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郑晓民随舰出海返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林副政委打听情

况。林汉全把小珍不甚明朗的态度说给郑晓民听,郑晓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不过,林汉全毕竟是做政治工作的,政治工作是做人的工作,他帮郑晓民分析了一通,让郑晓民在失望中看到了希望。林汉全在电话里对郑晓民这样说:“小珍没有一口气答应说要嫁给你,哪个女人都没这么直接这么傻,人家要面子呢,但小珍也没有找什么理由来回绝你,还问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说,说明你的工作还不到位,估计你再努努力问题不大。”

林汉全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因为他确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准确判断小珍对郑晓民的接受程度。郑晓民翻来覆去地寻思,自己堂堂的正团职机电长,上至支队领导,下至尉官列兵,没人敢小瞧他机电长郑晓民,唯独不受女人的待见,转念一想,这强扭的瓜还不甜呢,爱情可遇不可求,不如任其自然的好。

要是从前,舰艇一靠岸郑晓民就会直奔理发室,名义上是理发,实际上是去看望小珍。这回他改了主意,他不能再去热脸贴个冷屁股,林副政委出面还拿不下小珍,即使不知难而退也要调整战略了。这次郑晓民踏踏实实呆在舰上哪儿也不去,他要好好打理个人卫生,机电部门管辖的机器设备也要全面维护保养,他还想着尽快给家里老人寄点钱回去,再过几天就是母亲六十五岁生日了,小时候母亲教他的第一首儿歌就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前段时间还心浮气躁的郑晓民现在居然心如止水,显然得益于他的自我反思和自我修炼。观念一转天地宽,第二天全舰放假休整,郑晓民没有逛街的爱好,可想到要给母亲寄钱,他准备到久违的街市上去逛逛,顺便也散散心。

这是个只能算三线的沿海城市,街面不宽但洁净如洗。改革开放为小城带来了新一轮的繁荣,原本安静的市区现在变得车水马龙人如潮涌,摩托车如蝗虫一般,在街面上形成黑压压的一片。小城历史悠久,承载着抗击法国侵略者的殊荣,沿海而建的街面点缀着多座具有法式风情的建筑。在这里有屈指可数的出海口,海洋韵味在城市的怀抱里余音缭绕,潮涨潮落的涛声长年伴着市民入梦。这里也是闻名全国的海鲜城,海鲜市场上琳琅满目的鱼虾鲍参,色泽鲜亮价廉物美,大多数游客见了,都会按捺不住要一饱口福的愿望。别看这儿山高皇帝远,可党政军学商样样齐全,正是这小城的别样特色,才聚集了南来北往的人,有的在这里安营扎寨,或是旅游观光。

郑晓民要逛街就得过江,市民们俗称为江,实际上是大海延伸过来的海湾。郑晓民乘坐部队的交通艇,过江之后走一小段路到达市区,本不想逗留的郑晓民却鬼使神差想到步行街走走。步行街上有银行,有商铺,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桂林米粉,云南米线,天津狗不理,武汉汤包……,郑晓民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小时候嘴就特别馋,成年了也吃性不改,见到美食,还照样垂涎三尺。

离银行开门营业时间尚早,他就一头钻进了一家老字号饭店。这家饭店早茶生意特别好,每天食客云集,郑晓民转悠了两圈才找到座位,他就着酽茶品尝各式早点小吃,这是他逛街最为开心的事,不吃到嘴角油光闪亮不会轻易买单结账。

出了宾馆大门,街上游人摩肩接踵。郑晓民在人群中穿梭,左冲右突之间,突然发现前面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小珍。完全是不期而遇,比提前约好还要准点。郑晓民若即若离地跟着,看看她到底要去哪里?到时候再打招呼也不迟,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可不是他郑晓民有意盯梢,这完全是天意啊!小珍在人流里穿行,郑晓民与小珍一前一后,小珍只顾闷头往前走,并不知道身后还有一个甩不掉的尾巴。到了步行街路口,有一条贯穿市中心的交通要道叫文明中路,文明中路是贯通中心城区的捷径,由于步行街减少了一条车辆通行的主干道,紧挨着步行街的文明中路车流量就加大了,路况也更显复杂,交通部门专门在这个十字路口建了一个大转盘,公安设置了交通岗,多措并举都是为了疏散南来北往的人流车流。

小珍行至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等对面的红灯灭绿灯亮,眼前的车流如江水滔滔东去,带起滚滚红尘,在红灯读秒绿灯即将亮起的时候,一辆丰田轿车风驰电掣从右边的道上驶来,突然失控,撞向了路边的栅栏,随后冲向准备过斑马线的人群,而此时的小珍就在这人群里。郑晓民亲眼看见这惊魂一刻,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过之后,丰田轿车被撞成一堆废铁,司机重伤不省人事并伤及多人,小珍当场被撞得失去知觉。

小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白色的病**。好在丰田车先是撞在了路边的栅栏上,要是直接冲进人群,后果将更加严重。这一事故,算是老天开眼,除了车辆报废外,司机撞成重伤,其他人都没有性命之忧,小珍中度脑震**,需在医院静养几天才能康复。当时被撞昏迷的小珍,一个多小时后才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郑晓民。小珍想说话,被医生制止了,脑袋里一阵钻心的痛。郑晓民轻声细语把当时情景跟小珍回放了一遍,小珍这才有模糊的记忆,想起自己是要去市中心广百商厦购物,没想到,刚出步行街就遭遇了这场意外之灾。

郑晓民说:“我也正好准备过马路,比你晚几秒钟,车就冲过来了,一下子撞倒了好几个,司机已经进重症监护室了。”小珍听着泪就流了下来。

郑晓民庆幸地说:“虽然是飞来横祸,但还算是幸运,医生说你没什么大事,在这儿静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放心,我正好没事陪陪你,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上班了,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小珍心里奇怪,当时郑晓民怎么就会在场呢?真的是天意啊!

