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声出生的时候难产。那个年代,农村妇女多半不到医院里生产,更不愿动刀剖腹从肚子里拿出怀胎十月的孩子。也因为这样,宋南声要了他娘的命。

儿子满月的时候,父亲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缓过劲来,面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等众亲戚朋友的询问,才突然想起还没给儿子取名,父亲架不住众人的埋怨,情急之下,想都没想:“叫难生吧,一个讨债索命的冤家呀!”于是难生成了他的乳名,报名上小学时,教书先生说难生也不像是个大号,取两个谐音字吧,大笔一挥,宋南声三个字落地有声。先生还有一解:《石钟山记》中有句:南声函胡,北音清越,希望小南声长大以后发出自己的声响。

宋南声是名副其实没娘疼的孩子。没娘的孩子反而皮实,吃百家奶长到一岁,父亲不再让奶奶求人赐奶,而是专门用面糊喂养他。面糊属于粗粮系列,不如奶水有营养。父亲没有能力精心喂养这个索命讨债的儿子,盼着他尽快长大成人远走高飞,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宋南声混沌之中应了父亲的心愿,虽然吃着面糊,发育却未受影响。一天一个样,一岁能说话,两岁能跑路,五六岁时开始爬树上房了。这个时候,父亲那张写满沧桑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儿云开雾散的感觉。

岁月如梭,宋南声很快长成了虎背熊腰的一条汉子。那还是人民公社时期,不是现在的乡镇体制,那时县下面设管理区,区下面才是公社,公社下面是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现在的村民当时叫公社社员。每个公社管辖十来个生产大队,这些生产大队有名有姓,且具有很强的时代特征,比如新生大队、民主大队、和平大队、风暴大队、先锋大队、团结大队、朝阳大队等等。生产大队下面的生产队按自然数排序,宋南声是永和管理区南海公社团结大队第七生产队人。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恢复高考,上学虽然看不到希望,但宋南声坚持不辍学。读高中时,学校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组织学工学农,为学生毕业后的出路着想。同学们纷纷报名参加学校的财会班柴油机班和农技班,但宋南声什么班都不报,依然埋头学语文数学政治物理,背诗词歌赋英语单词,解数学物理题。那时,学校搞开门办学,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助民劳动中度过的,老师们难得上一回讲台,数学老师偶尔讲一回解析几何、平面几何,而他已经自学到微积分和概率论了。

宋南声没有成为文学家也没能成为数学家,高中毕业之后回乡务农。雄心勃勃的他与普通农民一样过上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生活,日子过得平淡似水。他愈发觉得农村天地固然广阔却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和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伙伴们,虽然没有文化,而且个个土得掉渣,可干农活,谁都可以当他的师父。春种秋收夏打场,样样活计他都技不如人。就连上山捕猎,下河撒网,他也只能是甘拜下风。宋南声力气有的是,可惜有劲使不上。当然,宋南声有自己的绝活。他从小就酷爱音乐,吹拉弹唱全是无师自通。他能拉十来首二胡独奏曲,最拿手的要数《红旗渠水绕太行》《喜送公粮》《战马奔腾》……,他拉《二泉映月》这支曲子能让姑娘媳妇们当场落泪。笛子吹得最好的曲子是《百鸟朝凤》。就凭这一手绝活,宋南声备受青睐,成了姑娘们的心中偶像梦中情人,尽管干农活不行,但只要他的琴声一响,他就是众人眼里的明星,年轻姑娘们更是对他含情脉脉,可他留给大家的都是一份想入非非,谁看到的都是镜花水月。那一段时间,他成了姑娘们的公共情人,走到哪里都广受恩宠。

宋南声很长一段时间对追随者们都保持着一份若即若离的矜持,虽然这些农村姑娘都刚刚进入花季的年龄,肌肤光滑满脸桃红活力四射,但她们都没有让宋南声真正动过心,在一起说笑打闹的时候多半是出于友情交流。那个时候的宋南声难得有男女之事的冲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跳出农门,成为“公家”人,吃上商品粮。这一点,对于那个年代的青年人来说,是一个共同的重大关切。在前途还看不到光明的时候,宋南声对婚姻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这期间,其他儿时的玩伴都通过媒人或是自我表白等方式,向心仪的异性发出求偶信号。当时,对农村青年来说,一场电影就是一次视觉盛宴,他们会追着放映员的脚步把一场电影欣赏多遍而依然兴致不减,其中的奥秘在于他们青春期的躁动和男女相聚的愉悦,这种躁动和愉悦让他们基本忽略了电影的情节和奔波的辛劳。各个生产大队多半把小学的操场作为电影场,宋南声也经常到团结小学的操场去看露天电影,他虽然不会赶着把一部电影重复多遍地观看,但只要是大队或是邻近生产大队放电影他也会到场,每次都会因为他的到场令其他伙伴黯然失色。到了后来,姑娘小伙都成双入对之后,他的影响力才逐渐减弱。

宋南声真正情窦初开是高中毕业回乡后的一个冬天。

这期间,小珍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生活。小珍一家是前两年迁移过来的外来户,从外地搬迁过来的小珍,与宋南声成了不远不近的乡邻,也成了同届不同班的高中同学,在学校里只是脸熟而没有来往,毕业回乡之后,同学之间的交往反而多了起来。农闲时分,过去的同学互相串门吃着由父母做的饭菜,男生开始学着喝几口本地产的米酒,女生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怀念一去不返的中学时光。尽管告别学生时代让他们怀旧不已,但他们更希望自己不再青涩不再无足轻重,成为见解独到受人尊重的男子汉或者是女当家的。在这来来往往的同学聚会之中,乡亲们把本不熟络的宋南声和小珍说成是天生的一对。宋南声觉得乡亲们乱点鸳鸯谱,不过是为了给大伙找个乐子,并不放在心上,小珍也是报之一笑,留下一脸羞怯,同样是不置一词。小珍的性格算不上特立独行,但小珍也不喜欢从众扎堆。生活在农村的大多数姑娘都成熟朴实活泼开朗,小珍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可她看上去略显瘦弱,从娘胎里就带来了不一样的气质,待人接物常常是微微一笑,却不多言,在同学圈里说话也不多,更不是那种喜欢嬉笑打闹的女孩。她白皙细嫩的脸上总有一抹美丽的桃红,尤其与众不同的是小珍有一头波浪式的卷发,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额头和耳根处有两绺卷发更是画龙点睛,衬托出别具一格的妩媚来。周围的小伙子们对小珍敬而远之,他们谁想打小珍的主意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宋南声拉琴如果小珍在场,别人啧啧称赞,她却只与宋南声会心一笑,算是赞许。而恰恰就是她这淡若浮云的笑,在宋南声的心里留下了驱之不去的印象。别的姑娘一惊一乍宋南声反倒不以为然,小珍嫣然一笑却让他魂不守舍。表面上两人没有多少交流,而心思却又彼此知晓一样。

有一回在乡间小路上相逢,小珍这才红着脸开了腔:“怎么碰到你啦?”

