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声估计陈晚秋在家里肯定是被教授夫妇宠着惯着,俊秀的脸庞上总写着几分顽皮和桀骜不驯。宋南声也机智幽默地回了一句:“这充其量才算序曲方才奏响,好戏刚刚开场,迎接我们的还有惊涛骇浪,求老天保佑,让海上生活充满阳光!”宋南声的顺口溜脱口而出,博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声刚停,亚琳开始发表感言:“海陆空就数当海军最浪漫潇洒,吃得最好,穿得最帅,越洋过海,还能经常免费旅游。”改革开放刚起步的年代,从物质匮乏中过来的人们,无论哪个阶层,都对缺吃少穿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对刚刚兴起的旅游热人人都心驰神往。

如同一粒火星落在了干柴上,陈晚秋紧跟着连珠炮似的发难:“可不是吗!陆军老大哥摸爬滚打,上百公里的野营拉练搞得人困马乏,可那饭菜里面哪能看得到一块像模像样的肉,虽然还没吃上海灶,但听说水兵天天都是山珍海味,每天都有水果点心,国家有点偏心眼啊!天天啥啥不干,甲板上到处乱转,凭什么吃这么好,穿这么帅,省部级的官员,教授级的学者出席会议,顶多不过穿个将军呢,可这将军呢早被海军从将军到士兵穿得泛滥成灾啦!是不是哈?!”陈晚秋刚见识过陆军野战师的春季拉练,她的话具有相当的权威性和杀伤力。

还没等“军方人士”破解陈晚秋抛出的难题,同一阵营里的一中老师冬生突然冒出来接招:“海军是国际性军种,其他军种出国就是入侵,海军出国就是访问,你说这国际标准能跟国内标准一样吗?海军就该吃得好,穿得帅,走到哪都有国际范儿。”冬生是老师中的军迷,一出口就接近专业水准,显然也是故意拿话戳陈晚秋。

“恭喜你回答正确,加十分!”学生官小陶跳出来推波助澜,“我们海军现在很少走出国门,那是因为装备还有较大差距,但以后一定会走向远海大洋,否则,老在第一岛链内打转,怎么能守好我们的蓝色国门。”

小杏呵斥冬生:“你是哪路神仙啊李冬生,胳膊肘往外拐呀,还没吃上海军大餐呢,就开始说奉承话啦,有数没有!”然后弄出一脸夸张的愤怒。冬生立马收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陈晚秋和亚琳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相信我们这一代海军应该是走向远海大洋的第一代。”宋南声语气平和地说:“陈晚秋老师说的绝对是官方消息完全属实,陆军海军的待遇没法比,也不好比,应该这样说,干陆军那叫饿其体肤,干海军才叫苦其心志,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能光看干海军表面光鲜,真要遇到大风大浪,领受重大任务的时候,大海会亲口告诉各位,当个海军真的不容易!”“听君们一席话,胜读二十年书。”冬生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众人哄笑着鼓掌。小杏亲狎地在冬生背上擂了一拳。

“叮铃铃……叮铃铃……”全舰突然铃声大作。

以宋南声和陈晚秋为代表的双方同伴还陶醉在热聊之中的时候,舰艇拉响了战斗警报。战斗警报一响,甲板上人员必须进到各自战位,宋南声和其他见习学员分散到各自专业岗位上观摩学习,一中老师们没有战位,只能疏散到住舱。和平时期,战斗操演是一种主要的训练方式,舰艇到达预定海区,会按照航行训练计划,逐一进行科目训练。“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这是一直传承至今最响亮的口号,拉响战斗警报然后进入有假想敌的演练当然是最贴近实战的训练方式。

虽然是最后一次远航,但舰上的战斗部署操练丝毫不降低标准,战位值更执勤绝不简化程序,全舰人员同心协力要为这最后一次远航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一个回合的战斗操演结束,等到陈晚秋她们从装载舱里汗津津地出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的事了。战斗操演必须关闭所有舱室舷窗,关闭了舷窗的舱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和舱室内外的各种声响,陈晚秋第一次在黑咕隆咚的舱室里,像是被关进黑屋子的熊孩子一样无助和不安。战斗部署操演一结束,陈晚秋就强烈要求以后凡是操演也要上战位。冬生激将她:“那你上哪个战位,我们这些人又上哪个战位?”这个问题压根儿难不住陈晚秋,她早就想好了,宋南声在哪个战位她就上哪个战位。她寻

思每个战位上加几个观摩人员根本就不是事儿,不就是添了十来口人嘛,全舰也不止十个战位,再说啦,登陆舰本来就是用来运兵的,多几个人算什么呀!她几句话就把冬生说得哑口无言,然后她领着老师们,理直气壮找到舰长。没想到舰长非常爽快。舰长说,“太好了!还以为你们不想跑战位呢!战位由你们挑就是了。”这之后,只要是战斗部署操演跑战位,陈晚秋就带着亚琳、小杏和小杏男朋友冬生,跟着宋南声一起到航海部门驾驶室、海图室观摩学习,其他老师分别安排到雷达、观通、枪炮等部门的战位上,也有个别老师怕晕船愿意呆在住舱的,大家各得其所,乐在其中。

舰艇按计划航线航行。第一天的航行计划安排是舰艇航行到指定锚地抛锚,小加餐,欢迎学生官和一中老师,第二天继续航行,前往此行的第一站北方军港。

舰艇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挂在舰尾上方又大又圆的太阳像一枚暗红的铁饼,触手可及,却又不可阻挡地悄声滑落。陈晚秋脑子里回**起苏小明的《军港之夜》,且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舰艇抛锚,机声骤停,静静的海面只剩下陈晚秋若有若无的歌声和舷外浪花的絮语。

舰上广播开饭消息,广播里说请学生官和一中老师到小会议室就餐。小会议室是舰领导开会用餐的场所,其他舰员用餐只能在甲板上或是住舱里,工作场所和战位上是不允许用餐的,学生官和一中老师安排在会议室就餐,这是客人待遇,也是舰上惯例。听到广播后,用餐人员很快聚齐,舰长最先到场,给客人们安排座位,主客双方很快坐定。排座位的时候舰长请学生官和一中老师自报家门,主客双方算正式认识了。餐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海味,丝丝缕缕的香气萦绕其间,舰领导还没有致欢迎辞,大家私下里就在啧啧称赞满桌的美味佳肴了。