一个星期之后,小珍伤愈出院,回到理发室上班。这件事,连晴儿和宋南声都不知情,谁问起来小珍就说出去了几天,郑晓民的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小珍更不想搞得家喻户晓,让晴儿和宋南声为她担惊受怕。一切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小珍重新回到了她固有的生活轨道。

又过去了半个多月,小珍一直没有见到郑晓民,心里居然没着没落的。以前烦他,他隔三岔五在眼前晃悠,现在想他,他连个人影都不露一下。她想主动找到他表达感谢,又不好启齿,她觉得这情谊不是一声感谢能表达得了的。

终于,有一天,郑晓民手下的机电分队长打电话给小珍,说郑机电长要理发,问小珍有没有空,小珍趁机挖苦:“好大的派头,郑机电长他自己不会打电话呀?”

郑晓民手下的机电分队长是个有名的京油子,既然小珍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便以牙还牙油嘴滑舌地训导小珍:“郑晓民是我们机头,我是他马仔。机电长多大的官您知道吗?美女理发师我这么跟您说吧,红头文件一般发到县团级,机电长是正团职干部,搁地方跟县委书记一般大,这官您还看得上眼吧?县委书记一样大的官叫手下人办点跑腿的事儿,太正常了!我还告诉您,郑机电长今天理发意义可不一样,理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机头的终身大事!”

郑晓民要相亲,小珍又失望又窝火:“我不懂你们机电长是鸡头还是鸭头,到我这儿理发的都是人头,郑机电长要理发,本理发店随时欢迎,反正列队不列队就我一个人,还请您多多包涵!”

“那您先忙着,我们马上就到。”机电分队长反倒被小珍的话逗乐了。

向郑晓民汇报之后,郑晓民得意洋洋带着机电分队长直奔小珍的理发室。

小珍见到郑晓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郑晓民不知道他的手下早把小珍得罪了,看小珍表情异常,便神神秘秘地对小珍说:“先理发,理完咱们再说。”小珍琢磨着郑晓民相亲的事,他要跟谁去相亲?看到机电分队长戳在旁边像个大灯泡,她一个字也不敢问,这些天在脑海里绕来绕去的那些感激的话,全被心头的怒气吹跑了,只顾低头默默给郑晓民系上围布,准备理发。

这时,机电分队长在小珍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说:“机电长今天这个发可是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理发师您可得用心了,理好了我们领导重重有赏啊!”

小珍没有心思听他耍嘴皮子,气冲冲地说:“给每个客人理发我都很用心,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啊领导。”心想不就是去相个亲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小珍头一次见机电分队长,不知姓什名谁,既然郑晓民也不介绍,她就只好称呼“领导”。但她明白这位“领导”不过是郑晓民的跟班。

机电分队长并不介意小珍的嘲弄,嘎嘎笑道:“您今天可别不高兴,他这发与您有关呢,等会儿您可就知道啦!”

小珍更加不解,谁知道这两人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加快了,恨不得给郑晓民理出个大光头才解恨。

机电分队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您今天就是给我们机头理个阴阳头,他也不敢把您怎么的,您就大刀阔斧地剪吧!”郑晓民喝住机电分队长:“别一天到晚机头机头的,难听死了,老百姓还以为谁是鸡头老鸨,你叫得这么起劲,安的什么心?”

“机头陛下明察,为臣不敢对您有二心!”机电分队长作诚惶诚恐状,终于把小珍逗笑了一回。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之间,小珍为郑晓民理完了发,机电分队长宣布仪式开始。小珍赶紧走开,被机电分队长一把拉住:“从现在开始,请理发师小珍女士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小珍莫名其妙:“要我配合你们什么工作?”

“听口令!请小珍女士面向郑机电长呈立正姿势站好。”小珍没有移步,只是听任机电分队长在那儿自说自演。

“机头听令!请正式向小珍女士求婚!!”机电分队长像一个庄严而又滑稽的司仪。

小珍正诧异间,只见郑晓民乖乖听从属下机电分队长的指挥,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盒,打开,拿出一枚金灿灿的戒指,虔诚对着小珍:“本机电长今天正式向小珍女士求婚,如你接受我的求婚,就请允许我为你带上这枚戒指。”

小珍以为是在梦中,一动不动,郑晓民趋前一步,拽过小珍纤细的右手,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戒指戴在小珍的无名指上,缓缓起身,尚未站稳,就见小珍的眼泪成串地涌出。

58陈晚秋第一时间从白雪那儿得到了小珍与郑晓民订婚的消

息,毫无疑问是林汉全有意透露给白雪的。听到这个消息,陈晚秋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其中竟然有一丝儿的如释重负。白雪说起小珍订婚的事时,表现出一副急人所急、想人所想的关切,陈晚秋觉得被人看透了心思,装着不经意地说,小珍订不订婚与我有什么关系,何况还只是订婚呢?把白雪姐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陈晚秋现在对小珍怀有深深的感激,但感激归感激,女人的本能总会隔三岔五跳出来捣乱。小珍毕竟是宋南声的初恋,而且还有晴儿,尽管陈晚秋与丈夫山盟海誓情深意长,可不敌小珍母女俩天天围在宋南声身边,真正的夫妻俩反倒是天各一方。这哪里是陈晚秋神经过敏庸人自扰?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不可能淡定到哪里去。