宋南声心里“嘭嘭”跳,一向举止从容的他在小珍面前突然乱了阵脚,好在他也看出了对方的局促,脑子里冒出一句自认为是幽默风趣的话:“我又不是鬼,怎么就不能碰到我啦!”

“谁说你是鬼啦,你心里有鬼吧?”小珍说完吃吃笑,笑得宋南声心里一阵阵直发虚。

从来没有女孩敢这样对宋南声说话,小珍在别人面前也从不这样对宋南声说话,今天小珍换了个人似的,宋南声赶紧没话找话地补了一句:“我到朝阳大队马年生家里去,你要不要一块去?”马年生是宋南声的同班同学,又是当年的学生会主席,这样的公众人物,小珍自然也认识。

小珍:“我妈要我赶紧回家教我做活呢!”

宋南声反诘道:“你妈是后妈吧?管这么紧!”

小珍生气地撇撇嘴:“你妈才是后妈呢!我妈要教我做旗袍,你懂什么是旗袍吗?”小珍的话当场把宋南声震住了,当时,旗袍在宋南声的意识里绝对是贵族的代名词,只是听说过,从来难得一见。宋南声这才想起小珍的家世,小珍的妈妈是大地主的女儿,爸爸是解放初期上海某大学的高才生,后来从深楼老宅搬进了乡村茅舍,可生活习惯依然讲究。宋南声没有到过小珍的家,小珍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在邻里乡亲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小珍说完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宋南声还傻不愣登望着她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

当年毛主席有一句著名的话叫“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毛主席的话在当时就是圣旨,因此,那一时期全国每年冬修水利都搞得热火朝天。冬修水利曾为农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甚至当年修建的水利设施,到现在仍然发挥着作用。

作为回乡知青的宋南声,由一名青年学生变成了人民公社社员。公社社员的主要任务不再是读书学习,而是从事农业生产劳动。毕业后的第二个冬天,宋南声被安排参加冬修水利工程。一开始,宋南声并没有想到要上堤干活,后来经大队书记生产队长的层层动员,他才跟着一帮壮劳力上了工地。宋南声已经是一米八的壮小伙子了,找不出一点逃避上堤干活的理由。那个冬天,宋南声见识到的场面可谓是蔚为壮观:数万开河筑堤的民工队伍,浩浩****在数公里长的山坳里展开了开山挖河的战斗,一眼望不到头的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车辆穿梭,机声隆隆。宋南声跟着生产队的男男女女,吃住在工地临时搭建的工棚里。

当时的宋南声无异于一枚不为人注目的石子,随着滚滚洪流泥沙俱下加入到一个轰轰烈烈的过程之中,意想不到的是,宋南声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地领略到了人生独特的风景。

农村的冬修水利工程,实际上就是人造河流的土方工程。在冬修水利工地上,通常都是男女搭配干活,女人在前面挂牵引绳或者在后方装车,男人负责用手推车把土运到坝上。一天下来,在堤坝上要上下来回跑几十趟,这让宋南声第一次有了用武之地,他不甘人后,一车也没有落下过。这样的劳动量,开始几天还有新鲜感。过了几日,民工们便人困马乏,只要一沾床铺

就有人鼾声大作。每天收工之后,由于条件所限,加上

农村没有那么多城里人的讲究,只能是男男女女睡一个大通铺,这是宋南声始料不及的。在山峦起伏的工地上,难得有屁股大的平地,搭建一座工棚很不容易,除了生产队长外,不可能人人住单间,只能是睡大通铺,只是男女之间必须留出一条窄窄的过道,这也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从安全上考虑,谁睡哪里只有生产队长有权安排。真是天缘巧合,生产队长恰恰把宋南声和小珍安排在男女接壤的地方,因为谁都以为寡言少语形影相吊的宋南声和性格内向的小珍根本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故事。

每天晚上工棚熄灯前,都会有人七嘴八舌地讲故事,荤素搭配,令人捧腹,不时引来阵阵笑声和女人的嗔骂。农民中不乏故事大王和幽默大师,大家嬉笑怒骂过后,才慢慢归于平静。青春勃发的宋南声却毫无困意,灯灭了,工棚里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屁响,宋南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离他不到一米处就是小珍的铺位。小珍的细微声响和若隐若现的体香传递着一种潜在的**,使宋南声浑身燥热难以入睡,他看不清小珍的脸,更猜不透小珍的心思,也不知道小珍究竟睡着没有。偶尔他会暗示性地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尚在清醒之中,而小珍多半没有明确的回应。宋南声一次次的亢奋都被小珍的无动于衷所扼杀,疲惫感便潮水般漫过脑际,先前蓄势待发的身心慢慢遁入迷糊状态,次日早上醒来,回想起整夜被怪梦侵扰,便一脸的迷茫和困惑。

生产队长似乎也是不经意把小珍和宋南声安排在一组搭伴干活。大家都觉得宋南声和小珍本来就是中学同学,安排在一起干活合情合理。农村人怜香惜玉丝毫不逊色城里人,中年妇女大多都被安排在厨房和食堂里干又脏又累的杂活,年轻姑娘都是一对一或是一对二为男人挂牵引绳。要把满满一车土方运往坡顶,光靠人力上坡力量不够,每个小组就把每条上坡道都安装了一条由机械传动的牵引绳,每辆手推车上坡前便把木制抓手挂在牵引绳上,这样满载土方的手推车就可以轻轻松松上到坡顶。小珍就专门干挂木制抓手的活儿,宋南声推一车,她就挂一次,而且小珍只负责宋南声一个人,原因是她相比别的姑娘身体更弱一筹。

