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他们也没必要再在山上久留。
陆羡之让太叔泽和李苗苗先往山下走,自己留在这和罗竟天道个别。
他看着孤零零地站在屋里的人,忽然生出了想看他面罩下面的脸。
毒人看他迟迟不动,疑惑道:“他们走了。”
陆羡之没想到他还会主动关心自己,笑了下,说“嗯,我让他们先走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舍不得走。”
毒人沉默了一会,说:“你,有话要说。”
陆羡之低下头。
是。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翻涌了太多的事情,四十多年前的他为什么到了定州后会忽然失踪,他又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了。又为什么心甘情愿被囚禁在这只有他自己的深山之中。
可是,超过十年之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陆羡之叹气,站起来说:“没什么,忘记了也挺好的。”起码不会被前尘往事折磨。
太叔泽焦虑地在门外等了一小会,李苗苗蹲在那好奇地看他,问:“那毒人看上去也不是坏人,你在着急什么?”
她话刚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了陆羡之的声音。
“是啊,太叔大人,事情不是挺顺利么?您在着急什么?”
太叔泽当即起身,几步跟到他身旁,问:“怎么样?你有多问一点别的事情吗?”
陆羡之茫然地看他,说:“什么事?”
太叔泽双手并用,给他解释说:“比如,他们那个族究竟是怎么用巫术的,找谁才能解除之类的。”
陆羡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失笑说:“您想得可真多。先前没听见他说了两次不记得了吗?”
太叔泽:“……”
陆羡之转身往山下走,说:“他现在这个情况,说谎没有必要。我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太叔泽一时无言,半晌才嘟囔说:“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可以从他身上找到办法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陆羡之笑了下,说:“这点谁不知道。”
陆羡之下山的时候,选了另一条路走。
太叔泽一路有些恍惚,直到李苗苗诧异地问了一句:“噫?我们来的时候是走这条路的吗?”
陆羡之晃着自己手贱折的树枝,回说:“当然不是。回去用不着赶了,当然要挑条好走的路。”
李苗苗前后左右地看了许久,说:“这路看着好像经常有人走。……照我的经验,隔两天就得走一趟。”
陆羡之应了她一声,解释说:“我爹经常上山来给他送点东西。这些年一直没间断过。”
说完,他想起老头身体不适的样子。
老陆年纪大了,有时候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上山必定不容易。现在也不比他幼时——那时候老瞿和范叔尚在灵隐镇上,凡事都能相互照应。
太叔泽纳闷道:“其实我有点奇怪。这毒人在灵隐镇上多年。这山里也不见得是人上不来的。这些年来为何一直没有人提起灵隐镇山里有异常情况呢?”
陆羡之下意识地回他:“那是因为我爹在这里做了手脚。”
太叔泽迈步在小道上,说:“看着不像啊。如果真有什么机关陷阱。为什么你还能有自己的偏道走。那你不是早就转世投胎好几回了吗,”
李苗苗这时候也追了一句。
“唔,不瞒你们说,据我这么多年的爬山经验看来,这里山路除了难走点之外,确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太叔泽接着说:“还有,这山上如果有可以杜绝外来人找毒人的话,为什么还需要你爹拦住瞿大人?”
陆羡之被他们说皱了眉、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亲人跟自己说过的话,直到今日。
太叔泽看着他说:“所以,我怀疑,你老爹所谓的机关,并不是这山里有什么,也许是他约束的并不是我们进山的人,而是毒人。”
李苗苗仿佛被说中了心里的疑点,一个劲点头。
“对对对。我看毒人身上的装束就觉得很奇怪。灵隐镇这么热,他全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不难受吗?”
太叔泽看着陆羡之,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单靠毒人自己防着外面来的人,太危险了。只要他有了一定要离开的念头,到时候谁挡得住他。”
陆羡之被他说出来的话惊了一下。
“太叔泽,我劝你还是注意一下。你这个念头很危险。”
太叔泽一路上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回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了,还没爽多久,又被陆羡之一句话堵回去了。
“我这是防患于未然,什么叫做念头很危险啊。我什么念头啊。”
陆羡之哼了声,说:“照你刚才说的意思,想要做到绝对杜绝毒人再次现世,就必须增加人手来看住他。我说错了吗?”