订婚总是个好事,关键是旁人撮合还是自由组合。陈晚秋很想跟白雪深入了解小珍订婚的花絮内幕,尽管是好姐妹,可陈晚秋还是放不下这个架子。

其实,这一年里宋南声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无暇顾及家事,也没跟小珍母女见上几次面。有六至八艘舰全训,三艘舰担任海军战备值班,两艘舰进厂修理,两艘舰进厂改装,还有临时下达的战备任务,千头万绪的日常工作,每一件事宋南声都不能怠慢,贴身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每天完成的工作,每晚临睡前还要认真梳理一遍,生怕工作漏项。全训舰的训练是他的头等大事,每天他都要过问进度,每个科目的训练需要达到什么样的要求,都是海军规定的硬指标,不能漏训跳训,跑了多少海里,训练了多长时间,到过哪些海区,前前后后有报告有请示有审批,各种仪器仪表也有记录,做不了假。当然,即使能作假,宋南声也不会作假,他决不会拿战斗力建设开玩笑,更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命运开玩笑。如果上级临时下达战备任务,遇到特别重大紧急的,宋南声每次都要亲自带队,不是他喜欢事必躬亲,而是因为责任重大。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陆地上的人们可以郊游踏青,宋南声只能是一头扎进大海深处,与海为伴与浪共舞,在指挥舰上排兵布阵。在这块属于他的领地上,算得上是挥洒自如从容不迫,可面对已经摆上桌面的家庭问题,他却无力回天,只能顺其自然。寄出去的信有如石沉大海,他在海上航行训练两个月了,手机二十四小时待机,仍然没有陈晚秋的音讯。每天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两眼一闭,提高警惕,宋南声顾不上家里的事,心说要杀要剐也只能听天由命听候发落了。

宋南声没有料到事情有了转机,他领着六艘驱护舰完成全训科目的当天,接到了妻子陈晚秋惜字如金的手机短信,虽然只有“来信收到,注意身体!”短短几个字,可对于宋南声来说,有如黑压压的天空突然云开雾散,他差点要热泪盈眶情绪失控了。此时的他特别想对着大海吼两嗓子,借以驱走心中的闷气,回首看见身后聚集着一群同舟共济甘苦与共的部属,张开的嘴却喊出的是另一句让弟兄们热泪盈眶的话:“今天晚上全体加餐,祝贺全训圆满结束!”

兴师动众的全训终于告一段落,宋南声带着编队浩浩****地回到军港。他打算回家作短暂休整之后,赶往千里之外的船厂,同厂方商谈关于舰艇修理改装的相关事宜。军方是使用方,对于修理改装的要求建议至关重要。宋南声想着这次回家,要好好补偿陈晚秋母子俩,特别是对儿子宋春波,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养育之责。

宋南声在办公室还没坐稳,郑晓民和小珍母女就排队出现在门口。宋南声虽然预感郑晓民和小珍的关系有了进展,但还是有些迟疑,说:“你们是一起的吧?”郑晓民情绪激动:“当然是一起的啦支队长!!”

“那还戳在门口干吗!”

这回是郑晓民领头,晴儿殿后。

刚落座,郑晓民就急着向宋南声报告:“我已经正式向小珍求婚了,想听听支队长你的意见。”

宋南声并不意外,但见郑晓民这样郑重其事地报告,他也换成一副正式的表情,先瞄一眼小珍,尔后又把目光转向晴儿,说:“好事啊!全力支持,差不多了就选个良辰吉日完婚!晴儿的意见呢?”

小珍哀怨地看宋南声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就这么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吗?

晴儿咬着嘴唇想了想:“我妈的事,她自己拿主意,不过我觉得郑叔叔人好。”

宋南声听了晴儿的话忍不住大笑:“到哪儿去找这么懂事的女儿。”然后转向郑晓民,“你还真有点本事,连晴儿也一块策反了。”

郑晓民嬉皮笑脸半真半假地说:“我这算什么本事,完全是缘分啦,还不都是托支队长你的福啊!”宋南声:“托我什么福?马屁都不会拍,幸福都是自己创造的!”大家相视而笑,晴儿笑得最为开心。

回家作短暂休整的计划结果泡了汤,宋南声立刻改道去了千里之外的船厂。原因是头天晚上海军急电:要求支队一名主官带队,立即赶赴船厂调查某护卫舰舰长贪污腐化问题,据说问题还相当严重,海军主要首长有批示。支队王政委在外地学习,宋南声必须落实海军指示亲自出马。

宋南声接到海军急电后,第二天改换机票飞到船厂展开工作。与宋南声随行的还有支队副政委林汉全。林汉全是纪委书记,抓违纪问题是他分管的主要工作,自然是责无旁贷,而纪委工作在党委领导之下,宋南声是党委副书记,书记不在位时副书记代行书记之责,大的方向还得以宋南声的意见为准。被查的这艘舰舰长是北方海军学院晚了宋南声好几届的学弟,名叫胡鹏,宋南声对这个舰长印象还比较深:长得一表人才,能言善辩夸夸其谈,干活也能吃苦,特别是新装备训练舍得下力气,这一点颇得宋南声赏识。可宋南声没想到科班出身的青年军官,进了船厂居然就彻底变了样。群众举报信上写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一样不少。舰长拿着舰上的钱,到船厂附近包了个有夫之妇,经常彻夜不归,即使回舰也必定是深夜时分,全舰官兵已经很少见到他们的舰长了,胡鹏把修舰改装的工作完全推给了副舰长,自己沉迷于声色犬马酒绿灯红之中。宋南声了解到,全舰官兵的伙食费被他花出了一个大窟窿,搞得大伙儿怨声载道。开始宋南声还不大相信这些都是事实,找官兵们深入调查之后,很快就真相大白。宋南声痛心疾首,痛惜好端端的一个人才就毁在这花花世界里。