年轻姑娘干这样的活确实既轻松又体面,基本上不会弄脏手也不会弄脏衣服。衣着整洁的小珍在人前就更显光彩夺目。宋南声来来回回地推车卸土,只是在装土的时候,才有一小会儿的歇息,郁郁寡欢的他这时才会有意无意地瞥一眼小珍。小珍似乎只关心与宋南声如何配合得更加默契,不断提高运土效率,她不愿意被人看成是吃闲饭或是被照顾的,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地想法不谋而合,干起活来自然也就同心协力,不甘人后。工地上每天都要把流动红旗插在运输土方最多的小组,而宋南声和小珍这一组一连几天都保持了红旗不倒。虽然宋南声始终是一声不响地埋头推车,但心里却一直在偷偷地揣摩小珍。小珍的宁静和美丽让他暗暗吃惊,以前怎么没有一点感觉呢?现在突然像一颗夜明珠照亮了他的眼睛和心灵。感谢生产队长稀里糊涂把小珍和他搭配在一起,否则他就会和小珍失之交臂。生产队长哪会料到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早已默默燃烧着爱情的火焰,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那天,工地落了雨。下雨的时候只能停工。这个时候是民工们的娱乐时光,他们聚在工棚里喝酒打牌吹牛扯淡不亦乐乎。宋南声不参与他们的娱乐活动,他独自在一旁翻书或是养神,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攒着劲干吗,他只是觉得养足精神总会派得上用场。

淅淅沥沥的雨伴着有一下没一下地雷声一直下到半夜,入夜之后,民工们就早早地钻了被窝。宋南声和小珍也不例外,因为外面没有可走动的地方,工棚里有的地方还滴滴嗒嗒漏雨,通铺上的人就比以往更加紧密地挤在了一起。

等到通铺上重新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时,宋南声体内涌动的岩浆终于要爆发了,他再也无法遏制自己对小珍的渴望,他决意要做出惊人之举了。身心膨胀的他不愿再受这种无休止的折磨,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两种可能的结局:要么自毁前程,要么浴火重生。既然眼下前程渺茫,而幸福却是触手可及的,那为什么不大胆尝试一回呢?当然,如果小珍抗拒他,他就只能是夹着尾巴逃之夭夭,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让乡亲们永远也见不到他的角落里去。正是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的小珍从潮湿的被子里露出头来,虽然在黑夜中,他从一瞬即逝的闪电中看到了小珍眨动的睫毛,两颗亮晶晶的眸子正瞅着躁动不安的宋南声,他分明听到了小珍细微的声响。宋南声有如醍醐灌顶,立时,一股锐不可当的推力把他裹挟进了小珍的被窝里。

搂紧小珍的时候,分明感到了小珍身体的战栗。他随时准备小珍反抗,也随时准备狼狈逃窜,但小珍并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奋力抗拒或是发出惊叫,小珍压根儿就没打算出声,她似乎也在默默期待着。宋南声搂住小珍的那一刻,两人几乎要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幸福感所窒息。周围的人们早已沉入梦乡,谁也没有想到此时的宋南声和小珍正沉溺于肉体的狂欢之中,他们忘情地向对方打开全身的每一个毛孔,用酝酿已久的**滋润对方焦渴的青春之躯。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们把自己的**用潮湿的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尽管做得波澜壮阔惊心动魄,居然没有惊醒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雨停之后,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零星月光洒进工棚。宋南声如凯旋的将领心满意足地撤回到自己的属地。

挖河工程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年一度的征兵工作开始了。消息传到工地,宋南声向大队书记和生产队长请了假,连夜赶到公社卫生院参加体检。入伍体检非常严格,体检的时候,一群白大褂在应征青年中间来回穿梭。宋南声心里很不踏实,不知道有了与小珍的特殊关系会不会影响到他身体的某项指标,检查外科的时候,宋南声第一次**面对陌生的医生护士,这让他胆战心惊,唯恐医生从他身体的某个器官上看出端倪,医生表情木然指挥他和其他应征者做着规定的体操动作,心情紧张的宋南声,仿佛是在接受法官的审判。

其他人都检查完出去了,唯独留下宋南声躺在铺着洁白单子的**,这更让他心惊肉跳。医生没有注意到宋南声的异常情绪,用听诊器在他的胸部听了很久,又仔细观察他的腿部,还反复捏了捏他的睾丸。宋南声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他明显感觉到医生已经观察出了什么,只是为了进一步验证,他差点就要把与小珍的那点事向医生和盘托出,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暴露了自己的隐私,他前面的路才刚刚开始……。真是老天保佑,他瞬间短路的大脑忽然间清醒过来:医生只管检查身体,即使从体检中发现有男女关系问题,这是打死也不能说的事呀。宋南声感觉到自己将要崩溃的时候,医生的问话像一道特赦令,让他全身紧绷的神经立马松弛了下来。“**的时候海绵头出得来吧?”医生说。

宋南声听懂了医生的专业术语,意思是说他包皮过长,那一刻,高度紧张的他几乎失语,只能点头作答。医生最后说:“不要紧,结婚以后慢慢会正常的。”宋南声感到自己真是庸人自扰了,这都偷偷结过婚了,医生还没看出来呢。

宋南声总算通过了体检,这之后又经过政审等一系列环节,然后宋南声回到挖河工地等待公社武装部的入伍通知。自从宋南声和小珍在工棚的大通铺上有过酣畅淋漓的体验之后,他们又有过两次在僻静的山沟里重温旧梦的机会。后来,宋南声离开工地的时候,匆忙中只说是到了部队再给小珍写信。宋南声本来要和小珍缠绵几句的,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公社文书没有给他与小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这之前,马大哈的文书早把宋南声应征入伍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那天公社武装部部长在操场上清点人数,准备同接兵连长进行交接时才发现人头不对,公社文书再一查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忘记通知宋南声按时到公社武装部报到。武装部长当即大怒,把文书骂了个狗血喷头。公社文书火烧屁股连滚带爬地赶到工地,如果是因为他工作不细漏接了一个兵,这可是通天的大事,他一个小小文书的铁饭碗就会被砸得连渣都找不着。宋南声就这样被公社文书连拉带搡、火急火燎地离开了让他辛苦劳累而又梦牵魂绕的工地。

眨眼之间,宋南声就这样与小珍天各一方了。那个年代,通信手段极其落后。接到集结命令后,接兵连长带着一百多号人包括宋南声开始了长途行军,当时宋南声和同伴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更不可能对未来有抽象抑或具体的人生规划,这一切都由不得他们,他也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他不怕苦不怕累,唯一令他内心不安的是,他和小珍的偷欢会不会是他人生犯下的一个错误。

