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暴雨倾泻而至。
与暴雨同时抵达的,还有电闪雷鸣。
丁翘、姚馆长和小杨在一块大岩石下避雨,大岩石下面是悬空的,他们站在下面,像是站在屋檐下一样,因此他们可以安逸地站在下面。
从他们的方向,可以看见卓智披着雨衣站在山边。他的工具袋中长期备有雨衣,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雷,露天站在外面,是很容易触电的,每个人都悬起了一颗心。姚馆长想过去劝卓智不要冒险,但是丁翘拉住了她,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听。这么久了,实验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他怎么可能放弃?
她懂他。人这一生中,最宝贵的,当然是生命,可是生命中,也有一些事,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地去做,不遗余力地去搏,这才是生命最本质的意义,这样才无悔这一生。
不然,跟一只蚂蚁有什么分别?
雨水狠狠地打在卓智的身上,透明的雨衣被打得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的身板挺直。顽固的雨水不断地从雨衣头部打进来,弄得他满脸都是水,他的眼睛竭力地透过雨帘,看向不远处的岩石。
脚边,他带来的设备已打开,电压很低,就算人触摸上去,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当闪电掠过的时候,它却能感应电流产生磁场,并迅速地影响周围的磁场。
现在,他就站在距“榄”字和“峨眉”同等距离的点上,只待闪电驱动磁场的时候,这个平面的磁场被启动,然后释放出在大自然界储存了数百年的影像。
每个人都拭目以待,但是,雨渐渐地小了,越来越小,天地间似乎平静了下来,连海边的浪声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正在丁翘既失望又有点庆幸的时候,天边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一声巨响在天边炸开,她在那惊吓的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常说电闪雷鸣,因为真的是闪电先行开路,然后雷声才尾随而至。
惊雷过后,两道灰蒙蒙的白光突然在两座石山之间照射过来,很快地在卓智身上交集,就在他们来不及惊呼之际,三点突然变成了一个平面,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沙滩对面出现了两个人影!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静观其变。
丁翘激动地握紧姚馆长的手,这两个人影,就是她见过的那两个,因为她记得很清楚,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体形,跟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更加清晰。
以前她看到的影像,都是灰蒙蒙的,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但是,这次她能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个男人,身材修长,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运动短裤;另一个穿着一套休闲装。
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沙滩上的两个人。
很明显,那两个人在吵架。他们的声音不算高,但是因为大家都屏息静气,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短裤男:“你这样做是犯罪!”
休闲男:“开玩笑!你是我请来的,你捞上来的东西必须归我!”
短裤男:“我把钱还给你,你把东西交出来!”
休闲男:“还,你怎么还?你欠我的钱,一辈子也还不清!”
短裤男:“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把这件事告诉村主任。”
“嘀嘀嘀!嘀嘀嘀!”一阵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短裤男从裤兜中掏出一个火柴盒般大小的小盒子,那小盒子的顶端闪着红灯。
丁翘暗想,那个就是在照片中看过的BB机了。
短裤男看着BB机,说:“村主任呼我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他。”
正如丁翘以前看过的那样,短裤男朝前走去,休闲男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后转圈,突然弯腰举起一块石头,紧跑几步追上短裤男,朝短裤男的后脑勺砸过去!
短裤男应声而倒,休闲男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双手抓起短裤男的双腿,朝大海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茫茫的海水中。
四周一片寂静。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姚馆长和小杨都惊呆了,毕竟,耳闻是一回事,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丁翘走到卓智身边,他依然木木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双眼定定地看着大海的方向,正是刚才那两个人影消失的方向。
丁翘轻轻地唤他:“阿智,阿智,你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卓智好像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丁翘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伸出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哽咽着说:“阿翘,那个,真是我爸爸。”
隔着一层雨衣,丁翘都能感受到他的手是冰冷的,他的身子在抖动,她更加用力地搂紧他的腰,似乎这样就能给他多一些温暖,好让他不那么悲伤。
尽管已是20年后,可是,亲眼看见至亲被人残忍地谋杀至死,又有谁能忍得住不悲伤、不愤怒?
而且,那个凶手在他们面前,还装得那么道貌岸然、高风亮节。
当天晚上,卓智和丁翘、姚馆长、小杨一起离开浪琴湾,去了市区。
横亘在卓智面前的,是怎样把凶手绳之以法的问题,他需要请教陈俊峰,怎样才能有效地把凶手捉拿归案。
晚上,丁翘和卓智约了陈俊峰在一家茶馆见面。
丁翘把这一天发生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陈俊峰,陈俊峰听了也是惊叹不已,感叹地说:“我们老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才是典型的天网恢恢啊,江浩天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冥冥中有一双天眼在看着他。”
卓智担忧地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20年,会不会已经过了追诉时效?就算大家都知道他是凶手,他依然能逍遥法外?”