船厂所在的城市是国际性大都市,别说改革开放几十年的发展,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作为国际性大商埠,就引领全国风气之先。在这个红尘滚滚有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城池里,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有人羡慕这里的时尚,有人追赶这里的新潮,初入这个城市的年轻人很容易眼花缭乱迷失方向。如果当初把护卫舰舰长胡鹏调整到在航舰上,让他继续在大海上摔打,肯定不会出这么一档子事,虽然在航舰的舰长们又苦又累,而苦累换来的是进步是成长是美好的前程。舰长胡鹏犯下这么大的事,宋南声再怎么痛心也无济于事,海军首长有批示:速查。如情况属实,定当严惩不贷!支队党委必须尽快给海军首长上报调查结果。

在纪委的调查报告形成之前,宋南声和林汉全一起找胡鹏谈了一次话。

这次谈话属于半公半私性质,宋南声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丝挽救学弟的念头。谈话是在船厂的一个办公室里进行的,并没有按照规定的程序,派专人作询问笔录,宋南声和林汉全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胡鹏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别说已经是戴罪之身,即使在平时,上下级关系也很少随意到这种平起平坐的份上。

开始聊了一阵家常,胡鹏当然知道支队长和支队纪委书记为什么事约谈他。见到宋南声和林汉全二人表情平静,胡鹏的紧张有所缓解,宋南声示意正面交锋,林汉全便对胡鹏说:“胡舰长知道为什么我和支队长要找你谈话吗?”胡鹏眨巴着眼睛,故作不解:“我不知道啊,还请两位首长指点。”

林汉全脸色严肃起来:“官兵举报你贪污挥霍公款,在外面包养情妇,经常夜不归营,心思不放在工作上,在军地产生很坏影响。”

胡鹏表情尴尬:“这纯属子虚乌有,诬告陷害,如果首长相信这些话,那就好好调查呗!”极力装出一副蒙冤受屈的样子。

多少带点滑稽意味,宋南声没想到看上去精明强干的胡鹏,其实就是个糊涂蛋子。难道不知道自己挥霍的公款都在那儿一分一厘地记着,包养的情妇有名有姓在那住着吗?纪委把情况都查个八九不离十了,胡鹏还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宋南声恼怒中略带惋惜地说:“胡鹏啊,咱们都是海军名校培养出来的,本该珍惜自己的未来,为学校争光,本来你在支队干得不错,可为什么到了船厂变成这样了呢,岂不是亲手断送自己美好的前程吗?”

胡鹏不服气地说:“我不能和支队长您相比,您有能力有背景还有官运,您前程美好不等于每个北方学院的学生都会有美好的前程。”

宋南声说:“我有什么背景,不过有个教授岳父,还有什么?路都是靠自己走的,好好的大道你不走,偏偏要走这歪门邪道,这是给咱们母校抹黑啊!”

胡鹏赖着脸诡辩:“我也没干什么呀,就是有时候应急花了一点舰上的钱,交了几个地方上的朋友,有男有女,再说,这改装修船不能不与地方人员打交道,舰上的人眼皮子浅,喜欢捕风捉影捅娄子,支队长您是我们的学长,总不会也跟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学弟落井下石吧?”

以前,在宋南声眼里,胡鹏看上去青年才俊,现在看来完全是徒有虚名,他想是该给胡鹏猛击一掌的时候了。

第二次找胡鹏谈话的时候,纪委相关人员严阵以待,舰政委列席参加,证人悉数到场,氛围庄严肃穆,支队纪委书记林汉全把胡鹏挥霍公款的数据日期人证物证,情妇姓名住址职业及双方何时认识等等,一条一条摆出来与胡鹏对证,被告之必须配合调查询问的胡鹏一下子没有了退路。

胡鹏眼神有了几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做最后一搏:“我认为这是集体栽赃陷害我,也许是因为我管部队管得严了点。”

宋南声忍不住拍案而起:“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纪委书记提出这么多的人证物证,你都敢一口否定,自己都没有管好还能管好部队,作为学长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自以为是不思悔改,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随后,纪委干部针对胡鹏的问题,按规定程序一条一条调查核实,胡鹏处在众目睽睽的被告席上,面对一条条铁证,再也无法继续抵赖,嚣张气焰收敛了许多。调查持续了几个小时,最后由纪委干部整理好调查笔录,让胡鹏签字画押。

与胡鹏直接过招之后,林汉全率领纪委人员连夜赶写调查报告,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向海军复命。宋南声边推敲《关于胡鹏贪污问题的调查》边扼腕叹息,林汉全也跟着惋惜不止:“本来是个好苗子,三两下就把自己玩完了,支队长你看看这个胡鹏干到今天这样也不容易,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宋南声愣住,想了想,说:“还能补救吗?贪污巨额公款,在外包养情妇,民愤极大影响极坏,即使我们想拉他一把,官兵也不会答应。”

林汉全:“国家培养一个青年军官花了多大功夫,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可惜了。”

宋南声把手上的材料“啪”地扔在桌子上,禁不住怒火中烧:“这个胡鹏贪图享乐挥霍公款,一掷千金,官兵的伙食费成了他的小金库,想拿多少拿多少,想花多少花多少,再这么下去,官兵们连咸菜馒头都吃不上,只能是喝西北风了,这是他妈的什么舰长?!喝兵血的蛀虫,狗屎不如的东西!”胡鹏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居然什么都不顾了,宋南声从心里鄙视这个不争气的学弟。

林汉全理解宋南声的心情:不仅是恨铁不成钢,更是恨一块好钢成了废渣。说远点,这个胡鹏不仅是毁了自己的前程,也抹黑了学院的声誉,这可能是宋南声更看重的东西。

林汉全顺手收起桌上的调查材料,问一句:“宋支队长你对这材料还有什么需要修改补充的意见。”

宋南声摆摆手:“这件事由你纪委书记拿主意,材料客观真实,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就行,尽快跟支队王政委联系上,听听王政委的意见,把材料再好好推敲推敲。”胡鹏最后受了记过降职处分,调支队任航海业务长去了。