宾主各方安静下来之后,舰长宣布:“欢迎海军学院各位部门长和一中老师莅临我舰参观指导,下面,有请政委致祝酒词。”

政委是最后落座的。听了舰长的话,政委应声而起,面带微笑,热情友好的目光扫一遍坐成一圈的客人,餐桌是长条形的,能容纳二三十人,平时一日三餐是舰领导的小饭堂,今天坐得满满当当。与学生官交叉落座的年轻女教师,像是镶嵌在“海军蓝”里的亮丽花朵,映照得政委眼前一亮,他特意调整了一下气息,让口气显得既庄重又热烈:“这回是我们舰最后一次出海,我们迎来了这么多的客人,值得高兴!今天是航行的第一天,加菜上酒为客人接风,是舰上的老规矩了,也让客人尝尝咱水兵的手艺,大家多提宝贵意见啊!”为了显得从容,政委特意停顿片刻:“这次航行时间不短,各位既来之则安之,揍(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有要求尽管提,有困难及时说。咱们先共同喝了这杯‘相逢酒’,然后大家再互敬互赖(爱),一定要喝到尽兴啊!”政委的河北文安口音激起一波笑的浪潮。

笑声平息。政委提议:“那咱们揍(就)先喝了这杯接风洗尘酒,咋样舰长?!”

舰长热烈响应:“坚决同意!”舰长那架势,分明有刻意彰显军政主官和谐融洽的意思。

政委起了头,舰长自然要跟进一杯,这也是惯例。舰长简明扼要:“大家满上,我敬一杯,祝大家海上生活愉快!”于是,众人自觉把酒斟满,男女概不例外,舰长带头一口喝干杯中酒,却不在意别人喝多喝少,只要场面热闹就好。

东道主起了头,客人哪有无动于衷的道理?宋南声带着同伴一起给舰长政委敬酒,然后又给副舰长副政委和其他舰领导各敬一杯,一圈下来,席间气氛慢慢开始升温。

一中老师们见状,怎能自甘落后,面面相觑之下,陈晚秋领着大家一拥而上。

一波小**过后,政委倡议客人互敬。主客各方都很兴奋,几杯酒下肚,男人脸带春色,女人面若桃花。政委兴致盎然地赞叹道:“海军学院的部门长和一中老师们一路同行,机会难得,海军学院挑了你们十位未来的部门长,一中选了你们这十位老师,肯定都是优中选优啊!”

宋南声谦虚地说:“说优中选优,政委这是鼓励我们!也许是我们运气好。”

一中老师李冬生杀出来接住话头:“要说运气,谁也没有我们运气好,三十人入围,最后我们十人抽签胜出。”冬生有感而发,大家都无言以对,很显然,抽签胜出那才是名副其实的运气,宋南声和他的同伴们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为与“运气”无关,陈晚秋紧跟着自曝内幕:“准确地说,是九人胜出,我没参加抽签,我是唯一的替补队员。”

没想到,宋南声一句简单的客套话,居然牵引出一连串的悬念和内幕。谁能想到,聊天也能聊出个多米诺骨牌效应来。

一看这情形,政委试图打圆场:“抽签是因为僧多粥少,组织安排说明非你莫属。”却又觉得说得不妥,怎么就成“僧多粥少”了,一时找不到补救的话,只好咧嘴干笑。

陈晚秋并不介意政委说得妥与不妥,依然自顾着往下说:“政委您别看小杏老师长着一张娃娃脸,都有五年教龄了,看不出来吧?冬生老师六年了,亚琳也有四年了……,还有我们的学长赵长银老师,更是一中的元老,他们都是教学骨干,我进一中还不到半年,轮不到我抽签呢。”李长银是陈晚秋的学长,“文革”前的大学生,也是十个老师里面唯一的老同志。一圈下来,陈晚秋把同事们都无一漏网地赞美了一遍,虽然老师们个个不动声色,心里多少还是感到舒坦。

政委笑眯眯作洗耳恭听状。

陈晚秋说:“是这样的啊!舰长政委,我爸爸专门为我向学院领导申请了一个名额,让我来好好向舰长政委学习取经,我爸爸也是一名老水兵了,特别放不下他的海军情结。”舰长有口无心地冒了一句:“既然能申请到名额谁还去冒险抽签啊!”小杏补充说:“海军学院和我们一中是共建单位,给我们一中就只有九个名额,第十个名额是学院单独留给晚秋的,不在计划之内,更与抽签无关。”

小杏这样一说,大家方知陈晚秋不过是故意卖了个关子。

“教授就是教授,有战略眼光,教授让女儿出海可不光是接受传统教育这么简单……,宋部门长你们这一批年轻有为的学生官,将来必定是海军的栋梁啊!”政委说一半留一半,然后把话题转到了学生官身上,宋南声明白政委的意思,陈晚秋也听出了政委的弦外之音。没想到宋南声会当众把话挑明,宋南声说:“政委你说教授有战略眼光,是说教授不光是让女儿出海锻炼,还给了女儿一个挑选女婿的机会是吧?小杏名花有主了,其他的各位美女老师,你们看看我这些同学校友,算得上是清一色的帅小伙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宋南声主动出击,正好点穿了其他学生官的心思,个个臊得面红耳赤。陈晚秋反而不高兴了,心说你宋南声可是个活雷锋,先把自己给撇清了,给同学们当起了红娘,我还真没看上别人,偏偏就看上了你,你就等着接招吧。

舰长高兴地说:“等这次航行结束了,我们当红娘,专门办一个军营鹊桥会,舰上还有几个海军学院毕业的军官单着呢,把一中的年轻女老师都请过来,说不定就像那诗里说的——,怎么说的呀政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政委说。

舰长笑着端起酒杯:“那咱们为‘得来全不费功夫’干杯!”大家笑成一团,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宴会散席,大家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准备第二天的启航。

