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是个大晴天。

出发的时候,丁翘站在船头看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皱眉对卓智说:“今天这天气,怎么看也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啊。”

姚馆长打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软件看了一次:“下午确实是有雷暴。”

她已经查了几次天气预报,自从知道卓智在花碗坪看过那些古怪的“古人”后,她便念念不忘要亲眼见证。

一行人抵达孤岛的时候,阳光还是很猛烈,老杜体贴地为周颖芝涂抹防晒霜,姚馆长依旧去花碗坪采集碎瓷,卓智在岩石上架设起电线,为下午的试验做准备。

丁翘跟在卓智身边,原本是想着为他打下手的,无奈实力不允许,卓智说的东西她都听不懂,她站在旁边反而添乱,于是卓智拍拍她的头说:“你在旁边待着就行了,别添乱。”

丁翘失落地说:“我啥也不懂,你会不会嫌弃我?”

卓智笑了:“你不用懂,我懂就行了。”

丁翘说:“我有点担心,今天的磁场释放出来的,会不会又是我们以前看过的影像?”

卓智笃定地说:“不会,今天,我会让新的影像释放出来。”

丁翘好奇地问:“怎么突然这么有信心?”

卓智微笑:“到时你就知道了。”末了,他又添上一句,“下午我做试验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过来。你过来也是帮倒忙,反而要我分心照顾你。”

丁翘想了一下,说:“好。”

下午的时候,狂风暴雨如期而至,丁翘和姚馆长、周颖芝、老杜躲在岩石底下避雨,远远地看着卓智穿着透明的雨衣站在那边的一块大岩石旁边,万事俱备,只欠闪电了。

没等多久,一个炸雷在耳边响起,闪电从写着“榄”字的石山上炸开,紧接着像是毒蛇的芯子般,呼啸着噬向“峨眉”山。这么迅猛的雷电,丁翘在这里还从未经历过,不由得吊起了一颗心——几乎就在同时,她明白了卓智为什么说今天磁场释放的影像会不同了,只见卓智突然蹲下来,打开了手中一个类似雨伞的东西,但那雨伞上仅有金属的骨架,那骨架刚打开,闪电就如蛇一样飞蹿而来——“天啊!”丁翘听见姚馆长在旁边惊呼,她来不及做出反应,闪电已经落在卓智手中的伞骨上,闪出几道耀眼的火花。

她终于明白了,卓智为什么再三叮嘱她不许她过来,原来,他是利用手中的金属伞把闪电引过来,激发出更大的磁场,但如此一来,他本人的安全也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阿智,不要!”

哪怕他永远无法探索出磁场的秘密,她也不愿意他冒险。对浩大的宇宙来说,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她的愿望,不过是跟卓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哪怕他一辈子碌碌无为也没关系。

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她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承诺,只想冲过去,从他手中抢过那把金属伞,如果他非要冒险,就让自己代替他吧。

丁翘冲进了雨帘中。她听见周颖芝和姚馆长在身后的呼唤,但她顾不上了,风急雨骤,雨水把她的眼睛打得生疼,她也顾不上擦一下,只想飞快地冲到他身边。

“你来干什么?快回那边!”风雨中,她听见卓智在大声冲她嚷,她也不说话,直接弯腰伸手就抢他手中的金属伞,他察觉到她的用意,马上把金属伞握得更牢,更加大声地叫,“你快走!”

话音未落,又一个炸雷在山顶上响起,闪电如影随形地在山顶上闪过,瞬间便飞掠而至,落在他们手中的金属伞上,而伞下的两人,只顾伸手抢夺着伞,对这一切毫无察觉。闪电在金属伞上盘旋不已,泛出道道银光,如同毒蛇的芯子,睥睨着伞下的两个人。

“快撒手!你们快撒手!”

岩石下的姚馆长和周颖芝,看得惊心动魄,声嘶力竭地冲着他们叫嚷。周颖芝紧紧地攥着老杜的手,老杜被她那哀求、可怜的眼神吓住了,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把那两个执迷不悟的人解救出来的时候,闪电突然消失了。

雨依然在下,可是前面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片辽阔的景象。

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两艘巨大的帆船出现在海面上。

那是一段离岸上还比较遥远的距离,看不出两艘船是静止还是前进的。但很快,丁翘便发现,这两艘船是浮在海面上静止不动的,因为船上的人正呼叫着扑进水中,朝岸边游来。

越来越多的人从海里向岸上奔跑,他们的打扮很奇怪,头上束着发,穿着或长或短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手中抱着各种瓶瓶罐罐。

