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卿扭过头,他看不到,但眼睛是望向君麒玉的方向,表情没有什么波动,依旧是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君麒玉吐了一口浊气。

“你别这样不吭声,你要我做什么才能补偿,你可以跟我直说。”

宋礼卿缓缓说:“我不要你的补偿,殿下……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给我买一盒桂花酥吧。”

“桂花酥?”

君麒玉展露笑容。

桂花酥宋礼卿爱吃的甜食,也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说明在宋礼卿心里,对他的情分还在的。

“行,只要你开心,别说一盒,一百盒一千盒都可以。我现在就让人去买!”

“我想吃你亲自买来的,不假于人手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宋礼卿这样说了,君麒玉只有高兴。

“不过分……仅此而已吗?”

只是买一盒桂花酥,这太简单了!

所以君麒玉欢欣雀跃地跑出去,中途又折返了一次。

“莲香楼的是吧?”

“嗯。”

“你等着!”

君麒玉走了之后,宋礼卿坐在原地不动,只是扶着桌子歇息。

他身体垮得太快,随便说几句话都觉得累。

“小笛。”宋礼卿唤道,“你能给我找一个炭盆来吗?天气有点凉。”

“欸!”

小笛爽快地应了,半刻钟后,就端来了一个取暖的铜盆,里面炭火已经烧得很旺。

宋礼卿靠着火盆,稍感暖意。

“公子,我还给你灌了一个汤婆子,你放在膝盖上。”

小笛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热乎的汤婆子,宋礼卿握在手里,暖和了许多。

“小笛,你真细心。”

“因为我喜欢公子啊。”小笛天真地说,“喜欢便会细心,让我伺候那些不喜欢的主子,我可没这么好。”

宋礼卿被她逗笑,提了提嘴角。

是啊,喜欢便会细心,所以他从未感受到过君麒玉的喜欢。

也算是遗憾。

到最后,他也没能让君麒玉喜欢上。

“你应该多笑一笑,公子,你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但是一笑就特别好看。”

“好。”宋礼卿淡淡地说。

小笛看他神情安静祥和,淡然得一点都不像受过重刑,刚出狱的人。

“公子,你真的原谅殿下了吗?”小笛忍不住好奇,她咕哝说,“只是买一盒桂花酥,也太便宜他了……”

宋礼卿轻轻摇头。

“当心里不再记挂一个人的时候,他生气还是高兴都与我无关……何谈原谅?”

小笛不能理解,问道:“你难道不恨殿下吗?他伤你那么深。”

“我没力气恨他,恨他又能如何?跟他纠缠到死吗?所以我干脆放过自己,你知道吗我长在京城,但是我出了府门都不认识路,为了所谓的出人头地,为了君麒玉的青睐有加,我错过了半生的风景,瞎了残了也好,余生我应该轻松一些,不委屈自己。我现在觉得,比起关心君麒玉,我宁愿关心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宋礼卿一生都没有交过几个朋友,他实在庆幸能遇到心善纯真的小笛,他心事有地方可说。

他才不想轻易原谅君麒玉,如果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恨一个人多好,可惜没有。

所谓的不悲不喜,也只是死亡接近的迫不得已。

小笛忽然恍然大悟,说道:“所以您说要吃桂花酥,只是支开殿下?”

“是啊。”宋礼卿坦然承认,“我就是不想他呆在我身边。”

小笛咯咯笑了两声。

“公子,你要是早这么想就好了……你不爱殿下的时候,才像以前那个潇洒帅气风度翩翩的探花郎!”

宋礼卿笑起来,但一吸气,便咳嗽起来。

小笛赶紧蹲下把炭盆往前挪一挪。

“公子,这才深秋,你就这么冷,冬天可怎么过啊……”

过冬……

宋礼卿没指望自己能过冬,他做了看不到来年春暖花开的准备。

但是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宋礼卿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那就只有这件事。

所以宋礼卿硬撑着,也要叫来马车,胡奴儿被关在刑部大狱。

亮了君麒玉的令牌后,刑部便放行无阻。

这里关的犯人比天牢多,三教九流,犯的罪也有大有小,关在兽笼里的胡奴儿,他还身穿着华服,只是破破烂烂,肮脏不堪了。

这是一种刑罚,关在逼仄的兽笼里,人不能伸张四肢,时间久了比背着枷锁还难受。

不过胡奴儿精神不错,一点都没有颓丧的样子,一看到来人的宋礼卿,他露出厌恶,失望地把头扭了过去。

“你以为是君麒玉?”宋礼卿问他。

胡奴儿娇声道:“殿下真是好狠的心,也不来看看我。”

“你毒害他父皇,以他残暴的性格,来了未必对你是好处,他用起刑来你更难捱。”宋礼卿说。

“这是太子妃的经验之谈?”

