫,却仍然不见动静。拴柱知道洞内有弯道,轻武器射击很难奏效,即使是用手榴弹,只要稍加防护,杀伤效果也很有限。如果这伙人备足了饮水干粮,战斗就难以速战速决,一旦这些亡命之徒摸清了情况,有了喘息之机,必定会组织反攻,甚至会从半山腰洞口向山顶突围都有可能。
紧接着,宋南声又指挥了第二波更为猛烈的攻击。攻击过后,再次归于沉寂。宋南声拿着广播对洞内喊话,宋南声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已入绝境,缴枪不杀是最好的选择。此时洞内突然发出巨大的爆炸声,随之半山腰的洞口冒出一股浓烟,这是拴柱从半山腰洞口把点燃导火索的炸药包塞进了洞内,炸药包爆炸时震得洞内土块碎石纷纷落下。蜷缩在洞中的武装走私分子,正筹划着如何反攻怎样突围的时候,来自半山腰洞口的爆炸把他们震得头晕目眩,没有当场毙命,就算是侥幸,心有余悸的走私分子头目站起身来,带领手下人退回到山洞入口处。这时他们听到了宋南声声若洪钟的最后通牒:停止抵抗,缴枪不杀!
走私分子们看到了堆放在洞口的大大小小的炸药包,这些炸药包只要被埋伏在洞口周围的守岛队员引爆,走私分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走私分子头目带着他的手下,从洞口垂头丧气地鱼贯而出。
20小岛一夜之间出名了,宋南声、拴柱和小岛全体人员一夜之
间声名远播。守岛分队荣立集体二等功,拴柱记个人二等功,宋南声记个人三等功。所有参演人员均立功受奖,并且作为一次海战经历记入各人档案,每个人的军旅生涯都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个时刻用什么词儿来形容官兵的心情都相形见绌,宋南声和拴柱破天荒给全岛人员放了一天假,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海岛大餐。此时岛上堪比逢年过节,营区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大家开怀畅饮、大快朵颐,人人扬眉吐气、豪情万丈。狂欢过后,纷纷把喜报以最快的速度带出小岛,送达家人手中。
向上级为守岛官兵一一请功的时候,宋南声通过支委会为拴柱报请二等功,拴柱开始坚决不同意,他觉得这都是宋南声上岛之后做出的成绩,宋南声理所应当斩获头功。僵持之下,宋南声只好暂时休会,跟拴柱一对一地做工作,打消拴柱的顾虑:“柱子哥,别以为给你请功是照顾你,这二等功非你莫属,你想啊,你在岛上这么多年,负责全面工作,圆满完成了各项任务,部队安全稳定,大家身心健康,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才干了几天,你是名副其实的功臣。”无论宋南声说得有多恳切,拴柱还是油盐不进,一连几天,宋南声逮住机会就耐心开导:“你总觉得亏了我,其实我才是大赢家,我是岛上走出去的大学生军官,当年没有你的关心我能有今天吗?感谢你都来不及,你就别再推了,这也是支持我的工作。给你立二等功,大家都服气!再说了,给你立个二等功,以后转业回家待遇也不一样的,找工作更方便些,咱俩的情况不一样,你别同我比待遇,我不跟你抢荣誉,以前都是我听你大哥的,今天你就听老弟我这一回。”
宋南声这样掏心掏肺,拴柱也不是冷血动物,心里充满了对宋南声的信任和感激。两人商量决定让部队休整一星期,期间只开展日常工作,科目训练暂停,梳理总结科目训练和这次反偷袭作战的经验体会,进一步完善相关方案预案。宋南声也想静下心来,理一理自己上岛之后的工作究竟有哪些成败得失。
这期间,补给船带来了陈晚秋的信。要是没有实实在在把那熟悉的字迹捧在手里,宋南声真差点忘掉了与陈晚秋的海上奇缘。因为陈晚秋的不辞而别,宋南声在茫然困惑的等待中很快就回归理智,以为和陈晚秋那段若隐若现的感情只是昙花一现。事实完全不是宋南声想象的那样,陈晚秋是遵从父亲的旨意,临时决定回老家探望奶奶的。其实到家之前,奶奶的身体已无大碍,不知是不是教授有意夸大病情,或许是另有深意,陈晚秋无从追究,最基本的事实是陈教授向女儿隐瞒了宋南声离校的时间和去向,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陈晚秋从奶奶的言语中联想到父亲不寻常的用意,立马就有了上当受骗的警觉,再三追问之下,教授仍然语意模糊蓄意搪塞,等到她心急如火赶回家的时候,宋南声所在的整栋教学楼都已人去楼空。宋南声究竟去了哪里?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居然没有留下他老家的通信地址和联系方式。她自责得一塌糊涂。
这一次,一向温顺的女儿,差不多是揭竿而起。在女儿频频的最后通牒和“源远流长”的泪水面前,教授终于招架不住,详实有据地道出了宋南声的真实情况和毕业去向。