丁翘的双手依然跟卓智一起擎着那把金属伞,但他们现在谁都不敢动,唯恐一动,那奇怪的场景便会消失,丁翘甚至不敢问卓智,这是不是就是他5岁那年在这里看过的影像。

抱着瓶瓶罐罐的人,终于蜂拥上岸,奇怪的是,他们一上岸,便把手中抱着的陶瓷瓦罐狠狠地摔在石头上,很快,他们就掉头朝远处的船奔去……

那些人,就这样前赴后继地把陶瓷搬上岸,砸碎,再回头搬,再砸碎……

丁翘和卓智均是恍然大悟,原来,花碗坪那些花花绿绿的碎瓷,是这样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抱着陶器涌上岸,约莫有百来号人。突然,人群中一阵**,原来保持着一定节奏的人群,突然变得骚乱起来,呼喊、号叫着,拼命地朝岸上奔。

很快,丁翘便明白了原因,几名高大的男人追赶过来,拿着皮鞋抽打那些抱着陶罐的人,伸手抢他们怀中的陶罐。那些抱陶罐的人似乎对那几个人颇为忌惮,也不敢反抗,任由他们抽打。

这是怎么回事?丁翘暗忖着,不由得细细打量那几个人,她惊讶地发现,那几个人竟然留着金色的长发,身上的服饰也极为繁复,上身紧裹,而下身却是骑士的打扮,从身形到打扮穿着,都明显与那些抱陶罐的人不一样。

这几个人是白人!丁翘心里想,正奇怪这里怎会出现白人,突然,她发现面前的局势发生了变化:一名汉子突然抢夺一名金发男人手上的鞭子,得手后便挥动着鞭子狠狠地朝金发男人身上招呼,那男人受不住,跌倒在地,另外几个金发男人晃动着皮鞭围过来,人们见状步步后退。

那汉子站着没动。几个男人甩动着皮鞭步步紧迫,那汉子突然振臂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原本已远离的人们似乎被打动了,他们冲过来,把手中的陶瓷朝那几个金发男人砸去,有的人手中没有陶瓷,干脆伸手抢金发男人手中的皮鞭。那些男人虽然体格高大,但终不及对方人多势众,很快便倒在地上,跪地求饶。

丁翘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发现人们不动了,她循着人们的视线看向大海的方向,赫然发现,海面上一艘船正缓缓移动,风把船帆鼓起,似乎要启航了;而另一艘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砍断了桅杆,连同上面的帆都不见了。

这个发现令丁翘大吃一惊,而那些人显然也惊呆了,他们对着远去的船呼喊着,捶胸顿足地叫着,争先恐后地朝着船的方向奔去,但那正扬帆而去的船,显然没有等候他们的意思,反而离他们越来越遥远。

那艘已被砍断了桅杆的船,依然平静地浮在海面上。

然而,这平静只是暂时的,过了一会儿,丁翘便发现,那艘船,似乎在慢慢地往下沉。

对,她没有看错,真的是在下沉。上一秒钟,她还可以看见船舷的,但眨眼工夫,船舷看不见了,再后来,甲板也消失了,那艘船越沉越深,海底下像是有吸盘一样,把船四周的海水都搅动起来。

人们不要命地朝海里奔去,有的是为了去追赶那艘远去的船,有的似乎是为了守护那艘即将沉没的船。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那艘远去的船终于还是消失了,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而那艘被砍断了桅杆的船,也彻底被海水吞没了,连同那些守护在船上的人。

海面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旋涡,像是船给海面留下的深吻。

然而,水是最没有记忆的,它迅速遗忘了船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怀念它留下的深吻,很快地,海面恢复了平静。

海边站立着的人,一动也不动,呆若木鸡。

直到他们的影像,渐渐地,渐渐地,完全从雨幕中消失……丁翘擦了擦眼睛,可是除了雨,她什么也看不见,那些奇怪的影像,真的消失了。

雨依然在下。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直到姚馆长、母亲和老杜站在他们面前,丁翘才如梦初醒。她站起来的时候,连脚都是僵硬的。这时候,她已经明白卓智为什么在吸引闪电过来的时候,要蹲下来了,因为三点在不同的平面上,磁场释放出来的影像也会不一样。卓智蹲下来,跟5岁时的身高相差无几,所以他成功地启动磁场释放出他5岁时看过的影像。

而丁翘的意外出现,令磁场释放的能量变得更加强大,所以释放出来的影像在时间上比以前的都长,在空间上也比以前的宽广。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尤其是姚馆长,她是第一次目睹这种神奇的影像,按捺不住兴奋地说:“都怪我刚才太激动了,不然拿手机出来拍下来就好了。”

丁翘忙说:“幸亏你没拿手机出来,不然会干扰磁场的,后面的就看不了了。”

姚馆长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这样。”停了一下,她又问,“是不是每次发生雷电的时候,都可以启动磁场释放出那些影像?”