经过十多天的奔波,步行之后坐船,下船之后又乘车,最后到了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弹丸小岛上。岛上常年海浪呼啸,台风肆虐,淡水和新鲜蔬菜奇缺,消息闭塞得差不多是与世隔绝。看到岛上这样的环境,满怀报国之志的热血青年宋南声,胸腔里如同塞了冰块一样的哇凉哇凉。

同岛上的艰苦条件相比,家乡挖河工地上的苦和累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岛上无论如何也没有他和小珍共同营造的甜蜜和浪漫。

可话又得说回来,小岛虽然生活艰苦,但对宋南声来说,这是他人生之梦的起点。当时,农家子弟当兵是唯一的出路,幸运的是他上岛不久,全国就恢复了中断多年的高考制度,紧接着军队院校也恢复招生,这个消息让宋南声兴奋不已,他知道自己把高中的课程重新捡起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远离陆地的小岛几个月甚至半年才来一次补给船,写给父亲和小珍的信,不知什么原因,根本就没有回音。由此宋南声跟家人几乎是断了联系,加之父亲目不识丁,他对小珍的情况更是无从知晓。这样的环境有利有弊,对宋南声来说是利大于弊,由于远离了尘世的纷扰,更有利于他专心学习报考军校。当时催命鬼一样的公社文书,让他十万火急到公社武装部报到之前,他没来得及带上一件自备的生活用品,但他没忘往崭新的军用挂包里塞满他中学时代的课本和其他课外书籍。一门心思冲刺高考的他很快就习惯了岛上的艰苦生活。第二年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军校,而且是一所专门培养部门长、舰艇长的海军名校。

上了军校,拿到了学院的专业课程安排,聆听了各科教员的学习要求,才知道学习任务有多艰巨。“文革”年代的高中生,文化底子普遍薄弱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当年宋南声在他中学同学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到了军校就很难显示出他的优势来。尤其是来自农村的学员,中学阶段的外语学习基本上挂了空档。海军是国际性军种,英语是海军学子的必修课。宋南声知道,四年之后的毕业考试英语能否过关,那可是直接影响毕业提干的一件大事,总而言之,宋南声进校之初确实感到压力巨大。

栉风沐雨的树木更加强壮,天涯阻隔的思念更加坚韧。尽管学习任务非常繁重,宋南声还是迫不及待给父亲和小珍写了信。父亲不识字,父亲接到信只能由人代念,所以,写给父亲的信基本上是言简意赅的问候语。写给小珍的信,当然不一样了,自从在家乡的挖河工地上分别之后,虽然山高路远音讯全无,可小珍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踏上陆地的那一刻,蛰伏在他心中的爱情之火似乎又熊熊复燃,他多么想向一直让他牵肠挂肚的小珍倾诉衷肠,多么想知道小珍今天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在望穿秋水一样等他归来?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父亲托人写了回信,写给小珍的信仍旧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他走了一年多小珍真的已经把他淡忘。这期间,宋南声的学习实在是太紧张太繁重太艰巨,他只好忍痛割爱暂且按下心中那份浓浓的期盼。

跳出“农门”的宋南声,不甘心输在起跑线上,几乎是在夜以继日的学习中度过了一个学期,对学习中遇到的一个个难题像打歼灭战一样,坚持不懈地攻坚破障,总算才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学院放第一个寒暑假的时候,宋南声的很多同学都选择了留校补习,他知道紧张繁重的学习任务也容不得自己分心走神,但他还是决定探亲休假。他与从其他部队入校的同学不一样,他从岛上下来,而且一晃快两年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这让他终日忐忑惶恐不安。不管学习多么紧张,他都想要快去快回,一为看望年迈的父亲,二为弄清小珍的情况。回家后,看到父亲一切尚好,他悬着的心才得以放下。始终没能见到小珍,这又让他万分悲伤。小珍究竟人在何方,连父亲也毫不知情,他到处打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由于学习的压力,他不敢在家久留,帮父亲备些日常用品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学校。

后来得知,父亲怕宋南声一旦知道了小珍半年前诞下女儿晴儿的消息,会直接影响儿子的学习和前程。况且小珍母女至今仍踪迹全无,如果宋南声知道自己和小珍有了女儿,他还能安下心来学习?宋南声父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敢吐露实情。

这之后,宋南声索性一头扎进了书海题库,一门心思地攻坚克难。除了定期寄些津贴给父亲作为生活费,偶尔买些城里商品托人带给父亲外,寒暑假没有再回过家,为的是实现他自己心中的那个“争当全优学员、决不输在起跑线”的神圣目标。

成绩成就未来,知识决定命运。好在那个年代不是拼爹的年代,宋南声的刻苦努力点点滴滴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如愿以偿地跨入了“全优学员”行列。

时光如水,四年的光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毕业季。

每到毕业分配前夕,军校学员就成了人们眼里的宝贝疙瘩,宋南声也不例外,四年的学习训练是脱胎换骨的四年,没有了刚刚入校时的懵懂青涩,转型成性格成熟胸怀大志的时代骄子。宋南声入校后,越学越感到学无止境,他很快就不满足于只读四年本科了,毕业前半年报考了战役学陈教授的研究生,而且研究生笔试他又拿了高分,只等着最后面试过关。现在的宋南声英姿勃发,成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比进校时的热血青年多了几分沉稳练达。每年这个季节,学院领导和教授们都会睁大双眼,像雷达扫描一样在应届学员中寻找得意门生,尤其是“家有小女初长成”的领导和教授们,也在不动声色地挑选乘龙快婿。

那天,宋南声在教室走廊上与辅导员不期而遇,辅导员关切地对宋南声说:“马上要毕业了,毕业分配有什么打算?正好趁这机会谈个对象吧!”辅导员的话前半句是引子,后半句才是主题,宋南声眼里闪过一丝感激,说:“感谢教员您的关心帮助,我坚决服从组织分配!找对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考虑呢!”军队院校称“教员”不称“老师”,对辅导员称教员,那算是尊称。

辅导员笑了,不知道宋南声是装傻充愣,于是点拨:“导师正托我给他闺女做媒呢!我看你们俩挺合适。”

宋南声心里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慌不择言地推辞:“我一个农民的儿子哪能高攀教授的女儿,门不当户不对,您可别乱点鸳鸯谱。”

辅导员以为宋南声是说客套话,干脆曝出底牌:“你别妄自菲薄,实话跟你说吧,导师也有这个意思,他就这么个独生女,掌上明珠,你知道吗?既然导师要我牵线,说明姑娘本人对你有意,否则,依导师的性格,他不会为女儿擅作主张。”

“……”宋南声欲言又止,显得颇有些为难。

辅导员心情迫切地说:“先约个时间见见面,见了面才知道合不合适,导师等我回话呢!”

