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吸髓团首领离魂正向沈挚风发动攻击。只见它的小爪子举着一根拐杖,四翅展开,凌空扑下。沈挚风挥剑迎接。剑与拐杖相击,发出“砰—”的一声。离魂退开,退到高处,调整姿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再次扑击。沈挚风再次挺剑回击。

“砰—”没有火花四溅,也没有流光溢彩,只有普普通通的金铁交鸣之声。

离魂毫发无损地退开。沈挚风一脸的疑惑,放低剑身来看。这时离魂的第三次进攻到了,他仓促迎战,未及发力,拐杖已碰上了彤灵火凰剑。于是那剑顺势飞了出去,一直飞,最后落到了周孜越跟前。他一把抓住剑,拼尽全身力气,就像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抓,抓住了就永远不放。

沈挚风退后几步,脸色非常难看。“那剑是假的,没有神力,根本就不是彤灵火凰剑!”他说。

离魂闻言,挥一挥爪子,停止了攻击,和其他吸髓者一起悬在半空观察。显然,如果它们冒着暴露野心的危险,千里迢迢赶到敦煌,损兵折将,却带了把假剑回去,是交不了差的。

“你错了,沈挚风。”周孜越双手紧握彤灵火凰剑,自信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彤灵火凰剑。它现在没有神力,是因为属于它的器灵没有归位。如果你读的书和我一样多—本来我也没有想起来,是谈教官临终的话提醒了我—你一定也知道祝融不但是司火之神,还是铸造神兵利器的始祖。淬火、凝金、聚灵,这些打造神兵利器的窍门都是他的发明。所谓聚灵,就是在熔铸神兵的时候,将具有灵性的生物聚合进神兵里,是为器灵。神兵择主,其实是器灵择主。器灵会记忆,可以记住主人的使用过程,并自动转移到新主人身上,也就是说,获得神兵的人,等于同时获得了从前持有者的所有战斗技巧。”

“可我刚才并没有感觉到。”沈挚风一脸疑惑。

“我也没有感觉到。”周孜越笑笑,尽管有模仿谈教官的痕迹,但脸上保持笑容总归是件好事,他继续说,“这是因为当主人离世,器灵会离开器身,在陪伴主人走进阴阳界之后,再回到兵冢沉睡。此时的神兵就会成为凡铁,单看外表也许是连普通武器都不如的平凡器物。直到下一位主人的出现,他的手握在武器上的时候,器灵才会得到感应,才会立刻飞离兵冢与器身结合,旷世神兵才会再次出现。你我都不是彤灵火凰剑命定的主人,器灵也就没有归位,当然不会有神力。”

“这不可能。”沈挚风不相信。

“你有更好的解释吗?”周孜越反问道。

半空中的吸髓团首领离魂插话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有啊,可我不会告诉你。”周孜越看向剑身,一脸无辜。

离魂嘿嘿一笑,“这可由不得你。”它发出两声粗短的啸声,两队吸髓者分列左右,身后的紫红色氤氲之气波动着,衣衫不整的方小雅幽灵般现身。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两只鬼蝠架着她的双臂,八只窄小的肉翅拼命拍打,使她悬在半空。

周孜越终于明白先前沈挚风为什么只身一人。

“这可是跟你们人类学的。”离魂说,“告诉我那个秘密,使彤灵火凰剑的器灵归位,恢复神力。不然,我就现场表演吸髓者的拿手好戏给你看。”

方小雅睁开双眼,抬起低垂的头,环顾四周,眼里全是惶恐。“挚风,救我。”她的呼唤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有气无力。周孜越觉得心疼,似乎一把利剑直直地洞穿了身体。

—就像刚才倒下的谈瀛洲。“你—说吧。”离魂再度要挟,探出眼眶的三寸有余的红色眼睛放出可怕的光。

周孜越再次握紧了手里的剑,把眼光转向小雅,艰难地说道:“小雅,早上你问我,准备把钦原鸟尾羽送给谁,当时我没有说。现在,我告诉你,我怀里的这片尾羽其实是为你准备的。“阿越……”小雅的脸上露出难受的神情,欲言又止。离魂怒斥道:“少说废话。”“小雅,谈教官告诉我,人生在世,凡人也罢,英雄也好,第一要紧的是能分是非,辨善恶。是非有大小,善恶有远近。所以—”他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以前我一定会为了你说出来,但现在,我不会说。如果我说了,我们整个沧海灵荒将会面临比葫芦沟还惨重的危难。小雅,请原谅我。”

“他不说我说。”沈挚风抢着说道,“条件是你们协助我登上敦煌王位,重振敦煌声威。还有,放了小雅,不要伤害她。”

“沈挚风!你……别忘了他们刚刚杀了葫芦沟全村村民,其中就有你的父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少管我。”沈挚风厉声道,“离魂,我的建议如何?”