北方军港到了。这第一站走了两个昼夜,在航路上走走停停,对陈晚秋来说,登陆舰航行的时候,虽然可以来回溜达,但她更愿意呆在战位上,因为有宋南声在那里,夜里休息大家才回到住舱。对宋南声和他的同伴们来说,交出一份优秀的作业非常重要,所以除了夜间休息,航行时间他们基本上都在战位上。幸运的是,第一站航行充满诗情画意,海况出奇的好。像当年麦哲伦到了太平洋一样,风平浪静,波澜不惊,所以有了太平洋这个万古相传的名字。

战位上有陈晚秋亚琳小杏几个女人呆在一起,自然是你一句我一句,宋南声偶尔会出人意料蹦出来一句,像是捧哏,却常常是画龙点睛一般,把大家搞得忍俊不禁。航行途中,冬生和小杏也成了一对开心宝贝,平常并不算活跃的冬生,偶尔会出其不意抛出一个笑料来,弄得大家伙儿前仰后合。那天,他说了一个笑翻全场的笑话,让大家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了。冬生说,有个领导某天发了一笔小财,晚上有应酬,不便带在身上,便吩咐司机送回家交给老婆,并交代不能让家里老人知道。为防钱丢失,司机把钱放入**口袋。到了领导家,见了领导夫人,司机问老妈妈在不在家,领导夫人说不在。司机说那就正好。于是解裤腰带,领导夫人见状急忙制止说:“你不要胡来啊!”司机一脸无奈:“领导今晚有事,一定要我替他来,我也没办法。”领导妻犹豫少许,边拉窗帘边骂丈夫:“王八蛋!这种事也要让别人代……”

冬生的笑话一出,全场立刻人仰马翻,学生官小陶几近笑岔了气,还有几个笑弯了腰,小杏气得两手在冬生背上擂鼓一般,严词警告说:“以后再讲这种黄段子,你看我不打掉你门牙才怪,还为人师表呢!”小两口这一通折腾,反而令场面更加热闹。就在这说笑打闹之中,并没觉得两昼夜的航程有多么遥远,舰上广播通知说舰艇马上就要靠港了,大家还意犹未尽东西南北地侃呢。

北方军港所在的城市历史悠久民风淳朴,军港就坐落在城市的东南角,军港与城市的连接处是一片大公园和居民区。军舰要在这里停留一天,参观军港文化设施和教育基地,听军港领导介绍情况。吃过晚饭,舰上安排各个部门机械检拭,学生官和一中老师自由活动,宋南声想去码头上见见几个校友师兄,看看他们的工作情况,或许能为他即将面临的毕业分配提供借鉴。然而,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做功课比会校友重要,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做呢。舰艇从启航到北方军港,这段两个昼夜的航程,别人走过就过了,而他不一样,他要了解舰艇航行的诸多数据,比如经纬度,转向点,航向航速,海况气象,海水的流速流向等等等等,这是他们这次实习的重要功课,也是他将来当部门长舰艇长的资本。

他正准备去海图室的时候,陈晚秋满面春风地堵在了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宋南声脑子里竟然冒出“在劫难逃”这个词。

陈晚秋嫣然一笑:“宋部门长你这是要去哪呀?能带上小女子一同前往吗?”宋南声说:“我准备到海图室去看海图,你要作陪呀!”

陈晚秋有点儿失望:“海图比我还好看啊?在舱室里都呆两天了,你也不闷?”

宋南声故作不解风情,见招拆招:“当兵的,闷习惯了。”然后话题突转,问:“你的同伴们呢?”那意思明明白白。

陈晚秋:“他们早飞了,只有亚琳在舰上写信,她写信是为了集邮,顺便给家里报个平安,她稀罕的是邮票上的邮戳呢。”宋南声没心思听她说别人的事,只想着怎样尽早脱身。

陈晚秋讽刺带埋怨,接着来了句更直接的:“你是属虎的吧,所以特别喜欢独居?”

宋南声讪笑:“不,我属狼,这不正在登陆舰的大舱里跟人民教师群居吗?”

陈晚秋被逗笑了。收住笑,依然没有撤退的意思:“你真要去看海图?”

不忍再让陈晚秋失望,宋南声换成一副欣然的表情,说:“那就陪陈老师下去走走吧,免得惹美女生气。”陈晚秋立刻眉开眼笑,娇嗔说:“这还差不多。”

军港码头虽然在城市的边沿,晚上璀璨的灯火丝毫不比市中心逊色,码头上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服务社,游乐园,溜冰场,军人俱乐部,应有尽有,但宋南声和陈晚秋两人都不想去这些喧闹的场所,只是谁都不愿意说破而已。

“往哪走?”

“随你。”

“去海滩看看?”

“走吧。”

入夜之后的军港,宁静而神秘。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像阅兵方队行进的节奏。夜幕笼罩的海滩,是一片模糊的银白,脚底下的沙粒,疏松而柔软。陈晚秋捧起一把干爽的细沙,握在手心里,然后让它们偷偷溜走。从小在海边长大的陈晚秋,虽然没有出过海,但她熟悉海的味道,更是迷恋海的风景。

两人并肩走在沙滩上,鞋子里很快灌进了沙子。陈晚秋嚷嚷要脱掉鞋子,脱鞋的时候趁机拽住了宋南声的胳膊,她就再也不想松手,宋南声的默许让她受到了鼓励,后来,索性大大方方挽住了宋南声,俨然像是一双如胶似漆的恋人。

宋南声心里咚咚敲起了小鼓,“今夕何夕,遇此良人;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转念一想,挽个手在现代女性陈晚秋眼里也许不算什么事,千万别误读了晚秋老师的率性而为,孔雀开屏一样地自作多情。

光脚走在沙滩上,一下子找回了童年的感觉,陈晚秋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我小时候经常跟父亲赶海,每次都会小有收获,有一次还捡到一条十多斤重的海鲤鱼,当时高兴坏了,想想那时候真是开心。”

“赶海那是熊孩子疯丫头干的事,你可是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又怎么的,还不是照样无人问津。”

这话明显是说给宋南声听的,可他装傻充愣故意不接这茬,只顾自个儿感叹:“我小时候跟着父亲种地,其实凭着我的勤劳勇敢,也能解决温饱,同龄人都忙着娶妻生子,而我天天盼着有个机会能出人头地,不曾想好梦成真,我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否则,现在肯定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

“你这样的帅哥,在农村没被人抢算是万幸吧,屁股后面肯定有一大群追求者,只是你心狠手辣,一当兵就把她们都甩了。”

宋南声暗自一惊,仿佛一下子被戳穿、扎透,黑暗中,他能够感受到她锐利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才镇静下来,说:“我家里穷,没有姑娘想嫁给我,结婚那是要过日子的。”说完,心里头扑扑乱跳。

两人继续携手前行。沙滩宛如一条绵延的地毯,沿着海湾逶迤而行。他们俩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沙滩的尽头,这里是海湾的出口,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涛声。

宋南声提醒:“我们回去吧,别让舰艇把我们落下了。”

“不是明天才启航吗?”

