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身影向后飞出,以一条优美的弧线,掉落到泥地里。子弹正中他的胸膛,淡红的**从那里渗透出来,被雨水迅速稀释,冲走。
“你干什么?”艾莲娜的质问异常突然。
“他要偷袭你!”阿宏辩解道。丛林之鹰的自动补偿机制确实优秀,令他这个生手都能准确命中目标。但有哪里不对劲儿?那具尸体穿着龙虾特工的服装。“他不会是你负责接应的同伴吧?”
“不是。”艾莲娜焦灼地说,“快走。时间不够了。”
她转身跑向外面。
一道闪电在左上方的天空亮起,短暂地照亮了黑暗笼罩着的世界。阿宏伸手把打湿的头发从额前拢到脑后,跟在艾莲娜后面。在他身后,龙虾42号基地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很快,两个人就跑到一堵围墙边上。一条绳梯从五米高的围墙上垂下来。艾莲娜率先爬上了绳梯,又转身把阿宏拉上了围墙。这时,龙虾42号基地警铃大作,无数的探照灯亮起,宛如一把把巨大的刺刀,向天空和四周扫**着。
两个人继续奔跑。转过一个弯,阿宏看见平地上停着一架旋翼机,发动机已经启动。驾驶员冲他们一边挥手一边高喊:“快,快!他们发现我们了!”
艾莲娜一步跨上旋翼机后排座,阿宏跟着跳上去。舱门在他身后关闭。旋翼机随即低吼着,在风雨之中,努力挣脱地心引力,飞到比亚热带丛林略高的位置,然后向着东南方向,迅疾飞去。龙虾基地那边,也有几架飞行器出动,但眨眼之间,旋翼机已经将它们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阿宏喘了口气,望向艾莲娜,这才发现后排座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那人伸出手来,越过艾莲娜,握了握阿宏仓皇之间伸出去的手。“很高兴认识您,救世主。”他比划了一下接听电话的动作,“我是方觉晓,大家都叫我方先生,我们通过话的。”
“我也很高兴。”阿宏礼貌性地回答,“叫我阿宏,听着舒服些。”
方先生收回了手。他光光的脑袋上,没有一丝毛发。“您相信命运吗,救世主?”他问。
“不相信。”
“为什么?”
阿宏说:“有一种隐秘然而无处不在的力量,不管他是谁,是上帝、造物主,或者叫什么狗屁命运,在暗地里左右我以及世界上数十亿人的一切。从简单的吃喝拉撒睡,到信仰、梦想、希望与追求,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归他管理。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连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救世主,您会这样说,证明您对真正的命运一无所知。”方先生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艾莲娜,你相信命运吗?”
“相信。”艾莲娜望着面前的空气,“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现在我相信了,尤其是加入迦楼罗之后。”
方先生微微颔首,又问:“飞行员,你相信命运吗?”
飞行员答道:“方先生,我相信命运,从小就相信。我妈一直对我说,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需要默默接受就好。”
方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救世主,您会乘坐从岘港到曼谷的列车,您会接到我的电话,您会被老P抓住带到秘密基地审讯再被艾莲娜救出,您会坐在这里听我讲话,您会成为救世主,成为迦楼罗的领导者,拯救这个黑暗的世界于末日的边缘,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事实上,我不太明白。”阿宏努力理解方先生所说的话。至少从岘港到曼谷,是丢骰子的结果,在骰子落下之前,谁也无法预测,谁也无法干预,而且……“尤其是关于迦楼罗与救世主的那一部分。”
方先生嘴角带笑:“不愧为救世主,提问都这么一针见血。”
“我想,任何一个人,忽然被人叫作救世主,要他承担拯救世界的重任,他都会这么问的。”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救世主。这是我的职责。”方先生说,“和老P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会告诉你一些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老P老奸巨猾,他所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竖起精细瘦长的食指,在空气中左右晃动两下,仿佛要把老P和他的言行全部从现实里抹掉:“不过,我们现在要先降落。”
雨已经停了,也可能是旋翼机飞出了雨区。黑灰色的云层在头上默默铺展着,遮蔽了大部分天光。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钻石一般璀璨的星星。旋翼机下方是莽莽苍苍的亚热带丛林,一眼望去,似乎无边无际,永无尽头。这时,旋翼机止住了向前猛冲的势头,往正下方降落。在旋翼机落到丛林的空隙之前,那里出现了一道外旋的收缩门,于是旋翼机落进门里,继续沿着陡直的通道往下降落,最终在阿宏以为旋翼机会一直飞到地心之前,停下了。
方先生从他那边下了旋翼机。阿宏推开自己这边的舱门,跳下旋翼机,眼望四周,发现停机坪建在一个大型溶洞里,头顶上巨大的钟乳石仿佛无数冻结的棉絮云。
“这是你第一次杀人?”艾莲娜在阿宏身后,忽然这样问。
“是。”阿宏被问得猝不及防,忙不迭地回答。
“害怕吗?”
