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麒玉意外不已,他这才想起伊丽国的王姓。

当年君麒玉少年挂帅,在宋青的辅佐下,不到三个月就将伊丽国占领,这个偏远小国王族姓氏在他心里只逗留了一两年就遗忘了。

对于手下败将,君麒玉没有记住他们姓名的习惯,就连胡奴儿真实名字他也没问过。

“你为什么会知道……”

宋礼卿说破了他的身份,胡匪头领却无法相信。

“我哥哥怎么会把名字告诉你?他不可能会把名字告诉你……你是他的仇人!”

宋礼卿没有再多言语,他咳嗽不止。

胡匪头领不甘心,喊道:“你说啊!我哥哥他不会告诉仇人他的事情!”

“聒噪,留你一命已经是开恩了。”

君麒玉嫌他吵闹,直接将他双手栓在马鞍上,然后骑马继续往湖面的对岸走。

整个湖面都是冰,湖面下冻结了许多蓝色水泡,有时候甚至能看到一两只还没来及往南飞就被冻成冰雕的野鸟。

穿过宽阔的湖面花了一些时间,在湖水的尽头,有一处氤氲着雾气的暖泉。

说是暖泉,其实只是一处地底活泉,在冰天雪地中,便显得温暖许多,水汽蒸腾,朦朦胧胧,让暖泉周围如梦如幻,暖泉里有一白一黑两只天鹅交颈缠绵。

“礼卿,可惜你看不到,这地方比天宫不遑多让。”

宋礼卿感受到温暖的水汽,浑身的冰凉似乎都驱走了。

“这么好的地方……那我们今天留在这里吧。”

“不行。”君麒玉坚持说道,“神山近在眼前,一定能再出一颗血苁蓉的,我们不能耽误时间。”

宋礼卿轻笑问道:“为什么一定呢?”

“因为……因为它是神山。”

君麒玉知道这说法不可靠,但他现在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支撑。

“他们奉为神山定然是因为它很灵验,只要我心诚,神山也一定会应验我的心愿。”

宋礼卿低下头,语气软软地说道:“这地方很暖和,可以留一天吗?”

君麒玉拗不过他,只能遵循他的意愿,便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简陋地安营扎寨。

他生了一堆篝火后,两个人紧紧依偎一起取暖,君麒玉把手烤热了,握着宋礼卿的手揉搓,将温度渡给他。

“感觉好些了没有?”君麒玉问。

“嗯。”

君麒玉扭头看宋礼卿,忽然发现他黯淡的眸子有了神采,脸颊也忽然红润起来,一点都不像之前白得毫无血色。

“礼卿!”君麒玉惊喜地喊道,“你的脸色变好了!”

“是吗?”

宋礼卿摸了摸脸侧,他的确感觉精神了很多,之前他都是昏昏欲睡,精神恹恹,今日他到现在都没有困倦。

君麒玉很高兴地喊:“我就说神山一定灵验,你看,你都不需要吃血苁蓉,只是在山脚下,它就保佑我们了!”

“是啊。”

宋礼卿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却感觉回到了前世的家乡一般,一点都没有在陌生环境的恐惧感。

或许是因为神山真的在保佑他。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生身母亲也是死在这一片湖水里。

“礼卿,你坐在这里别乱跑,我去取水,再捉几条鱼。”

君麒玉已经削好了一根木鱼叉,冬天思璃牧湖冰封起来,鱼群都聚集在暖泉,极容易捕捞。

宋礼卿静静地坐着,被拴着的胡匪头领依旧没有放弃。

“喂,太子妃。”胡匪头领叫他,“你跟我哥哥是死敌吧?”

宋礼卿偏了偏头说:“也算是。”

“那他为什么告诉你他的名字?这实在是说不通,不是万分信任的人,他绝不会透露。”

胡匪头领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呢?

宋礼卿想,大概是他对胡奴儿怜悯之心换来的信任吧,又或者胡奴儿孤独了那么久,想自己死后留名,才愿意告诉他。

宋礼卿问道:“那你叫什么呢?”

“我……”

胡匪头领犹豫了片刻。

“苏昭。”他说道,“是传说中神山守护者的名字。”

宋礼卿点点头。

“我哥哥相信你,我才愿意告诉你的。”

伊丽国破灭时,苏昭和他王兄二人就在战乱中走散了,苏昭被人保护逃出生天,后来无家可归,只能同他的手下们只能在沙漠附近成了流寇,劫杀过往商队为生,他再得到哥哥的消息,才得知哥哥已经被景国太子俘虏,化名胡奴儿带去了景国京城。

苏昭没法和胡奴儿通信,只能通过过往的商队打听,他知道了哥哥已经沦为景国太子的奴隶,还有景国太子娶了一个太子妃。

他曾远远地看过君麒玉一眼,这个让他憎恨到骨子里的人,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没忘这个仇人的脸。

苏昭观察着这个奇怪的太子妃,他应该是身份高贵的人,却没有景国贵族那种臭屁的架子,气质清冷但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反而让人亲近。

样貌嘛……

是苏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不过他病怏怏的,人也太瘦,瘦得脱了相。

如果他健康时,那该是什么倾国倾城的模样呢?