宋南声接到陈晚秋的信已是半月之后,字里行间火辣辣的情感丝毫不减当初。幸运的是这封信来得及时,要是错过了补给船上岛的点,如果万一数月后宋南声才见到这封信,他和陈晚秋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假设就是假设,假设留给人们的永远没有答案,只有想象。与此同时,拴柱也接到了久违的家信,在家乡当民办教师的妻子,正式向他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拴柱一时无语满脸悲伤。爱情是美好的,千百年来,人们用诗歌、用音乐纵情赞美它、歌颂它;钟情男女,用热恋、用青春,追寻理想中的爱情。可是,爱情有时也会像美丽的彩虹,越是不在意,它却悄然降临;越想挽留住,却又渐行渐远。拴柱的婚姻危机,症结何在?他们也有过山盟海誓和柔情缱绻的时光,可是转眼之间,贴满爱情标签的琼楼玉宇,如同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了。宋南声对拴柱的事无法置身事外,他决定下岛去帮拴柱探个究竟,因为他刚刚接到了要随舰下岛开会的通知。
当时正值年终总结,上级机关决定表彰一批各方面的先进典型,作为集体二等功荣立单位,宋南声要到会议现场上台领奖,岛上的工作照旧交给拴柱代理,宋南声接到与会通知后就顺便搭乘巡逻的舰艇下岛去了。
经过几天几夜的奔波,赶到上级指定的会议地点。那个年代,交通不便,进一趟省城,比现在出一趟国都难。会议前一天傍晚,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宋南声被会务组的人员接到了省城的部队招待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会议代表早已聚齐,大家只等着第二天上午的会议隆重开幕。
宋南声刚刚放下行囊,稍事洗漱,人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就接到了会务组的通知,说有人等着在白云宾馆与宋南声见面,要宋南声得空回话,还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宋南声听罢,不禁有些发愣,在这省城,举目无亲,哪来的亲戚朋友,居然还坐镇白云宾馆,恭候他宋南声的到来。
紧接着,舰队基地水警区各级领导都一拨接一拨来到招待所看望会议代表,这是会议的一个约定俗成的程序。领导看望会议代表就等于看望了自己的部队,于情于理都是无懈可击的。宋南声带领守岛人员捕获武装走私分子的事迹早已家喻户晓,每个领导看望他的时候,都会提及这一重大事件,且依然热情不减地询问相关细节,然后,有针对性地对守岛部队建设作出最新指示。这样一来,等到各级领导陆续散尽之后,早已过了招待所熄灯就寝的时间,宋南声只能捏着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干着急,因为深更半夜他根本找不着回电话的地方。
转念一想,等开完会再回电话也不迟。因为第二天就要开会,要紧的是先熟悉《会议须知》,宋南声要根据会议日程安排自己的行程,会议对他来说算不上特别重要,上台领个奖,多大的事儿。把奖状奖品拿到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他要科学安排,见缝插针。与陈晚秋见面是第一件大事,了解处理拴柱的婚姻问题是第二件大事,如果可能,他还要回去看看父亲包括父亲养的小白狗,这些都在他的计划安排之中。
会议确实开得很隆重也很简短,隆重是因为出席会议的领导职务高,军种方面的重要领导在主席台就座,舰队、基地和水警区各级领导都亲自到会,分管领导总结全年部队训练管理工作,主要领导作重要讲话。宋南声觉得训练总结非常全面,算得上是滴水不漏,因为部队多,摊子大,总结涉及的内容必然是方方面面,帮助他拓宽了思路开阔了眼界。主要领导讲话言简意赅,既通俗易懂,又蕴含哲理,教了重要管用的工作方法,都是领导的经验之谈和人生总结,也让人受益匪浅。总而言之,初露头角的宋南声觉得会议虽短,但内容重要,收获很大。除了中间休息十分钟,尽管一上午坐在那里一动未动,但他从心里理解和感谢各级领导的苦心和关怀。他心怀虔诚,洗耳恭听,一点一滴把会议内容和精神牢记在心,准备回岛后向全体人员认真传达抓好贯彻落实。
会议就在宋南声和其他一大批先进典型分批上台领奖之后结束了。按照首长的指示,招待所准备了丰盛的会议餐,只不过宋南声早已溜之大吉。主要领导到各个餐桌敬酒的时候,找不见宋南声的影子,会务组的回答也是语焉不详。领导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小子属兔的,跑这么快?”大家一笑了事,谁也不再去刨根问底宋南声的下落。
