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丁翘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海风掀开窗帘,阳光便调皮地钻了进来,落在床前的地板上,暖融融的。
楼下传来了动静,显然卓智也起床了。丁翘从**爬起来,朝楼下走去。
厨房飘来香味,似乎是海鲜掺杂着葱花的味道,丁翘微怔,走向厨房。
卓智正在厨房忙活,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淡淡地说:“起床啦,快去洗漱吧,早餐做好了。”说罢不等她回话,就又回过头去侍弄那煲海鲜粥。
丁翘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猛然想起对方并没有看自己,于是便又说:“嗯。”
当她从洗手间出来,卓智已在院子里摆好了早餐,桌子上摆放着两碗海鲜粥,他也没有动筷子,只是坐在那里玩手机。
他在等她。
她心里一热,一步步地走向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些时光,他为了她,特意跟三婆学会了熬制海鲜粥,然后像献宝一样端给她吃。那时候他们坐在百香果的花架下,连海风都是温柔的,像极了他看着她时的眼神。
可是现在,连百香果都被连根挖起了,他们坐在空****的院子里,他的眼睛,连看都不看她。
她坐在他的对面,他依然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吃早餐。”没有感情也没有温度,似乎一切都出于礼仪。
她默默地吃起来,海鲜粥依然美味,有虾,有蟹,肉厚,有弹性,很新鲜,估计是他一大早去码头买回来的。他费心地做了这一煲海鲜粥,却懒得跟她交流,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在手机上,一边吃粥,一边玩手机。
她吃完了一碗粥,又吃了一碗,然后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满意地笑了。她突然站起来,凑近他的脸,亲了一口,大大咧咧地说:“快吃了去洗碗,我要上楼打扮一下。”然后,扬长而去。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一下刚被她吻过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埋头吃粥。
当她背着小背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果然已经“打扮”过了。她今天穿了一身牛仔装,裤子是紧身而有弹力的,上衣是短装,但有小小的翻领,看上去简约而充满朝气。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但很快便转移开去,淡淡地说:“下午有雷暴,我带了两件雨衣。”
“哦。”她发现他肩上挎着那个工具袋,便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走吧。”
他们上了渔船,渔船乘风破浪,朝花碗坪的方向驶去。或许是阳光正好,或许是天空正蓝,或许是海风正柔,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气氛松弛了下来。
丁翘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对我吗?”
他默默地看着前面翻滚的海浪,说:“我是为了你好。我……配不上你。”
丁翘说:“我不用你为了我好,我只要你对我好。”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过今天不提这些事的。”
渔船抵达孤岛的时候,太阳依然很好,卓智和丁翘慢慢地朝山顶走去。
丁翘说:“有件事,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前几天,我带博物馆的考古专家来过这里了。”
“哦。”
这事早在村里传开了,他自然也会知道。
丁翘又说:“专家认为,花碗坪上的瓷片,极有可能产自宋朝。”
他依然是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丁翘略为惊讶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以前他虽然怀疑过,但那只是猜测,他不可能如此笃定啊。
“我……就是知道。”
丁翘认真地说:“阿智,我希望你坦诚相告,你家里神台上的宋代古瓷到底是哪里来的?我绝不相信,你家里会有这样的宝贝。”
卓智淡淡地说:“信不信由你。”
丁翘想了一下,说:“其实你是使了调包计,你找来差不多的古瓷片处理后放进了那个垃圾箱,然后把葵花洗带回家藏在神台上了,是不是?当江家父子把瓷片拿去鉴定的时候,自然鉴定不出什么问题,因为你早就知道,花碗坪上的陶瓷碎片就是产自宋朝,你这样做的目的,是想误导江家父子,让他们以为你家里还藏有古瓷碗是不是?”
卓智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丁翘盯着他的眼睛说:“还有,你在网上找人贩卖古瓷也是假的,你根本没有宋朝瓷碗。”
卓智勉强地笑了:“我就是想骗几个钱,没想到那个家伙是惯犯,让公安盯上了。”
丁翘不甘心地说:“难道你就不能跟我说真话?”
卓智说:“这就是真话,只是你不愿意相信。”
她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因为上山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或许是担心山上的荆棘会划伤她的皮肤,他走在前面,为她拨开那些横空而出的树枝,在岩石嶙峋的地方,会伸手拉她一把,还时不时回头问她:“累不累,需要休息一下吗?”
