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这个时候的陈晚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儿子宋春波死里逃
生,而晴儿就是他的贵人。晴儿小小年纪就能把事情做得如此细致,这是陈晚秋没有想到的。可想而知,如果没有事先备好的蛇药,即使是神仙也难妙手回春。晴儿把宋春波看得比亲弟弟还亲(她当然不知道宋春波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小珍对宋春波也如同己出,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不顾自身安危抢着用嘴为宋春波吸出蛇毒。当时的情形十分危急,陈晚秋濒临崩溃绝望的时刻,晴儿像手捧仙丹的美丽天使,让儿子逃离厄运重现生机。小珍母女就是上苍赐给她的一对贵人,对小珍略怀醋意的陈晚秋这次心中的感受确实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可是晴儿与丈夫的诸多神似之处,又让她无法摆脱莫名其妙的纠结,叫谁看看,谁都会说他们之间有父女血缘,仅仅用外甥像舅的说法,实在难以自圆其说。先前,她只是想敲山震虎,而宋南声每每表现出来的支支吾吾,让她愈发想要弄清事情的真相。在随船上岛途中,她为晴儿梳头的时候,临时起意留下了几根头发,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她打心眼里喜欢晴儿,喜欢晴儿的美丽和纯洁,一想到要背着晴儿去做DNA检测,她心里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这个团圆饭完全交由林汉全宋南声两个大男人打理,女人一律不让动手,这是两家人商量的结果。也许是两家的男人觉得平时亏欠太多,主动要对妻子做个补偿。小珍却不习惯这样坐享其成,几次闲不住要干活都被陈晚秋和白雪给摁住了。
陈晚秋对小珍说:“妹妹你今天就安安心心吃回现成的,咱们女人都忙了一年了,该男人们伺候伺候了,没听说大年三十,各单位军官都要给士兵替岗吗?咱们这也是让老公替替岗,你和晴儿今天就是我们家的贵客。”说完和白雪相视而笑,接着,又补充一句,“林政委不一样,那是等级厨师,白雪姐姐有口福,我们也经常跟着沾光,就我们家老宋,一年进不了几回厨房。”
小珍腼腆地笑了笑,说:“白雪老师,秋姐,今天应该由我下厨,宋支队长和林政委也辛苦一年了,我哪能吃现成呢,我在酒店做过餐饮部经理,也会做几个菜的。”
“知道你会做菜,但今天不给你大显身手的机会。”陈晚秋说得情真意切,小珍反而有点不自在了,便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管理科长带着两个兵送来了两大纸箱物品,当着陈晚秋的面按手上的清单一一点过,把多余的零钱还给陈晚秋,然后,主动请缨要进厨房帮厨,宋南声说:“你都帮着置办了这么多的年货,你的任务完成了,赶紧回去跟政委他们过节去,今年支队机关的团年饭我和林副政委都请过假了,你去把机关的年饭弄好了就行,吃年饭的时候代我向政委敬一杯酒啊。”
“机关饭堂正在加紧准备,请首长放心!”管理科长领命而去。
陈晚秋变戏法一般,从一个纸箱里拿出一罐包装精美的南国咖啡,随即从厨房里拿来了咖啡壶,说是宋南声从德国带回来的,陈晚秋清洗了一阵,把咖啡粉倒进壶里,经过了加热、冲洗、过滤等一系列程序,不到十分钟光景,一壶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咖啡就煮好了,不仅如此,每一杯咖啡里还专门有一个拉花笑脸,陈晚秋动作娴熟,谁也不曾想到她还有这样一手绝活。
白雪惊叹:“以前也没见露这一手啊,今天这是怎么啦,让我们开眼啊?”
陈晚秋故作谦虚,脸上有几分小得意:“主要是让大家开心,这是我送给大家的第一件新年礼物。”陈晚秋煮咖啡的手艺是跟教授父亲耳濡目染学来的。
“还有第二件?”
“当然,你不觉得多多益善吗?”
“多多益善。”
小珍在一旁也真心赞美说:“这咖啡煮得真好!”
从晴儿进门,宋春波就跟晴儿黏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经过这次死里逃生的意外事件,宋春波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晴儿仔细察看过宋春波的伤口,已无大碍,她把宋春波受伤的手臂放在手心揉搓着,心里充满疼爱。宋春波眼巴巴地望着晴儿,说:“姐姐,你上岛的时候咋就想着要带蛇药呢,你要是没想到带蛇药,那我不就完了,那小蛇咬人也这么毒的。”
“不是姐姐想得周到,是弟弟你命大,以后你就是大福大贵之人呢。”
这个时候,听陈晚秋说到新年的第一件礼物,宋春波马上抢过话头:“妈妈你要送给我们什么礼物?”