宋南声按图索骥找到了白云宾馆,接电话的中年妇女是陈晚秋的姑姑。姑姑就在白云宾馆工作,所以陈晚秋就把姑姑的电话留给了宋南声。这是一部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的电话,而陈晚秋类似于在她姑姑家里守株待兔,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宋南声这头出了笼子的脱兔稍不留神让她给逮了个正着。
21陈晚秋比宋南声晚到几分钟,这是陈晚秋事先安排好的程
序。陈晚秋见到宋南声的时候,宋南声和陈晚秋姑姑正说着话,宋南声刚刚把她们这层关系跟姑姑捋清楚,陈晚秋就赶到了。
陈晚秋把宋南声拉到姑姑身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今天在这里就算正式拜见姑姑了,姑姑是我们爱情的第一见证人。”宋南声虽然不全明白陈晚秋的用意,但碍于陈晚秋姑姑的面子,只能对陈晚秋的要求一一照办。
姑姑笑一笑,讲话非常注意分寸:“我当见证人当然高兴,可怎么就成了第一见证人呢?我哥哥嫂子还不知道啊?难不成我侄女是跟着解放军私奔过来的?”侄女的婚事确实从未听远隔千里的教授哥哥提起过,但见宋南声一表人才,且对陈晚秋一往情深,姑姑心里方才坦然。
陈晚秋噘嘴作生气状:“您看我们像私奔的吗我的亲姑姑?我堂堂的人民教师,他是刚刚毕业的军队干部,想姑姑就奔您这儿来了,这就叫私奔啊?您这么说,我们明天就走哇!”
姑姑板起脸:“你走试试,管不了你了鬼丫头,早盼着吃你的喜糖呢。”
“那您问他,什么时候能吃上我们的喜糖?”陈晚秋转脸逼问宋南声:“说啊,是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呀?”搞得宋南声在一旁只会“嘿嘿”傻笑。
陈晚秋这次是有备而来。来之前,在打听到宋南声将要下岛开会的消息之后,她分别到一中和宋南声现在所在单位开具了结婚证明,宋南声完全不知情,连她的父母也蒙在鼓里。到一中开具结婚证明,那是手到擒来的事,自己的工作单位,谁都不会有疑问,陈晚秋还乐颠颠地给了开证明的老师一包喜糖。
为了拿到宋南声单位的结婚证明,陈晚秋还真是费了不少劲。远离陆地的小岛是宋南声的临时单位,要开具结婚证明,必须去岛屿守备部队的上一级机关才行。陈晚秋一打听,才知道宋南声所在小岛的上一级机关远在南边,路途遥远,且当年的交通与现在相比,差去了十万八千里。不过,陈晚秋顾不上多想,连夜出发,一路舟车劳顿之后,赶到岛屿守备部队政治处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听说是宋南声女朋友来开具结婚证明,政治处主任既热情又重视,当即就用机要电话同老岛长拴柱取得了联系。当时小岛没有开通军线电话,有重大事项都通过机要渠道。看来,宋南声的婚姻大事,政治处主任显然是当作重大事项处理的。调查了解宋南声的情况,按规定只能找拴柱,何况拴柱是老岛长,在岛上有威信。了解完宋南声,政治处主任又向一中了解了陈晚秋的情况,这些都是当时军人婚姻的必备程序。不过,陈晚秋感到特别高兴的是,按惯例需要派人或函调的繁缛流程,由政治处主任领着机关人员在一天之内办理完毕。
陈晚秋好不容易才准备齐了两个单位开具的结婚登记证明。到了姑姑家之后,陈晚秋才把这一切跟宋南声和盘托出,宋南声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陈晚秋千里迢迢,竟然就是为婚姻大事而来。
对于陈晚秋的决定宋南声心里五味俱全,毕竟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同陈晚秋相识一年有余,虽然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了,还经历了海上大风大浪的考验。由于先前一直急着寻找小珍的下落,宋南声心思不在陈晚秋这里,即使有时两人热乎得如胶似漆,多半也是做应景文章,连他自己都怀疑对陈晚秋究竟有多少真情。千辛万苦寻找到小珍,没想到小珍已为人妻。小珍有了着落,而且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欠下了小珍一笔无法偿还的情债,特别是对晴儿的愧疚更让他无法释怀。现在陈晚秋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竟为旅行结婚而来。这样对陈晚秋也太不公平了,陈晚秋全情投入的恋爱,他始终都是一种不冷不热的敷衍状态。
宋南声辗转反侧一夜无眠,陈晚秋兴致勃勃和姑姑扯家常扯到半夜。姑姑家房间宽敞,家具摆设显示出城市家庭的富裕,姑父是远洋船队的海员,回家的日子很少,姑姑希望陈晚秋多住一段时间,而陈晚秋却是自有打算。
第二天,姑姑早早地上街买菜去了,把丰盛的早餐备好放在餐桌上。姑姑有意给两个年轻人留出空间。宋南声一夜没合眼,心事重重,愁眉不展,陈晚秋则不然,容光焕发,**四射。她把宋南声从**拽起来吃早餐,又是好一阵亲热,宋南声倒像是死眉瞪眼的木偶,一直打不起精神。
吃早餐的时候,宋南声不敢抬眼正视陈晚秋,低着眼睛说:“结婚的事,咱们还是往后放一放吧晚秋?”
