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丁翘和卓智去码头接姚馆长。

姚馆长和她的助手小杨是坐最早的班车来的,下了班车又坐船,抵达浪琴湾也不过9点而已,这种敬业的态度令丁翘非常佩服,一见面,丁翘便为双方做介绍:“这位是姚馆长,这位是姚馆长的助手小杨,这是我的男朋友卓智,你们可以叫他阿智。”

姚馆长再三向卓智道谢,为打扰了他们周末的二人世界过意不去,卓智笑着说:“快别这么说了,你们来也是帮我的忙。”

见姚馆长惊讶,丁翘便把卓智小时候在花碗坪上见过奇怪影像的事说了出来,姚馆长更加震惊了,说:“看来这花碗坪,还有许多秘密需要我们去解开。”

一行人上了租来的小渔船,卓智发动马达,小渔船便嗒嗒嗒地朝着花碗坪的孤岛驶去。

为了便于清楚地观察石山上的“榄”字,卓智并没有把船停在平时靠岸的地方,而是一直驶到石山旁边的海面。这个位置对着悬崖,处于石山与另一座山的夹角,恰好能把“榄”字和“峨眉”都看清楚。

“天啊。”姚馆长惊叹不已,“竟然真的有个‘榄’字!”

小杨困惑地说:“这个峨眉是大自然的杰作,可是这个‘榄’字,应该是人为凿上去的吧?”

姚馆长说:“是凿上去的,这么多年日淋雨晒,这个字的一笔一画依然如此清晰,说明这些岩石是非常坚硬的。在那么高的地方,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刻一个字,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众人都默默点头。

大费周折地在一块位置险峻的石头上刻一个字,自然不是为了好玩,难道,真是跟传说中的宝藏有关?如果真有宝藏,那么这些宝藏埋藏在哪里?

“阿智。”姚馆长突然问,“你说的那些古怪影像,是在哪里看到的?”

卓智站起来,指着岸边:“那边,太阳刚好照到的地方。”此时太阳还未升至半空,斜斜地从写着“榄”字的石山射过来,越过石山的山顶,刚好照在对面的沙滩上。

姚馆长又问:“那你当时站在什么地方?”

卓智指着岸边的一块大岩石,说:“就是那里。”

丁翘惊叫:“真巧,我也是站在那里!”

姚馆长惊讶地问:“你也看见过?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丁翘点头,但马上又摇头:“我们看见的影像不一样。”

姚馆长默默地寻思了一会儿,说:“过一会儿你再仔细说你看到的影像是怎么回事,现在我们来看这个。”她指着两边的山上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从‘榄’字到峨眉,到卓智站的地方,是一个什么形状?”

卓智最早反应过来:“是等边三角形?”

丁翘和小杨是典型的文科生思维,还在发愣,卓智却已恍然大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姚馆长脸带微笑:“假若自然界真存在磁场的说法,那么‘榄’字的石山和峨眉的石山与你站立的地方刚好遥遥相对应,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根据三点决定一个平面的原理,那么这个平面,就有可能相当于一个放映器,把记录在磁场中的影像都放映出来,直接投射在前面的沙滩上。”

卓智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对对,很有可能是这样,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姚馆长说:“因为你没有意识到自己也会成为磁场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站在那个位置,磁场上的能量可能也无法释放出来,那些影像可能也不会出现。”

这下子,连丁翘和小杨都完全被姚馆长折服了,丁翘不由得惊呼:“姚馆长,你学的究竟是什么专业?”

姚馆长微笑着说:“无线电。”

丁翘惊呼:“天啊,你竟然是读无线电的,怪不得你考虑问题的角度跟我不一样。当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读无线电的?”

姚馆长依然是一脸笑意:“因为我喜欢啊,但是,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读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后来刚好博物馆招人,我就考进了博物馆。”

卓智激动地对姚馆长说:“您知道吗,这个问题困惑了我许多年,想不到您今天一语惊醒梦中人,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两座石山的夹角与沙滩形成了磁场,所以一直是从这个角度考虑问题,却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姚馆长说:“你别忘记了,人也是良导体。”

卓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磁场是不是有一个开关,一旦这个开关被触动,这个磁场便会把储存起来的影像投射在沙滩上?”