陈晚秋命令式地喊道:“咖啡呀!你和姐姐过来喝咖啡,妈妈调制的正宗南国咖啡。”晴儿和宋春波围过去,看到咖啡中的笑脸,也露出一脸好奇。
每人端一杯咖啡细细品尝,宋春波和晴儿各端一杯送到正在厨房并肩作战的宋南声和林汉全的手上。
陈晚秋一看有些冷场,没话找话说:“自从嫁了老宋,我就没跟父母在一块过过年了,你说养个女儿有啥用,这辈子都献给老公了。”说起来是埋怨,听起来倒有炫耀的意味。白雪鼻子“哼”一声,马上义愤填膺地接茬:“那我还不是一样,跟着林汉全,倒八辈子霉了,年年在路上跑,爹娘孝敬不了,儿子也没管好,下辈子怎么也不能再当军嫂。”
白雪的顺口溜把陈晚秋说得捧腹大笑,小珍也忍不住笑了,晴儿和半大孩子宋春波也跟着傻笑。陈晚秋揶揄道:“那你不一样,你还有个哥,代你孝敬父母,再说,林政委厨艺精湛,你多有口福,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白雪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万事万物都有利有弊,想想我们家老林做的美食,咱们多跑几趟也值当哈!”小珍一旁搭不上腔。心里想,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缘身在此福中。
宋南声和林汉全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几个女人呼啦啦奔进厨房端菜上桌,一转眼,饭桌上陆续摆上了大盘小碟的粤式料理。林汉全使出浑身解数,把海鲜的品相味道做到了极致,除了家常小炒外,海鲜完全按照宾馆设宴待客的款式来做,等到把菜差不多上齐的时候,女人们都齐声赞叹:“哇!这菜做得真漂亮。”显然是自愧不如了。清蒸石斑鱼全须全尾卧在花丛中,一艘木帆船上摆满刺身龙虾象拔蚌,还用胡萝卜白萝卜雕出了一群栩栩如生的人物,再细看,居然大家全在里面,白雪都不知道林汉全是什么时候雕刻出来的,突然亮相于餐桌之上,一下子把大家惊呆了。紧接着,西式牛排,西兰花扣辽参……,呼啦啦端上来十多道菜,最后是做工精巧的绿豆沙点心和每人一盅林氏例汤。很显然,“林氏例汤”是林汉全副政委推出的新作。菜上齐了,宋南声和林汉全这才正式落座,准备开席。
陈晚秋赶在开席之前,眉飞色舞地对大家说:“我们三家人大团圆实在难得,我和老宋给大家准备了一份薄礼,请大家笑纳。”说完打开管理科长拿过来的另一个纸箱,几乎人人都有一份惊喜:给林汉全准备的是几听港城顶级名茶“帝尔春”,林汉全特别爱茶,一听说有好茶,眼睛乐成一线天。白雪和小珍都是同款不同花色的手包,是陈晚秋特意叫管理科长到科技局下属研究所定购的,据说还是港城的科研产品,一股淡淡的亚麻香,价廉物美,环保时尚。宋春波是一个小霸王。给晴儿的礼物是一款诺基亚手机,这其实也是宋南声的意思。
宋春波不乐意,小声嘟哝:“我也要手机,我不要小霸王学习机。”晴儿赶紧说:“我不要手机,把手机给弟弟。”
宋春波马上懂事地对晴儿说:“这是给姐姐你的,你就拿着,难得我妈妈这么慷慨。我一小孩儿要什么手机,说着玩儿的。”宋春波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陈晚秋把礼物一一赠送给大家。看到陈晚秋这么用心,白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推辞说:“你说晚秋你这么做不就把我们当成客人了吗,又吃又喝又送礼。这个林汉全也是一点面子都不讲,一听说有茶,脸都笑成一朵花儿,这么好的茶让他喝浪费了,还是第二春呢,喝喝茶也就罢了,别想着什么‘第二春’啊。”
宋南声有几分动情:“白雪嫂子别这么说了,我和老林是过命的朋友,你和晚秋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呀。”
意外的是,小珍带来的是更大的惊喜,她本来是想等到吃完饭再拿出来的,既然陈晚秋带了头,她心想还不如顺理成章,给大家再添一份欢喜。她给陈晚秋和白雪各做了一件旗袍,给宋春波织了一件毛衣,这几件礼物一亮相,让在场的人眼睛一亮,小珍做的旗袍尺寸精准无误,花色款式清新脱俗,白雪和陈晚秋当场试穿之后,再也舍不得脱下来,直接当成穿新衣迎新年了。毛衣也织得很对熊孩子宋春波的心思,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家问小珍没有当面量过尺寸,怎么就能做旗袍的。小珍说得轻描淡写,她小时候就跟妈妈学做旗袍,至于尺码大小,她只需要在不经意中问几个数据加上目测就够了。
说得大家一脸迷糊,没想到眼前又是一个高人。
大家都倒满了酒,宋南声举起杯,请林副政委说话。林汉全用眼神请示白雪,白雪无语,林汉全说:“你是支队长,你说!”“你是老大哥,德高望重,你说更有意义。”
“还是请你宋支队长致新年贺词吧!”