别看丁翘的身材高挑,体格匀称,看上去似乎十分“能打”,但是她体能不行,以前上学时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跳高时永远会踩翻竹竿,跨栏倒是不会弄翻栏杆,因为她根本不敢跨过去。一到体育课,她便成为一个遭人嫌弃的人,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一组,唯恐她拖自己的后腿。
幸亏上高中的时候,跟赵莞同班,赵莞不嫌弃她,哪怕明知她体育不及格,也愿意跟她一组,还安慰她,傍晚时陪她跑步。
这些从不向人说的“糗事”,她都一一告诉过他,他还记得。
她摇了摇头:“爬山我还是可以的。”
很快,两人抵达了山顶,果然,连片的桃薇花灿烂绽放,繁花似锦,艳若彩霞。
她欢呼一声,跳进花丛中,看看这朵,嗅嗅那枝,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着那首歌,他给她唱过的那首歌,她觉得旋律不错,就下载在手机里时时听,现在已经能唱了。
田野小河边,桃薇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卓智似乎受到了感染,把工具袋放下,席地而坐,看着花丛中唱歌的丁翘,渐渐地,嘴角绽开了笑意。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开始采摘桃薇花,小心翼翼地,一朵朵地采摘下来,直到采了满满的一捧,才满意地把它们放在草地上,然后,他去翻抄工具箱,在里面装着一圈铜线。
丁翘好奇地凑过来,坐在旁边看他做什么,只见他左手拿起一朵花,右手拈起铜线朝花萼穿过去,只一会儿,便穿起了一串长长的桃薇花。
丁翘恍然大悟:他在做花环。
很快,花环就做好了。他看着她,她心领神会,走到他的面前。她额头上的刘海有一点乱,他用手细心地理顺好,然后,把花环举起来,轻轻地放在她的头发上,像是为她戴上皇冠一般庄重。
他伸手拈起她的一绺长发,笨拙地编了一根小辫子,然后,把这根小辫子缠绕在花环上,这样花环就会一直稳固地戴在她的头上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为他突然表现出来的柔情而不知所措,还带着微微的感动。他低沉地说:“我们好了这么久,一直没有送过花给你,这18朵桃薇花,算是代我向你赔罪了。”
丁翘怔怔地看着他。
卓智又说:“明天你就回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丁翘摇头,缓缓地说:“不,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卓智无奈地问:“什么事?”
“你家里神台上的那个葵花洗,到底是哪里来的?”
卓智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走吧!”
“去哪儿?”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卓智带着丁翘一直往海边走,丁翘认得这个地方,这片怪石林立的地方,就是她在海上遇险后醒过来的地方,也是她两次看到怪象的地方。
卓智把她带来这里干什么?她正想发问,卓智却说:“还没到,继续往前走。”
两人一直往前走,直走到无路可走——前面就是悬崖了。丁翘记得卓智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就提醒过她,不要再往前走了,再走就是悬崖了!
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她正要发问,他却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了。”
丁翘环视四周,这里虽是悬崖,岩石下面便是海水,但并不是最陡峭的,整体像一个“凹”字形,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就是最贴近大海的地方。
他似乎并不急于揭开谜底,反而往岩石上一坐,然后拍拍身边的岩石,示意丁翘也坐下来。丁翘狐疑地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卓智从工具包里掏出一包饼干,拆开包装,递给她:“吃块饼干,先休息一下。”
她迟疑了一下,拿起一块饼干,坐在他身边,慢慢地咬了一口,吃起来。他又递给她一盒牛奶,她暗笑,怎么搞得像去郊游,他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东西的?
两人面对着大海吃喝起来,风很大,幸亏丁翘的头上戴着一个桃薇花环,不然一头长发非风中凌乱不可。他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挺满意,偷偷地笑了。
她没发现他偷笑,她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奇观吸引住了。浪花不断地拍击着岩石,瞬间飞花碎玉,但后面的浪花毫不迟疑地尾随而至,不断地进攻,也不断地失败,但是它们依然保持着激昂的姿势,一次又一次地向岩石撞击。
她喃喃地说:“像飞蛾扑火。”
他说:“不试过,怎么知道不会赢?起码,努力过。”
她瞬间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如此坚决地去做某件事,谁也阻挡不了他,就像这些浪花一样顽固,说不定就在下一朵浪花撞击的时候,便有一块岩石被摧毁。
吃了饼干,喝了牛奶,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的岩石后面,说:“别回头看我。”
她以为他在方便,低声说:“谁稀罕看你。”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她惊讶地发现,他已脱掉了外衣外裤,只穿着一条贴身的短裤,皮肤在阳光下似乎会发亮。他想干什么?