姚馆长说:“对,这个磁场一定有着某种特定的开启形式,只是你还未意识到。比如,天气、风向、温度、湿度等多种自然条件基本适宜的情况下,或者在某种触动下,那些影像就会像放映电视录像一样呈现出来。”

卓智点头称是:“对,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原本我是想通过电力的作用开启这个磁场释放能量,但一直未能成功。”

姚馆长说:“从理论上来说,你这个方向是对的,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关键的契机。”

丁翘激动地看着姚馆长,她原来只是想让她来看看那个“榄”字和“峨眉”,却没料到无意中帮了卓智一个大忙,心里又是激动又是高兴,不由得朝卓智看过去,而卓智也刚好看过来,目光中既兴奋又欢喜。

卓智把船靠近,一行人朝岸上走去。

因为有了姚馆长的启发,卓智更有信心了,他在沙滩上找出连接“榄”字和“峨眉”的第三个点,使之成为一个等边三角形。

姚馆长和丁翘、小杨慢慢踱去花碗坪。

沙滩上依然是静悄悄的,唯有那些五颜六色的碎瓷在阳光下闪着光,姚馆长说道:“这是一座历史的宝库呀,它从宋元走到明清,再到如今,历经风雨一路无恙,如果我们不将它保护好,那么我们这代人将是历史的罪人!”

丁翘被姚馆长的话深深触动了,对她既佩服又敬仰。在她那单薄的身子里,有一颗坚韧而激昂的心,这让丁翘想起陈俊峰,他们同样是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同样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和人生阅历,同样对这个社会充满热爱和责任。丁翘想,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介绍陈俊峰和姚馆长认识,他们一定能聊得来。

丁翘突然想起来,姚馆长说过有话想跟自己说,于是便问道:“姚馆长,你昨天不是说有事想跟我说吗?”

姚馆长说:“不急,来,我们回到那边的岩石上,坐下来慢慢说。”

三人缓缓地朝山那边的岩石走去。这里地势比卓智所处的地势稍高,三个人坐在岩石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见卓智正在认真地勘测着地势,用电线“排兵布阵”。

姚馆长欣赏地看着卓智,微笑着对丁翘说:“你这个男朋友,可真不错。”

丁翘笑了:“我也觉得自己很有眼光。”

姚馆长与小杨都被她逗笑了。

“好啦,言归正传。”姚馆长说,“我们不是一直在猜测宋皇村代代相传的寻宝诗中说的究竟是什么宝贝吗,现在我基本上已有肯定的答案,这个宝,与大海有关,极有可能是一艘满载着财宝的船。”

丁翘好奇地问:“这个也是猜测?”

姚馆长摇头:“不全是。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宋唐元明清的史料中关于江台市的史实记载。”她朝小杨伸伸手,小杨马上把一张复印纸递过来,姚馆长接过复印纸,“雍正七年,也就是1927年,雍正皇帝颁发了一道关于江台的圣旨。”

姚馆长停顿了一下,说:“圣旨全文是‘谕,粤东三面皆海,千樯云集,各省商民及外洋番估携资置货,往来贸易者甚多,而海风飘发不常,货船或有覆溺,全赖营讯弁兵极力抢救,使被溺之人得全躯命,落水之物,不致飘零。此国家设立汛防之本意,不专在于缉捕盗贼已也。

乃沿海不肖之弁兵等级,利欲熏心,贪图财物,每于商海失风之时,利其所有,乘机抢夺,而救人之事,故置不问,似此居心行事,更甚于盗贼,无耻残恶之极,岂国家弁兵忍为之事乎?’“如雍正六年八月间,有福建龙溪县人徐榜,贸易西洋,行至广东新宁县,招风损船,广海寨守备(连长)邓成现兵丁等巡哨至此彼,捞获银钱,私相分取,而坐视徐榜等在困危之中,不行救护。

“嗣后若有此等,应作何严定从重治罪之条,使弁兵人等有所畏惧警戒,着沿海督抚各抒己见。议奏到时,九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太仆寺、宗人府、銮仪卫等九官属长官)会同,再行定议。”

姚馆长读得极慢且吐字清晰,丁翘自然听得清楚,她知道圣旨中所说的新宁县,便是今天的江台市,但圣旨与寻宝到底有何关联,她不得要领。

见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姚馆长微微一笑,解释说:“我们都知道,海上丝绸之路是我国古代对外贸易的海上商路,从宋朝起便异常繁荣。

从雍正这道圣旨中,我们可以获悉,大清朝廷对海上的监管非常严密,派出大量的兵卒驻守海边,为什么?”