“别推了,两孩子都看着我们呢!大过年的,团圆桌上不讲这长那委的,只讲亲人朋友。”听宋南声这么说,林汉全这才端起杯来,竟也一时语塞,本想发些世事沧桑,儿女情长之类的感慨,觉着不妥,怕跑偏了,便轱辘了一堆吉祥话,让团圆饭欢欢喜喜地开始。
这年除夕之夜的团圆饭宋南声之所以没有和部队一起吃,他琢磨着与林汉全两家关系不能因为自己当了支队长就有了变化,再说小珍和晴儿到家里吃饭也是头一次。加之支队王政委家属没有来队,正好代表他和部队一起过年。总之,他有N个理由在家里安安心心过一个团圆年。除夕夜将近,年味渐浓,几家人坐在一起,共享美食亲情,对军人算是一种奢侈,因此大家就更加珍惜这难得的温馨时刻。宋春波坐在晴儿旁边,早就显示出了吃货的勇猛,专挑喜爱的食物大快朵颐,晴儿不断从他碗里拣出鱼刺,剥掉虾皮。宋南声说:“儿子你学会自己动手好不好,就知道张嘴啊,像个地主崽子。”宋春波看一眼宋南声不说话,只要晴儿送上他喜欢的美味,照样张嘴笑纳不误。
酒席上,宋南声兴致很高,不断与林副政委推杯换盏,一是因为春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是举国欢度的大节。二是为了巩固两家的友谊,他觉得这辈子交林汉全这样的患难朋友不容易。他比林汉全小几岁,而现在他却成了林汉全的领导,部队的一号首长,对林汉全来说,心里多少会有些落差,而他比以前就更加尊重林汉全。请小珍和晴儿来家吃饭,是陈晚秋提出来的,也正合他的心意,他知道这次宋春波被蛇咬之后,陈晚秋对小珍母女的感情发生了重大变化,只是陈晚秋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表达心中的感激,何况她的内心还有难以示人的纠结。宋南声很乐意跟林汉全一起喝酒,豪爽不说,林汉全是性情中人,掏心掏肺,善解人意,是一个宁愿自己受罪也要让别人开心的人。
再说啦,一年忙到头,他必须敬女人的酒。不是刻意安抚,是真心感谢,感谢女人的奉献和隐忍。在他的眼里,女人是感性动物,她们的宽容大度远远超越了男人。陈晚秋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他与晴儿这对父女的证据,可她却一直在用掩耳盗铃的方式自欺欺人。
宋南声连敬林汉全和白雪几杯酒,意在努力让林汉全夫妇尽兴。然后转向陈晚秋,百般真诚,百感交集地说:“感谢老婆,陪我守岛,送我出国,赡养老人,抚养儿子,劳苦功高,还望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陈晚秋微醉,举杯回应:“老公这么说着实见外,为妻我一定再接再厉,向三八红旗手学习看齐,让宋春波将来也像他爹一样出人头地。”
白雪在一旁笑得不能自持。林汉全见状,当即建议:“大过年的,大家高兴,夫妻喝个大交杯。”宋南声说:“交杯就交杯,不过林副政委你们两口子还没交呢。”
“别急,等会我们一定补齐。”
“那好,我们两口子喝了这个‘交杯酒’,一生一世不分手,儿子在旁边看好了啊!”宋春波在一旁开心地笑。晴儿第一次见舅舅舅妈这般风趣,心生惊奇,微笑不语。
夫妻俩喝完交杯酒,陈晚秋坚持要和宋南声一起敬小珍和晴儿,端起酒杯的时候,陈晚秋禁不住满含热泪,非常动情地说了一番话,陈晚秋说:“今年我们家大团圆,我特别高兴开心!晴儿是我们家的福星,是宋春波的贵人,要不是晴儿,宋春波还不知怎样了呢!小珍你待我们家里人好,我都看在了眼里,你对你哥宋南声比亲哥哥还亲,我现在觉得当你嫂子很幸福!我有你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子,我儿子有你们这样贴心贴肺疼他爱他的姑姑和姐姐,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算是宋南声上辈子积德啦!”宋南声听了心里止不住翻江倒海。
四只杯子轻轻相碰的时候,小珍母女也禁不住泪光闪烁,不知是不是大年除夕触景生情,还是陈晚秋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她们母女俩百感交集。
宋南声与小珍母女之间的这种关系,其实陈晚秋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或许是还没到捅破这层纸的时候。宋春波突然遇到的意外事件,似乎改变了事态发展的走向,陈晚秋眼里的醋意敌意一夜之间竟然统统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却是姗姗来迟的爱意和善意。
55大年过后,支队部队的工作日益繁忙起来,陈晚秋和白雪准
备打道回府。离队的前夜,陈晚秋终于还是忍不住提起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敏感话题。
夫妻俩躺在松软的大**,略显疲惫的宋南声一言不发。自从当了支队长之后,宋南声在生活习惯上有了微小的调整,因为工作实在太忙,难得跟陈晚秋再有诗情画意的缠绵。在这小别的前夜,宋南声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些千头万绪的琐碎事务,他渴望重温青春年少时的轻狂。他欣喜自己还算壮硕,在这番酣畅淋漓之中,工作的繁忙和官场的烦忧也如江河滔滔**。那一刻大脑像被清空的U盘干干净净,他不想脑子里很快又装进一大堆工作程序,更不希望被黑客或是病毒入侵一样让脑子里乱成一团,而恰恰这个时候,陈晚秋说话了,像一道惊世骇俗的闪电把他的脑海照得雪亮,没留下一点儿死角或盲区,他仅有的一点儿隐私已经暴露在了她比闪电还要耀眼的目光之下。
