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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珍妮说话的同时,孔念铎脑中闪现的画面是和孟洁第一次在一起的场景。
她的唇温热而有力,她的胸丰盈而柔弱。他战栗着,僵挺着,不知所措。幸而她的手和善而坚定,将他导引到从未涉足的未知之境。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掉进了满是蜜汁的陷阱。如果可以,他很想像传说中的浮士德一样高喊“停留吧,你那么美!”但他不能。他咬紧了牙关,屏住了呼吸,如同未经训练、初次狩猎的小小猎豹,在非洲草木丛生的荒原上纵横驰骋。年轻又无知的他一味地猛冲猛撞,不知收敛与控制,结果很快败下阵来……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总得迷上点儿什么吧,不是这样,就是那样。而迷恋孟洁,切切实实是孔念铎自己的选择。
认识孟洁可以说是偶然,但也可以说是必然。
有一天,在金沙萨,孔念铎与大卫闲来无事,听说当地美术馆有画展,就去参观。就是在这次画展中,孔念铎认识了孟洁。
孟洁是一个画家,她的水墨画《并蒂香销》是展品之一。虽然是陪展,但孟洁心底还是很高兴,暗地地去看了好几回。孟洁后来告诉孔念铎,这种心态实在很古怪,明明是那画的主人,看那画时却如同小偷一般,只敢偷偷地看,同时默默地看那些看画的人,看那是些什么人,会如何品评《并蒂香销》。每一次都失望而归。因为所有人都只在那幅水墨画下匆匆而过,从来不曾驻足观看。
“直到那天,你站到了画前,踯躅良久。”孟洁说。
当时,孟洁看到一个男子矗立在《并蒂香销》跟前,不肯离去,鬼使神差一般凑到他跟前,只觉得呼吸急促,骨鲠在喉,难以开口。那个男子忽然指着水墨画对着她说:“这并蒂莲,一茎生两花,花开各有蒂,自古以来,便被视为吉祥和喜庆的征兆,善良与美丽的化身。然而,此画之中,一朵盛开,一朵枯萎,不正是生命无常的象征么?”
孟洁惊讶于对方的见识,嗫嚅着说:“正是,正是。”那男子继续道:“由此画可以推想作者必定遭受过极大的打击,但终究挺了过来。”孟洁讪讪笑着:“你……我……我……”整张脸滚烫得犹如火山,无数的话似要喷涌而出,舌头却如打了结一般,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那男子眼波流转,在她身上流连半晌,突然张口道:“你是这幅画的作者?!”孟洁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无需多言,那男子正是年轻的孔念铎。
孔念铎后来告诉孟洁,其实他不懂绘画,只是因为看到画中并蒂而生,却一枯一荣的两朵莲花,让他联想到碳族和铁族。碳族文明和铁族文明正是地球孕育出的两朵莲花,然而,此时此刻,碳族文明日渐颓圮,正在枯萎,而铁族文明蒸蒸日上,大有囊括太阳系的野心。“至于为什么会猜出你就是那副画的作者,就更简单啊。”孔念铎笑着说,“除了作者,谁还会那么痴情地望着一幅画啊!”
“我不管。”孟洁说,“我就喜欢你望着《并蒂香销》如痴如醉的样子。”
当天晚上,孔念铎与孟洁过得非常愉快,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那个时候他刚满20岁。一泄如注令他愤懑而羞愧,深深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压垮。幸而孟洁没有埋怨,没有嘲笑,而是安慰他,鼓励他,给他信心和力量。他很快重整旗鼓,再一次深入探索那片温润如暴雨后的热带草原,再一次体会那种希望一切暂停下来的愉悦与欢欣。这一次,他小心试探,如履薄冰,直到她唇齿间的轻哼变成某种悠远深沉的长吟,胸部与脖颈变得如同腌制过的玫瑰花瓣那般潮红,而双手奋力握紧他的双手时,他才允许自己再一次如骄傲的猎豹一般纵横驰骋……
此后的七个月,是孔念铎这辈子最幸福的七个月。此前孔念铎从来没有想过幸福是什么。现在如果要他来回答幸福是什么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只有一个:和孟洁在一起。原先,孔念铎见别的恋人在人群之中牵手、拥抱甚至旁若无人地接吻,觉得不可思议,多半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和孟洁交往之后,他发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拥抱和接吻,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此时此刻,在他眼里,只有孟洁,别人已经不存在了。他深刻地理解了“旁若无人”这个词的全部蕴意,同时也领悟了“孟洁就是世界的全部”这句话所呈现的全部意境。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七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在半梦半醒之间,孔念铎伸手去搂孟洁,却搂了一个空。这七个月里,孟洁柔嫩婀娜的腰肢向来是会在旁边等着他的搂抱,他往往也沉醉在这搂抱之中,难以自拔。这一次居然搂了一个空,让他有些意外。他猜孟洁可能去上厕所了,心底却惴惴的,有些莫名地不安。他在**坐起来,呼唤着孟洁的名字。没有回答,只有他呼唤的声音在屋里回响。他忽然间觉得这屋里格外空****的,就像此刻自己的心。他飞快地下了床,到其他屋找,同时急切地喊着她的名字:“孟洁!孟洁,跑哪儿去呢!不要吓我!快出来!孟洁!你吓着我呢!”一声声呼唤,犹如杜鹃鸟凄切的惨叫,在空空的屋子里孤独地来回。孟洁没有现身,也没有回答。孔念铎意识到,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变成最为残酷的现实:孟洁不见了,孟洁离开了!
孔念铎后来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幸福总是短暂的?他从来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有时,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但下一刻,他自己又把它否定掉了。他既不知道孟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边,又为什么会突然消失。这难道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孟洁的离去对孔念铎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
在此后无数个酩酊的夜里,他反反复复问自己:如果当时知道那是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我会不会珍惜?他晃动着晕乎乎的脑袋,无数次告诉自己:不会,你就是浑球。即使知道,你也不会珍惜。而且,说真的,不是有人说过嘛,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只挂念得不到的与失去的。我不要做这样的蠢货。他把这念头抛开,继续喝酒,让大脑更加亢奋,也更加迷糊,以至于完全忘记了与孟洁的一切,或者说假装忘记了……
直到大卫出现,再一次把所有的往事从骨髓里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