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宏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一把藤条椅上，置身于一个空****的房间里。面前只有一张长条形的玻璃桌子，桌子对面也摆着一把藤条椅。一片刺眼的白光在身后亮起，他扭过头去，发现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漆黑一片，正下着瓢泼大雨，隔着落地窗，听不见声音，只能瞧见雨滴愤怒地击打在玻璃上，还隐约能分辨出几株高大的亚热带植物。
伴随第二次雷声来的开门声，比雷声更吓人。阿宏转回头，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龙虾特工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他把一叠文件丢到玻璃桌子中间，旋即坐到藤条椅上。
“阿宏，你可以叫我老P，字母P。”这名龙虾特工有宽阔得可以跑高铁的脑门，“不用琢磨它的意思，就是个代号。”
“为什么抓我？”阿宏问。
“还不是你在‘皇家玛丽号’上干的那档子事。”老P说着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阿宏瞥见文件上有自己的照片，心想：“那些事情虽然烂，但用不着龙虾特工出手。”
“皇家玛丽号”表面上是艘豪华邮轮，实际上是艘赌船，将各个国家的达官贵人、新晋富豪、职业赌徒，还有无数喜欢浑水摸鱼的投机之徒，送到公海上，进行数额特别巨大的赌博。
“为什么抓我？”阿宏问，“我干什么了？”
“与迦楼罗非法接触。”
“迦楼罗？”阿宏努力让自己的疑惑显得更加真诚，“那是什么？”
“迦楼罗是一个恐怖组织，意图对抗神圣秩序。高铁上，给你打电话的方觉晓就是迦楼罗的领导人。”
恐怖组织？“可是，在方先生打来电话之前，你们已经在来抓我的路上了。”
“抓你，不是因为你已经做过的事情，而是你将要做的事情。”
“这不可能。”阿宏瞠目结舌，“没有谁该为他还没有做的事情负责……”
老P伸手在阿宏眼前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说话：“这里没有法律，或者说，我就是法律。我知道迦楼罗那帮蠢货会对你说些什么。真的，说他们是蠢货简直就是侮辱蠢货这个词语。什么精准的预言，什么不可或缺的救世主，什么命中注定。几千年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毫无创新意识。”
“我不明白。”
“你明白，或者不明白，都没有意义。”老P说，“眼下，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因为与迦楼罗非法接触，你被判处死刑，没有公开审讯，没有对外宣判，不接受上诉，立即执行。”
阿宏一时无语。他在“皇家玛丽号”赌船上工作，不是没有见过同伴被捕，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同样的一天，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觉得荒谬绝顶。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咸鱼翻身的机会。”老P摘下墨镜，搁在玻璃桌子上。他的眼珠是棕褐色的，眼角的皱纹像钝刀强行雕刻的一样，又宽又深，那是岁月碾过的痕迹。“一个机会，最后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要我做什么？”阿宏问道，问完他就猜到答案了。
“做鼹鼠。”老P说。没有墨镜的遮挡，阿宏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神显出无尽的贪婪。这种眼神，他在“皇家玛丽号”上曾经见过无数次。“答应方觉晓的邀请，去往他们的迦楼罗基地，然后把迦楼罗基地的位置和其他资料一并报告给我。”
“你就可以把迦楼罗基地一网打尽？”
“是的，一网打尽。”
“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不用去死。不用现在就去死，还可以舒舒服服地活上好几十年。”老P补充道，“小子，我告诉你，人生虽然没有意义，但好死不如赖活着。别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阿宏沉默了。
“你在想，应不应该相信我，对吧？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重要。”老P说，“你相信，或者不相信，都不重要。有神圣秩序在，所有的结果都已经注定了，不管你如何选择。”
选择？阿宏心里生出一种渴望，渴望把金骰子扔向半空，好决定这个问题的答案。然而，骰子落在了高铁上。深深的失落感与空虚感交替占据着他的身心，令他一时之间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老P盯着阿宏的脸，良久，从玻璃桌子上，把墨镜拾起，戴回到脸上，遮住了密布皱纹的眼睛。“你拒绝合作？你一定会后悔的。不，你没有时间后悔。因为……”老P忽然停住，微微侧头。这是在听耳骨电话的典型动作。稍后，他微微点头，又异常惊讶地说了一句：“外卖？”旋即，他起身离去，将阿宏一个人留在审讯室里。
闪电透过落地窗，瞬间照亮了房间，外面隐隐传来滚动的雷声。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老P，而是一个提着篮子的兔女郎。她身穿白色暗纹比基尼，脚蹬兔脚拖鞋，手戴兔爪手套，脑袋上顶着长长的兔耳头冠，甚至屁股上还有球状的兔子尾巴。
“是你点的外卖吗？”兔女郎问。
“不是我。”阿宏摇头道，“我没有。”
“是你。不要反驳。”兔女郎说，“我说是就是。”
阿宏没有答话，只盯着兔女郎看。他注意到她个子不算高，但异常丰满，行走之间，“性感”呼之欲出。她把篮子搁到玻璃桌上，顺手掀开了菜篮子，从里边掏出了两把枪。丛林之鹰，2020经典款。他使劲儿眨动了两下眼睛。
“我在G5538次列车303号厕所等你，可你没来。”兔女郎说。
“你是……”
“方先生派我来救你。”兔女郎把一把丛林之鹰递给阿宏。“叫我艾莲娜。”
枪身沉甸甸的，好像是铁铸的。阿宏双手用力握住丛林之鹰，同时努力回忆在“皇家玛丽”上，学习使用枪支的情景。
“用过枪吗？”
“学过。”但还没有对真人开过枪。
艾莲娜靠近阿宏，伸手在丛林之鹰的弹夹上方按动了一下：“开启自动补偿机制，会使你射得更准。”
“嗯。”阿宏轻声回应，以掩饰自己心脏的狂跳。
艾莲娜向他举起了丛林之鹰。
在半秒钟的惊愕之后，阿宏才意识到艾莲娜瞄准的不是自己的额头，而是身后的落地窗。
落地窗在枪声中碎成一堆圆形和椭圆形的碎渣子。风和雨立刻蜂拥进来。
艾莲娜走到落地窗前，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像无数飞舞的小蛇。她探头望了一眼外面，对阿宏说：“跟我来。”随后跳了出去。
阿宏拿好丛林之鹰，也跟着跳进夜色里。审讯室在一栋建筑的二楼。还在半空，他的全身就已经被风雨浸湿。脚刚着地，湿滑的地面就令他一个趔趄，若不是艾莲娜及时出手扶住，他就要狼狈地在泥地里打上几个滚了。
“谢谢。”阿宏站稳了说。艾莲娜的手已经闪电般从他的胳膊上松开。“我以为会从门那儿冲出去……”
“在想什么呢？”艾莲娜说，“你以为就凭我们两个，两把枪，就可以从守卫严密的龙虾42号基地杀出去？别做梦了。”
阿宏很不自然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阿宏看见艾莲娜身后的矮树丛里，潜伏着一条银灰色的身影。矮树丛一阵晃动，那人似乎有所行动。阿宏赶紧扣动扳机，丛林之鹰震动着，噗呲一声，射出了致命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