“航行计划是明天,要是万一遇到突**况呢?”

“还会有突**况?!”陈晚秋“哎哟”一声坐到了沙滩上,说:“我的脚崴了,走不了了。”宋南声满腹狐疑:“脚说崴就崴,有这么神奇?”

陈晚秋急了:“说谁呢,有没有点同情心啊,你捏捏就知道了!”

宋南声迟疑了一下,蹲下,然后捏住陈晚秋伸过来的脚,在踝关节处仔细拿捏,均未奏效。末了,陈晚秋赌气说:“我走不了啦,你先走吧。”宋南声啼笑皆非:“开什么玩笑,这荒郊野外,你想喂狼啊?!”

“你不是属狼的吗?要走你背我走。”

“那成何体统?”

“哟!怎么啦?是背不动还是委屈你了宋部门长大人!”

宋南声一脸的无奈,讪讪地说:“我背上全是钢筋铁骨,那你就将就着点吧。”一句话又让陈晚秋笑得直不起腰:“就算是荒山秃岭我也敢趴上去。”

宋南声背着陈晚秋往回走的时候几乎是一溜小跑。一是出来时间长了,归队心切。二是有想在异性面前展示雄壮体魄的意思。宋南声虎背熊腰,陈晚秋体态丰盈,两人贴身相拥,活力四射的躯体里春潮激**。宋南声一口气冲刺到出发时的长堤上,能够看到码头俱乐部门前的灯光了,才把陈晚秋从背上放下来,而陈晚秋却像策马狂奔的骑手突然收缰一样的意犹未尽。

宋南声抹了一把汗,说“真把我当坐骑了?只差在背上喊‘驾—’了。”陈晚秋笑出声,说:“你要是当坐骑那也是白马王子!”

“嘿!脚又能走了?”

“能走了啊!”

宋南声满脸疑惑:“说好就好,还是这么神奇?”

“就是想在你肩膀上趴一会儿,没想到你跑得比马还棒!”宋南声嘴上大呼上当,心里却泛起少有的甜蜜。

正是两人亲狎嬉闹的时候,几名纠察队员们好像天兵天将,威风凛凛地降临在宋南声和陈晚秋的面前。

“两位同志,请出示你们的证件!”纠察队员向宋南声敬礼之后不容置疑地说。宋南声反问:“什么意思,我们也不过门岗!凭什么还要我们出示证件?”

“现在是营区整顿,我们要查有没有违纪的军人。”纠察队员边说边拿眼瞄宋南声旁边的陈晚秋:“既然是军事禁区,这里就不容许老百姓进入,也不能带亲戚朋友在这里游玩,这里可不是旅游胜地,尤其不容许有什么影响部队形象的不良行为。”每句话都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宋南声认为纠察队员履行职责合理合法,虽然心情被这一搅和特别不爽,但仍然耐心解释:“班长,我们是随登陆舰出海的军校学员,吃过晚饭到这儿散步,有违反军港管理规定吗?因为不出营区,我们没带证件!”

纠察队员立刻警觉起来,把宋南声和陈晚秋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阵,本想挥手放行,转念一想,这两人散步散得这么晚,连证件也没带,很可能就是一对野鸳鸯,弄去审一审说不定还能逮个立功的机会。于是,重新黑下那张本已由阴转晴的脸:“那对不起了,您必须证明是登陆舰的出海学员以及您和这位女士的关系。”纠察队员的口气硬邦邦的。

宋南声赶紧解释:“她是我们一起出海的同事。”

纠察队员一声冷笑,说:“还是跟你一起出海的同事?真把我们当猴耍,女人出海,我们还是头一次听说,实在对不住了,二位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宋南声:“去哪?”

纠察队员:“军港纠察队值班室。”

宋南声:“那咱们就去见识见识,陈老师?”

陈晚秋:“好嘞!”

宋南声和陈晚秋跟着纠察队员去了值班室,接着纠察队就把电话打到了登陆舰上,刚好是舰政委接电话,证明了宋南声说的句句是实话。纠察队长一听他的队员又抓错人了,当即就是一通臭骂,然后,毕恭毕敬地对宋南声和陈晚秋赔不是,可宋南声一定要队员给个说法,动不动就把人带到值班室,算不算违纪,弄得纠察队员很是狼狈。纠察队长还在一个劲儿道歉的时候,登陆舰政委就赶到了,怕宋南声和陈晚秋在这边受了委屈,火急火燎地赶来接他们回舰。

宋南声和陈晚秋跟着登陆舰政委出门之后,纠察队长还在劈头盖脸训斥那个倒霉队员:“人家散步散得好好的你们查什么?要查你们就好好动动脑子,查该查的主,别老给我添乱好不好?!”队员急赤白脸地辩解:“他们俩亲亲热热的就是觉得可疑嘛。”

纠察队长窝了一肚子火:“嘁!什么眼神,哪有恋人在一起不亲亲热热的,你没看登陆舰政委亲自来接呀,人家是马上毕业的大学生,你是想看好戏没看着吧?”