宋南声点点头:“那就周末我跟您一起去看看导师,正好我有问题要请教呢!”到了周末,辅导员连宋南声的影子都见不着。

陈教授晚年得女,取名晚秋,俨然是掌上明珠,煞是疼爱,算起来与宋南声年龄相仿。大学毕业后,导师托人把女儿安排在与学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市第一中学当语文老师。一中是市属重点中学,开设了十多个初高中班次,共有近两千名学生和教职员工,各科老师均来自全国各重点大学,一些经验丰富的班主任老师甚至来自名校。一中待遇优厚,加之升学率年年攀升,一时声名远播。恰巧一中和海军学院毗邻而居,当地老百姓都习惯把一中称为海军学院附中,其实一中与海军学院在业务上没有半点瓜葛。不过,海军学院也是军中名校,新中国成立以来,培养军中将才无数,可谓桃李芬芳,两所学校虽然职能使命完全不同,但来往密切,互动频繁。比方说,学院教职员工的孩子想上一中,一中的学生想报考海军学院。又比方说,一中的年轻女教师想找对象,那些水灵灵的大姑娘把自己打扮得像仙女一般,有事没事会在学院的操场绿地公园招摇过市吸人眼球,个个把眼瞪得又圆又大,唯恐错过拼抢白马王子的机会。要知道一年一度学院都有好几个班的学生官分配出校,那一个个整齐划一的蓝色方阵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帅小伙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优秀青年,如果你有幸住在学院附近,那就是

013

名副其实的近水楼台,还需要你托人保媒寻寻觅觅吗?退一万步讲,即使是被别人划拉剩下的都不是孬种次品。综上所述,两所在教育目标上完全不搭界的学校,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友好邻邦”,以至于一中的老师学生都习惯学校被称为附中了,好像沾了学院多少光似的。也因为双方领导深刻理解合作共赢的重大意义,两所学校之间的官方和民间交流渐成惯例:春节联欢,八一慰问,校庆互访,文体竞赛等,这都成了必不可少的共建话题。

这一年,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北方学院组织了一次“千里军港踏浪行”活动。说来也巧,海军有一艘即将退役的登陆舰准备做最后一次远航。这艘登陆舰早已过了退役的年限,经过多次申请,终获总部和海军相关部门批准退役,并且与国内一家远洋公司签下买卖合同,只等走完一系列售卖流程,这艘战风斗浪数十载的功勋舰,就将解甲归田,为地方的经济发展贡献余热去了。

登陆舰的官兵对朝夕相处的舰艇难以割舍,远洋公司的领导想搞清楚退役舰艇的航行装载能力,两方面的因素合二为一,促成了这最后一次远航。远航之前,北方学院领导得知了这个消息,很自然联想到毕业学员海上实习问题。以往学员实习向上层层申请派舰程序颇为复杂,何况每届学员毕业季恰恰又是海军军事训练的黄金季,学员海上实习这样不大也不小的事就常常被耽搁。而这艘登陆舰已经有了远洋公司的身份,来去就多了一份自由,以前登陆舰每次远航,都要向海军总部层层申报,而现在只需要报备上级相关部门。

北方学院刚开始与登陆舰筹划这次远航活动时,就被友好邻邦一中的老师探到了信息。一中的校领导和老师们认为,让一些年轻教师跟随舰艇参观见学,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他们强烈要求派一批年轻男女教师随舰出海,架不住一中校长和老师们的软磨硬泡,巧在这艘登陆舰已经退役,只等这次航行结束就正式交接,这就省去了向上级申请派舰的诸多麻烦,出海名额的限制也宽松了许多,女人出海这件史无前例的新鲜事也被一揽子定夺下来。

这次“千里军港踏浪行”活动,计划从北到南,昼夜兼程,观摩学习多座重要军港、让学员熟悉航行路线、军港分布及具体情况,参与海上航行值班等,能参加这次远航的都是学习成绩优秀的学员。一中派出的年轻教师,大多也是教学骨干,一中之所以要为老师们争取这样的机会,也是出于奖励先进的考虑。这次远航计划一个月左右,因为一月之后,登陆舰将正式交付远洋公司运营。

一中派出五男五女的教师阵容随舰出海,其中就有陈晚秋,一些年长的教师也跃跃欲试,被组织这项活动的学院领导婉拒了,原因是海况恶劣,遇到晕船呕吐吃不消,其中有没有“年轻女老师上舰更受欢迎”的意思不得而知。按照舰艇航行计划,有一段风浪区要昼夜航行,那个年代的舰艇生活设施非常简陋,各个舱室没有空调,航行时舷窗必须关闭,舱室就成了一个个不透气的蒸笼。而这艘即将退役的登陆舰有一个很大的装载舱,执行战备训练任务时用来装载车辆和人员登陆,平时可当住舱使用。宋南声和他的同学加上一中的十名男女老师,都被统一安排在装载舱里,女老师的铺位都拉上了厚厚的布帘子。这算得上是舰上最宽敞最舒适的地方了,大家心满意足,在大海上航行有这么宽敞的地方已经快赶上头等舱待遇了,又不是坐豪华邮轮去周游世界。

宋南声与小珍在挖河工地匆匆别离后,天不作美,从此两人天涯相隔,杳无音信。当初小珍在工棚大通铺上冒着被人捉奸的风险接纳宋南声,那是因为她对宋南声情有独钟,即使宋南声不主动钻她的被窝,总有一天她也会忍不住要表白自己对他的爱慕之情,当时宋南声突然钻进她的被子里,她的心情完全可以用心花怒放来形容。她把那个夜晚发生的爱情故事珍藏进了自己的内心深处。然而令她伤感的是,宋南声走之前说好到部队要写信给她的,结果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开始那段时间,小珍“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后来常常是以泪洗面,妈妈苦口婆心相劝也无济于事。知道自己怀孕之后,更是一个晴天霹雳,把小珍彻底炸懵了。还没等小珍擦干眼泪,小珍妈妈就亲自出马了。

