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食店出来,江盛让丁翘先回游艇,他代她去酒店办理退房手续,兼帮她拿房间里的小背包。丁翘寻思着光天化日的,料想那吕仁也不敢乱来,想和他一起去,江盛淡淡地说:“那吕仁只怕还以为你在大海上被鱼吃了,现在冷不丁地冒出来,那不是打草惊蛇吗?”
丁翘一想也是,于是便默默点头,自行回游艇等他了。想不到竟然没有迷路,她很顺利就回到了码头上的游艇,没多久,江盛也带着她的小背包回来了。
从浪琴湾回市区后,江盛陪着丁翘把两大袋鱼送去江台大学。一年前丁翘报道某段海域赤潮暴发的时候,采访过该校的海洋生物研究所所长阮教授,阮教授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海洋生物学家,他在电话中约定在办公室等丁翘。当记者就是这点好,认识的各行各业的人也多,接触面也广,某些时候确实能得到一些便利,办一些普通人难办的事情,而且对方还很乐意给这个面子。
听丁翘说明来意,阮教授马上爽快地表示,他可以帮丁翘这个忙。
把两大袋鱼放进研究所的大冰柜后,阮教授热情地把丁翘和江盛送到门口,这倒让丁翘有点不好意思了,忙叫他留步,阮教授却认真地说:“其实今天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媒体能关心海洋保护,是一件好事。我们最担心海洋被污染,海洋生物遭受残害,而整个社会还对此茫然不知。”
丁翘有点感动,正想说话,却听到江盛说:“阮教授,关于海洋的开发和保护,其实我也很有兴趣,或许在未来,我们可以找到合作的项目。”
丁翘之前并没有特意介绍江盛,阮教授原以为江盛是丁翘的同事,听了这话略感惊讶:“你是……”
丁翘忙说:“这位是我的朋友江盛,江氏集团的。”一天多的相处,让她觉得江盛不是虚浮的人,既然他主动向阮教授抛出橄榄枝,她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阮教授说:“我见过你们江氏集团的江浩天先生,但没深交。”
江盛淡淡地说:“他是我老豆。”广东话中,老豆便是父亲的意思,但比起父亲来,这个老豆有更随意、亲切的感觉。
江氏集团在江台市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阮教授便格外细看了江盛一眼,客气地说:“原来是江氏集团的太子爷啊,幸会幸会!”
江盛谦卑地说:“江氏是我老豆的产业,跟我没多大关系。”
阮教授也看出这个年轻人与一般的公子哥儿略有不同,于是便认真地说:“我们也盼望有机会跟有实力的企业合作,一起探讨海洋可持续发展的新思路。”
江盛微笑着说:“很高兴听到阮教授这么说,相信我们将来一定能合作共赢。”
看见阮教授与江盛相谈甚欢,丁翘也暗自高兴,如果他们能谈成项目,那么她欠江盛的人情就好像没那么大了,她还可以跟着做采访报道,江盛说得没错,是共赢。
临别时,阮教授对丁翘说:“我们检验需要一定的时间,你明天下午来拿结果吧。”
如果今天把新闻弄出来,傍晚发的话,刚好有一天一夜的发酵时间,届时再公布检验结果,然后跟踪报道相关部门的意见,正好形成一个完美的系列报道,于是丁翘高兴地说:“那就一言为定!”
回到报社后,丁翘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她把云端上的视频提出来,重新细看了一遍后,按时间轴写了一份详细的文字稿,然后做成两份报道——一份供报纸发表,一份供网络发布,网络上的短片,在关键处加粗加重了字体,最后交给编辑做后期。
如预期所料,视频在网上引起轰动,那些不要命地往甲板上跳的鱼引起了网民极大的关注和同情,一个小时内就转发过十万,评论也越来越激烈。
“天啊!这些人到底往海里放了什么东西?”
“这些鱼宁愿跳上船等死也不待在海里,太可怕了!”
“把这些人抓起来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任由这些人残害海底生灵,每年搞休渔期又有什么意义?”
“海洋与渔业局呢,出来走两步!”