纠察队员委屈透了,明明看到两人亲亲热热的,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反而是自己惹了一身臊:“以为哪个花花公子玩弄女性呢,谁知道他们还真是恋人。”

纠察队长嗤之以鼻:“你这叫变态,人家连搂搂抱抱都没有那算什么事啊?再说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恋人如果搂搂抱抱很正常呀!你没听从各地探亲回来的战友们说北京地铁,上海外滩,广州沿江路,到处都是成双成对抱着亲嘴的吗?你怎么还这么不开化。”

“……”

十个军港接力赛一样,除了靠港参观访问之外,其他时间登陆舰昼夜兼程,半个多月之后,抵达此行的最后一个军港——东南军港。东南军港是著名的风景名胜之地,尤其离港区最近的莲花峰景区,第一次来东南军港的人,受不了周围人们的劝说,抗不住美丽传说的**,都会对郊区的莲花峰十八洞景观趋之若鹜。

莲花峰峰回路转,山势峻峭;十八洞洞洞相连,各领**。据传,各洞都有各自的传奇,峰峰都有不凡的来历,而且,奇石秀峰之间,紫气缭绕不绝,香火长年旺盛。于是乎,凡到东南军港的人们都会慕名前来。宋南声他们在航行途中就合计停当,一定要把景区浏览的时间留出来,航行途中,大家就见缝插针做完了海上实习的功课,只等舰艇靠了码头,就相约上山去见识见识洞中的奇观。

那天,艳阳高照,风清气爽,宋南声陈晚秋一行人兴冲冲向景区进发,以宋南声为首的学生官和一中老师们早有约定,无论到哪个军港,都要结伴而行,既为互相照应,也为保证安全。军港码头建在郊区,离莲花峰景区只有咫尺之遥,对岸就是市区。这座城市同样历史悠久,是据守东南沿海的出海门户,从古到今,都是中外驰名的战略重镇之一,也因此,这个城市与一代又一代的军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如今,辖区的驻军海陆空齐全,但那个年代属海军最牛,这个牛完全是靠实力拼杀出来的。这里古代战乱频仍,养成了彪悍民风,一直延续至今,也是南来北往人文荟萃之地,不乏三教九流。由于人口流动性大,人员构成复杂,有一阵部队管理松懈,导致军民纠纷频发,小到打架斗殴,大到伤及人命,有的案件直接惊动顶层,军队高层多次亲临驻地,部署教育整顿,融洽军民关系。这些情况,宋南声和学生官们也略知一二。

宋南声一行进入莲花峰景区后,奇峰异石,各洞的传奇故事,让他们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一会儿过栈道,一会儿爬天梯,洞中清凉怡人,洞外花红树绿。浩瀚如海的森林植被,释放出醉人的绿意。宋南声和同伴们一路谈笑风生,感受当地风土人情,乐在其中。看完最后一个石洞准备下山之时,遇到了事儿,让宋南声在同伴面前意外地露了一手。

在最后一个石洞的出口,有一块不大的平地,除了一溜摆卖小件工艺品的柜台,还专设了一个擂台。把持这个擂台的是三四个年轻人,都不超过三十岁的年纪,见了游客像是见了亲人,热情得让人云里雾里,目的就是要拉人参赌下注,说是翻手之间能挣大钱。宋南声一看,就知道是江湖骗子的把戏,玩法是三张扑克牌,比如说,黑桃五梅花K和红桃A,挑出其中任意一张比如红桃A,让游客看准记住了,然后三张扑克牌在操牌手手中快速循环挪动,而且让游客一直盯住红桃A的正面,快速变幻之中突然出手,反扣于地,最后让游客下注。一般观者都以为三张扑克牌变得再快也快不过眼睛,其实,那是游客低估了这帮人的专业水平,就这点小技巧,也是千锤百炼的结果,有的游客还自以为是,认为庄家会欲擒故纵先输后赢,于是想顺手赚个头盘开溜,没想到设赌开局的年轻人技高一筹,发现你是过路客,根本不会给你赢一毛钱的机会,明明看见红桃A是扣在中间的,结果翻开来不是左边就是右边,简直让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输得几个游客眼冒金星,最后只能郁闷而去。

宋南声和同伴们并没有在意这伙人,可是这设赌的几个年轻人早就盯上了他们,一哄而上邀请宋南声和同伴们参赌。不就三张牌吗?看不清才怪呢!他们不厌其烦地这样宣传。面对他们的纠缠,宋南声心想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便把同伴们召集在一起商量,军人不能参赌这条军规他不能违反,只是想杀杀这几个年轻人坑害游客的嚣张气焰,大家商量的结果是由冬生上阵博弈,宋南声如此这般地向他面授机宜,同时也得到了小杏的默许,冬生还是紧张得像赶鸭子上架一般。宋南声在一旁坐镇,冬生只需按宋南声的指令下注。第一局,宋南声让他压上100元。双方同意开始,操牌手手法极其娴熟,转眼之间,顺牌、扣牌,宋南声同样手疾眼快,指挥冬生翻起中间那块牌,结果:冬生赢,庄家惊而无语。第二局冬生压300元,庄家无异议,顺牌、扣牌、下注,冬生翻牌,结果冬生又赢,庄家大惊,依然无话。第三局,双方均有迟疑,对方要求双方各压上1000元,目的是想做最后一搏,反败为胜。这时,看客已经把擂台围得水泄不通,庄家阵脚已乱,操牌手动作明显有些局促。宋南声表情冷峻,两眼紧盯操牌手手中的红桃A,直到操牌手快速出手把三张扑克牌反扣于地之后,冬生按照指引把手压在了右边的扑克牌上面,庄家立刻面如死灰,想把扑克牌调包,却被铁钳一样的手掌压住了,宋南声小声却是极具威慑的口吻:“就你们这点小把戏,赶紧收摊,别在这里坑蒙拐骗了!”