处理完胡鹏的问题,宋南声顺道休了一次短假,终于和老婆孩子在北方学院的家里团聚了。可还没呆上两天,支队各部门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俨然把家变成了办公室一般应接不暇,一看这阵势,陈晚秋知道宋南声这假肯定休不踏实。陈晚秋和白雪一商量,干脆把年度探亲假提前休了,两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宋南声就带着陈晚秋和白雪提前归队,也给了林汉全一个措手不及。

白雪到了林汉全办公室门口,林汉全才知道老婆来队,一看后面跟着陈晚秋和宋南声,林汉全什么都明白了,故意板着脸,说:“带上自己老婆还不够哇,把我老婆也拐过来了。”说完,憋不住笑了,“想想也是,咱当兵的,捎带什么都不如捎带老婆好。”

尽管有几分疲劳,宋南声还是打趣说:“老哥,嫂子安全交给你了啊!请查收。”说完,就携着陈晚秋奔办公室去了。

林汉全更来劲儿,追一句:“现在没空,晚上查收。”

“就你没个正经样,怎么当上的副政委。”白雪把行包往沙发上一扔,命令式地:“愣着干吗?上茶呀!”

“啧,给夫人上茶。”林汉全傻呵呵笑着把自己的茶杯恭恭敬敬递给白雪,然后,略带埋怨地说:“学会搞突然袭击了,咋就不能打个电话呢?”

“你以为是奔着你来了,臭美!”

“那奔谁来的呀?”

“奔小珍和郑晓民的婚事来的呀。”

“郑晓民和小珍结不结婚碍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白雪马上反唇相讥:“亏你还是支队副政委呢,那郑晓民不是你的老部下吗?你不是还做过媒吗?是不碍我什么事,可晚秋心里着急呀,小珍老单着,跟宋支队长又是那关系,那谁放得下心啊。”

林汉全茅塞顿开:“那倒也是,不过,我觉得晚秋没你这么小肚鸡肠,她也许是真心关心小珍,那天春波被蛇咬了,小珍比谁都急,你们哪个军嫂能跟她比。”

白雪不耐烦了,说:“闲话少叙,你赶紧安排房子啊,总不能晚上也跟你住办公室吧?”

林汉全很快就拨通了管理科长的电话,吩咐说:“宋支队长和我的家属来了,你准备两套临时家属住房吧。”

再说宋南声和陈晚秋这边的情况就截然不同。陈晚秋放下行囊就开始帮宋南声收拾房间,而宋南声坐到办公桌前就再没有动窝,桌上已经堆满了等他签批的文件,还有各式各样的情况报告,司政后装各部门主要领导都在门外等着汇报相关事项,陈晚秋根本没有同他说话的机会。宋南声也是想着先把手头的大项工作三下五除二处理完毕,晚上好一门心思地重温“夫妻夜话”。

当初,宋南声在百般煎熬中把自己和小珍的隐私向陈晚秋和盘托出,随后,夫妻俩长达数月音讯全无,各种联系方式都处于静默状态。军事上的无线电静默,往往是大战的前奏,夫妻间的静默难道也是家庭战争的序曲?宋南声不希望好端端的家庭土崩瓦解,但他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其实,他哪里知道陈晚秋那段时间伺候完老的又要伺候小的,同样忙得脚不沾地。而恰恰是这个时候,陈晚秋终于知道了宋南声与小珍多年来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一刻,陈晚秋头晕目眩,觉得天昏地暗一般。想想也是,在那样的节骨眼上,悲愤交加的女人,还能不狠狠地给点颜色瞧瞧?宋南声明白当时投进邮筒的信,相当于投进去一枚自杀式炸弹,没给自己留活路,也有与陈晚秋同归于尽的风险。幸运的是,教授父亲一直为女儿的爱情之舟保驾护航,每当女儿心绪不宁、闷闷不乐的时候,父亲总会春风化雨一般,让陈晚秋很快变得心平气和。同时,小珍和晴儿对宋春波的无私大爱,也深深震撼了陈晚秋。虽然一想到小珍和宋南声曾经的恋人关系,免不了会心生醋意,可看看晴儿那天使般的纯洁和善良,宋春波有这样好姐姐,心里又多了一份欣慰。

如今,“自杀式爆炸”显然已经演变为一次凤凰涅槃,夫妻双双得以浴火重生。

郑晓民和小珍的婚事已经没有悬念,只是个选择良辰吉日的问题。郑晓民抽调到另一艘舰帮工,出海去了,要十天以后才能回来。白雪和陈晚秋不想浪费这段大好时光,她们别出心裁,想策划一场特殊的婚礼,等郑晓民出海归来时,直接让他跟小珍拜天地入洞房。

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陈晚秋和白雪就是这样的。郑晓民和小珍的婚事,她们比谁都上心,好像小珍就是她们亲妹妹似的。说起结婚的事,小珍本人一点儿也不急,是什么原因让小珍稳如泰山安之若素,这是陈晚秋最为关心的。

第二天,白雪和陈晚秋手挽手出现在理发室门口。

小珍抬头看见她们俩,又惊又喜:“两位嫂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三个女人好一阵寒暄,然后礼让一阵,最后还是陈晚秋被按在了理发椅上。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演一出折子戏。

白雪不经意地问:“小珍你这理发室开多少年了?”

小珍看着白雪,想了想,说:“有四年多了吧。”小珍不想说得太准确。

“都谁来理发?”陈晚秋插一句。

“部队官兵呀,军嫂理发室不对当地老百姓开放,服务对象主要是在这个码头区域内的官兵。”

“也包括老宋他们吗?”