不等她发问,他便说:“你在这里等我。”说完,他便朝着海浪跳了下去,她大吃一惊,探头朝下看,只见悬崖下海浪迸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他这是干什么?疯了吗?丁翘站起来,大声地叫:“阿智!阿智!
你快回来!”
她想起他刚才说“不试过,怎么知道不会赢?起码,努力过”,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要冒险吗?冒险做什么?
她不安地朝悬崖下张望,可是下面除了浪花还是浪花,她心里发虚,不由得双手紧握,越来越害怕……她虽知道他水性好,但无论如何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她甚至想,是不是因为她逼得他太紧,所以他要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对抗她?
“阿智,你快上来吧,只要你上来,我不会再逼你,你说分手就分手,只要你好好的……”
她带着哭腔对着海浪大叫,徒劳地在悬崖边走来走去,满心都是无能为力的绝望、懊悔,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正在她濒临绝望,考虑着要不要跳进海里寻找他的时候,突然,她看见悬崖边搭着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心里一喜,往下一看,正是他!
他正从悬崖上攀爬上来,因为用力,他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而身后咆哮的浪花,就像为他燃放的礼花。
丁翘几乎喜极而泣,伏在悬崖边想拉他上来,他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让开,然后,他的身子便灵活地翻跃上来。
他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冲她笑了,她也傻傻地笑了,这时候她才发现,他腰间扎着一根细细的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个小小的网兜,网兜里竟然装着一个碗!
不,不是碗,她依稀认得,那是一个淡蓝色的葵花洗,跟那天她在宴会上看见的展品是一模一样的,跟那天卓智从家里的神台上找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解下腰间的网兜,把那个“碗”交给她:“你先拿着,我去换衣服。”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接过“碗”,这个,就是产自宋朝的价值连城的葵花洗?为什么卓智能在这里找到?她把“碗”从网兜里拿出来,马上发现了问题:这个碗是残缺的,豁了好大一个口子。
但是,它的花纹真的很好看,她举起碗,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看,那瓷质虽不及现代的骨瓷通透,却自有一股厚重的感觉,只可惜这是一个破碗,残次品。
她把碗放下来,眼眸的余光突然看见远处的岩石上,有人影在移动,她定睛一看,那人影却又不见了,难道眼花了?她擦擦眼睛,再向四周打量,咦,难道真是看错了?
卓智已穿好衣服,走到她跟前,见她不住地朝那边张望,问道:“怎么了?”
丁翘说:“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人在那边,不过现在看不见了。”
卓智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他拉着丁翘的手,说:“走!”
丁翘说:“去哪儿?这个葵花洗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呢。”
卓智指着天边说:“快下雨了,今天有雷暴,再不走来不及了,回去再说。”
丁翘抬头一看,可不,刚才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现在突然变得阴云密布,大团大团的黑云把太阳都遮挡住了,眼看着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丁翘说:“为什么急着走?有雷暴来不是正好吗?你正好可以做那个实验,你发现没有,每次出现那些奇怪的影像,都是发生雷暴天气时。”
卓智说:“实验以后再做,现在我们必须回去。”
丁翘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卓智说:“我怕……这种鬼天气。”
丁翘哑然失笑:“你会怕?”一个敢在台风之夜跳进大海的人,一个敢在悬崖边与海浪搏击的人,还会害怕区区雷暴?
不等她分辩,他已不由分说地拿起地上的工具袋,拉着她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估计是嫌她走得太慢,他还抢过她背着的小背囊,挎在自己的肩上,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一直走到渔船上,他才放开她的手。他们刚上船,暴雨已倾泻而至,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发动小渔船,马达轰鸣着踏上归途。
暴雨越来越大,天色也越来越灰暗,四周都是灰茫茫的,前面的可见度非常低,卓智放慢了渔船前进的速度。
在这样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天气,两人在海上颠簸,让丁翘生出几分“风雨同路”之感,她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碗”,说:“说吧,这个葵花洗是怎么回事?”
卓智说:“你不是看见了吗,从悬崖下面的海底捞上来的。”
丁翘大吃一惊:“不是你藏在那里的?”
