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深入骨髓的恐惧攥紧了周孜越的心。他拼命奔跑,方小雅同往常一样,紧跟在身后,小脸涨得通红,只是黑亮的辫子不再扬起。

“鬼蝠!我幻想过!鬼蝠毁灭了葫芦沟!是我唤来了鬼蝠!我—我—我毁了葫芦沟!”

“周孜越,照顾小雅。”先前,沈挚风如此交代。谈瀛洲也叮嘱:“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然后,两人施展神通,几个兔起鹘落,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周孜越转身就跑,跑向村子,跑向老爹。

心脏在胸膛里狂跳。

呼吸困难。

过了前面那道山岗,就能看见村子了。

跑,跑,跑……

跑上山岗,大半个村子映入眼帘。啊,那是怎样一幅恐怖的画面!天上,月亮又大又圆,给大地洒下旭日般的银辉。月光之下,目之所及,全是尸骸!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没有一个活人,也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就像是刮过一阵狂风,风里夹裹着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周孜越如中闷棍,呆立不动。身后传来小雅的脚步声,他转身,“小雅,别看!”但小雅已经看见了。“妈妈!”小雅尖叫着,把心中所有的恐惧化作撕心裂肺的惨叫。

忽然眼前一晃,沈挚风和谈瀛洲从暗地里跃出。谈瀛洲面容焦灼,而沈挚风则悲愤交加,白衣后襟染有鲜血。他们都衣衫不整,略显疲惫,显然经过了搏斗。

“挚风!”小雅扑向沈挚风。周孜越有些忌妒地看着沈挚风把她拥入怀中。这也曾是他幻想过的姿势。“小雅别怕,有我。”沈挚风喃喃地说,“我爹妈都死了!全家都死了!你家也是!全都死了……小雅,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

“都死了?”周孜越颤巍巍地问。

“都死了。”谈瀛洲回答。

一声尖啸,锐利得像刀子。

紧接着,是一片尖啸,仿佛万千把刀子在相互摩擦。

月色忽然一暗,抬眼看时,村子上方,漫天都是潮水般移动着的红点,数以千计。那是鬼蝠通红的眼睛,隐约可见它们猿猴一般佝偻着的身体覆满紫黑色的毛,背上四只窄小的肉翅使劲扑打,支撑着它们在天空飞行。

沈挚风取出长弓。“谈教官,你带他们先走,我断后。”

“挚风,不要离开我。”小雅把沈挚风抱得更紧了。

“要走一起走。”周孜越说着捏紧了拳头。

“阿越,跟我走!”谈瀛洲出人意料地抓住了周孜越的手臂,“性命要紧!有……”

周孜越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之人吗?老爹死了,因我而死,我……”

忽见沈挚风放开小雅,张弓搭箭,暴喝一声:“贯穿!”一道金色亮光闪出,射向已然逼近的鬼蝠群,直接命中头一个鬼蝠的肚子,透体而出,去势不减反增,又射中第二个鬼蝠的肚子,再次穿过,射中第三个鬼蝠,这才停在鬼蝠体内,随它一起掉落。

“只要射得死,我就不怕。”沈挚风哈哈大笑,笑里带泪。

第二箭,周孜越看得真切,沈挚风从箭壶中拔出一支红色羽箭,左手尾指在箭杆上空书,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弯弓搭箭,再次怒喝:“箭雨!”这箭突然从头至尾闪过一道绿光,然后射出,在临近鬼蝠群时爆裂开来,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羽箭,袭向飞行中的鬼蝠。鬼蝠们未及提防,又有好几个掉落下来。 “你还有多少箭?”谈瀛洲指着天空问,“能支持到天亮吗?”

沈挚风摇头。

谈瀛洲忽然转身,右手捏作兰花指,往空中一点,道:“破!”一只不知何时潜近的鬼蝠从树上掉落。“鬼蝠,暗夜袭击者,偷袭才是它们的强项。”他说,继而兰花指又是一点:“破!”这回是沈挚风背后的草丛。 想必空中的鬼蝠只是掩护,佯攻而已,真正进攻的,是这些潜伏过来的。周孜越望着谈瀛洲,只听他说:“必须突围,不能恋战。谷口是出不去了,只能先往望月潭。阿越,跟在我后边。”沈挚风也是明理之人,当下拉了小雅,四人一起往望月潭方向逃去。

一队鬼蝠急拍翅膀,径直追来。“排风!”沈挚风回身,连射四箭,这次利箭呈扇面射出,将那队鬼蝠尽数干掉了。

当周孜越回头看时,却发现村子上空,鬼蝠猩红的眼睛消失了。

浓重的夜色重又笼罩了村子。

村子同往日一样宁静。

—也许明天早上,太阳出来,这噩梦就会醒。

“它们潜伏起来了。”谈瀛洲更加焦灼,“大家当心。阿越跟在我后面,有什么事逃出去再说。”

