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卿回麒麟府时夜已经深了。

“你去哪里了?”

君麒玉居然在房间等着,宋礼卿一进门,他就质问起来。

“出门散了一会儿心。”

“散心你也应该等我回来,我可以陪你一块去,你跑那么远,天都黑了,你知道我会担心你吗?你本来就行动不便,夜里出了事怎么办?”

君麒玉一连说了好多话,看来是真的心急了。

“是吗?白天黑夜于我没有区别。”

“你……”君麒玉听了不太舒服,“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刻薄?”

“刻薄?”

宋礼卿倒没有暗暗责怪君麒玉的意思,他就是随心所欲这么一说。

“殿下想听顺心的话,可我不是胡奴儿。”

君麒玉被堵得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你安然回家就好。”

君麒玉选择迁就了他。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你不是想吃桂花酥吗?我给你买回来了,来,你尝尝?”

宋礼卿其实压根没有胃口,不管是荤腥还是甜腻,都容易令他反胃,但他不吃,君麒玉又会追问半天,所以干脆张嘴吃下一小口。

君麒玉看他咀嚼,竟有种别样的感触。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嘴边要留一小块,是给我留的吗?”

君麒玉身子往前倾,想像小时候那样,舔食他嘴边的酥屑。

宋礼卿察觉到君麒玉的呼吸靠近,他往后一躲,君麒玉的嘴唇没能碰到他。

然后宋礼卿迅速用手背抹去了嘴边的酥屑。

君麒玉失望地看着他,他抗拒的意愿再明显不过了,这狠狠地刺痛了君麒玉的自尊心。

“你说了,我亲自给你去买了桂花酥,任你使唤,以前的事便揭过了!”

宋礼卿想敷衍过去,或者他现在对着君麒玉笑一笑,说两句好听的话,君麒玉便不会再纠缠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露出笑容。

没等他回答,君麒玉捧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往自己的唇上送。

君麒玉吻得突如其来,又凶猛热烈,宋礼卿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唔……不……不要!”

君麒玉哪里肯停下,但他好歹放轻了一些动作,试图用婉转缠绵的亲吻来唤起宋礼卿的爱意。

但宋礼卿始终没有一丁点回应,舌尖也一直在躲避。

等君麒玉放过他,宋礼卿才得以呼吸,他喘息不止。

宋礼卿被君麒玉腾空抱起,放到**,然后俯身贴着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又吻到他的脸颊,下颌,还想继续撩拨开宋礼卿的领子,宋礼卿一把抓住自己的领口。

君麒玉这次没有用强,他贴着宋礼卿耳畔说话。

“礼卿……我们都不计前嫌吧?”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礼卿问。

“我愿意放下对你的成见,重新开始了解你,你也别执着于之前的误会,好不好?”

宋礼卿内心五味杂陈。

如果君麒玉早点说这句话。

如果他还没有彻底心死。。

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是前朝皇子。

可惜世事无常,没有如果可言。

他们之间的死结,也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误会可以解开的。

“为什么?”

君麒玉语气稍别扭地说:“我可能是……是有点喜欢你了,父皇说得对,你最适合做我的太子妃。”

他的喜欢,简单又幼稚。

宋礼卿听来,心里却没有了太多波澜。

宋礼卿始终觉得君麒玉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心性,可他迟早要知道,没有人会一直等他长大。

“殿下,早点歇息吧,明日别睡过头误了早朝。”

宋礼卿说完,侧过身去。

君麒玉也躺下来,从后面环抱住他。

“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吧?”

“说过。”

可是抱歉,这句话要食言了。

宋礼卿心想。

不爱一个人,也不是那么难做到,不是吗?

君麒玉得到答复,满意地入睡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也离不开我。”

君麒玉搂着宋礼卿低语了一句。

他一向是这么有恃无恐。

……

宋礼卿醒得比君麒玉早,他现在不便像以前那样服侍君麒玉更衣,所以由小笛代劳。

宋礼卿坐在一旁。

“殿下,我让他们做的衣裳式样比以前的华丽一些,你喜欢吗?可合身?”

君麒玉欢喜地穿上自己的新朝服,低头看了一下,都是他合意的样子。

“再合身不过了!你怎么这么懂我的心意?”

