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空中,就见谈瀛洲指天画地,手臂绕身体一周。待跌落水中,周孜越惊讶地发现,似乎有个透明的圆球将两人罩住,水在咫尺之外,就是进不来,这让他没能去学神技的遗憾更加强烈。
圆球一路下行,天光早已不见,四周遁入无边的黑暗,唯有圆球本身发出冷冷的萤光,照见两三尺外的情形。默默下行一段时间后,圆球轻轻一颤,触底了,停在了一片细沙之上。
“安全了。”谈瀛洲轻舒了口气,“鬼蝠不擅长水下作战,不会追来。当年兵圣岳鹏旭指挥的无垠大决战,就是利用鬼蝠的这一缺陷,假意进攻位于无垠之海外侧的鬼蝠老巢,迫使它们在无垠之海与人类决战,人类与鲛人联军从海底出击,逆袭天空,最后大获全胜。鬼蝠几乎全军覆没,这才有后来的《无垠之盟》。”
“我们就在这里等?”周孜越问。
“不,马上找出路。”
“那小雅他们—”
谈瀛洲摇头。“鬼蝠下手,从不留活口。洪荒之时百族争霸,鬼蝠称雄的时间最长,除了会飞,先天就占尽优势外,对敌人从不手软所营造出的震慑与恐惧也是相当重要的原因。”
“老爹、小雅,我一定为你们报仇!我要杀光鬼蝠!”周孜越愤怒地发誓。
“你错了,阿越。人不能活在仇恨里,仇恨只会扭曲你的心灵。”谈瀛洲说,“现在葫芦沟已经毁灭,你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它了。但出现在你面前的,绝非任你驰骋的一马平川,而是荆棘密布、**满天、陷阱遍地的艰险之旅。你将经历的,永远不会像你读过的传奇。你必须有比磐石还坚韧千百倍的精神和意志,才能经受得起挫折与打击,你还得学会爱和宽容,才能在英雄之路上走得更远,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我会的。”周孜越握紧拳头,暗自发誓:我要消灭鬼蝠!我要成为英雄!
“你们敦煌的创世传说我听说过,那三棵桃树很有象征意义。”谈瀛洲说,“第一棵桃树结善恶果,吃下之后能分是非,辨善恶;第二棵桃树结智慧果,吃下之后能醍醐灌顶,聪明百倍;第三棵桃树结长生果,吃下之后能长生不老,青春永葆。阿越你记着,这正是一个人成长为英雄的三个阶段:首先,你得有起码的分辨是非善恶的能力,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进行错误的选择,不会因为选择了错误的道路而走得越快错得越厉害。其次,智慧是必需的,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大智慧、小智慧缺一不可。大智慧着眼于全局、着眼于将来;小智慧应对眼下、应对当前。有了‘首先’与‘其次’,最后一点就很容易了。你看,萧星寒、岳鹏旭,他们人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名字和故事还在流传,还将永远在沧海灵荒流传下去。这不就是永生吗?”
周孜越品味着谈教官的话。
圆球外来了一群古怪的鱼,像泥鳅,比手指略长,皮肉竟是透明的。萤光里,细小的骨骼,暗黑的内脏,全看得清清楚楚。“它们是盲鱼,长期生活在地下,不见阳光,皮肉都变透明了,眼睛也失去作用,瞎了。”谈瀛洲介绍说,“有它们,说明我猜对了,望月潭确实流入了地下暗河,这暗河多半通向敦煌最大的河流—敕勒川。”
说罢,谈瀛洲轻举双手,操控圆球离开沙地,向着盲鱼们逃走的方向追去。
周孜越注视着水从圆球边流过,忽然间他被对葫芦沟的眷恋抓住了心。就要离开了,永远离开了,唉,当初我是多么想离开它啊,但真正离开的时候,竟然舍不得。不,不要舍不得,这就是代价,去往那风起云涌、变幻万千的世界的代价。但他还是觉得身体的某一部分不受控制地留在了葫芦沟。
圆球突然加速,周孜越一头撞在圆球上。“当心!有湍流!”谈瀛洲警告。他双手合什,努力操控圆球,但圆球的行进越发紊乱。猛地,好像是被巨人之手攥住,圆球上下左右胡乱摇晃,连谈瀛洲也站立不稳,和周孜越滚跌在一起。
天旋地转!