卓智摇头:“不是,它们本来就在那里,我只是把它们从泥沙中挖出来。”
丁翘更加吃惊了:“有很多?很容易找到吗?”
卓智说:“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碎片,这只破碗,已经算是保存得最完好的了,而且它们都散落在深深的淤泥中,非常难找。”
丁翘惊叹:“天啊,这浪琴湾,简直像一座宝库……你是怎样知道那里有这些瓷碗的?”
卓智静了一下,说:“当我发现我家里丢失的破碗跟拍卖会上那个古瓷碗一模一样的时候。”
“然后?”
卓智点头:“然后我就去花碗坪挑了一些瓷片请人鉴定,证实这些瓷片确实产自宋朝。我想,既然花碗坪散落了那么多细碎的瓷片,那么那些大块的瓷片,被海浪冲去哪里了?于是我查阅了大量的海上资料,利用气候、风向、水速、潮汐、岩石风化等信息,推算出数百年前,我们刚才待过的悬崖,其实就与花碗坪相邻,只是沧海桑田的变迁,把它们隔得越来越远,但是那些大块的瓷片,却永远地困在悬崖的淤泥底下了。”
丁翘不解地问:“这么多年海浪冲刷,那些破碗为什么竟然没被冲走?”
卓智说:“你没留意悬崖周围的环境?因为悬崖呈’凹‘字形啊,悬崖底下就像一个半包围圈,再大的海浪进了那个包围圈,也发挥不了什么威力。”
丁翘信服地点点头,她一向知道他是学霸,却没想过他竟然能厉害到这种程度:“你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推算找到大块瓷片的?”
卓智目视前方,说:“当我知道瓷片确实来自宋朝后,我特意去了一个地方,崖门古战场的遗址。”
丁翘是知道崖门古战场的,它位于广东新会的南端。700多年前,南宋最后一个皇帝在崖山建立行都。祥兴二年(1279年)二月,元军都元帅张弘范与副帅李恒率领元兵包围崖山,张世杰指挥战船与元军大战于银洲湖上,宋军力战不胜,浮尸十万。是役,宋少帝与丞相陆秀夫殉国于崖山奇石之下,宋朝最后覆亡。
“崖门古战场跟浪琴湾的瓷片有什么关系?”
卓智说:“我在那里走了一圈,有一个发现,过去曾经是大海的地方,现在成了滩涂,甚至是陆地。这些变迁,有些是人为造成的,有些却是大自然的选择,它们在久远的年代里渐渐地发生变化,过了数十年、数百年,便有了跟以前不一样的模样。我受到启发,才萌发了为花碗坪寻找它的‘另一半’的念头。”
丁翘仰慕地看着卓智,发出花痴般的感叹:“你竟然懂得这么多,我更不能放手了,你休想赶我跑。”
他发现自己上了她的当了,急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她狡黠一笑:“你也答应过我要永远在一起呀,反正大家都是言而无信的人,正好互相祸害……”
话音未落,突然从船底传来一声闷响,两人来不及反应,渔船已经从中间断开,船头快速地沉没,卓智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丁翘的手,一个大浪扑过来,丁翘已不见踪影。
卓智的四肢奋力保持着身体在海水中的平衡,竭力睁大眼睛寻找丁翘的身影,风急雨骤中,他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影,惊喜地回头呼唤:“丁……”
“翘”字还未出口,他的头上便遭到棒击,他眼前一黑,倒在海水中。
海浪依然汹涌,雨越来越大了,还伴着阵阵雷声。
丁翘这一觉睡得好沉,依稀是在家里的**,床非常柔软,棉被也非常柔软,舒服得令人不愿意睁开眼睛。
有人在拍她的脸,一定是赵莞,老是胡闹,她伸手推开赵莞:“老赵别闹,我还要睡一会儿。”
她的双手却传来一阵酸痛,丁翘大吃一惊,睁开眼睛,简陋的地板,简陋的木沙发,墙壁上还张贴着20世纪90年代的港台明星的大彩照,这是什么地方?
发生什么事了?她记得船底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后来渔船就开始下沉了,她听到卓智在叫她,她正要回应,却眼前一黑,好像有人拿东西砸她的脑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从背后捆住了,双脚也被捆得严严实实,她刚才是斜靠在墙边睡着的,窗帘被风吹得一下一下地飘动,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她还以为是老赵在掻她的脸。
屋里亮着昏暗的灯,地板下似乎在一漾一漾地颠簸,她很快便判断,这是在船上。这么说,是有人救了她?可是为什么要把她捆绑起来?对方想干什么?卓智呢?他安全了没有?他的船上是有救生衣的,以他的本事,他应该能顺利找到救生衣,穿着救生衣就能逃出生天。
她四处打量着,房间虽然昏暗,但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这让她稍觉心安,起码卓智没跟她一起被人抓住关在这里,他应该还是安全的吧?