丁翘想了一下,说:“治安的需要?”

姚馆长微微摇头:“在当时,广东可是蛮荒之地,蛇虫多,瘴气重,一直是历代皇帝流放囚犯之地,朝廷对广东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视。”

丁翘恍然大悟:“那么……是为了寻宝?”

姚馆长欣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圣旨中,雍正并没有明确点出来。所以我怀疑,在南宋之后,历代朝廷都知道新宁海里有宝藏这回事,但一直没能挖掘出来,到了雍正年间,他派驻了精兵强将在海边驻守,表面是保一方平安,实质上极有可能是为了寻宝。”

丁翘与小杨均认同地点头,没有比这个更合理的解释了。

姚馆长又道:“但是,因为山高皇帝远,这些弁兵显然并没有把雍正的命令放在心上,他们也许并不相信海底沉宝之说,也许更加看中眼前的财物,故而三番五次在海上打劫,反而成为海上祸患,这点倒是雍正始料未及的,因此便下旨严惩。”

丁翘静默了一下,说:“如果这个猜测没错,连雍正都心心念念的宝藏,想必是一船金银珠宝了。”

姚馆长说:“这个尚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这一船宝物必定是价值连城,要不然宋皇村的族人不会将那首歌谣代代相传。从史料记载来看,宋元时期向外输出的多为中国陶瓷、丝绸、金银珠宝等,这艘船上的,应该也不例外。”

小杨说:“如果真有这么一艘宝船,那么这艘船是沉没在海底了吗?因为什么沉没的?”

小杨所问的,也正是丁翘好奇的问题,她说:“还有,如果当年真有一艘满载着珠宝的船只在海上沉没,为什么当年的人没打捞出来?数百年后的雍正派人打捞,到底捞上来了没有?”

姚馆长摇头:“应该是没有,因为在此后的史料中,再没有片言只字是与此相关的。你们想想,如果当年挖出了一艘这么大的宝船,那个时代交通不便,运输力有限,单是押送宝贝进京便是浩大的工程,怎么可能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

此言有理,丁翘和小杨均信服地点头。

丁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那么多人知道宝船沉海的故事,却一直没能捞上来,这是不是因为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沉船的确切地点?”

姚馆长说:“对,没错,应该是这样。”

小杨说:“不是有寻宝诗吗?榄仔对峨眉,十万九千四,月挂竹竿尾,两影相交地……”

丁翘若有所思地说:“这个沉船的地点,可能关键就在后面这两句,月挂竹竿尾……意思是不是说,在沉船的附近,种有竹林?”

姚馆长笑了:“在下船之前,我问过你男朋友阿智了,整个浪琴湾都没有竹子,因为浪琴湾不产种子。”

丁翘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来过这么多次,还不知道这里不产种子呢。”

这时候,天色突然变得灰暗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姚馆长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站起来,说:“走吧,过去看看阿智有什么收获……”

丁翘站起来朝远处的阿智看去,他仍然在认真地摆弄着他的那些装置。

此时太阳已升至半空,但是因为有大片大云的乌云笼罩着,阳光透过云层投射到地面,便形成了一片灰暗的阴影,尤其是卓智所站的位置,因为是在山脚下,便显得更加阴沉了。

丁翘看看天,又看看两座石山与卓智之间的距离,心中突然一亮,兴奋地说:“姚馆长,我想我知道寻宝诗中所说的藏宝地在哪里了!”