混乱中,周孜越听见谈瀛洲默念咒语,看见他身体发出微光,与圆球的荧光渐渐融合,进而圆球暂时稳住,然后如离弦之箭,朝某个方向飞奔。
一道白光劈头盖脸地砸来,又莫名其妙地从身边闪过。
有一瞬间,周孜越感觉自己被无限拉长,似乎一头在天上,另一头在地上。但这天和地似乎是颠倒的……然后四周的景物全变了模样。周孜越惊讶地发现圆球已不在水里,而是悬在某个黑黢黢的空间。
“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谈瀛洲起身,整理衣裳,道,“刚才陷在地下暗河的湍流里了,非常危险。我不得不让圆球瞬间加速度,突破湍流,移动出来。混乱中,我也不知道移动到哪里了。”
荧光渐淡,圆球消弭无踪。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没了他们。
周孜越静立不动,等着。冥冥中,某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幽怨、惶惑、期盼、无端。那不是我的情绪。他对自己说,那是别人的。某种阴柔而又急切的呼唤……
黑暗更浓,浓到黏稠。周孜越甚至疑心这黑暗已经悄无声息地渗进肌体,渗进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幸好,他逐渐能辨析出附近的大体轮廓。谈瀛洲就在身旁,负手而立,凝视远方。奇怪,凝视的地方通常很近,但为何……
“奇怪。”谈瀛洲忽然说。他长身跃起,鹰一般展开双臂,直上数尺。
半空中陡地爆出一道月牙状的红色光芒,霍霍燃烧,瞬间扩展为数尺,迎面斩向谈瀛洲。谈瀛洲不及变换身形,被光芒扫中,如中巨锤,扭转着身体跌落下来,及至地面,方才调整好姿势,勉强站稳。
那光芒一闪即逝。
整个世界重又陷入黑暗。
在光芒亮起的瞬间,周孜越瞥见了这奇怪的地方的大体轮廓:到处星星点点,好像是……
谈瀛洲再度跃起。
光芒再度亮起。
“破—”谈瀛洲屈指成拳,中指独出,一声暴喝。
光芒不为所动,再度扫中谈瀛洲。
这回谈瀛洲有所准备,翩然而下,落到周孜越身旁。
“谈教官,你没事吧?”
谈瀛洲摆摆手。“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由神力凭空营造出来的。刚才在湍流里,我操纵圆球瞬移,无意中竟然突破了它的禁制,进到这里,实属意外。”
“我们被困住了吗?”
“你很怕吗?”
“没有。就是四周黑洞洞的,不习惯。”
谈瀛洲自信地笑笑,“我有办法逼它显出原形。”
但听他诵念道:“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与人言只二三,余皆付酒坛—开!”就见他身体闪烁着一片炫目的青光,在光与影的晃动中,身体轮廓变得模糊,好像有一分为二的趋势。进而他第三次高高跃起,月牙状的光芒扫来,在击中谈瀛洲的瞬间,他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而是瞬移了。在光芒击中谈瀛洲的瞬间,他生生地往上瞬移了十余丈,打出一拳之后,落了下来。
一落地世界就变得透亮起来。
五彩的光从每个角落渗出,柔和得像情人的吻。脚下是半透明的,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半空中,均匀地悬浮着拳头大小的星星点点。到处都飘**着紫红色的氤氲之气,令远处非常模糊,影影绰绰能看见一些弧形建筑。周孜越想:我们就像走进了一朵硕大无比的珍珠霓裳花里,那些弧形就是花瓣,那些星星点点就是珍珠斑,那边的柱子就是……
他呆住了。
没有什么柱子,只是一团青色的岩石,只是这岩石像水一样会上下流淌,只是它刚才恰好流淌成了柱子的造型。
真正吸引人眼球的,是青色岩石左右环绕、上下流淌的中心。
一把剑!
剑长三尺有余,样式古拙。剑柄红得耀眼,密布鳞片,似乎雕刻着某种瑞兽。剑刃宽阔,其上镌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凤凰。岩石流转中,那凤凰时隐时现,每一次再现,模样都似乎有所改变。
“彤灵火凰剑。”谈瀛洲说。
周孜越喃喃自语道:“奇迹原来一直在我身边,我竟然不知道。”
他们走向彤灵火凰剑,走向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剑,走向那传说中器物之神锻造的、火焰之神使用的剑,走向那传说中具有火之终极力量且会满足剑主三个愿望的彤灵火凰剑。忽然,谈瀛洲发出一声闷哼。周孜越扭头看见他停在了自己身后三步之外。“你没有碰到吗?”谈瀛洲问,“这里有结界。”
周孜越摇头。
“果然。”谈瀛洲说。
说罢,他对空气进行了三次进攻。
“破—”
“开—”
“杀—”
空气没有任何反应。
谈瀛洲反而后退几步,低下头,轻声咳嗽后吐出一口鲜血来。
“谈教官!”
“没事。这结界把我的攻击全反弹到我身上来,比我的障壁厉害多了。”谈瀛洲擦擦嘴角的血,“你怎么不去取剑?”
“我等你啊。”
“傻小子,换成别人早取了。”谈瀛洲苦笑,“看来我真的与这剑没有缘分。缘分啊,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是敦煌人,你们敦煌人是火神的后裔,所以你看,这结界就允许你进入,却把我挡在了外边,眼睁睁地看着彤灵火凰剑,就是拿不到它。唉,算了,废话不说了。阿越,去拿剑吧。”
欣喜夹杂着恐惧,潮水般涌上周孜越的心头,他的手脚也因这潮水而震颤。他转身走向彤灵火凰剑—欣喜是必然的,但为何夹杂着恐惧?
“阿越,”在他身后,谈教官如是说,“记得你做过的梦,记得你说过的话,记得那三棵树。”
周孜越走到彤灵火凰剑近旁,伸手欲拿,就听晴天里爆出一声霹雳。那霹雳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它说:
“住手,你这个叛徒!你没有资格碰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