宋礼卿笑了笑。

“你喜欢吃的几样小食,我都教给了小笛,你以后想吃的,就叫她给你做。”

君麒玉回头看他一眼。

“不是你亲手做的,肯定味道不好。”

“我做不了了。”宋礼卿回道。

君麒玉以为他在说他的伤。

“你放心,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手也很快会好的。”

君麒玉安慰似的,又走过去亲了宋礼卿的额头一下。

“我走了,你等我下朝回家。”

“嗯。”

君麒玉阔步走到门口,忽然被宋礼卿叫住。

“殿下。”

“还有事?”

君麒玉驻足停下。

“没事……”

宋礼卿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又留在了心里。

“还有你喜欢用的墨,放在最下面的书箱,批阅奏折要用朱砂笔,别又用乱了。”

“哦。”君麒玉怪异地说道,“我要用你帮我拿不就好了?”

他还是觉得宋礼卿有些异样,嘱咐个不停,虽然平时也絮絮叨叨,总在交代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今天,说的都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君麒玉略感诧异,所以走时回头好几眼。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宋礼卿坐在那里,清晨的阳光和煦,光秃秃的枝桠影子落在他素色的袍子上,宋礼卿面容平和恬淡,身上好似有一层光晕。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所以君麒玉想都没想过,这会是宋礼卿在麒麟府的最后一天。

……

宋礼卿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小笛,你把炭盆搬去院子里吧。”

“好。”小笛照做,只是问了一句,“公子是要在院子里晒太阳吗?”

“你再叫几个人,帮我把我的衣箱抬起出来。”

对宋礼卿的吩咐,小笛虽然疑惑,但一向没有质疑。

宋礼卿从大将军府带来的衣服虽多,但他平时对这些外物看得轻,所以常穿的也不过几件。

“这是您喜欢的斗篷。”

宋礼卿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抚摸上面的绒毛,正当小笛以为他盖着斗篷取暖时,宋礼卿将它丢在了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啊!”小笛惊叫了一声,“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以后用不着了。”

宋礼卿平淡地说,又拿起另一件衣物,也丢进了炭盆。

深秋天干物燥,衣物刚触到炭火,便飞快地燃起,火蛇升腾。

小笛惊住了,她就这样看着宋礼卿一件一件价值不菲的衣裳扔进了火焰里。

宋礼卿伸手触到衣箱里的一个物件。

他拿出来,在手里摸索了片刻,是那个锦囊红包,里面有刻着他和君麒玉名字的玉石,还有接在一起的两撮头发。

小笛看到,惊慌地说道:“公子,这……这可不能烧,您把它看得很重要,一直藏在衣箱最底下的!”

宋礼卿却无动于衷,将这些东西,和头发一起扔进了火盆。

“公子……这可是您和殿下的结发,烧了就真的没有了!”小笛可惜道,“您即便不爱殿下了,这也是你们情分的见证,您不给自己留个念想吗?”

“不留了,我们从来就不合适,是我一直一厢情愿在强撑。”

宋礼卿的脸被火光映照,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像他表面那么平静。

小笛没有再反对,连她都没想到宋礼卿会这么毅然决然,她站在宋礼卿的身旁,陪着他一起。

“公子。”小笛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你一早对殿下和颜悦色,我还以为你原谅他,和他和好如初了。”

“怎么会?世上根本没有和好如初,衣服破了缝得再好也是疤,我不恨他,可我也不爱他了,他不值得。”

小笛反驳道:“你在骗自己,你明明恨殿下,不然你干嘛烧光自己的东西?”

“我啊,我要把我的痕迹全烧掉,这样他下半辈子,不,下一世都找不到我,见不着我的东西。”

宋礼卿虽然轻声细语,话里却藏尽了他的不甘和遗憾,愤怒和不舍。

宋礼卿感受着火苗的炽热,他慢慢解下来自己腰间佩戴的流苏穗子。

小笛抓住他的手臂,恳求道:“公子……这是您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啊,您真的舍得吗?”

宋礼卿把流苏放在手里,抚摸了一遍一遍。

这是他的情之所起,是他的执念,是他的心结。

“小笛,你帮我看看,这穗子是不是颜色都掉没了?”

“嗯……”小笛哽咽道,“已经褪色了。”

“好。”

宋礼卿点点头,流苏穗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被吞没在火焰里,宋礼卿瞳孔里的火苗跳跃,仿佛在祭奠最后的眷恋。

宋礼卿坐在铜盆前守着,火光慢慢地熄灭。

这里面埋葬了他的过去。

他亲手把他的爱情化为灰烬。

“小笛,走吧。”

小笛扶起他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朝堂上。”

宋礼卿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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