陈俊峰静默了一会儿,说:“确实如此。除非公安机关早就知道他的罪行,一直在通缉他,但这个案子显然不符合这种情况。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犯罪人在追诉期限内又犯罪的,前罪追诉时效的期限从犯后罪之日起计算。”
丁翘问道:“也就是说,只要能找出证据,证明对方在后来又犯了罪,便可以新账旧账一起算?”
陈俊峰点头,说:“对,你这个表述很到位,就是这个意思。”
卓智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他后来没犯事,现在的他是商界楷模,热心公益,乐善好施,要把他绳之以法是不可能的了?”
陈俊峰同情地看着卓智,默默地点了点头。从感情上,他同情卓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从理智上,他知道法律的威严不容置疑。
卓智双眼通红,愤懑地说:“这太不公平了!他明明杀了人,时过境迁之后,犯下的罪怎么可以一笔勾销?”
丁翘默默地握紧他的手,她知道,此时一切话语都安慰不了他,她唯有以这种无言的方式来传递她的关心和安慰。
过了半晌,陈俊峰才说:“商界楷模、热心公益,这不过是对方向公众展示的形象,我们不妨再深入了解一下他,也许会发现一个大相径庭的答案。”
卓智抬眸默默地看着陈俊峰,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你是说……”
陈俊峰点点头,耐人寻味地说:“难道,你就不想揭开对方的画皮?”
丁翘兴奋地看着陈俊峰:“陈队,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内幕?”
陈俊峰笑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按常理推测,人都是有私心的,一个过于完美的人,反而让人怀疑,更何况,这个完美的人20多年前曾经杀人越货。”
丁翘与卓智对视了一眼,两人默默地点头。
陈俊峰又说:“从你们描述的影像,以及联系当年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推测,当年江浩天喜欢海钓,在浪琴湾认识了卓智的爸爸。
某天,卓智爸爸从海里捞起一个碗,文化水平不高、阅历不深的他,自然不知道这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于是把这个碗送给了江浩天,江浩天自然是知道这个碗的价值的,于是两人便相约,以后卓爸爸专门为江浩天有偿下海捞碗。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卓爸爸知道了这些碗是古董,私人捞取不合规矩,于是便打算告诉村主任,江浩天担心此事传开会断了自己的财路,于是铤而走险杀了卓爸爸。你们过滤一下,是不是这回事?”
卓智和丁翘默默地点点头:“是。”
陈俊峰说:“那么问题来了,我们需要了解的是,在杀死了卓爸爸后,江浩天有没有继续在海里捞取这些古董碗?如果有,那么这也可视为追诉期限内又犯罪,因为国土上的珍稀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凡是私人获取,均属非法行为。”
丁翘若有所思地说:“我听江盛说过,他的父亲现在仍然喜欢海钓,所以,他在海里继续捞取古董碗的可能性很大。”
卓智说:“除非是对海底环境特别熟悉的渔民,一般的人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潜入海底捞碗,如果江浩天自己能捞碗,他早就自己下水捞了。”
陈俊峰鼓励地看着卓智和丁翘:“对,你们刚才都说到点子上了,假设江浩天依然在大海里捞取古董碗,那么可以肯定他自己必然不会冒险潜进海底去捞,那么他会通过什么方式捞取?或者说,他会跟什么人合作?如果能找到这些证据,就可以牵出20多年前的杀人案了!”
丁翘说:“目前能够知道的,就只是江盛跟我说过,他们父子俩有时候也会一起出海钓鱼,至于另外还有什么人参与,就不知道了。”
陈俊峰说:“跟他们一起出海的,也有可能就是他们新的合作伙伴,比如熟悉海底情况,水性又特别好的……”陈俊峰突然停顿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突然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关联。”
丁翘和卓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谁?”
陈俊峰缓缓地说:“吕仁。因为我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跟海上有关,表面上都是跟鱼有关,只不过江浩天是假装钓鱼,吕仁是利用声呐捕鱼……”
丁翘肯定地说:“不可能。”她把当年自己为了暗访而闯上吕仁的船,在海上遇险后被困在孤岛上,是江盛和志愿者把她救出来的事一一说了出来,“我安全脱险后,他还陪我去吕仁的酒店偷那些受声呐伤害致死的鱼作为罪证,而且当晚他们还有过直接交锋。如果他们是一伙的,江盛怎会出卖自己的伙伴?”
陈俊峰与卓智均默默地点头。过了一会儿,陈俊峰说:“还有一个可能,江盛对一切毫不知情,所有的事,都是江浩天暗中为之。”
丁翘想了一下,觉得也有可能。某些创业者通过不干净的手段赚取了第一桶金后,当务之急便是想方设法洗白自己,尤其是保护后代的纯洁与光鲜,绝不让他们再沾上那些不光彩的事情。
陈俊峰又说:“我这边会想办法查清楚江浩天与吕仁之间是否有关联。卓智,你是江盛身边的人,也留意一下他的情况,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最近江盛父子有没有出海。”
卓智说:“好!”
丁翘说:“我这边会继续跟吕仁的女儿吕文静联系,看她那边有什么新线索。”
陈俊峰赞许地说:“好,那咱们有新消息再互相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