这时候,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卓智那么焦急地要带她回家,为什么她再三追问,他却什么也不说,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危险,为了她的安全,他唯有硬着心肠赶她走。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害怕了。对方没任由她在海中葬身鱼腹,反而把她救了上来,说明她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而且,上次跟吕仁一伙在船上对峙的经历,已经让她的心理变得更加强大,现在她也算是一个见过风浪的人了。
她极力让自己的腰靠着墙壁,坐了起来,然后放声大叫:“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啊!来人啊!”
外面很快有了反应,她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戴着熊猫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
丁翘盯着面具上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盯着她看,丁翘不敢再挑衅对方,故作可怜巴巴地说:“大哥,帮我解开绳索吧,好疼!”
对方默默地注视着丁翘,似乎心有不忍,但是又颇为难。
丁翘又说:“你把我捆起来也没用,你想要钱,我可以叫我妈给你,汇款或支付宝都行,我妈为了我,不会报警的,她只有我一个女儿。”
她知道这样说不一定有用,但是,这样能令对方心怀恻隐,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是天生的恶魔,当对方对她产生同情或不忍心的时候,那么她便有更多的自救机会。
外面传来一声暴喝:“不要跟她叽叽歪歪,把她拖出来!”
熊猫面具应了一声:“哦,来了!”
熊猫面具走到丁翘跟前,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丁翘心想,他一定是不知道如何把自己“拖”出去,于是便哀求道:“大哥,你帮我把脚上的绳索解开吧,我自己走出去,反正在这船上,我也逃不到哪儿去。”
熊猫面具摇摇头,突然弯下腰,伸手把丁翘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外面是一个比内间更为宽敞的地方,几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人一见他们出来便哈哈大笑,当头一个戴着狼面具的男人大声笑道:“老六,你倒是会怜香惜玉!”
那个被叫作老六的熊猫面具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把丁翘放在地上,丁翘心里想,这个人本质倒不坏。
戴着狼面具的人盯着丁翘看,隔着一层面具,丁翘都能感觉到对方双眸中的阴森和恶意,她不由自主地心底发寒,连忙低下头,装作乖顺的样子。
狼面具挥挥手:“去,把那个男的拖过来!”说完他又皱眉,“这个女的都醒了,那个男的还不见动静,不会是被打死了吧?”
一个长得肥壮的戴着猪面具的男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说:“不会不会,大哥你不是说那小子长得特壮,怕收拾不了他吗,我就下手重了些,不过不会死的。”转而对戴着熊猫面具的男人说,“老六,去,你把那个男的拖出来,抱出来也行,随你喜欢!”
几个男人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只把丁翘听得心惊胆战,这么说来,卓智也落入他们手中了?他体能本来就比她好,这么久没醒来……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熊猫面具估计是不喜欢猪面具戏谑他,瓮声瓮气地说:“我不去,你去。”
那个猪面具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说:“还使唤不动你了,那老子去。”
丁翘看着他走了出去,屋里的几个男人都坐下来玩手机,唯独狼面具一直盯着她看。丁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方面祈祷他们所说的男人不是卓智,另一方面暗自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冷静,不要激怒这些人。
只过了一会儿,猪面具便拖着一个男人进来了,男人的双手双脚同样被绳索捆住,只不过他的双手是被捆在前面的,猪面具用手抓着他的双脚往前拖。定睛一看,丁翘的心便直坠谷底,那不是卓智是谁?
“阿智!阿智!”丁翘挣扎着欲扑向卓智,却因四肢均被束缚而无法保持平衡,身体扑在地上,脸颊直接砸在地板上,也不知道弄伤了没有,她也顾不上了,只是拼命地叫,“阿智!阿智!你怎么了?阿智呀!”
就像所有的希望都被破灭了一样,她拼命地在地板上挣扎着,努力向前挪动,哪怕离卓智近一厘米也是好的。
猪面具手一松,卓智的双腿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猪面具没好气地说:“这家伙看着瘦,还挺重,累死老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双腿被摔痛了,卓智的双手动了一下,丁翘惊喜地大叫:“阿智!醒醒呀,阿智!你应一下我呀!”