“老公,你和小珍真的仅仅是兄妹关系吗?我怎么越看晴儿越像是你的女儿?晴儿只要往你身边一站,谁都会认为你们是父女俩,世上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宋南声表面强作镇静,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脑细胞高速运转: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妻子陈晚秋,一直压在他心上的这块巨石,几十年不见阳光,饱受悲欢离合爱恨交织的折磨,终究有一天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对妻子陈晚秋不地道,对女儿晴儿也不公平。转而又想,妻子要是知道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结果?知识女性断然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但热吵冷战也难以避免。在这夫妻离别的前夜,骤然爆发一场家庭纷争,这是宋南声万万不想看到的场面,况且儿子宋春波前不久刚刚遭遇一劫,身心尚在康复中。
“陈老师太有想象力,想象力太强那叫疑神疑鬼。早就报告过了,小珍是我父亲的养女,我班长栓柱的遗孀,仅此而已。”宋南声别过脸去,生怕妻子看出自己脸上的隐情,小声嘟哝一句:“还有什么要审查的吗?没有我就睡觉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宋南声感到自己突然矮了一截,八面威风的支队长竟然只能在妻子面前战战兢兢地撒谎。
陈晚秋睡意全无,梳理满脑子的心事儿。这也是婚后多年以来,丈夫宋南声仅有的几次把她撇在一边,不管不顾地睡自己的觉。
这次宋南声完全误会了陈晚秋的意思,她提这件事,其实是另有深意,并不是要对宋南声秋后算账。只是夫妻间的这种顶级敏感话题,在那个时候提出来,无论是谁,都难免会被弄成惊弓之鸟一般。
陈晚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背着丈夫去做晴儿的亲子鉴定。这件事她酝酿许久,最终她还是决定付诸实施。亲子鉴定的结果她将守口如瓶,晴儿是她心中的天使,她一辈子都不会伤害她,她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宋春波住校,每个星期才回一次家,她星期天必须把儿子的学习生活用品准备齐全,星期天晚上把儿子送到学校,以前送到学校就不管了,打电话问问情况,这次不一样,宋春波身体刚刚康复,一星期里还会去看望一次两次。把儿子的学习生活安排好,她就没有了后顾之忧,白天依然是按点上下班,晚上回到家里孝敬父母,偶尔会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本来陈晚秋想趁儿子上学的机会,到生物研究所跑一趟,恰恰父亲那几天感冒,只好天天陪父亲住在医院里吃药打针,宋春波星期六回家她也顾不上,全是外婆接送,自然也把亲子鉴定的事耽搁了下来。
很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和父亲在一起,在一起时间多了话题自然也就多了,陈晚秋有意无意中就说起了宋南声和小珍母女的事,教授父亲听了女儿的话,拿捏了好半天才字斟句酌地说:“听你讲这种情况,我估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宋南声当兵之前,有过非婚生女儿晴儿。”父亲想了想,又接着说了,“如果在婚前犯下的错,那你也不能怪他呀,他在婚后没有背叛你,你凭什么要对他的过去耿耿于怀呢?那是属于他与小珍的过去。”
陈晚秋解释:“我没有怪他,我就是跟您说说这件事,让您帮我分析分析。”
陈教授就着一口温开水吞下几粒药片,看着女儿陈晚秋,若有所思地说:“他当时要是告诉你他有个非婚生的孩子,你还会把他当成你心中的偶像,追着要和他结婚吗?”
陈晚秋接住父亲的开水杯,略带几分嗔怨:“谁追着要和他结婚了爸,我就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有没有晴儿他好像也是以后才知道的。”
教授无奈地笑笑:“这对他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他才一直守到今天,也正是这样,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他不想失去你和你们这个家庭。你想想就他当前的条件,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他还会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吗?假如晴儿确实是他和小珍的孩子,小珍曾经和他有过不为人知的一段,我相信他会找个机会告诉你,不信你就等着瞧吧。”陈晚秋似信非信地看着父亲。
宋南声这边送走老婆孩子之后,内心一下子再难平静下来。临别前夜,妻子陈晚秋重提小珍和晴儿的事,宋南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震感强烈。宋南声和小珍的隐私,之所以让他保守这么多年,正如陈晚秋的教授父亲所言,宋南声不想让幸福的家庭从此引发战火硝烟,更不想夫妻闹到分道扬镳,但宋南声知道,这个秘密快守不住了,晴儿已经长大成人,作为父亲,他必须有自己的担当,如果哪一天,他必须给女儿一个名正言顺的归宿,他该怎么办?