丁翘并不知道视频在网上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下班前把稿子一交,她就和赵莞回家了。对她们这样的职业来说,能按时下班是很难得的,赵莞体恤丁翘这两天受累又受惊,特意回家给她做饭吃。
一回家,丁翘便一头冲进卫生间洗头、洗脸、洗澡。那天从吕仁酒店的下水道里逃出来后,也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怎么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黏糊糊地难受,足足洗了将近一小时,把皮肤都洗得通红了,她才吹干头发换上衣服走出卫生间。
餐桌上已摆好了赵莞做好的两菜一汤,时间太短,自然是来不及做老火靓汤,但这个鱼头芫茜豆腐汤也是丁翘喜欢的。除了油盐之外,在汤里放一小把压碎的胡椒,豆腐和鱼头是嫩的,汤喝起来又清香又辣,只教人舍不得放碗,饭前喝一碗,饭后还要喝一碗。
丁翘不爱做饭,也懒得学,而赵莞在这里住既然被免了房租,便刻意多做些家务,时时主动做饭,伙食费平分,双方对这个方式都比较认可。尤其是丁翘,她从小吃惯了外婆做的家常饭,外面的饭菜再好,终是满足不了被家常菜伺候得有些娇气的胃。
喝了一碗汤,丁翘才像缓过气来一样,感慨地说:“老赵,你这汤可真好喝!哪个人娶了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受到夸奖的老赵便微微地笑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自信的,觉得自己在丁翘家没有白住,做一顿令丁翘满意的饭,能让她在心理上找到平衡点——丁翘帮了她,她也能帮丁翘。
人与人之间,靠的就是这份平衡关系啊,不能老是让一方单方面付出,必须你来我往,老赵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了。
“这个鱼头也很好吃。”老赵用勺子装了一块鱼放进丁翘的碗里,“很滑,多吃点。”
鱼头散发着胡椒浓浓的香味,还有芫茜特有的清香,丁翘突然想起了在浪琴湾吃过的虾,便说:“老赵你知道吗,我在浪琴湾吃过最好吃的虾,是在酒店里不可能吃到的,以后我带你去吃。”
“怎么做的?告诉我,我可以试试。”
丁翘摆摆手:“不是做法的问题,其实做法很简单,谁都会。”
老赵奇怪了:“那是因为什么?”
丁翘说:“原材料。那个虾是直接从海里捞上来的,不能坐车进城,也不能泡在鱼缸里,就直接蒸熟,哇,咸香,鲜美,是你想象不出的美味!”
老赵惊讶地看着她:“连油盐都不放?”
“不放。老赵,过段时间,我们挑个周末一起过去吃虾,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
饭后,丁翘正要收拾碗筷,老赵抢过她手里的碗,说:“这两天你也累了,进房间休息吧。”若是平时,丁翘还是要跟她客气一下的,但这两天实在太累了,便没多做推辞,回房间了。
可是躺在**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回到办公室后她忙着写稿剪视频,拼着一股劲不泄气,现在一躺在**,人就松弛了下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跳跃。
那个帮她在大海中捞手机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他为什么救她?突然她心里一动——他会不会是吕仁船上的人?
因为知道她遇险,所以跳下船救她?
如果他真是吕仁那边的人,一切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他趁同伴不备跳下海救她。但好像又说不过去,如果他是吕仁的人,他为什么救她?除非他受卓智的嘱托,但似乎也不可能,不然卓智岂会对她在孤岛上的遭遇一无所知?
虽然江盛说卓智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隐瞒,但她清楚地记得,当她讲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时,卓智眼中的神情是震惊的,还再三询问后来出现的那两个人的情况,所以,她觉得那晚的事,与卓智应该没有联系,但他极有可能知道一点什么。
如果他是知情者,那么他在隐瞒什么?他为了保护海洋生物才举报吕仁的不法行为,那么他和她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啊!
这才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
翻来覆去地想,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刚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突然被外面的拍门声惊醒——赵莞在外面叫她。
原来是总编找她,因为她的手机丢了,总编打了家里的固定电话。
电话中,总编先是对她的报道表示了充分的肯定,然后说:“海洋与渔业局那边打电话来了,他们对我们的报道表示关注,想向你了解更多的信息。”
丁翘便说:“他们不找我,我明天也要找他们了。”她把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总编甚是满意,让她记下一位副局长的电话,又说了一番表扬鼓励的话。放下电话,丁翘才发现赵莞还坐在客厅抱着手提电脑写稿,于是便问,“老赵你还不睡呀?几点了?”