“哦,有趣。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交易吧?与你们人类打交道真有意思。”离魂颇感意外,稍顷道,“成交。你说,说出他不肯说的秘密。我们飞天一言九鼎,向来信守承诺。”

“你们先放了小雅。”

离魂也不犹疑,挥一挥拐杖,架着方小雅的两个吸髓者飞过来,将她放下。小雅站定,几步走到沈挚风身边,焦急地问道:“挚风,你会说什么秘密给他们?”

“小雅,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沈挚风握住小雅的手,“还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

“当然记得。”

“相信我,我绝不会辜负你。”

说罢,沈挚风转向离魂:“先前我一时着急,忘了器灵一事,现在我全想起了。轩辕之南的蛮荒之地,有一处神秘的所在,位于险峰环抱之中,人称兵冢,神兵利器的器灵就沉睡在那里。如果得到神兵的人不能让器灵自动认主,还有一个方法就是亲自到轩辕之南的兵冢唤醒自己武器的器灵。”

“那兵冢到底在哪里?要怎样唤醒沉睡的器灵呢?”离魂追问。“沈挚风!你会后悔的!”周孜越厉声喊道 。

沈挚风自顾自地往下说:“兵冢之所在非常神秘。器灵虽是火神所创,建造兵冢的却是另一位大神有巢……”

就在这时,一颗闪闪的红星从顶上快速坠落下来,直接落到了彤灵火凰剑宽阔的剑身上。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剑身变得通红,一抹极亮极亮的白光,从剑尖,闪到剑柄。“器灵归位!”周孜越不由自主地双手举剑,举过头顶。剑身立刻向左右两边放出万丈彩光,犹如凤凰绚丽的翅膀。旋即,彩光消散,剑身变得灿烂耀眼。力量,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力量,瞬间充盈周孜越全身。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懂得了用剑的全部窍门,那一次次冲锋、一次次搏杀、一次次决斗,积累下来的技巧,他全部懂得……“为了老爹!”

他奋力地左边一挥,一队吸髓者消失了。“为了乡亲!”接着往右边一砍,又一队吸髓者消失了。“我的誓言我记得!”再向中间一刺,离魂消失了。

没有神光,也没有声响。吸髓者全都消失了。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真正的神力就是这样简单、直接而有效!然后他拿彤灵火凰剑对准了沈挚风。“不!阿越!”方小雅喊道,横过身子挡在了沈挚风的前面。周孜越垂下彤灵火凰剑。他无法对方小雅用剑,他霍然发现,拥有绝世神兵的他,依然不是无所不能。他的心在滴血……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的声音顺着他的听觉神经飘进他的心底: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放我出……那声音哀怨、彷徨而又执着,而且又那么脆弱,仿佛动一动手指、眨一眨眼睛,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那声音又是那样熟悉,在每夜的梦里,在刚才倾听到的呼唤里……他仿佛看见敦煌的沙漠与戈壁幻化为大片大片的霓裳花海,颜色眩目多彩,如云霞弥漫,白色的、赤色的、墨绿色的、珍珠光泽的,重重叠叠、挨挨挤挤,一直蔓延到天边。一个红衣的绝色女子,躺在花海中,睡在花香里,仰望着湛蓝深远的蓝天,仿佛就要融化在这美景里……他仿佛看见一柄利剑洞穿了那绝色女子的胸膛,她眼里有泪和决绝的光,而淌血的利剑握在自己手里……他仿佛看见无数的光影闪过,山川隆起又坍塌,河流干枯又奔流,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然而那魁梧的身影没有再来……那呼唤持续着……一种非常迫切而凄惨的呼唤,像是要穿破时空去追随那魁梧的身影……周孜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剑身,像是在抚摸自己心爱的人。虽然这句话说出之后再也无法反悔,虽然这句话说出之后将会失去很多很多,但周孜越还是毅然决然地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为了什么,我明白你的想法,你出来吧。”

剑身上方,一个人形渐渐显现。不知何故,仿佛是隐藏在一团红色的雾里,她的轮廓很模糊,一袭红衣,脸不是很清楚,最明显的,就是双臂所在的位置,是一对巨大而蓬松的彩色羽翼。

“谢谢。”这是火凰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对周孜越说的。

“你,就是火凰吗?”沈挚风惊奇的声音从小雅身后传来。

火凰没有回答。她向上飞升,做出极目远眺的姿势。她说—失望的语气流露无遗,“为何会这样?为何敦煌成了沙漠?”

“我知道原因。”沈挚风从容地从小雅身后走了出来,尽量保持自己的风度说,“敦煌地区曾经是沃野千里的青青草原,那时,敦煌国势如日中天,敦煌铁骑天下无敌。然而,后来,草原开始退化,沙漠和戈壁先后登场,从最初的一块、两块,疯狂成了今天的茫茫戈壁,千里流沙,敦煌国也跟着衰败,从此一蹶不振。是什么造成的呢?是埋藏在地底的彤灵火凰剑。它是火神的法宝,蕴含着火之终极力量。虽然埋在底下,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兵,热力一点点发散、一点点积聚,竟使得敦煌越来越热,最终由青青草原退化为大漠黄沙。”

“那时的敦煌多美啊!”火凰感叹,“流光一瞬,华表千年。时光荏苒,世事沧桑。我该想到的。”说完,火凰黯然地低下了头。

“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沈挚风道,“如何能得你认主?”