这些天忙完工作回到办公室,心里都在琢磨这件事儿。应该给陈晚秋怎样的交代?准备面对什么样的结局?这看似简单的两个问题,让他思来想去折腾了两星期,也没有找出最佳答案。两个星期让他度日如年,陈晚秋回家之后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发来一条信息,妻子是不是用冷战的方式向他宣战了?那一段陈晚秋忙里忙外不说,听了父亲的话,她也有意想把宋南声凉一凉,看看宋南声到底有什么反应,没想到以静制动的战略收效显著,宋南声这边很快就方寸大乱吃不住劲儿了。
正是宋南声支队长愁眉不展的时候,支队王政委敲门进来了。
支队王政委是宋南声的工作搭档。一支部队普遍都设军政主官各一名,一个是党委书记,一个是军事首长。一个主抓军事训练,一个主管政治建设。两人都要对部队全面建设负责,各人又有各人的分工。部队建设重大问题的决策,军政主官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票。职级是平起平坐,权力算平分秋色。军政主官是一支部队的灵魂,团结至关重要。用部队行话就叫:互相补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一起垮台。也有少数互相争权夺利的,事事都想独揽大权,在部队官兵面前大小事都要争个你高我低,最后要么是分道扬镳,要么是两败俱伤。军政主官能否成为黄金搭档,业内也有一条重要经验,“人怕尊重,事怕商量”。好搭档的重要标志是大事小事都会交心通气,不藏着掖着,各种场合都注意维护对方的自尊和威信,不冷嘲热讽。王政委比宋南声年长两三岁,比宋南声早一年走上主官岗位。宋南声办事有主见,可他更善于听听别人的意见。宋南声任支队长后,在处理大事上经历了几个回合,每次研究讨论之前,他都会和政委反复沟通,王政委提出地想法,只要是合情合理,他都积极支持,从不拿捏作态,很快赢得了王政委的好感。从此,两人不仅是大事勤商量,就连生活小事家庭琐事也会经常拿出来听听对方的意见。
宋南声见王政委驾到,自然不好再愁眉不展琢磨自己的那点烦心事。他赶紧起身邀王政委上坐,问要不要叫公务员到办公室把茶杯端来,王政委连忙摆手制止:“不用了,说会话就走,刚散完步回来,等会回去洗澡呢。”王政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宋南声递过去一瓶椰树矿泉水,政委接过来拧开盖子,咕噜喝下几大口。政委一来,宋南声就想起了新年度开训的事,说:“政委咱们趁着首舰出海训练的时机把动员会开了,你好好给大家鼓鼓劲。”政委抿嘴一乐:“你主讲,我敲边鼓,部队当下士气正旺,主要是防止急躁冒进情绪。”
宋南声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慨:“政委你说得对,上年年终表彰,我们支队的全训舰得了训练先进奖,舰领导马上就有点飘飘然了,结果训练很快出现滑坡,不能助长了这种情绪。”
政委说:“现在部队还没开训,就出现一些事故苗头,开训动员还得好好强调抓安全的问题。”
宋南声说:“这次开训动员会,舰队首长要参加,舰队机关也要来人,我们选个时间开个常委会研究一下会议议题吧政委?”政委点头:“时间你定,我叫机关马上准备。”
政委刚才进门时说聊会儿就回去洗澡,可宋南声并没见政委有撤退的意思,估计政委意犹未尽还有话说,果然政委话锋一转说起自己的家事来。政委妻女都在国外,女儿在国外读书,妻子放心不下,执意要陪读一段,这母女俩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国。政委算是一准单身,平时除了工作,就是锻炼身体,两个家室不在身边的军政主官,每次在一块聊天都会聊到言无不尽。政委说:“我女儿前几天来信说,要我好好补习英语,你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英语。”宋南声问:“干吗要让你这大政委补英语呀?”政委慨叹:“我女儿说不懂英语以后到国外寸步难行。”宋南声笑:“你女儿吓唬你呢,全世界哪个角落里少了汉人,找个汉语导游就成。”政委一脸忧思:“我女儿说她同学父母到美国旅游,在饭店吃饭之后,用欧元结账,店主要美元,由于沟通不了,被店主看成了骗吃骗喝的无赖,最后还是我女儿去解的围。”宋南声一听乐了:“没听说美国的店主还这么抠门啊!这最多算个特例。”政委说:“所以我女儿要我狂补英语呀,每次写信来她总要弄一大段英语,让我像猜谜语,真是形势逼人啦!”宋南声好奇:“邮局现在不是改做小灵通了吗?还替人送信呀?”宋南声越是说对路了,政委就越是兴奋:“‘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人在战乱年代还不忘给家人写信报平安。现在通信技术发展了,人们越来越懒了,亲情也越来越淡了,打越洋电话贵是一方面,但我老婆孩子说,写信表达感情可是电话取代不了的,我老婆孩子乐意写,我也乐意回。”宋南声当年与陈晚秋热恋时期,情书也是写得炉火纯青。自从到了主官岗位,因为工作繁忙,难得有闲情逸致写信抒情,可是与政委一比,明显有差距,心里泛起一丝羞惭。好像是从当了参谋长之后,就再也没有提笔写过家信,仔细回忆,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夫妻感情不知不觉间就降了温,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职位高了,工作忙了,精力顾不上了。潜意识里也许是:审美疲劳了,兴奋点下降了,男人都是地地道道的视觉动物。
“政委,咱们这个年纪,都属于老夫老妻了,你还能保持初恋般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闪婚闪离,来得快去得也快。建议你抽空也给青年军官们上一课,讲讲怎样对待恋爱婚姻。”
政委说:“上课你最有资格了,你和陈老师的爱情婚姻,那可是上了报纸的,你们夫妻共同守岛的那一段,很感人也很有教育意义。”
政委一句褒奖的话反而击中了宋南声的痛处,于是他赶紧掩饰:“讲战法训法我当仁不让,讲恋爱婚姻你当之无愧。”宋南声心里想,要是以前让他给年轻人讲婚恋问题,他肯定会侃侃而谈,而现在,他和陈晚秋一起精心搭建的爱情小屋已经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宋南声终究有点惶惶然。
56陈晚秋还没来得及去做晴儿的亲子鉴定,却接到了宋南声久
违的来信。
多少年都不写信了,而且现在手机通信这么方便,突然来这么一出,宋南声发什么神经。陈晚秋心里七上八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年不写信,偶尔这么浪漫一回,陈晚秋反倒不适应了。
晚秋,甚念!现在通信技术这么发达,我们和全国人民一样,好多年都不提笔写信了。想想当初热恋中的你我,写情书可是咱们的看家本领,可这本领转眼间就荒疏了,不知不觉就自甘堕落到了老夫老妻的行列,即使打电话也只剩下三言两语了。
是不是谁都走不出这由热变冷的婚姻之痒?曾经相濡以沫的妻,你难道忘了我们不离不弃的誓言么?