胡奴儿看着瘦骨嶙峋,满脸病容的宋礼卿讥笑起来。

宋礼卿并没有觉得可耻。

错的又不是他。

他只是深爱错了人。

“是啊,所以你还指君麒玉心疼你吗?。”

“心疼?哈哈哈哈……”

胡奴儿笑得猖獗,甚至有些入魔似的病态。

“我不像你,太子妃,你指望过殿下,我可从来没有一丁点期待。我还不知道殿下?他薄情寡性,自大残忍,我胡奴儿从一开始便知道,他这样冷的心,从来都捂不热,所以我甘愿成为他的玩物,只要哄他开心,顺他心意,他才会言听计从……至于情情爱爱的,我从来没在他身上奢望过半点儿!”

宋礼卿忽然理解了胡奴儿的目的。

“你不要尊严,做低伏小,就是为了捧杀他,捧得他自大骄纵,目中无人,听不进任何人的进言……你一直在害他。”

“我就是等着他登高跌重的那一天!……可惜我可能看不到这一天呢。”

胡奴儿这才露出一些悲哀。

宋礼卿看向胡奴儿的方向,有一些怜悯,这是他的国恨家仇,他从高贵的一国王子沦落成丧家之犬,才有这样的心计谋算。

“太子妃,你不必露出可怜我的样子。”胡奴儿高傲地说,“你自己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你说得对,我们同病相怜。”宋礼卿颔首,“那你能告诉我一个真相吗?”

以胡奴儿的伶俐,马上就猜到了。

“哦?你是想问你的身世吧?”

宋礼卿点头,他在受君麒玉拷问时,君麒玉曾骂过一句“前朝的孽种”,君麒玉一定是知道些什么,而且君麒玉忽然暴怒冲入牢房,对他严刑拷打,多半是听到了什么,受人挑拨所致,这个人,除了胡奴儿还有谁?

“告诉你也无妨,这样你就可以尽情地恨太子殿下,最好找他报仇雪恨,完成我做不到的事……呵呵呵。”胡奴儿笑道,“此事是我告诉太子殿下,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谎言……太子妃,你不姓宋,你本该姓箫。”

宋礼卿即便做了心理准备,也心中一沉,箫是前朝的国姓。

“对,你就是前朝皇帝的后裔,你母亲是箫皇帝的文嫔,那个女人可惨了,她被发配西域,又被伊丽国俘虏,进献给了国王,都不知道她在战场上受过多少人糟蹋,最后死在思璃牧湖的冰里,啧啧……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君麒玉他们父子俩!不是他们,你才是天下最尊贵的皇子,不用生下来就没了爹娘,颠沛流离,你的养父要是知道你是箫皇帝的孽种,他还会对你疼爱有加吗?不会,他只会对姓君的表明忠心,第一个杀了你……”

宋礼卿掐着自己的掌心,好让自己能撑着一口气听完。

胡奴儿继续说道:“恨他吗?恨他就对了,宋礼卿……你可千万别忘了君家欠你的血债!你母亲死得那么凄惨!你要报仇雪恨……”

宋礼卿心脏一阵一阵抽痛,但他没有恨,看着癫狂的胡奴儿,宋礼卿摇头,他不要因为这些本不该落在他身上的仇恨蒙蔽双眼,变得和胡奴儿一样。

“我只恨自己投错了胎,恨天意弄人。”

原来他从一出生就注定孤独到老,就注定和君麒玉不可能在一起!

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阴差阳错。

“你……”胡奴儿抓着兽笼吼道,“你别以为你多善良!你这是懦弱无能!”

宋礼卿随他怎么说,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来,递给胡奴儿。

胡奴儿狐疑地打开来看。

“这是……?”

“在你给皇上下毒之前,我托户部给你脱去奴籍,我想着君麒玉对你真心,我便放手,让你们成为眷属。”

胡奴儿怔住了。

“什……什么?你……你会主动把他让给我?我不信……哈哈!我……我原本有机会……哈哈哈!”

胡奴儿仰天大笑,却笑得眼泪落下。

“你看,人不该活在恨里面。”宋礼卿叹道,“你现在可以告诉你的名字吗?”

胡奴儿已经木然,:“太子妃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你死了之后,世上再无一人知道你叫什么。”宋礼卿说。

胡奴儿抬起蓝色的眼眸,两行泪滑落。

“我的名字…… 我差点记不得了。”他茫然地喃喃说道:“我的名字叫乌依古尔……中原话里,意思是高贵的月亮。”

这是他的父王曾经对他寄托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