姚馆长和小杨一听,均惊讶不已,连声追问,丁翘说:“走,去那边跟阿智一起说,因为这个答案,其实是他想出来的。”

卓智、姚馆长、小杨把丁翘围在中间,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说吧。”

这倒令丁翘有点不好意思了,站在那里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卓智鼓励地看着她,说:“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我们允许年轻人犯错。”

丁翘被他逗笑了,说:“错了也是因为你错,因为这个答案,本来就是你想出来的,只不过我拿来用用而已。”

卓智更加好奇了,催她:“那你快说吧,我也想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看着卓智和姚馆长、小杨三人“求知若渴”的目光,丁翘定了定神,开始说起来:“这个月挂竹竿尾其实不是实指,它的意思只是说,当月亮升至半空的时候,就好像悬挂在竹竿上。”

姚馆长鼓励地看着她:“对,这是古代的惯常用法,我们可以这样理解。”

丁翘又说:“两影相交地,是什么影?我想,除了月亮的影子,还有太阳的影子。大家看,有‘榄’字的山位于东边,而有峨眉的山位于西边,这恰巧是太阳和月亮升起的方向,什么时候这两座山的影子会‘相交’?当太阳照在有‘榄’字的山上,而月亮照在有峨眉的山上,它们投下来的影子重合的地方,就是相交的地方。”

卓智欣赏地看着丁翘:“有道理!可这个我并没有说过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小杨迫不及待地说:“丁记者,有个问题,如果按你刚才说的来理解,这两座山的影子相交的地方是在沙滩上啊,这藏宝的地方,难道是在这片沙滩上?”

丁翘对卓智微微一笑,说:“刚才说的是我自己的推测,下面才运用到你的智慧。”她转而对小杨说,“接下来说的就是你问的问题了。”

姚馆长期待地看着她,说:“愿闻其详。”

丁翘说:“前段时间,卓智在峨眉山脚下的悬崖边发现了一些破碗,当时他说,他查阅了大量的海上资料,利用气候、风向、水速、潮汐、岩石风化等信息,推算出数百年前,那边的悬崖其实就与花碗坪相邻,只是沧海桑田的变迁,把它们隔得越来越远。”

卓智马上明白了,说:“所以,就算后来者解开了这首寻宝诗的秘密,也不可能找到宝藏。”

姚馆长佩服地看着丁翘,接着说:“难怪数百年后,哪怕雍正派出精兵强将,也无法找到那艘满载着宝物的沉船。”

小杨看看卓智,又看看姚馆长,纳闷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我听不明白?”

丁翘笑了,只好更加详细地解释给他听:“古人这首寻宝诗,是根据当时的地理环境而作的,古人只记得沉船的地方,就在‘榄’字与峨眉相对的地方,期待后人在条件成熟的时候,能把这笔宝藏捞起来据为己有。但古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将近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海洋与大陆一直在不断地变化,他们记下来藏宝的位置,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刻舟求剑,其实沉船早就被海水和移动的沙子推远了,而这首寻宝诗却世世代代流传了下来。”

小杨张口结舌,好半天才佩服地感叹:“天啊,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厉害的角色,显得我很小白啊!”

丁翘忙安慰他:“其实我也是不懂的,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发挥了一下。”

一句话把卓智哄得眉开眼笑,略为骄傲地挺起了胸,丁翘看在眼中,心里暗笑,这男人啊,要虚荣起来,也是会膨胀的。

姚馆长感叹地说:“这首藏宝诗的谜题是解开了,可惜那艘满载着财宝的沉船,却不知去向何方了。”

小杨颇为惋惜地说:“是啊,如果能找到这艘沉船就好了。”

卓智把目光投向远处茫茫的海面,充满信心地说:“我们国家越来越强大,科技也越来越发达,我相信总有一天,这艘沉船能被勘测出来,并被打捞出海,这批价值连城的宝物能重见天日。”

大家顺着卓智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海水突然变得深灰,天上的太阳已不见了踪影,天地间突然暗下来。

小杨担心地说:“看样子暴雨快要来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姚馆长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暴,咱们是要找个地方避避雨。”

卓智看了看天色,对丁翘说:“你带姚馆长他们上船避避雨,我要趁着这个机会做实验,试下能否把那些影像召唤出来。”

丁翘担心地说:“但是有雷暴啊,还是先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说好吗?”

卓智微微一笑,说:“你忘记了?每次出现影像的时候,恰巧都是电闪雷鸣的时候,我小时候见过的是,你两次见过的也是,所以,今天是最合适的时机。”

丁翘说:“那我也不走,我要陪着你。”

姚馆长说:“这么重要的时刻,休想赶我走。”

小杨见状,自然也不肯走了:“那我也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