随后,宋南声从冬生手里拿过刚刚赢到手的1400元钱,扔给了操牌手,严肃地说:“光天化日之下摆擂台赌博,你们懂不懂法呀?把聪明气用在正道上多好,年轻的朋友们!”几个摆擂台的年轻人满面羞惭地落荒而逃。

游客纷纷鼓掌,大家赞不绝口。

事后,陈晚秋专门向宋南声讨教破解扑克牌的诀窍,宋南声虚虚实实地卖弄了一番,陈晚秋终究不得要领。宋南声是一个魔术爱好者,功力火候还没到上台表演的程度,可对付几个靠“一招鲜”混饭吃的泼皮绰绰有余。宋南声这一绝活让他在陈晚秋眼里又多了几分神奇和魅力。

10很显然,航道上不总是阳光明媚,必定会有惊涛骇浪。一个月的航程很快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大半,老天对陈晚秋和一中的老师们算是特别眷顾,半个多月的航程,走到哪里都是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一马平川,航道上一直是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美丽如画的蓝天白云。陈晚秋和她的同伴们,经常会掩饰不住澎湃的**,或吟诵或唱和,来表达他们对海的赞美和感激。这一趟让他们看够了大海,领略了大海的妖娆多姿,参观游览了从北到南多座不同特色的军港码头和现代城市,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他们兴奋的足迹和笑容灿烂的倩影,遍尝了南北的美食,感受了不同的风土人情,采购了一堆琳琅满目的土特产。他们还看到了飞鱼和成群的海豚,亲眼看见了老渔民在海上的捕鱼生活,从北往南,不足一月就经历了从春到夏的季节变化,总之,这趟航行获益颇多,令人心满意足,对陈晚秋来说,更大的收获是与宋南声邂逅。亚琳也在宋南声同伴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有道是,人人都有不同的收获,个个都有全新的感受。可是,舰艇返航的时候,暴风雨却要来临了。比高尔基笔下的暴风雨更加猛烈,更加疯狂,更加恐怖。

风浪是循序渐进做大的,一向四平八稳的登陆舰突然有了小幅的摇摆。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逃得无影无踪。从太平洋方向乘虚而入的西北季风和暖湿气流把蓝天白云裹挟得干干净净,海天间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日月高悬,而是雾茫茫混沌一片。海面上不仅有风,还不停地飘着雨丝。陈晚秋和同伴没有上战位,她们躺在舱室里聊天,因为这最后一星期已经没有了战斗部署操演,所有的实习科目业已完成,大家都陶醉在大功告成的闲适氛围里。在驾驶室逗乐说笑的**也大为减退,毕竟跑了几千海里,辗转了多个军港,该静下来好好地回味一番了。哪料到老天一点不给大家喘息的机会,刚刚踏上归途,却马上要迎接一场吉凶未卜的暴风骤雨。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登陆舰开始摇摆的时候,陈晚秋她们很开心,像是躺在摇篮里一样,摇得人云里雾里,摇得人浮想联翩。于是他们一遍又一遍唱着苏小明的《军港之夜》,觉得此时此刻只有这首歌才能表达心情,但唱着唱着就没有了声响,登陆舰摇摆幅度越来越大,风声雨声慢慢放大成暴风雨的喧哗和咆哮,摇着摇着就有人从床铺上摇到了地板上。

轻度的摇晃演变为剧烈的震**,登陆舰像是被大黑熊抓住的一只摇篮,随时都有要倾覆的感觉。半夜时分,终于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叫,伴着机器的声响,在胃中翻腾已久的呕吐物从樱桃小口中喷射而出,陈晚秋听出那是小杏。在这之前,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希望能够坚持到风平浪静,可现在看来,这风浪一时半会根本不会停歇,且有愈演愈烈之势。陈晚秋同样也是把持着,风浪越来越大,她愈加力不从心。从小杏带头直播之后,其他老师男男女女也紧随其后吐得惊天动地,简直就是多米诺骨牌,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挡不住势如破竹的趋势。陈晚秋知道自己的防线很快就要崩溃,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虚汗从脑门和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淌下,直到一股咸腥味涌上喉头,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悉数瓦解。她毫不逊色于小杏,全身抽搐伴着她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大口呕吐物喷射在预先准备好的塑料桶里,恶心得她头昏眼花肝胆俱裂,她知道自己同样是肉体凡胎,最终逃不过晕船这一劫。再说,大海温柔久了,总要凶猛一回。随着风浪一浪高过一浪,谁吐了第一口之后,都会一发不可收拾,舰上的兵们早就告诫过他们,说这是晕船定律。在风起云涌的大海上,陈晚秋和同伴们很快就将肚子里的食物宣泄一空,四肢无力像被抽走筋骨一样,恐慌的情绪在大家心头滋长蔓延。

最令女人不堪的是上厕所,这在平时完全不是问题,到了晕船的时候就是最大的问题。陈晚秋最感无助的是四肢乏力的她究竟怎样去上厕所,这个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的问题终于要面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起了强烈的便意,**被尿液胀得快要爆炸一样,自己撑着几次想上厕所,可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尿急的恐慌和痛苦让她心里慢慢起了怨恨,宋南声这会儿死到哪儿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也就是在她心生埋怨的节骨眼上,宋南声准时准点地出现在陈晚秋的面前。

不是高手就是奇人,真是料事如神,宋南声显然是冲着陈晚秋来的,她心里的怨恨瞬间转换成感激的泪光,宋南声的到来完全就是雪中送炭。宋南声俯下身子,轻轻地把陈晚秋搀扶下床,用干毛巾擦干陈晚秋淌满虚汗的脸,搀着她来到厕所门前,宋南声停下脚步,对她说:“你自己能行吧?这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女厕所。”以前舰上没有女厕所,这女厕是临时准备的,贴了一张红纸在门口把门而已。

陈晚秋踉踉跄跄进了舰艇的厕所,几近摔倒,门外的宋南声一直为她捏着把汗。由于陈晚秋身体极度虚弱,他担心她会摔倒在厕所里,这个时候不会有别的女人来帮她一把,因为她的同伴们个个都晕得死去活来。宋南声只好在门外的走廊上耐心等待,等着陈晚秋安然无事地出来。舰艇上噪音大,站在门外根本听不到里边的动静。他左等右等,终不见陈晚秋出来,便在门外呼唤了几声,也无人回应。他这才觉得情势不妙,于是探头想看个究竟,这一看可是把宋南声吓坏了,陈晚秋果然摔倒在了厕所里。宋南声赶紧冲进去,背起早已不省人事的陈晚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住舱,把浑身湿漉漉的陈晚秋放回到她的床铺上。这时的陈晚秋鼻息已经非常微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同伴们当时个个都吓傻了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啦,晕船难道还能晕死人吗?宋南声吩咐冬生去叫军医,他心里有数,陈晚秋这是缺血性晕厥,一般没有生命危险,但必须及时做心肺复苏抢救,否则就有生命危险。没想到,这门海上急救的专业训练课第一次出海就派上了用场。陈晚秋苏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宋南声脸部的大特写,然后看到的是围在床边的同伴和刚刚赶到的军医,她似乎明白了宋南声刚刚对她做过心肺复苏。浑身绵软的她,羞惭地推开宋南声,紧接着,喉头的咸腥味重又泛起,一口呕吐物在众目睽睽下哇地吐到床边的塑料桶里,带出满脸的眼泪。