太叔泽:“……”
他迟疑了好一会,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大着声说:“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毒人现世,那绝对要比蝙蝠帮危险多了。”
陆羡之看着他,冷声说:“先不说拦不拦得住毒人。就算拦住了,甚至把人杀了。最后要牺牲多少人,你想过没有啊,自诩不想让自己的人牺牲的太叔大人。”
太叔泽:“……所以说了,这是防患于未然。不知道是你们太天真了,还是我想复杂了。”
陆羡之回头,继续往前走,说:“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光靠大人您一句‘防患于未然’就要如此兴师动众。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爹他们要用藏的。像您这么大的动作,别说大盛了,人家族人压根不需要去特意去找,稍微打听一下,人在哪就清清楚楚了。”
太叔泽:“我……”
陆羡之接着说:“别想这么远了。当务之急是定州的毒疫。”
太叔泽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心底却忍不住不服气。这么一个大隐患藏在灵隐镇这种渡口,一旦爆发起来,很有可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席卷整个大盛。
到时候,又会有谁来拯救这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
虽然中途生出了一点嫌隙,不过没多久,太叔泽倒是自己把自己那股忧患意识给压了下去。
李苗苗跑到他身前,说:“不生气了?”
太叔泽斜了她一眼,说:“我这算哪门子生气啊。就是一时间有点着急。”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陆羡之说得有些道理。
和陆羡之认识的时间虽然也没多长,但他自诩对这个人还算有点了解——他做事看着不着调,但很有分寸。然后再仔细想想,他的两个义父,也不是什么不着调的人。
他们给予毒人那么多的自由和决定权,必定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也许中间还有很多他们所不知道的缘由。
这么一想,心里的不安和忧虑就减轻了不少。
走在前面的陆羡之忽然笑了下,忽然扬手将手里的枝丫用力甩进了不远处的山林里。
偌大的山林中,此起彼伏的**不断,天地间仿佛声音仿佛连成了一道线,由近及远,消失在天际。
陆羡之道:“你看,常居山林里的东西可比我们厉害多了。对山林不熟悉的人想接近他们太难了。除非……有足够的把柄抓在人的手里。”
“毒人不是谁都敢靠近的。他今天把自己包得太严实了,加上我们早有防备,才没出事。他要是想杀人,我们三个人的小命,还不够他玩的呢。”
太叔泽一阵沉默。
陆羡之这话说的也在情在理。
现在清醒点回想一下,他们就算真的派人守在山口,能守住的也不可能是毒人。至多也就防着外面的人进山。而且正如陆羡之之前说的那样,守的人多了,被发现山里的毒人的几率也就大了。
太叔泽大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就当是我失言了……此事当从长计议。等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走在最前面的陆羡之忽然停住了脚步。
太叔泽还在心底想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李苗苗忽然往前冲了过去。他所有的话顿时收了音,目光往前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不少人影,影影绰绰地,和山中的草木混杂在一起,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李苗苗看着前面,问陆羡之。
“怎么来这么多人,最前面站着的人好像是你亲戚?”
陆羡之被她这个称呼逗笑了,他吸了口气,说:“可不就是我亲戚。”
太叔泽走到他另一边,问了一句。
“老瞿怎么来了,动作还挺快。”
陆羡之低声说:“还带了这么多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太叔泽小声说:“我们进山之前不是和你那小书童说过,要是有什么情况,发个讯号吗?”
陆羡之低笑了声,说:“人家那么多人 ,陆砚怎么斗得过。”前面不远处那么密密麻麻的一堆人,别说陆砚了。
只怕是程鹏和张景现在的光景可能都不大好。
李苗苗被他一句话激起了斗志,说:“要来动手吗?不怕,再来几个我也打得过。你们俩有脚,跑起来应该不难吧。”
陆羡之被她这侠肝义胆说得有些莫名感动,心想要是她后面那句蔑视感极强的话不说出来就更好了。而且现在情况,他找不到他们需要跑的理由。
“东西都还没有拿到呢,我们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