小珍妈妈在宋南声父亲面前声泪俱下:“既然你儿子不认这个账,那就只好让我女儿把孩子打掉。”宋南声父亲一听就慌了神,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小珍把孩子生下来,咱们两家好好把孩子带大,我相信我儿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认这门亲。”父亲为了表示诚意,好不容易从身上搜出了零零碎碎加起来两百多块钱,塞到小珍妈妈手里,父亲慷慨解囊的举动和信誓旦旦的承诺,缓解了小珍妈妈心中的顾虑,况且小珍妈妈本是吃斋念佛之人,并不真想女儿把孩子打掉,只是要求宋南声父亲代儿受过承担责任。

小珍怀孕后,麻烦事也接踵而至。同生产队里有个出了名的无赖,外号叫二狗子,他对小珍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小珍的清纯脱俗在当地是有口皆碑的,在人们的印象里,从没见过小珍像同龄女孩们那样疯疯癫癫与异性亲狎打闹,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气质令生产队的小伙子们望而却步,二狗子更是不敢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贪念。小珍挺着大肚子的时候,二狗子内心压抑已久的欲望便像荒滩上的蒿草一样疯长了出来,再见到小珍的时候,二狗子的眼神就起了变化,恨不能生生地把小珍吞了似的,眼里明显多出了跃跃欲试的邪性。

“小珍的肚子真圆、真好看!谁播的种啊小珍?”有一天,二狗子居然胆大妄为地堵在小珍家门口,说是来找小珍家借杆秤回家称东西,猥亵的眼神却只顾盯着小珍隆起的腹部上下打量。

“臭流氓,借东西到别处去!”小珍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声音里充满歇斯底里的愤怒。

“孩子都怀上了还装什么圣女啊!跟谁睡不是睡,哥哥我比谁都疼你!”脸皮厚过猪八戒的二狗子,自然不会被小珍一句“流氓”骂跑,他继续胡搅蛮缠地调戏小珍。

小珍羞愤不已,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小珍妈妈应声而出,见是二狗子,二话没说,操起扫帚就向二狗子冲过来,一看势头不妙,二狗子这才慌不择路逃走,逃跑中的二狗子听到的是小珍妈妈惊天动地的谩骂。

二狗子第一次登小珍家门就被人当野狗一样撵了出来,但他并不甘心就此收手。二狗子明白小珍任何时候都不会拿正眼瞧一回自己,自己在小珍心目中充其量不过是个混混,他要是把小珍弄到手真是比登天还难,不过,二狗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从小养成了游手好闲的习惯,比起老实本分的农村小伙子来,他不光有打鸟捕兽、抓鱼捞虾这些社员们看不上眼的手艺,而且他的花花肠子邪门歪道也比别人多出一截,他下定决心要对小珍穷追猛打,他认为小珍即使是块石头也有棱角被磨平的时候。

见来硬的不行,二狗子改变了策略。于是,小珍家门前经常会有野鸡野鸭、羊头猪腿之类的稀缺品挂在屋檐下的木钩子上,小珍知道是二狗子晚上偷偷挂上去的,每次被她发现后都会悉数送人,有时她情绪不好干脆就把这些东西扔到野地里。好几次,小珍妈妈不顾女儿百般阻拦,拿出自己最好的手艺精心烹制出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佳肴,然后把左右邻居请来让大家一饱口福。

到小珍家吃饭最多的要数邻居曾凡。曾凡比小珍大了近十岁,与小珍一直以兄妹相称。曾凡高中毕业后回乡当了拖拉机手,后来又改行当了大队广播员、大队会计。因此,曾凡在婚姻问题上一直是挑挑拣拣,哪曾想挑到最后竟然把自己挑剩下了。这些年,两家关系愈发密切,小珍家有个大事小事,小珍妈妈首先想到的是曾凡,曾凡也是随叫随到从无二话。

小珍怀孕之后,曾凡对小珍家里的事就更加上心,对小珍母女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这样一来,二狗子想找机会骚扰小珍就更难了,急得抓耳挠腮的二狗子对曾凡恨得咬牙切齿。一直到小珍生下女儿晴儿这段时间,二狗子硬是没有找着接近小珍的机会。

小珍和曾凡两家沿河而居已有多年,河里流淌的是长江的支流,河水湛蓝,常年不竭,故得名蓝河。蓝河水美鱼肥,景色宜人,沿河居民世代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小珍和曾凡两家人更是近水楼台,享受着蓝河赐予的宁静与富足。

小珍女儿出生了,小珍的生活也由此发生了变化。自己当了妈妈,才更加理解了当妈妈的辛苦。女儿晴儿满月后,小珍就开始主动料理家务,尽量不让妈妈插手,她每天要给女儿喂奶、洗澡、换尿布,还要提着大桶的衣物到蓝河里去漂洗。蓝河上小珍家的水埠头从此有了小珍专注而匆忙的身影,发现了小珍这个生活规律的二狗子欣喜若狂,一个出其不意的损招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他想着这次小珍必定会落入他设下的圈套。

二狗子夜里偷偷把小珍家在蓝河上的水埠头的一块木板悬空了,架设这种水埠头是把一个短木梯插入水中,然后用长条木板搭在河滩与木梯上,当地人称之为水埠头,用于在河里浣洗衣物、淘米洗菜。有条件的人家每户都会在河上架设一个,也有几家合用一个的,逢年过节,年轻女子或是家庭主妇更是相约到河里洗洗涮涮,好一道难得的风景。二狗子把水埠头上的长条木板用锯子锯得仅有一丝相连,谁踩上去都会一脚悬空失足落水。为了等小珍到河里漂洗衣物,二狗子苦苦等了一个上午都不见人影。

下午,小珍脚步匆匆提着一大桶衣物出门,然后翻堤下河,把装衣物的木桶放到水埠头旁边,这时,小珍发现二狗子也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她自然不会搭理他,也没多想二狗子为何会突然现身。小珍径直走上水埠头准备漂洗衣物时,脚下那块走过千百回搭在木梯与河滩之间的木板,突然“咿呀”一声闷响,随之断裂,小珍惊叫声未了就落入水中。

二狗子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小珍落水的地方。小珍落水后,仅有开始几秒钟的慌乱,随后很快就抓住了插在水中的木梯,没有如二狗子预想的那样惊呼“救命”,随后很快就被冰冷的河水呛得晕头转向,然后在慌乱中紧紧抓住二狗子伸过去的手,再往后二狗子就成了小珍的救命恩人。二狗子盘算着这回小珍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必定会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二狗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小时候小珍跟妈妈学过游泳,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小珍妈妈年轻时也会游泳,女人下水游泳在当地相当于干出格的事,因而非常少见。小珍母女对人秘而不宣的泳技,关键时刻救了小珍的命,让她变得非常从容。

跑到跟前的二狗子想拉小珍的手,却被小珍拒绝了。二狗子在岸上与小珍讨价还价:“嗨!你这娘们还真不一般,没想到你还会点水嘛,真不想让我救你上岸?”小珍在水里高叫着:“你滚开,我宁愿淹死也不要你救!”