“当然,支队领导工作忙,我会按时提醒他们理发。”

“怪不得老林总夸你理发理得好,又细致又卫生。”

小珍不好意思了,谦虚地说:“那是林副政委过奖了,支队常委每人都有一套理发工具,各用各的,公用的部分也是定期消毒的。我现在给秋姐用的工具就是宋支队长的。”

小珍的话引起了白雪的兴趣,惊奇地说:“嗬,你想得还真周到。”边说边走到工具柜旁边仔细观察,仿佛是为了验证小珍的说法到底是真是假。

“郑机电长不是支队常委,他也有一把专用的剃须刀嘛。”白雪指着玻璃柜里面的工具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兴奋。

小珍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急切地解释:“那是他自己买的刀,让我给他保管,用起来方便。”

陈晚秋嘲笑道:“什么行业都有利用职务之便的问题呀,小珍妹妹也不例外。”

她这是有意激将小珍,小珍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急不恼,只是微笑着淡淡地回答:“郑晓民是支队学雷锋典型,每次来理发他都要帮着做好事,所以,给了他支队常委同等待遇。”陈晚秋想了想:“这不是主要原因吧?妹妹——”小珍害羞:“我们订婚了,他是我未婚夫。”

“呀!那是好事啊,挑个好日子,我和白雪老师帮你张罗,不需要大操大办吧?”

“看秋姐说的,晴儿都该结婚了,我这当妈的还大操大办自己的婚礼,不嫌丢人啊。我就是想再等等看看,郑晓民对我好,我怕我没这个命。”

“什么意思啊?!”小珍这么一说又把陈晚秋的心揪紧了。

“没什么,郑晓民有个儿子,坚决不同意他爸的婚事。”

“嗨!无法无天啦,离异单身的爹,碍着这不孝之子什么事了?”“他想让他爸妈复婚。”

“郑晓民的意思呢?”

“他宁愿下半辈子打光棍也不复。”

“那不就齐了。是不是白雪老师?!”陈晚秋脸上洋溢着莫名的喜悦。

陈晚秋就是一个执着且心里搁不下事的女人,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她必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她费尽周折联系上了郑晓民正在上中学的儿子,苦口婆心地为他上了一堂法制教育课加伦理道德课,可谓是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让那熊孩子没了脾气。

十多天后,郑晓民出海归来,刚上码头,就被陈晚秋和白雪安排的人劫持到了预先布置好的新房里,同小珍热热闹闹地拜了天地。

59宋南声在支队长岗位上一干又是五年。五年光阴弹指一挥

间,可对宋南声来说,是脱胎换骨的五年。五年时间里,先后参加了两次由海军组织的新装备集训,三次战备巡逻,大中型海陆空联合演习各一次,数次装备改装之后的试航,还有大量的日常战备训练任务。这几年,自从陈晚秋和白雪一起把郑晓民和小珍送入洞房之后,就再没来部队探过亲。不是陈晚秋不想来队,是宋南声忙得没有喘息之机,陈晚秋有两次和白雪都买好车票了,结果被告知宋南声马上参加军区组织的联合演习,总之,在支队主官岗位上,似乎永远没有属于自己支配的时间,这就是主官和副职的不同。这两年,都是白雪一人单枪匹马来部队与林副政委团圆,林汉全也为此没少唉声叹气。

宋南声任支队长时期,海上战备巡逻充满了火药味,周边几个国家,对这块海洋国土长期虎视眈眈,他们已经占据了我海区内大量的岛礁,可依然野心勃勃欲壑难填,总想在我海军将强未强之际寻衅滋事,这就给宋南声带队的战备巡逻带来了极大的风险。由此,我方加大了战备巡逻的密度,每批巡逻舰艇在海上巡逻时间也大大延长。凡是轮到支队部队战备巡逻都要求军事主官带队,所以,宋南声带队执行海上巡逻任务也就成了家常便饭。那天,在海上抛锚的舰艇编队刚刚吃完早餐,就接到上级指令,说有他国舰艇编队出现在某个方位,有几艘什么样的舰艇,需要注意什么问题,把握什么原则,尽量不要发生摩擦,更不能酿成重大事件等等。编队已经在海区巡逻游弋近一月之久,这个时候往往是蔬菜水果断顿,官兵情绪急躁,容易患维生素缺乏症的时段。听说有他国舰艇编队在我海区边线上蠢蠢欲动,大有进犯我领海主权之势,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布下天罗地网,打他个有来无回才过瘾。

宋南声不动声色,命令编队备战备航。半小时后,编队启航,逐渐调成纵队,间隔不超过五十米,对准他国舰用雷达方向前进,不仅如此,还让编队舰艇轮流施放烟雾。舰长们个个不明就里,争相通过机要通话询问究竟,个别胆大的舰长居然还说支队长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怎么会这么短的间隔,难道想出事故不成?

宋南声听了火冒三丈:“各舰严格按照规定的航速和间隔航行,轮流施放烟雾,不得有任何偏差,想要当个合格舰长必须学会用大脑思考,不是用脚指头思考好不好!”宋南声也同样患维生素缺乏症,吓得舰长们大气都不敢出。

宋南声之所以下达这样的命令,源于他对他国舰艇的潜心研究。他国巡逻艇是中国在那个特殊时期的援外产品,舰艇的外形,排水量,武器装备,雷达型号,枪炮口径等战术技术性能,宋南声都了如指掌。获悉对方编队的方位和航向后,宋南声就想,那么几艘早过了服役期的巡逻艇,见到驱护舰编队还不逃之夭夭,要是见到航空母舰,那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同一个不堪一击的对手周旋实在乏味,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境界。宋南声突然计上心来:虽然我们还没有航空母舰,但我们可以模拟航空母舰呀!