火凰转过头看向周孜越,旋即从半空飘落到他身旁,道:“我已有新主人。在他握住彤灵火凰剑,为着整个沧海灵荒做出了正确选择之时,我便认定他为新主人,于是在兵冢中沉睡的我苏醒过来,回到了这神兵之上。”火凰顿了顿,把目光转向沈挚风接着说,“不过,他又释放了我,解除了我作为器灵的契约。现在,我是自由之身—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虽然解除契约之时,就是我湮灭之时。”说到最后一句时,火凰的语调低了下去。

沈挚风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周孜越感慨道:“你是沧海灵荒第一位器灵,彤灵火凰剑是沧海灵荒第一把拥有器灵的神兵。你是器灵之祖,长生久视,选择解除契约自然是在痛苦挣扎之后做出的决定。”

火凰接着道:“是啊,世人皆以长生久视为乐,殊不知长生久视实乃永恒的囚笼。千百年来,我一直在兵冢沉睡,这样活着有何意义?祝融已随众神引退,还会有谁来把宝剑举起?我还会允许谁,进入我的心底,成为我的新主人?我不要谁再来掌控我。只是,虽然我是器灵之祖,与一般器灵有所不同,但我还是不能自己解除自己的诅咒。神兵与器灵的契约我还是必须遵守。所以,我编织了一个个关于彤灵火凰剑的梦,许下虚假的承诺,借助千百年累积起来的微弱的神力,突破兵冢的桎梏,一点点散播到四面八方。因着兵冢的桎梏,散播出去的梦大多支离破碎,但自会有人将这些残破的梦,拼接出彤灵火凰剑具有火之终极力量能实现任何三个愿望的传说,生出寻找宝剑实现愿望的念头。那样,我或许就能解除契约,实现自己的愿望。”

“一个梦?就为了你的一个梦?包括我在内的无数人来了。”沈挚风苦笑,“他们,有世袭罔替的王孙公子,有富甲一方的豪强巨贾,有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有名闻天下的帮会门派,有神秘莫测的异族杀手,有边远蛮荒的撮尔小国,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想凭运气走到成功尽头的店小二和庄稼汉。他们,怀揣着各种目的,为自己、为亲人,为部落、为国家,从东边、从南边、从西边、从北边,跋千山、涉万水,从四面八方赶到敦煌、赶到昆墟、赶到这死亡格斗场,妄自送了性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编织的一个梦?”

“有梦总是好的。”周孜越说,“哪怕是白日梦。”

这话在沈挚风听来无异于莫大的讽刺,他不甘心地说:“一定有办法把你重新聚入彤灵火凰剑里,让神剑恢复神力!”

火凰温柔地笑道: “你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了吗?我的主人已经答应我出来,我已经解除了契约,已经回不去了。”

沈挚风愤怒地叫嚣着:“既然彤灵火凰剑是器物之神偃师与司火之神祝融联手打造的神兵,即使你湮灭了,失去了神力,但如果再次聚灵,纳入新的器灵,彤灵火凰剑仍然会威震沧海灵荒。”

“你还真执着。”周孜越说。

“火凰姐姐,可以这样叫你吗?”沉寂中,方小雅忽然向前几步,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姐姐。”火凰莞尔一笑,道:“你问吧,小妹妹。”“祝融火神是英雄吗?”“他当然是英雄,而且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那么,”小雅停顿了一下,郑重地问,“他犯过错吗?”“祝融性子刚烈,脾气暴躁,难免犯错。”火凰的眼睛看向远方,虽然提到的是缺点,但火凰仍然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可你一如既往地爱他?”“是的。”火凰点头道,眼睛里充满柔情。

“谢谢火凰姐姐。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小雅退后,一直退到沈挚风身边,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

周孜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忽然觉得小雅很陌生,不像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小雅。继而,几分敬意浮上心头。他约略明白,自己喜欢小雅,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火凰环顾四周,道:“当年昆仑大战,祝融以一敌四,相继重创燧人和有巢,迫使他们退出战斗。女娲祭出权杖,祝融力竭战败,愤怒地将彤灵火凰剑掷向昆仑山,竟使得万仞昆仑完全坍塌。我跟着剑到了这里。我以仅余的神力将这里塑造为我最喜爱的珍珠霓裳花的造型,设下禁制和结界。然后兵冢的召唤来了,身为器灵的我无法抵御,只能前去。我在兵冢沉睡,几千年还是几万年,记不得了,只有这里没有变。可惜—它马上就要崩塌了,因为我的大限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了。”

“那我们呢?”沈挚风问。

“我会把你们送回地面。”

说完,她开始泛红,然后瞬间变得通红,犹如一团霍霍燃烧的烈焰。烈焰中,她开始分解、消散,一丝丝、一缕缕、一点点……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

当周孜越眨着眼睛努力想看清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葫芦沟,站在了望月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