“你在看我?”宋礼卿忽然扭头问。

苏昭惊了一下:“你不是瞎了吗?”

“感觉到的。”

看不见所以灵觉才更加敏锐。

“你看起来挺聪明的,语言不通都能猜到我的身份。”苏昭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傻乎乎,只会耍横杀人的笨太子?”

宋礼卿被问住了。

他对君麒玉的感情说来复杂。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哦。”

苏昭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

宋礼卿干咳两声,脸上泛起异常的潮红。

“你生病了?”苏昭直白地问。

“是。”宋礼卿笑道,“应该快死了吧。”

苏昭讶异:“那你还这么淡定?”

“总比要死不活的好。”

宋礼卿今日忽然精神很好,身体也有了力气,他知道这并不是好转,多半是传言中的回光返照。

这是老天爷最后的仁慈。

君麒玉取水回来,又在炭火上熏烤湖鱼,这种冷水鱼不需调味烹饪,味道也很鲜甜,宋礼卿吃了好几块。

“礼卿,你早些歇息吧。”

“我不累。”宋礼卿眸子亮晶晶地说,“君麒玉,咱们说会儿话吧。”

他提出这样的邀请让君麒玉受宠若惊。

“好。”

君麒玉喉头都有些哽塞了,宋礼卿太难得能主动和他说话!

“你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宋礼卿随口问着,好似就是普通的闲谈。

“当然记得,是在书院,第一日上课,咱俩就是同桌。”君麒玉

宋礼卿否定他:“不,是在你周岁礼上。”

“周岁礼不算,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记事。”

君麒玉那时候太小,自然是没有记忆的。

宋礼卿低了低眸子,说话很轻柔。

“我记得。”

君麒玉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你当时也只有三岁,怎么会记得?”

“我也不知道。”宋礼卿耸了耸肩,“五岁以前的事我都没有什么印象,但偏偏记得那一日,那天我成了宋家的孩子,还看见了一个身上穿着明黄衣袍的小弟弟,他在地上乱爬,抓到什么就把什么抱在怀里,好像个土匪,然后抱着我不撒手,在我身上乱啃,最后还尿了裤子,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君麒玉被形容周岁时的模样,有些窘迫。

“父皇没跟我提尿裤子这一茬……”君麒玉摸了摸鼻子。

“顾全你这个太子爷的名声嘛。”宋礼卿也觉得好笑,“所以后来在书院,我们其实是第二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君麒玉遗憾地说:“那你应该告诉我啊,为什么还怕我?”

“你那个张牙舞爪的样子谁不怕。”

宋礼卿和他做同桌,时不时被吓哭,时不时被欺负委屈哭,反正眼泪就没有断过。

“你在书院可是个混球,给所有同窗都取了诨名,连老夫子都没放过,你叫他老乌龟,因为他总是慢吞吞的。你还偷泻药给他吃,好逃课出去玩。你欺男霸女,恶事做了一个遍,幸亏你还有父皇压着,你调皮就打你的板子,你知道怕羞,拉我去茅厕,让我给你的屁股上药,哈哈……”

说起童年的轶事,宋礼卿不禁笑出了声音。

君麒玉却听得脸一红。

要不是面前是宋礼卿,他肯定要恼羞成怒了。

“君麒玉,那是我最快活的时光。”宋礼卿说。

宋礼卿淡淡的语气里,是事与愿违的遗憾,是物是人非的可惜。

“没事,礼卿,我以后会比小时候待你更好,填补你这些年的苦。”

宋礼卿提了提嘴角,君麒玉这张嘴也不是只会伤人,也能说出这种话。

“君麒玉,我死了以后,你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君麒玉的笑容淡下来。

“礼卿,我不许你问这种问题。”

“我就是说如果,你说吧,我想听。”宋礼卿说。

“我谁都不娶!”君麒玉有些激动地说,“我不会再有什么太子妃,你是我的唯一。”

“不,即便你不愿意,你父皇也会逼你娶一个。”宋礼卿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允许你记得我一百个日夜,顶多一年半载,你就可以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