“为什么?”陈晚秋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胸膛里熊熊燃烧的爱情火焰转眼间灰飞烟灭,本该是义正词严的质问,这么长时间你把咱俩的感情当儿戏了吗?出口却变成了一句幽怨尖刻的嘲讽:“宋队长你是不是还有后备人选?!”
“你真会说笑话!”宋南声紧张地赔着笑脸。
“那就是不中意本姑娘呗?”陈晚秋单刀直入。
“说实在的晚秋,娶你我确实是高攀了。”
“都这时候了,别找这么弱智的借口好不好!”
宋南声不明白陈晚秋“都这时候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都这时候了?难道她真把那些“第一次”当成他俩的第一次了?可他看出这回陈晚秋是真急了,悲愤交加,满脸失望。一看这情势,他心里也怕了,得赶紧让陈晚秋把心气顺过来,说话口气都带着央求了:“最好是等到我回校读研的时候,不能一结婚就让你守空房啊!”说完直勾勾地盯着她。陈晚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乐意守空房啊!”
宋南声急得语无伦次:“可——,可我们现在的条件还不成熟啊!”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条件才叫成熟?”陈晚秋这么一问,宋南声一时还真答不上来。那个年代青年人结婚不谈更多条件,更没有把房子车子作为硬指标。宋南声所讲的条件,实际上是一个虚幻的概念。他是想说,与陈晚秋相比,他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经济上也是刚刚起步的副连级,陈晚秋是教授的独生女,不缺房子,不差票子,结婚以后探亲休假宋南声只能住在岳父家,理所当然是倒插门女婿,这些话他在陈晚秋面前又说不出口,所以,不提结婚便罢,一提结婚宋南声就心慌气短瞻前顾后。陈晚秋偷偷抹掉脸上的泪痕:“你不就是觉得你刚刚毕业出校,工资不高,我们结婚也没有自己的房子什么的,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们这么年轻,一切都可以从无到有啊!”
一看有了转机,宋南声马上恢复冷嘲热讽:“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是我人民解放军的光荣传统。嫁个穷当兵的,一结婚就两地分居,让你后悔莫及。”
陈晚秋:“你怎么就不说我捡了个钻石王老五呢!”
宋南声正想说什么,门锁响起转动的声音,稍后,姑姑才开门进屋,提着一大篮子菜,陈晚秋赶紧上前接下姑姑手中的菜篮,脸上的凄婉之色一扫而光,眉开眼笑地对姑姑说:“姑姑您买这么多好菜,真把我们当成贵客啦?!”
“真是傻孩子,你们当然是姑姑的贵客呀!”姑姑放好菜,眉飞色舞地告诉陈晚秋:“中午给你们俩接风,我还专门请了几个朋友来陪客。”
陈晚秋一惊,娇嗔道:“姑姑您这就有点兴师动众了,都有谁呀?”姑姑故意卖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晚秋姑姑是烹饪高手。把菜买回来之后,就自个儿到厨房里忙乎去了,陈晚秋和宋南声几次想进厨房帮忙,都被姑姑撵出来了,宋南声和陈晚秋只好在客厅里看电视。
姑姑在厨房里说:“就这点活还用得着你们两个帮忙吗?姑姑在宾馆里干了这么多年,再笨也学会了做几样家常菜,我们宾馆的厨师个个都是名厨,有空的时候,找他们取取经,就够我对付一阵子的。”陈晚秋说:“那我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姑姑!”
姑姑跟陈晚秋发牢骚:“前些年吧每年暑假都还能见到你,现在姑姑想见一回晚秋可难,这一晃就好几年了吧?今天终于见到我们家大小姐了,姑姑必须得拿出最好的手艺,别怠慢了大小姐,以后更不愿上姑姑家来了!”陈晚秋跑上去抱住姑姑的肩头撒娇:“我的亲姑姑,您说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