二十多年前,别人说我们是一见钟情,而于我,则不全是,见到你的时候,你的名字早就住进了我的脑子里。第一次见面,你的音容笑貌竟然与我之前地想象一拍即合,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神奇地想象力。远航实习,那是上天安排的爱情之旅啊!军港码头,椰林海滩留下的是我们流连忘返的足迹。美丽的海,个性十足,有阳光也有风雨,为我们带来惊喜、欢笑、也有泪水。那次大风浪的时候,你和同伴一样,晕得撕心裂肺,你把我当成你的贴心依靠……
晚秋,那个时候,你像一缕阳光,为我带来温暖。你的率真执着,我自愧不如。对于婚姻,我掺杂了世俗之心,可你却是那样的义无反顾,在那个记忆犹新的夏天,是你像我人生的向导,引领我走进婚姻的殿堂。
婚后你陪着我守岛建岛,帮助官兵补习文化,教唱歌曲……,我的兵在你的辅导下,考上了军事院校,你帮助这些远离父母的孩子圆了他们的人生之梦,你用自己对小岛的爱赢得了官兵的尊敬和爱戴。
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情景,如风花雪月,似春雨小溪,让我单调沉闷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每当想起远方的你,工作的时候就有使不完的劲。谢谢你给了我信心和力量,我才得以一路勇敢前行。
……
晚秋,正如你所担心的那样,我的过去曾经有过不为人知的秘密,结婚之前本应如实相告,可是我不想因为之前的隐情,让我们刚刚开始的婚姻生活蒙上阴影。小珍是我青涩的初恋,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们可能真的结成了夫妻。也许一切都是天意,我被老天爷发配到远离陆地的小岛上,让我一次次与小珍失之交臂,无缘相守。
小珍怀孕纯属是个意外,现在看来不知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还是奖赏,晴儿出生后,小珍为了逃避流言蜚语,被迫辗转流离。在那个通信落后的年代,双方情况都无法知晓,若干年后才知道小珍有了孩子,不久又嫁人为妻。
后来,小珍离婚结婚,嫁给了我的班长和战友栓柱。没想到,栓柱因公牺牲,撇下了小珍母女。小珍是我班长的遗孀我父亲认下的养女,小珍在我心目中,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帮助她和晴儿是我的责任。当你知道这个真相之后,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伤害!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认识你之前,见到了你并爱上了你,可我心中的那份责任感始终折磨着我,晴儿毕竟是我的女儿。
这个世上,我爱两个女人,一个是小珍,那是兄妹之情,一个是晚秋你,我的知心爱人。
……
陈晚秋终于没有控制住澎湃的泪水。宋南声信里的字字句句,像一根根软软的鞭子轻轻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感过后,是一丝淡淡的苦涩,随之是弥漫开来的轻快,心灵的重负悄然落下。教授父亲的话又从心底升起来,让她灼热的血液慢慢冷却平静:当初宋南声一个农村青年哪能未卜先知,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人生之路上,会有一个叫陈晚秋的女孩在等着他,更不会奢望从天而降的爱情。宋南声的过去是他与小珍的过去,宋南声的现在和未来才是和你陈晚秋的现在和未来。
父亲总是那样淡定,像个特约评论员,对什么事都能说得不疼不痒。