阿宏喘息了一下,回忆起开枪时的震动以及误以为死者是艾莲娜同伴时的恐慌,老老实实回答:“害怕。”
“会习惯的。”艾莲娜又问,“需要换衣服吗?”
“不需要,已经干了。”阿宏牵起衣角,证明自己所言不假。这衣服是用纳米布料做的,不沾水,还自带烘干功能。
“我需要。”艾莲娜说着,加快步伐,从阿宏身边走过。
阿宏目送艾莲娜远去。方先生从旋翼机的另一边,踱到阿宏身边。“艾莲娜是整个迦楼罗最诱人的花儿,不但能打,还身材劲爆。这么好的花儿您上哪儿找去?”他看向艾莲娜的背影,这样说,“您迟早会爱上她的。这毋庸置疑。她也会爱上您,因为您是救世主。”
阿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听方先生这样说,却不知道作何评价,只好一边跟着方先生走,一边偷偷看着艾莲娜摇曳多姿的身影消失在一根巨大的钟乳石后边。
停机坪通过主洞方向的道路堪比高速公路,又宽又直,三辆大型客车齐头并进,还绰绰有余。这里原本是一个大型溶洞,但如今每个角落都有人工改造的痕迹,俨然是一座规模惊人的地下城市。随着脚步的移动,看着四周出现的越来越多的现代化建筑,阿宏不禁想:当初建设这个基地的时候,耗费了工程师和技术员多少心血啊。
“这里能住多少人?”阿宏问。
“十万。”方先生说,“如果降低生活质量,还可以更多。”
“这里也到处都是摄像头吗?”
“不,迦楼罗不允许安装摄像头。”
没有摄像头这件事让阿宏暗暗有些高兴。
穿过一道高高的闸门,方先生示意阿宏停下,他自己继续往前,两步跨上一个平台。台下聚集了二十来个人,从服装上可以看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方先生扫视全场,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讲道:“我们在黑暗中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然而救世主值得我们等待。迦楼罗从来没有叫我们失望过。他把我们从浑浑噩噩中唤醒,让我们知道了世界运转的真相,教会了我们如何去反叛,反叛神圣秩序,对抗黑暗暴政。所有迦楼罗的反对者与怀疑者,都将遭遇命运的碾压。我们不要再做奴隶,我们要接受迦楼罗的安排,反抗一切黑暗与邪恶,消灭一切不公与不义。”
台下静默着,没有人鼓掌,也没有人欢呼。阿宏早就注意到了,台下的这群人是个非常奇怪的组合:有满脸胡子、肩膀上挂着突击步枪的彪形大汉,有身穿淡黄色僧袍、腰间却别着短刀的和尚,有一脸稚气、却熟练地吸着大雪茄的孩子,有穿着传统直筒裙、左臂却完全机械化的女子……每个人都个性十足,找不到装扮完全一样的。
方先生的声音进一步提高,双臂也举了起来:“同志们,欢呼吧,迦楼罗预言的那一个救世主,今晚被我—我们—找到了。让我们用最热情的欢呼,迎接救世主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