宋南声把陈晚秋安顿好之后,又对其他老师们认认真真地关照了一番,大家和陈晚秋的状况不相上下,除了两对夫妻,学生官都是一对一的服务保障。李冬生也同样把晕得要死要活的女朋友小杏当成公主一样伺候着,一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虔诚模样,令小杏感动的泪水流了一拨又一拨。

11登陆舰终于圆满完成了最后一次远航。宋南声和同伴们交出了一份圆满的答卷,一中的老师们由此多了一分收获和资本,这自然都不在话下。

陈晚秋回家后的第一个重大决定就是,自己必须是非宋南声勿嫁,这是当时在女厕所摔到昏迷之后,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宋南声时地想法。虽然那是突然冒出来地想法,却不代表是一时冲动。这次海上重逢,完全是机缘巧合。这一路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宋南声带给她惊喜和欢笑,对她体贴入微,帮她渡过难关,不知不觉中,他成了她的知己,见不到宋南声的时候,心里总是冒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空虚和失落。既然难逃情网,不如乖乖就范,一向敢作敢为的陈晚秋,自作主张地向父亲宣布了自己的重大决定。教授父亲好半天都没有合上惊讶的嘴巴,左思右想找不到合理的答案,不就是出了一趟海吗?这宋南声使了什么迷幻剂,把女儿的魂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勾走了。

“说说为什么把终身大事这么快就定下了,以前认识小宋吗?宋南声。”教授和颜悦色却又是史无前例的严肃。

“不为什么,就觉得他适合我,德才兼备,有责任心,有事业心,更有爱心,他就是我心里的偶像,这比组织任用干部的标准还高出一大截吧!”陈晚秋历来在父亲面前都是没大没小地贫嘴瓜舌。

“可你们相处的时间还很有限啊,这才认识了几天,稳定的婚姻谁不谈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你也要容我和你妈好好考虑一下,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太草率了以后会有很多麻烦的。”

“什么叫太草率呀爸爸,我和宋南声是一见钟情,您别老认为好事多磨,打持久战的恋爱才算稳妥,这都是老观念了,我相信我的选择没有错,不是很多人寻寻觅觅多少年,最后还不是一拍两散吗?谁也没办法给婚姻上保险,觉得好就尝试呗!”

正如登陆舰政委分析的那样,陈教授为女儿申请了一个出海名额,可不仅仅是让女儿参观见学接受传统教育这么简单,陈教授希望女儿能够通过这样的机会,同学生官增进了解,加深友谊,优中选优,并非一定就是宋南声,却没想到女儿恰恰就是和宋南声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谈婚论嫁的程序。教授夫人年前出国讲学去了,教授夫人也是地方大学的老师,出国已是半年有余,当时除了书信电报,偶有国际长途,可那个年代打国际长途要到邮局挂号排队,既花时间又浪费钱效果还特别差,所以一般大事才联系。教授赶紧给远在国外的夫人打电话互通情况,夫人在电话里听到女儿想嫁人地想法之后,并不意外也不惊讶,教授心说这母女俩早就统一了思想,只有他还蒙在鼓里。陈教授从来就没打算要干涉女儿的婚姻,他只是想凭着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女儿当参谋、提建议,所以,权衡利弊过后,陈教授很快就同意了女儿的选择,再说,当初就曾托辅导员做过媒,那时的宋南声没有任何回音,搞得辅导员像欠了陈教授一笔人情债似的,现在没人再提这件事,两个人反而弄到一块去了。

至于远在国外的母亲,陈晚秋心中有数,母亲必定会支持女儿的选择,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是她长期挂在嘴边最响亮的口号,当年她也是不顾家庭的反对执意要嫁给还是穷当兵的父亲的。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陈晚秋地想法还只是一厢情愿,宋南声本人一无所知,陈晚秋想等宋南声被录取为陈教授研究生之后再捅破这层窗户纸。陈晚秋自认为稳操胜券,可到这时候了连宋南声的影子都没见着,陈晚秋又气又急,心想报考了我爸的研究生,却从来不曾主动沟通,真以为他是老丈人呢!这人怎么这么没数啊!

宋南声这边的情况是,在海上与陈晚秋长达一个月的同舟共济朝夕相处,宋南声对陈晚秋有爱怜有喜欢有知心贴己的感觉也有门不当户不对的遗憾……,总之是一言难尽,感觉微妙。他没有完全把心思放在陈晚秋身上,觉得那不过是一枚遥远夜空中的月亮,只能远远地观赏,不可有非分之想。他更放不下的是五年没有音讯的小珍,他不知道小珍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他想等到毕业拿工资了,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小珍的情况弄清楚再说。

陈晚秋在家里翘首以待等着宋南声登门,结果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来,眼看毕业日期逐渐临近,陈晚秋等不及了,决定亲自出马探个究竟。

宋南声正在准备研究生面试的各种事宜,学院门卫传达室把电话打到了宿舍,说有人找宋南声。宋南声问什么人找他,门卫说,是个大姑娘,长得挺漂亮,还说是你亲戚呢。门卫的话,让宋南声又惊又喜,以为小珍找到学校来了,于是,立刻放下电话,赶了过去。到了门卫处,却见陈晚秋笑吟吟站在那儿,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陈晚秋会热情洋溢地找上门来。

“陈老师——,你可是稀客,找我啊?”宋南声有点儿装腔作势。

陈晚秋不说话,只顾急急忙忙地走开,示意宋南声有话要说,宋南声跟着陈晚秋乖乖离开门卫传达室,来到学院的围墙边,站定,陈晚秋带着几分幽怨地说:“出海回来都这么久了,老师们想聚一聚,你不会拒绝吧?”