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陈晚秋显然不需要再去做什么亲子鉴定了。她斜靠在椅背上,像个大病初愈的人,软弱无力,几近虚脱。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宋南声。心里想,真是一辈子都赶不走的冤家,害得她愁肠百结,心绪不宁。小珍的理发室依旧繁忙,特别是有舰艇靠港的时候,会有一拨接一拨的官兵上岸理发。忙固然辛苦,但小珍充实,更为重要的是,驱逐舰的机电长郑晓民,也是离异单身,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小珍对郑晓民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完全是为了做好一份工作,何况这份工作,在她眼里意义非同一般。郑晓民是有备而来,在认识小珍之前,他已经把小珍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郑晓民知道小珍是支队长宋南声的妹妹,他必须慎重行事。对小珍而言,拴柱走后,她没有再嫁的心思,有晴儿在身边,而且晴儿工作稳定,还有宋南声关照着,这一切都令她心满意足。
郑晓民勤的时候十天理一次发,再长也长不过半月定要去理发室见一回小珍。小珍开始还按规定收费,后来基本上是免费服务了。因为郑晓民到了理发室之后,会主动帮小珍干些活,小珍怎么拦都拦不住,比如打扫卫生、换煤气之类,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这也难怪,郑晓民并不是对小珍一个人好,他本身就是支队的学雷锋标兵,走到哪把好事做到哪,只是在小珍这儿,他做得更细致更卖力更有**而已。
即使机电长郑晓民再怎么殷勤,小珍也不为所动。小珍是有过两段婚姻的人,是伤着了还是怕了小珍自己也说不清,只是不好有悖郑晓民的好意,她才漫不经心地应付着。郑晓民好赖也是团职干部海军军官,硬条件没有哪一条配不上小珍的,这一点小珍心里有数。别看郑晓民追得紧,可他也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表过态,他相信功到自然成的道理,感觉还不到火候,他才这样沉得住气。
小珍专门备了一个小本,记载官兵理发的时间,不为别的,主要是为了掌握好时间,到哪个点知道哪些官兵特别是支队领导要来理发,便于提前做好准备,免得耽误了领导的时间。郑晓民什么时间理的发,什么时候会来理发,也在小珍的掌控之中。按常规,这天郑晓民该来理发了。小珍把一切准备停当,便在屋子里边收拾边等待上门理发的官兵。
等来了几个理发的兵,却不见郑晓民的影子,不是小珍对郑晓民心有牵挂,而是小珍已经形成了职业性的条件反射,谁该来而没有来,她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惦记着。小珍为几个兵理完发的时候,支队副政委林汉全出现在理发室门口。小珍赶忙笑脸相迎,把林汉全让到了理发椅上坐好,兵们便一窝蜂地散了,小珍说:“以为您还过两天才来理呢。”林汉全嘿嘿一笑:“提前了,今天正好有空,你这儿一直挺忙的啊!”
“有时忙,有时还好。”小珍说。
“前天郑晓民到我那去了,托我来给他当红娘呢,我想问问小珍你对他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小珍是老熟人了,林汉全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
“哦!”小珍把白色围布围在林汉全脖子上,环顾左右而言他:“郑机电长给您汇报思想了?”
林汉全瞟一眼镜子里的小珍:“他是我的老部下,我得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呀!”
“您真是个好首长。”小珍手中的电剪开始“哧哧”作响。
电剪声音停,林汉全问小珍:“那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小珍只好迂回:“首长!郑机电长这么大的官,我哪敢高攀!”
“那也算是‘这么大的官’?宋支队长还叫我给你多留点心,看来我是白操心了。”林汉全有些失望,宋南声确实跟林汉全说过小珍的个人问题。
小珍诚惶诚恐:“我记着您的好意呢!”转而数落起郑晓民来:“郑机电长自己躲在后面,把您这么大的首长推到前面,他也好意思开口?真是的!”
林汉全解释说:“郑晓民出海去了,一星期后才回来,我官再大也大不过你哥宋南声啊!”
“可我哥也是您的老部下呀!”
林汉全开怀大笑:“小珍你可是真会说话,宋支队长教导有方啊!”