卓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场景之中,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姚馆长感慨地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奥秘是我们未能知晓的?当年的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吧,将近千年以后,会有人看见他们当年经历的一切。”

丁翘问:“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人群中有几个白人,他们打扮讲究,手中拿着鞭子,在抽打那些摔陶瓷的人。”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都看见了,唯独老杜依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海面,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中,未能回过神来。

海边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雨过天晴了。他们把雨具收起来,在巨石边坐下,继续讨论着刚才看见的一切。

“原来,这里沉过一艘船。”卓智遥望着茫茫的大海,感叹地说,“只可惜星移斗转,沧海桑田,不知道它现在在哪里了。”

丁翘说:“也许那船早就泡烂了,你们没看见吗,那船沉没得很快,可能船体被人破坏了。”

卓智摇摇头说:“不一定,船若是沉没在海底,被淤泥和海水保护起来,其腐烂的程度,反而远比暴露在空气中要缓慢得多。”

姚馆长说:“这点我同意阿智的意见,那艘船或许还好端端地沉没在海底里,等待着人类去拯救它,让它重见天日。”

丁翘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那些人抱着陶瓷上岸摔得粉碎,白人却拿着皮鞭抽打他们,明显是阻止他们摔陶瓷,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中国人会摔自己的陶瓷?”

“因为中国人不愿意让他们把陶瓷带走。”姚馆长说,“那艘开走的船,从外观上来看,应该不属于中国,严格来说,不属于当时的大宋朝。”

一直没说话的周颖芝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姚馆长自信地说:“因为那艘船的桅杆上,没有挂着大宋的旗帜。”

丁翘惊讶地问:“另一艘船,挂了吗?”

卓智淡淡地说:“那艘沉没的船上,确实挂着一面飞龙的旌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丁翘惊呼:“你也看见了?”

卓智点头:“嗯。”

丁翘若有所思地说:“所以,那艘离开的船,是外国人驾驶的?当中是不是就有老杜的祖先?”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老杜的脸上,老杜哭笑不得地耸肩:“这个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的祖先就在那艘船上,我会让他别跑,留下来,省得几百年后,他的后代我,还要跑回来。”

众人被老杜的话逗笑了。

老杜纳闷地说:“我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砸烂那些陶瓷,还有,那些人已经看见船在往下沉了,为什么还要游过去跟船在一起?”

丁翘说:“也许那些人并不愿意把陶瓷交给异族,所以宁愿砸碎也不让他们带走吧,至于那些在船沉没之前上船的人,也许他们一直以船为家,船没了,他们宁愿跟着船一起,永远长眠在这片海底下。”

也许是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大家都没有说话,可是心底又不得不承认,丁翘的猜测是对的。只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却实在令人想不透。

也许,这个秘密就像那艘沉船一样,永远地沉没在幽深的海底了。

丁翘突然想起一事,说:“你们说,卓智在悬崖下捞出的那些破瓷碗,会不会就是那艘沉船上遗漏下来的?”

姚馆长说:“不会,我更加倾向于那些碗只是人们之前从船上搬下来的,后来因为发生变数而随手扔在海里,后因潮汐的作用而被卷进悬崖底下的沙窝里,再也出不来。”

卓智默默地点头,说:“如果能找到那艘沉船就好了,宋朝是一个国力相对强盛的时期,里面一定有许多宝贝。”

姚馆长说:“我会向上级打报告,请求派出专业人士前来勘测浪琴湾附近的海域,寻找当年的沉船。”

丁翘和卓智均是又惊又喜:“真的?”

姚馆长点头微笑:“嗯。以前一直只是猜测,怀疑这片海底下埋藏着宝物,看过刚才的影像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判断。阿智,如果下次再有雷暴天气,你还能让当年的影像重新出现吗?”

卓智拍拍身旁的工具袋,自信地说:“可以!这把金属伞,是教授指导我做的,材料也是教授提供的,它更容易导电,与人体接触又能自动减到安全的系数,有了它,这个磁场就如同有了一个开关,只要有闪电就能打开。”

姚馆长满意地说:“这就好,那我回去就立即打报告,必要时,我会把领导带来这里,让他们亲自见证数百年前沉船的那一刻。”

卓智爽朗地说:“我等着你!”

丁翘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江浩天这么多年一直在海上打捞古瓷,不惜耗费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卓智说:“你把这事告诉陈队,让陈队再试探一下他,看能不能问出些确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