“小珍,那我往你家门口挂那么些好吃的东西算是喂狗了!”二狗子眼里掠过一丝绝望。

“你才是狗,一只讨人嫌的癞皮狗!”

“……”

二狗子还想跟小珍纠缠,突然有人从背后飞起一脚,把他踢到了水里,从水中露出头来一看,原来是曾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背后,而小珍应该是看得真切的。

曾凡伸手把小珍救上岸来,二狗子也想爬上岸。曾凡不想轻易放过他,用手里拿着的一人多长的竹竿,不停捣鼓落在水里的二狗子,边捣边骂:“好你个二狗子,真是缺德到家了,我让你见死不救,我让你乘人之危,我让你不得好死……”直捣得二狗子在水里不停地向曾凡告饶:“曾哥,饶我一次,我再也不敢欺负小珍了!”曾凡对二狗子下了最后通牒:“以后你要是再为难小珍,决不轻饶!”望着曾凡和小珍远去的背影,落水狗一样爬上岸来的二狗子恶毒地骂了一句粗话依然不解心头之恨,还抱起一块砖头狠狠地砸在小珍家水埠头的木梯上。

寡妇门前是非多。二狗子被击退之后,除了闲言碎语,还经常有人隔三岔五到小珍家里来提亲说媒,农村里找不着老婆的小伙子有的是,是不是为了逃离各色媒人的打扰不得而知,小珍女儿满月不久后的一天,小珍和曾凡两户人家突然人去楼空。

从此,小珍一家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码头上的景致和送行的人们渐渐模糊变小,登陆舰徐徐驶出港湾,随即离码头部署解除,甲板上的官兵按舰艇条令要求各就各位。这时的海面,清风拂面,浪花轻吟。陈晚秋和她的一中同事们无疑都是第一次出海,突然从人流涌动车马喧嚣的陆地,来到碧空如洗宽广无边的海上,让他们**满怀灵感频现,一会儿惊叫,一会儿感叹。宋南声当年守岛的时候天天都生活在海的怀抱,对海阔天空早就习以为常。上舰之前,学院领导要求宋南声和所有参加这次远航的学员:既要完成好这次远航实习任务,又要为一中老师们当好“导游”,搞好服务。尤其强调遇到大风浪时,要确保航行和人身安全,制定有效的抗晕船方案措施。宋南声是这次实习学员的临时领队,唯恐辜负了学院领导的厚望,他把各项出航准备都做得十分细致。他隐约感到这次远航实习将是一次特殊的海上之旅。

海军学院和一中两拨人马在舰上见面互相介绍的时候,宋南声见到了陈晚秋。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半年前曾经萍水相逢的两人,没想到这次出海会意外重逢。

说起半年前的邂逅竟然有些传奇色彩。那天,陈晚秋带着几个学生参加完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从市郊返回,到了城乡结合部,差不多到了午餐时间,扛不住学生们都饥肠辘辘,陈晚秋便就近找了一家路边餐馆,让学生们填饱肚子再回学校,正好能赶上下午的课。进了这家餐馆,学生们挑个餐桌坐了,随后点餐、上菜,然后呼啦啦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差不多了,陈晚秋和学生们才发现旁边还有一桌身着海军衫的军人,一看就知道是海军学院的学员,看样子是野营拉练或是执行别的什么任务,半道上也进了这家餐馆。宋南声早就注意到旁边这一桌的陈晚秋和她的学生,心想这个女老师倒是有几分姿色!从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话语中,他知道了她是他们的老师。

两桌人差不多是前后吃完饭,结账买单的时候居然出了点意外。宋南声排在陈晚秋后面等着结账,可是,陈晚秋付完钱,店主从她给的几张十元人民币里竟然挑出两张假币来,搞得陈晚秋一时慌了手脚,学校发的工资怎么可能有假币呢?那个年代还没有百元大钞,一顿八菜一汤的饭菜也不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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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元的价格,八级工的工资才四十八元左右,那算高薪阶层。想想十元钱在当时是什么样的价值。陈晚秋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付完饭菜钱,手里已不够二十元。陈晚秋知道是店主趁她拿小镜子补妆的时候掉了包,却又拿不出证据来。正在为难之际,宋南声把陈晚秋拉到一边,他跟店主理论起来,没想到,不到两个回合就揪住了店主的狐狸尾巴。

宋南声说:“我是当兵的,这位女老师是海军学院附中的老师,她付的钱是国家银行印出来的,还能有假,即使有假也是你们搞假。”

店主干笑两声,说:“请问你是哪路英雄,假的就是假的,这不关你的事吧?”

宋南声目光炯炯,盯得店主心里发毛,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玩的那套小把戏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奉劝你赶紧收手,否则今天你这小店就要在小河沟里翻船了,翻得你倾家**产,你信不信?你那抽屉里还有一沓假币吧?这里的工商局局长是我哥们,我马上叫他到你这儿查查,你经得起查吗?”其实宋南声是凭自己的推测诈一诈他,并没有看到店主搞了什么猫腻,他一直在想着野营拉练的事。

店主果然中招,立马脸色惨白,知道碰到硬茬了,赶紧一迭声地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弄错了,对不住了兵哥,多多包涵!”