长发及肩的陈晚秋今天特意化了淡妆,唇红齿白恰到好处,雪白的弹力针织衫和红色格纹长裙,衬托出陈晚秋苗条曼妙的身形曲线。直面陈晚秋,宋南声很自然地想起他们出海远航的缠绵时光……

宋南声马上要参加研究生面试,还要选择分配去向,多项任务积压在手头,每项任务都迫在眉睫,陈晚秋的话让他很是为难:“你是说冬生小杏他们?大家聚一聚当然高兴,我求之不得呢!怎么能说拒绝呢?可是,我马上要面试了,还有最后几门课的毕业考,你看能不能先缓缓,然后我们挑个日子,大家在一块好好热闹热闹。”

陈晚秋知道宋南声说的是实情,可她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不甘心被他几句话就打发走,说:“那还是拒绝呗!可再忙也不能天天把自己关在教室里,军人又不是机器人,总要与人交往,最起码要留出一点散步的时间吧?”

宋南声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参加非圈内人的朋友聚会,他知道陈晚秋也只是把朋友聚会当个幌子而已,也许是陈晚秋“军人又不机器人”这句话刺激了他,也许是陈晚秋格外期待的眼神打动了他,宋南声不忍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何况还是一个妙龄少女,豁出去也就一个晚上,他马上转换成一副善解人意的热情面孔对陈晚秋说:“那咱俩今晚就先到美食街走走,听说那里的烧烤不错。”

12宋南声和陈晚秋相伴走在人声喧嚷的美食街上,却是不一样的心境。宋南声用心寻找的是烧烤摊档,陈晚秋热衷北方老城不温不火海纳百川的情调。北方的夜市比南方打烊早,即使是夏季,也跟军营的作息时间差不多,十点前商家多半都会关门闭户,盘点算账。宋南声还没有毕业,必须无条件遵守学院的作息规定,因此,他们俩呆在一起的时间非常有限,也很珍贵。宋南声想找烧烤摊与陈晚秋互酌对饮降压减负,不过,这个时候,男人说了不算,陈晚秋想的是找个雅座享受二人世界化解相思。比较了几家,陈晚秋选中一家叫“鸳鸯阁”的小店,雅座里灯光朦胧,摆设古朴,倒有几分“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的凄清。

陈晚秋要的就是这感觉这氛围这情调。

各个雅座之间由屏风截断,互不干扰,偶尔有隔壁情侣的窃窃私语传来。宋南声叫了烤羊肉串,红烧乳鸽……,配上一桌小菜,价格实惠品种齐全,最后要店家抱来一箱干啤,这是当地的特产,倍受欢迎,南来北往的旅客口口相传,直至把干啤的影响扩展到全国。学院是禁止学员喝白酒的,节日加菜朋友应酬都只能喝啤酒,这是学院代代相传的法典,曾有学员以身试法,结果惨遭被开除学籍的命运,所以,宋南声陈晚秋两人在一起绝不敢私自开戒喝白酒,出海喝白酒那是例外。刚点下各式菜肴不到一杯茶的工夫,酒菜就不声不响上了餐桌。陈晚秋噗噗连开几瓶啤酒才住手,动作洒脱利落,看得宋南声目瞪口呆,随后陈晚秋把两只高脚酒杯倒得满满当当。陈晚秋心情好,主动端杯跟宋南声碰了一下,说:“晕船虽然辛苦,但风平浪静的时候我们大家很开心,为我们的海上缘分干杯!”

在这个城市长大的人,对干啤情有独钟,干啤爽口解渴,到了夏季大人小孩都把干啤当成解暑佳品。陈晚秋出生在这里,她对干啤也是由衷的喜爱。

陈晚秋讲的“海上缘分”意味深长,宋南声自然是心领神会,但宋南声不愿提及敏感话题,怕扰乱了自己的心智,因为一切尚未准备就绪,不能拿前途命运开玩笑。宋南声一直悠着喝,陈晚秋倒是一副酒逢知己开怀畅饮的架势,几杯清凉的啤酒下肚之后,陈晚秋就有了微微的醉意,两人偶尔对视,宋南声能感受到陈晚秋目光的渴望,他试图熄灭陈晚秋眼里的火苗儿,可陈晚秋眼里的火苗儿似乎越窜越旺。

尽管宋南声只谈学业,避谈爱情,一副坐怀不乱的姿态,还不时对陈晚秋的启发暗示装傻充愣,可陈晚秋不吃他这一套。就像打仗一样,你有你的谋略,我有我的打法。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也许是最好的战略战术。历史上很多精心构置的坚固防线,在出其不意的打法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战役学教授的女儿似乎深谙此理,她不会按照宋南声的思路出牌,而且,宋南声的顾虑早被她看在了眼里,只不过是陈晚秋并不急于求成。既然已经锁定了目标,就不必担心别的竞争者,这点自信陈晚秋是有的,剩下的就是怎样斗智斗勇的事了。宋南声满口革命战友,纯洁友谊之类,这些当时最时髦的语言当然不是陈晚秋想要的,但她更乐见宋南声充分表现,她不怕宋南声有顾虑,有顾虑说明他稳重有责任感,有顾虑反而让她觉得更富于挑战性。

服务生进屋上完最后一碟小菜,在菜单上盖了个小戳,顺便给两人把酒续满。宋南声礼节性地说了声“谢谢”,陈晚秋吩咐服务生拿一支芥末过来,服务员应声出去了。

宋南声有感而发:“没想到晚秋老师这么优雅的女士也是重口味。”

陈晚秋觉出这话不对味儿,马上不动声色地还击:“优雅不优雅和重口味挨得上吗?难道年轻美貌的女性同胞都应该清淡饮食,山珍海味全留给那些虎背熊腰歪瓜裂枣的战友们享用,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宋南声马上笑着解释:“我可没这么自私,只是觉得重口味对皮肤多少会有些刺激,可不明白你的皮肤为什么还这么光滑细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