“一点了。”
“不要写了,快去睡吧。”
“那可不行,我明天一早交了稿,还得出去采访呢,人都约好了。”
丁翘挥了挥手,回房间睡去了。
第二天下午,江盛按昨天的约定开车来接丁翘去江台大学,丁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自己去拿检验结果就行了,不用你送我去。”
江盛笑着说:“我也有私心的,我想早点知道检验结果,你就当是满足我的好奇心好了。”
丁翘便也笑了,这就是所谓的情商吧,明明他是在帮你,却在刻意淡化他自己的付出,让你在心理上很舒服。她现在都有点怀疑,他昨天跟阮教授说想跟他们合作,到底是不是为了让她安心。
她刚在副驾驶室座坐下,他便递过来一个盒子,她微微一愣,接过来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手机。”他轻描淡写地说,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拨动方向盘,车子缓缓地驶出报社大院。
丁翘忙说:“不不,我怎么能收你的礼物呢,再说你帮我这么大的忙,应该是我送礼物给你才对。”
江盛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手机丢了,收下吧,这手机是别人送给我的,粉色,我用也不合适,你收下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了。”
丁翘本想今晚下班后和老赵一起去买手机的,听江盛这样说便有些犹豫了,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之前不是说过跟他是好兄弟吗,再推辞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大不了以后再回赠一份差不多价格的礼物便是,于是就大方地说:“那我收下了,谢谢啦!”
江盛嘴角绽开微微的笑意:“不客气。”
丁翘突然想捉弄他:“你们有钱人都是这样随便的吗?”
“随便?”他惊讶地侧过脸看她,“这……怎么说呢?”
丁翘见奸计得逞,便拖长了声音说:“随便……送人这么贵重的礼物啊。”
江盛沉吟了一下,才慢腾腾地说:“也不是,能让我随便的,都不是一般人。”
这是什么意思?曲线示爱,还是高情商人士一贯的说话作风?丁翘淡淡一笑,不敢接话了。
她不说,他也不再问,只是嘴角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们很快就在阮教授处拿到了结果,阮教授递给丁翘几张纸,翻了一下,上面写着各种数据:“太复杂的数据怕你们看不懂,这么说吧,这些鱼中90%都有内耳和腮部出血的痕迹,且外伤严重,比较符合海洋生物受声呐危害致死的指征。目前国际上对于军用声呐可以大范围伤害、杀死破坏海洋生物这一点已经没有争议。”
丁翘点头:“这么说,声呐对海洋生物的危害已在国际上获得共识?”
阮教授点头:“对,就算某些鱼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声呐亦会影响它们的繁殖,内耳被严重伤害的鱼类,则直接被威胁生存。2009年3月,英国‘无瑕号’在南海违规打开声呐作业,导致一条长逾10米的成年座头鲸在香港海岸边迷航搁浅,后‘无瑕号’被中国渔政人员和渔民拦截。”
丁翘喃喃地说:“为了捕鱼,他们竟然想出这么残忍的办法,实在匪夷所思!”
江盛摇头:“太可恶了!”
阮教授感慨地说:“所以说,你们做的这件事,很有意义,很有社会担当,我要代表广大的海洋生物保护者谢谢你们啊!”
江盛笑了:“这事我可不敢归功,是丁翘做的新闻。不过阮教授,我会很快找你的,我希望咱们能迅速合作起来。”
阮教授点点头:“我也期待!”
从江台大学出来,丁翘和江盛带上所有的视频资料和阮教授的检验结果直接去了海洋与渔业局,局长一看,立即安排副局长跟他们一起去公安局报警。
警方早就在网上看到相关报道了,看了丁翘带来的检验结果,自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马上请示领导决定立案。
民警循例要为丁翘做笔录,把丁翘带进一个办公室,江盛没有进去,在外面等他们。谁知笔录刚做了一半,民警就被同事叫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对丁翘说:“我们接到信息,你们举报的这个人,刚去当地派出所自首了。”
丁翘吃了一惊:“啊?那个人,是姓吕吗?”
民警点头:“对,叫吕仁。”
丁翘困惑地怔住了,心中的疑云更大,吕仁那晚给丁翘留下的印象,是狡猾而凶悍的,可以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自首?太不可思议了!
她不由得喃喃地追问:“吕仁真的自首了?没有搞错?”
民警笑了,解释说:“犯罪嫌疑人希望得到轻判,自首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我们常遇到这样的事。”
丁翘却默默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太弱了,弱得出乎她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