宋南声脸色铁青,义正言辞:“光说对不起没用,你把你那些假币当着大家的面烧了,免得再害人,要不我马上报警。”宋南声的同伴早就虎视眈眈地围了上来,清一色的海军衫,这阵势早把不良店主吓尿了,乖乖照着宋南声说的做。

一晃过去了多半年,要不是宋南声和陈晚秋今天有缘重逢,谁也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宋南声面带微笑,与一中老师一一握手,握到陈晚秋的时候,旁边的老师说陈晚秋是海军学院陈教授的女儿,此时的陈晚秋满脸惊喜:“又见面了,宋部门长,上次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呢。”陈晚秋知道宋南声是海军学院部门长班的学员,她干脆直呼宋部门长了。

宋南声说:“有缘!和陈老师又见面了,上次那事不过是区区小事,何用言谢。”

“危难时刻,拔刀相助,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陈晚秋说得格外真诚。

“陈老师说对了,我不是‘一班’人,我是学员队三班的。”宋南声随便的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也能把陈晚秋逗得眉开眼笑。

舰上统一把学生官和一中老师安顿在装载舱里,床铺挨着床铺,男女之间设置了“楚河汉界”。宋南声触景生情,想起当年冬天挖河造渠的情景,也是这样男男女女睡了一地。事隔多年,旧景重现,不免勾起了宋南声的万千思绪。

陈晚秋到一中工作时间不长,还算不上骨干中坚,她之所以也能参加这次远航,必定有她爸爸的原因。陈教授是学院的名师,被称之为学院战役系开山鼻祖,参加过著名的“八·六海战”,后来上军校,然后留校任教一直从事海军战役战术研究。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军港码头都曾留下过他的足迹,这次让女儿到海上去摔打一番,虽不指望一个女孩子家能子承父业,但也有“重走父辈长征路”的意味,让女儿体味父亲干海军的艰辛。而陈晚秋自己并没有过多思考关于出海的重大意义,她只是认为海军教授的女儿应该懂一点海,否则会被人笑话,她知道女人出海也是一个重要资本,且不是谁都能领略这份独特的风景。为这次出海,她们做了充足的准备,算得上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吃的用的一样都没落下,不光是备足了毛巾、**这样的航行必需品,还有女人钟爱的零食和水果……,可惜带上去的这些佳果美食,并没有派上多大的用场,舰艇航行的时候,大家不再有往日的好胃口,晕船的时候就更不用说,再好的美味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强迫吃下去的东西也许很快就会吐出来交了“公粮”。

风平浪静的时候,谁都不想在住舱里呆着,甲板是官兵们最好的去处。那些年,水兵经常会在甲板上开展文体活动,俗称“甲板文化”。这次远航实习,学院和登陆舰双方作了非常具体的协调。为了让参加航行实习的学员熟悉舰艇操纵和相关专业,航行计划安排了他们上岗值更和相关工作,现在刚刚出港,还没有轮到宋南声和他的同伴们值更执勤。

陈晚秋、亚琳和小杏几个人结伴在登陆舰甲板上溜达了几个来回。最让她们兴奋的是海鸥随舰尾翻动的浪花翩翩起舞,她们盼着能尽快见到成群的海豚在海中出没,银色的飞鱼直接飞上甲板,海市蜃楼的景致突然出现在眼前……,满脑子的向往和期待,比打鸡血管用多了,一个个热血沸腾上蹿下跳,跟屁虫样的冬生忍不住嘟噜一句,“海有这么迷人吗?看把你们弄得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陈晚秋不爱听了:“除非冷血动物才对大海无动于衷。”觉得意犹未尽,又追着补一句:“大海见证了人类生生不息的延续传承,演绎了无数惊天动地的人间奇迹,馈赠给我们取之不竭的宝贵财富,这些还不够我们人类为之崇拜向往的吗?”

冬生不想被视为冷血动物,赶紧随声附和:“对对对!人类历史就是一部不断认识海洋征服海洋的历史。”小杏:“如果没有海,人类生活肯定会少了好多好多的乐趣。”

陈晚秋:“何止是少了好多乐趣,人和海洋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据专家考证地球上最早的生命是从大海起源的,人类最早的祖先也应该是大海里走出来的,所以热爱海洋,崇拜海洋,探索海洋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一直闷声不响的亚琳突然插话说:“反而言之,如果没有人类,大海就失去了她的崇拜者,所以我认为,海是人之源,人是海之魂。崇拜大海其实潜意识里是崇拜勇于征服大海的人。”

陈晚秋如遇知己一般的兴奋:“英雄所见略同,当兵就要当海军,上舰要上大军舰,嫁人要嫁海军郎。”说得朗朗上口,意味深长。

小杏问:“是不是看好哪个海军帅哥了,赶紧叫人帮着牵线。”陈晚秋撇嘴,表示不屑:“要别人牵线?不会自个儿搭桥啊!”

亚琳帮腔:“那是,出身于海军教授之家,想嫁海军郎,还用得着别人操心吗!”

陈晚秋故作神秘:“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出手时就出手。”然后凑近亚琳,笑着说:“亚琳你还傻等什么啊,小杏可是名花有主的人啦。”

宋南声和几个同学聚在中甲板开阔处,商量着值班操纵时如何向人讨教,哪些是难题重点,哪些是注意事项,正说得投入,陈晚秋亚琳小杏冬生一行遛到了中甲板。中甲板是全舰最好的地段,视野开阔,甲板面平缓。前甲板倾斜度太大,海水浪花随时会打到甲板上,后甲板由于主机和螺旋桨的转动,振动又过于剧烈。这次随舰出海的十个老师中有两对是夫妻,其他老师各取所好寻得自己钟爱的去处,剩下陈晚秋亚琳小杏加上小杏男朋友冬生,三个女人一台戏,把甲板面的旮旮旯旯转了个遍,最后终于认识到,无论是欣赏海景还是歇脚乘凉都非中甲板莫属,于是毫不迟疑地闯进了以宋南声为首的学生官们的领地。

陈晚秋一行人的到来,宋南声和他的同伴们责无旁贷要热情相邀,当好导游,搞好服务,这是学院领导在出航前就对他们耳提面命的任务之一。

陈晚秋早就想歇下脚来,其他人也跟着找地方坐下,大家都有了少许疲惫,既然要在一起同舟共济同甘共苦,就没有这么多的客套,何况床铺都是安排在一个大舱里。不过,席地而坐姑娘们讲究还是有的,从陈晚秋开始,亚琳小杏无一例外,她们都会在屁股底下垫上一块手帕什么的,以示她们洁身自好的天性。宋南声马上想到如果大风浪航行,美女们要是晕船晕得厉害的话,那个时候也许就顾不上往屁股底下垫手帕什么的了,尤其是晕船晕到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别说甲板上有水有油有灰尘,就是有泡狗屎都会不管不顾地坐下去。大家坐下之后,陈晚秋的一句俏皮话让气氛马上活跃起来:“感谢亲人解放军,感谢宋部门长和各位海军长官,给了我们一个与大海拥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