卓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把双手举到了胸前,估计是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捆绑起来了,他竭力把头往上抬,目光逐次落在屋里每个人的脸上。
“别看了,除了这个女人,你一个都不认识。”猪面具大声说。
狼面具阴森森地笑了:“不认识好,如果认识我们,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丁翘越听越不安,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想干什么?
卓智竭力把眼睛往丁翘这边看,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太激动之故,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他说:“我朋友……我朋友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把她放了吧。”
狼面具又笑了,“哈哈哈,你小子有本事啊,一个渔村小子泡了个城里小妞,发展得挺快嘛,这才过了多久……”
狼面具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突然闭嘴,双眼阴森森地盯着丁翘。
丁翘心里一沉:听这个狼面具的意思,他似乎认识我?就算不认识我,料想必然是认识卓智的,但是,他的目光那么阴毒,似乎对我怀着极大的敌意,这人到底是谁?
卓智大声说:“你们别故弄玄虚了,我知道你们是江盛派来的!
就算江盛在这里,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他不是想要瓷碗吗,叫他来跟我说。”
狼面具哈哈地干笑着,说:“看样子你不蠢嘛,哈哈!”他突然语气一变,不屑地说,“江盛算什么鸟,老子迟早要弄死他!但是,如果你不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先弄死你的女人!”
丁翘更觉得奇怪了,这人到底是谁,好像对江盛也怀着刻骨的仇恨,只觉得这人的声音和语气似乎颇为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卓智似乎也没有想到对方这样说,停了一下才说:“就算你们不是江盛的人,但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知道,只要你们把她放了,我就把你们想要的东西都拿出来。”
狼面具突然提高了声调:“行啊,你得把你老子藏起来的古瓷碗交出来,也不用多。”他伸出三个手指,“三个就行!”
卓智说:“好,我答应你!”
丁翘听了暗暗心焦,卓智跟她说过,悬崖的海底下散落的那些瓷碗,基本上都是破碎的残缺品,他去哪里找三个完好的瓷碗给他们?正在担心,她便听见狼面具恶狠狠地说:“必须是好碗,像这样的次品,我不收货!”
他举起手中的碗,那碗正是卓智从海里捞起来的残破葵花洗。
丁翘恍然大悟。原来她在岩石丛中看见那个人影,不是眼花,而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他们,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一发现卓智在海里捞起了瓷碗,便立即行动,而卓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急着带她离开那里。
卓智说:“好,我答应你们!你们先把她送上岸,我就带你们去打捞瓷碗!”
狼面具突然呵呵地笑了,走到丁翘身边,蹲下来,突然一手抓起丁翘的头发,她“呀”地叫出了声,狼面具笑得更加瘆人了。
这笑声,怎么如此熟悉?丁翘突然想起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也是在一条船上,一个中年男人也是这样冲着她笑……是他!
狼面具手上发力,猛然把丁翘的脑袋往地板上撞击,丁翘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反而不害怕了,咬着牙,承受着这疼痛。她知道他为什么恨自己了,可以说,是她害得他声誉扫地,也是她间接造成了他家破人亡,他这是回来寻仇了。
她心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脸上却满是倔强,既然落在他手上,哀求也没用了。
狼面具松开了手,丁翘的脑袋便又摔在地板上,卓智极力朝这边看:“不许伤害她!你答应了放过她的!”
狼面具笑了:“开个玩笑你倒当真了?我就是想让这小妞尝尝从希望到绝望的滋味!”
卓智大声说:“你有种冲着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狼面具咬牙切齿地说:“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你等着!”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丁翘的眼睛,狞笑着说,“你不是有很多鬼主意吗?怎么不说话了?说呀,求我放了你,说不定我心一软,真会放了你。”
丁翘静静地注视着狼面具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半年前,浪琴湾有一只白海豚死于声呐,是不是你做的?”
狼面具似乎没料到丁翘这样问,他沉默了一下,呵呵笑了,说:“你认出我了?真可惜,本来还想陪你多玩一会儿的。”说罢,他一手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丁记者,近来好吗?”
果然不出丁翘所料,正是他。
吕仁。
吕仁酒店的老板,曾因用声呐在海上捕鱼而获刑,妻子在其入狱后死于自杀。
现在,他来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