谈瀛洲走在最前面,周孜越拉着方小雅紧跟着,沈挚风断后。山谷里只有四人凌乱的脚步声。还是先前那条月光大道,此刻却觉得分外漫长,夜色遮蔽的地方,统统变得诡异异常。周孜越偷眼去看小雅,这个疯丫头却不时回望沈挚风,那眼神里只有对挚风的信任和依赖。想想刚才沈挚风张弓搭箭的飘逸身姿,周孜越不禁慨叹:难怪这疯丫头会喜欢上他。

陡然,小雅身后凭空出现了两个鬼蝠,利爪一高一低,斩向小雅。鬼蝠的武器就是它们的肢体,利爪比钢刀还快,葫芦沟四百多个村民,全丧命在这利爪之下。周孜越“呀”地一声惊叫,手中却没利器,只得一脚尽力踢出,正中一只鬼蝠下巴。然而另一只鬼蝠仍然刺向小雅。沈挚风张弓欲射,却犹豫起来。弓箭乃远程利器,不善近战,又恐误伤小雅,那箭竟射不出来。危急时刻,只听得一声“开”,两只鬼蝠似乎被闪电击中,向后倒飞数十步距离,这才掉落在地。

“谢谢。”沈挚风对回身相救的谈瀛洲说。话音未落,利箭已经射出,前方两只鬼蝠刚刚显身就中箭倒地。显然,鬼蝠们对游猎沈挚风颇为忌惮,采取了新的策略,一方面潜伏袭击;另一方面分散行动。幸而近处有战魂谈瀛洲。

离望月潭已经不远了。忽然间,潜伏起来的鬼蝠全都现了身,路边、草丛里、岩石缝中、树枝上,一双双猩红的纵目闪闪烁烁。它们发了疯似的双手相互拍击,发出刺耳至极的尖啸,原来尖啸声并非嘴巴嚎叫出来的。然后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瞠目结舌:鬼蝠们放弃了它们的天赋和绝招,转而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

目之所及,全是鬼蝠。沈挚风无须瞄准,随便射箭,也能命中。箭雨、贯穿、排风,数十箭轮番上阵,转瞬之间,地上已落满鬼蝠佝偻的尸体。

但鬼蝠已经逼得很近,情况变得无比危急。

谈瀛洲在前开路,左手捏成龙头,右手攥成凤尾,双手合什,口中念道:“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世皆可杀!杀!杀!杀!”刹那间,他白净的脸变成古铜色,黑色的瞳孔变为金色,原本扎起的头发此刻散开,无风自动。“裂!”谈瀛洲舌尖如吐惊雷,双手前指,前方数十步远的一群鬼蝠忽然静立不动,继而身体裂为两半,无声地倒下。其余鬼蝠未曾见过这种阵仗,竟四散逃开。四人乘机前行。

片刻之后,鬼蝠重又聚拢来。沈挚风在最后,连射几箭,暂时逼退了鬼蝠的进攻。

已经可以看到望月潭了。

似乎接到了什么命令,鬼蝠们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进攻更加猛烈。

周孜越看见鬼蝠从空中扑下、从树上跳下、从草丛中跃出、从清溪里飞出,甚至从地下钻出,而谈瀛洲双臂挥动如车轮,上指下点,左比右画,鬼蝠们纷纷坠地身亡。有的鬼蝠已经攻到了身旁,还是被谈瀛洲击毙了。谈瀛洲仿佛在四人周围制造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无论鬼蝠从哪个方向进攻,等待它的也只有死亡。这就是战魂的战斗力?周孜越为之咋舌。

谈瀛洲往前一指,“裂”,前方再次倒下数十个鬼蝠,而汗水已经湿了他的衣裳。“走。”谈瀛洲拉住周孜越,带着方小雅,一个轻身起跳,到了望月潭边。一潭九月的奇景已经消失,潭水静谧地流淌,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的杀伐。

“挚风!”小雅惊呼。

周孜越扭头,看见二十几步外沈挚风面如白纸,一拉弓弦,怒喝“惊弓!”无箭射出,一片白光闪过,围住他的几只鬼蝠倒下,但更多的鬼蝠扑了上去。

“挚风!”小雅甩脱周孜越的手,向沈挚风跑去。

“回来!小雅!回来!”周孜越惊呼。

这时,望月潭水倏地变成紫红,潭面浮着的,竟全是鬼蝠。“来不及了!”谈瀛洲一把抓住周孜越,一跺脚,腾空而起,于半空中挥出一拳,潭水激**,水柱高涌,鬼蝠被冲到四面八方。

两人落下,落进望月潭中。

最后的瞬间,周孜越只看见鬼蝠紫红的身影,没有见到沈挚风,也没有见到方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