在对方舰艇的雷达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海上巨无霸的目标,而不是中方的舰艇编队,看上去像是数万吨级的航空母舰,这就是宋南声要求编队向着对方前进方向纵队行进,间隔不超过五十米的妙用。兵不厌诈,隐真示假,舰长们没想到宋南声还会用这样的绝招,都暗暗叫绝。就这一招,对方舰艇的指挥官尿没尿裤子不知道,但很快就吓得面如土色了。对方这一趟巡逻艇编队开进,本打算到我方某海区进行挑衅活动,据说对方当时给出的底线是,最多只能打一场小规模海上战斗。当对方舰艇指挥官看到百里之遥大马力开进的海上巨舰时,立刻报告了上级,得到的答复是,取消原有计划,返航待命。这一待命就是数月,很少再有他国的巡逻艇深入到我方海区附近进行挑衅滋扰活动。

海陆空联合演习对宋南声来说同样也是挑战和机遇并存。即使是当到支队长这样一级的官,宋南声也是第一次参加三军联合演习,他作为海军舰艇支队的代表,经常要参加演习导调组组织的会议,海军方面还有其他各参演部队代表。宋南声对每天一次的导调会议很快就失去了兴趣,因为,每个科目的演习都被细化为一个流程,从某一时刻开始,各个兵力集群轮番上场亮相,只要以T时刻为基准,算出什么时间上场,演什么动作就行,整个导调会议俨然就是一个协调统一时间动作的会。

导调组组长一连几天开会都见不到宋南声,心里颇为郁闷,参加会议的是副支队长陈自然。导调组长是军区副参谋长,刚刚从军训部长提升为少将,副组长是刚刚接任的军训部长,两人都是新官上任,正是要烧三把火的当口,但见舰艇支队支队长根本就没拿他们组长副组长当回事,不约而同地感到被人轻视了。组长开会之前便专门一一点名,点到支队长宋南声的时候,答到的是副支队长陈自然,组长于是说了:“请问您是宋南声支队长吗?”语气中夹杂少许不屑意味。

陈自然说:“宋支队长有事,派我参加导调会议,我是副支队长,有什么不妥吗?”副支队长陈自然并不示弱。

导调组长一脸凛然:“我们要求主官参加呀!希望大家对这次演习都要重视起来嘛。”

陈自然最烦的是耍官腔摆官谱,便貌似轻描淡写,实则火药味十足地反戈一击:“我们宋南声支队长说了,这样的演习把握好时间节点就够了,用不着每次都让他来,具体要求我们负责的事项,我们会抓好落实,请组长放心好了!”

导调组长脸部立刻僵住,手里哗哗翻动桌上的一叠材料,不客气地丢过来一句:“这可是军区领导统一牵头部署的联合演习,不是小孩子们过家家呀!”

陈自然本想说‘要是像小孩子过家家,别说支队长不用来,连我都不会来了’,转念一想,还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好赖人家是牵头的,便压住火气不再说话。导调组长依然绷着脸,头也不抬,片刻之后,才怏怏不乐地说:“好了,我们开会!”

难怪连副支队长陈自然都不耐烦了,导调组每天都会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争论不休,搞得参加会议的代表们个个烦躁不堪,何况演习完全没有对抗性,提不起大家的兴趣。虽然在准备阶段征求参演部队意见修订演习方案时,大家表面都唯唯诺诺,心里却觉得这样的演习方案花拳绣腿劳民伤财。宋南声把支队党委专题研究的演习方案建议报到导调组,导调组二话不说就给毙掉了,理由很简单,支队党委提出的方案过于复杂,不便于实际操作。还有几个单位提交了修改完善演习方案的建议,也是同样遭遇。宋南声这才意识到,征求意见不过是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而导调组设置的演习方案,字里行间都充满消极保安全的色彩:长途奔袭变成短程接力,实弹射击改为外膛枪射击,导弹对空射击连航模拖靶都取消了,改成空漂固定靶,演习不设假想敌,更没有红蓝双方的对决,只有红方在自己的领地上舞拳弄脚。宋南声猜测,等到演习总结的时候,必定会如数家珍一般:出动了多少架飞机,多少辆装甲车、坦克,有多少艘水面舰艇、潜艇、辅助船参加演习……。最令宋南声失望的是,演习找不到对手,纯属跟一个山头、一片海区、一个岛屿较劲。一个四平八稳的演习方案,取得圆满成功几乎没有悬念,这也可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结果,可宋南声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不赞成演戏般的演习。

不赞成不等于不积极。军中无戏言,军令如山倒,宋南声在落实演习动作的时候对部队的要求一点也不含糊,即便是所谓演戏式的演习,对提高部队战斗力也有一定的作用。就当成组织部队练基本功了,只是他觉得调动这么多部队来统一基本动作未免太过于奢侈了。

既然改变不了演习的总体方案,宋南声只能从自己部队的任务中寻找对抗元素和机会,使之更加贴近实战。他决定在导调组交给的任务和时段上演一出与众不同的大戏,真正让部队在演习中受益。导调组赋予支队的演习任务是,在某个时刻把登陆部队护送上岛,按照演习方案,跟着走就可以了,没有围追堵截,没有突然袭击,也没有强敌干预,这没有什么难的,按时按点送到即可。宋南声在他的权限范围内把方案作了颠覆性修改,把参加演习的舰艇编队分成红蓝两大阵营,红蓝双方分别制定接护方案和破袭方案,而且必须严格保密。宋南声专门挑出一名精干舰长担任红方指挥员,副支队长陈自然担任蓝方指挥员,红蓝双方各自规划进攻和防守路线图,方案形成后,夜以继日地抓紧时间练兵,随时等待联合演习的开始。