小珍和林汉全打了一会儿“太极”,两人都心照不宣。小珍既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林汉全对宋南声和郑晓民都算有了一个交代,剩下的事就看郑晓民和小珍的缘分了。林汉全走了之后,小珍第一次认真琢磨起这件事来,客观地说,小珍对郑晓民的印象说得过去,只是小珍对婚姻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现在一件件回想起郑晓民为她做的那些事,她才意识到郑晓民看上去很粗,心却是很细,件件事都做得自然妥帖。相处这么长时间,两人熟络到这个份上,他还羞于启齿,说明他尊重人。当然也与小珍没有回应有关,他怕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小珍心里也大致明白郑晓民一举一动的含义,只是她确实是安贫乐道不想再嫁人了。现在倒好,一下子被林汉全提到了议事日程,想回避也回避不了,等郑晓民回来总要给个说法才是。
小珍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举棋不定。
这个时候的郑晓民,正在南太平洋的驱逐舰的机舱里。这次是驱护舰编队远海反潜训练。宋南声作为编队指挥员也在舰上,郑晓民暂时借调到指挥舰负责机电部门工作。当时,编队指挥舰入列时间不长,每逢重大活动,机电航海等几个重要部门都从别的舰借调技术骨干保驾护航,郑晓民是宋南声直接点的将。
这次在海上时间长达半月的反潜训练刚刚结束,编队正在返航。宋南声把舰长业务长机关参谋干事各路人马召集到舰艇会议室,分析评估这次反潜训练的效果。作训科长专题汇报了这次反潜训练的基本情况、攻击效果和存在的不足等,然后各路人马发言,最后宋南声讲话。这次反潜训练,在指定海区对抗了三天,每天潜艇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出没,驱逐舰编队捕捉潜艇信号,然后发射模拟深弹攻潜。整个过程就这么简单,说白了就是潜舰双方在海上捉迷藏。藏得住是你的本事,找得着是我的能耐。可那是一片汪洋大海,找一个深藏不露的潜艇谈何容易。这次训练按照常规算是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潜艇潜入海区每次都被驱逐舰盯上了,虽然攻击潜艇的效果并不理想,攻击五回让潜艇逃掉了两回。这样的成绩,在其他部队该开表彰会戴大红花了。可宋南声并没有多少高兴劲,甚至脸色还略显凝重,会议室里的氛围也随之多了几分沉闷。该说的都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勇者见勇。宋南声征求意见的眼神扫了两个来回,没有谁有发言的表示,单等他总结讲话了。宋南声说:“按照训练大纲,我们有这样的成绩应该算不错了,可是谁都知道,比武有先后,战场无亚军,真正打起仗来,让潜艇多一份逃生的机会,自己就少一份胜算的把握,是不是?”宋南声看看众人,然后把作训科长的汇报稿拿过来哗哗翻了几下,会议室里依然肃静。“训练实践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必须加大重点科目和重要职手的训练强度和难度。”宋南声提高嗓门,“枪炮、导弹、反潜、雷达、声纳等部门,是全舰战斗力的生长点,怎样强化基础训练和战术运用效果,要靠大家动脑子、想办法、拿主意,作训部门要认真征求各方面的建议,形成切实可行的方案,组织部队开展针对性训练。”
舰长接下来说了一通表态的话,大意是宋支队长的讲话让他深受启发,作为指挥舰,一定把支队首长指示落实好,确保战时为首长提供现代化作战指挥平台。
舰长讲完就散了会,大多数人离去。剩下宋南声和舰长、反潜业务长、郑晓民几个人。舰长吩咐公务员弄些花生啤酒来,宋南声不吭声,只顾翻阅作训科长的汇报稿,公务员送上几大托盘的冰镇啤酒,下酒的花生鱼干凉拌黄瓜之类。
郑晓民噼里啪啦开酒。等每人面前都摆上了酒,舰长带头向宋南声敬酒,宋南声这才放下手头的稿子,端起酒来,跟大家一一碰杯,然后对郑晓民说:“你也不发表高见,袖手旁观啊?!”
郑晓民知道宋南声是拿他开涮,做惊慌状:“哪能啊首长,保障好动力是我的本分,至于潜艇藏在哪里,那还得靠首长你明察秋毫啊!”郑晓民一口一个首长,多少也有亲狎之意,宋南声当年刚来支队到驱逐舰实习的时候,郑晓民就是机电部门的电工分队长,这几年,宋南声官运亨通成了名副其实的首长,而郑晓民是技术干部,在正团这一职务上打起了持久战。
宋南声喝完杯中的酒,问舰长:“舰上怎么还会有干啤,从北边弄过来的?”舰长诡谲地笑:“有几个学弟在八一舰上,上次来这边实习带过来的。”
宋南声瞟舰长一眼,故作失意,喟然长叹:“现在这帮小师弟们早把我这个师兄忘到九霄云外了,怕我请不起他们喝酒啊?从来没一个人到我这儿来说说学院的情况,我家还在学院的家属大院里呢,看来本支队长做人太失败!”
舰长赶紧巴巴的解释:“首长你可别这么说,说起你,他们个个引以为傲,想见你又怕见你,谁敢来跟你攀师兄学弟呀。”
宋南声略带埋怨:“活生生的宋支队长,又活生生地被你们给神化了。”说起母校,宋南声心里升起一股悠长的思念。
舰长尴尬地笑。郑晓民趁机凑近宋南声,异常兴奋:“支队长,我还有件事要请示报告呢。”说完打住,直看宋南声的脸色。
宋南声看郑晓民拿捏的样,嘲讽道:“捡到钱了还是中大奖了?”
其实郑晓民并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小曲好唱口难开”,想调整一下气息,结果没有把握好节奏,下了一口酒,终于把下文憋出来了:“我请林汉全副政委代我说媒去了,目前结果还不知道,会不会是凶多吉少啊?”
宋南声盯住郑晓民,说:“看上谁你自己求婚去,什么年代了,你还劳驾林副政委去做媒?”
“我这不是在海上嘛!”
“就差了这几天?到底谁呀?神神叨叨的。”郑晓民运足一口气:“支队理发室小珍啊!”
宋南声愣住,然后一字一字地蹦:“你是认真的吗?”
“百分之百的认真!”
“你知道她是谁吗?”
“您妹妹呀!”
“她答应你了?”
“所以要林副政委从中撮合呀!”宋南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关键时刻掉链子,出海之前那么长时间你干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