经过充分准备之后,联合演习终于拉开了战幕。果然如宋南声所料,演习声势浩大,气势磅礴,天空飞机轰鸣,舰艇劈波斩浪,滩头坦克装甲车机声隆隆。在几百海里的战线上,只有宋南声下辖的参演舰艇被编成红方和蓝方编队进行对抗演习,展开了登陆与抗登陆、夺岛与反夺岛的较量,如何击垮红方登陆舰编队,确保岛礁不被红方夺占,蓝军绞尽脑汁,在航路上设下埋伏。为了防止落入蓝方设下的埋伏和陷阱,红方指挥员使出浑身解数,让红方编队隐蔽接敌,一时间,情报战,雷达站,心理战,舆论战,形成了真真假假、变化多端的战场态势。陈自然在主航道精心设下的骗局,差点让红方编队全军覆没,好在红方指挥员舰长为防万一,调整配备了支援编队,趁着蓝方与红方编队先头部队激战正酣之际,抄了蓝方编队的后路,将陈自然的指挥舰团团围住,才解了红方的燃眉之急。

演习的全过程宋南声尽收眼底,他认为这次演习数他的部队获益最大,收到了军区搭建舞台、舰艇编队唱大戏的意外效果。总结的时候,导调组长当仁不让,把驱逐舰编队的红蓝双方对抗写成是军区领导机关深入调查、广泛征求意见、反复研究论证的结果。陈自然意欲拍案而起,要找导调组长论理。宋南声严厉制止:“练兵是为了我们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建设,不是为了上总结报告出名挂号,好你个陈自然,淡定一点好不好啊!”陈自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息事宁人。

即将结束第五年任期的时候,宋南声被提升为北方学院的副院长,宋南声得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舒缓一下工作节奏了,这么大一支部队,能够安全圆满地交给继任者,那叫一个“顺利交接”,否则,甩给人家一个烂摊子,那可就是“铩羽而归”。可他没料到自己想松口气地想法为时尚早,海军司令员亲自到支队宣布命令的时候,还宣布了宋南声另一个临时性职务——远洋航行编队副指挥员。这个临时职务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临时,一趟远洋航行少说也要半年以上,组织上用意明确,宋南声在履新之前,还得率编队越洋过海再狠劲折腾一回。这可是中国人在郑和下西洋之后,现代化的舰艇编队再一次踏着先辈的足迹,出访世界海洋国家。

那就再好好折腾一回。

宋南声在欢送队伍的锣鼓声中,拉响了震耳欲聋的汽笛。

平常舰艇出港要花两个小时,这次他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

旁边的政委说,远航才刚刚开始,怎么就有了班师凯旋的感觉。

宋南声理解政委复杂的心情,没有搭腔。他在琢磨,半年之后安全归来,码头上见到的第一个亲人将会是谁?舰艇向前。然后向西……

60半年之后,宋南声率远航编队回到了母港。远涉重洋,长途

跋涉,令宋南声身心疲惫,倦容满面。这次远洋航行长达三万海里,访问十多个国家,航迹穿越了三大洋,五大洲。狂风巨浪,险滩沟壑,重下西洋的征途险象环生,几百人的安危,对于宋南声这位主管航行的副指挥员来说,责任重于泰山,每次到了复杂海区,宋南声都是不眠不休,唯恐舰艇遭遇碰撞搁浅。遇到大风浪航行,更是不敢怠慢,宋南声必定是带头在指挥台严防死守。

宋南声跟在指挥员身后走下舰桥,给前来迎接的海军首长行过礼之后,就被军内外记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记者们个个都想抢独家新闻。

军事频道的赵记者个子高手臂长,嗓门儿也比别人大,他抢先把话筒从别人的头顶递到宋南声的嘴边:请问宋指挥员,这趟远洋航行,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宋南声瞟一眼话筒上的央视台标,心想当兵的就是敢闯敢干,然后对赵记者笑笑说:“最大的感受是我们的先辈真了不起,当年就敢驾着木船闯大洋,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以前把‘千难万险不怕难’,当成口头禅,以后会好好掂量掂量之后再说这句话。这次远航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国家强大才有民族尊严,中国海军所到之处广受欢迎,华人华侨为我们的到访感到自豪,受访国的民众对中国海军另眼相看,这些都是因为我们代表的是一个日益强大的国家,祖国是我们的坚强后盾。”

话音未落,卫视台钱记者手疾眼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话筒挡在宋南声嘴边,紧接着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您带领舰艇编队绕行地球,时间长达半年之久,这是您目前为止最长的海上航行吗?遇到了什么困难和危险吗?怎样化解途中险情的?”

宋南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回答:“确实是我干海军以来最远的航行,路途遥远,海况复杂,虽然我们预先做了很多准备,但毕竟是在陌生海区航行,还是遇到了很多困难,有的险情足以让舰艇出现等级事故,影响官兵的生命安全,但我们有很好的防范措施,更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一旦发现险情,马上就会得到及时处理,所以每次危险都很快被我们化险为夷,保证了长达半年的航行安全,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出访任务,我也因此感到欣慰,终于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担了。”孙记者挤上来问:“航行中您最期待的是什么?”

宋南声:“最期待的是组织官兵收听收看中央新闻,无论是听到还是看到国内的消息,就觉得心里踏实,虽然远在征途,可祖国在我们身后。”

靠宋南声最近的李记者终于抢到了发问的机会:“家里人每天都与您通话吗?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您妻子为什么不来迎接您这位胜利归来的英雄?听说您带队出航的时候就已经提升为学院副院长了,是这样的吗?”

宋南声说:“家人最关心的是我们舰艇的安全和我本人的安危。”说完,朝记者们的后方呶呶嘴,记者们转头望去,看到的是飞奔而来的陈晚秋,像一只飞舞着的蝴蝶,火红的长裙随风飘动,一直飘到宋南声的怀里。宋南声腾出手来向记者们致歉:“对不起了,我和太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面了,请大家原谅!”记者们都不约而同“哦”的一声张大了嘴巴,觉得好像是天方夜谭。

三个月后,在陈晚秋主持下,晴儿正式认宋南声为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