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丁翘的思绪依然是混沌不清的,陈俊峰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

“他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涉嫌走私文物。”

犯罪?走私?怎么可能?怎么会?

一个曾经拼命举报吕仁利用声呐捕鱼破坏海洋生态的人,一个为了理想宁愿放弃大城市的大好前途而坚守在渔村的人,怎会走私文物?卓智最近的行为举止是有点古怪,但他绝不是那种利令智昏的人。这点,丁翘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误会了?”

“是真的。”电话那边的陈俊峰认真地说,“我们的民警是在交易现场把人堵住的,但是……”

丁翘心里一沉:“那他走私了什么文物?”

陈俊峰顿了一下,说:“现在还不知道。”

原来,昨天傍晚,公安部门接到神秘人的线报,两名文物贩子将在市区进行非法交易,民警根据线报监控了相关人员的微信,提取了微信上的照片,发现两人商议把一个产自宋朝的瓷碗偷运出港。

当天深夜,两人在见面交易的时候,被民警当场截住,其中一人,便是卓智。但是,搜遍了两人的随身物品,都没有发现古瓷碗的踪影。

陈俊峰说:“现在我们还在寻找赃物的下落。有同僚怀疑,卓智极有可能先把瓷碗藏在某个地方了,然后空手前往交易,他的戒备心很重。”

丁翘心里叹息了一声,她越来越想不明白卓智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问陈俊峰:“有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卓智家昨天夜里被人挖了个底朝天,来人似乎也是在找东西。”

陈俊峰笑了:“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刚才作案的人把一切都交代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下面的派出所打招呼。”

丁翘惊讶地说:“这么快?是市局破的案吗?”

陈俊峰说:“是啊,你知道作案的是谁吗?”

丁翘微怔:“谁?难道是我认识的?”

她想到了江盛,难道真是江盛指使人干的?

陈俊峰哈哈地笑了:“别多想,你不认识的,一个叫卫明的家伙。”

“哦?”

陈俊峰说:“这个卫明,就是跟卓智交易的买家,这个家伙可是个老油条了,刑释人员,走私惯犯,你看这才放出来没几天,就又犯事了。若这次再进去,就是三进宫了。”

丁翘惊讶地说:“他跟卓智交易,为什么要把卓智家里挖个底朝天?”

陈俊峰说:“他一方面跟卓智交易,另一方面怀疑卓智家里还有别的宝贝,于是就趁卓智进市区交易之机,正好调虎离山,悄悄让人深夜潜进卓家作案。”

丁翘皱眉:“卓智……怎么认识这样的人!”

陈俊峰说:“这个他们都交代了,两人是在古玩网认识的。之前都是通过网络交流,后来卓智主动跟卫明说,他有件货想出手,那卫明便说他可以代劳。”

丁翘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为难地问:“陈队,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陈俊峰爽快地说:“什么事,说吧,只要不是让我犯错误的事,我都可以帮你。”

丁翘说:“能不能让你的兄弟们善待他。”

电话那头,陈俊峰笑了:“你担心我们刑讯逼供啊?放心好了,我们都是依法行事,一切都要等找到赃物再说。”

这一夜,对丁翘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虽然已是深冬,但广东的冬天有时候跟春天无异,今晚温度宜人,月色也好,不远处的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海浪泛着银白色的光,风不算大,浪声如古琴,轻缓而柔和。

姚馆长和小杨很快就在睡袋里睡着了。

丁翘却睡不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直在她的脑海中旋转。现在的卓智,让她感觉很陌生,是她误解了他,还是他原本就这样?

她相信陈俊峰的判断,卓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她记得卓智跟她说过:“我们在一起,如果真的遇上危险,你不要管我,马上自己跑开。”

她记得自己当时说:“为了让你放心,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这就是他冷落她的理由?他知道她内心的骄傲,只有这样,才能把她推得远远的,让她远离危险的境地。

可是卓智,你错了,如果你身陷险境,我又怎么可能独自安然?

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她才闭上了干涩的双眼。

依然风和日丽。姚馆长和小杨早早就起来了,吃过简单的早餐,他们很快便在沙滩上开始了工作。

丁翘心里惦记着卓智的事,决定回市区一趟,于是跟姚馆长打了一声招呼,说家里有急事。因为她的现场画面昨天已经拍得足够多,接下来需要的就是一个专业性的结论而已,现在走开也不会影响工作。

丁翘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陈俊峰在办公室等她。

一见她,陈俊峰便说:“一直找不到赃物,我们打算下午放卓智走。”

丁翘既高兴又有点意外:“真的?那可太好了!”猛然觉得这样对陈俊峰的工作似乎甚为不敬,“不好意思,我只是……”

陈俊峰笑了:“不必解释,你高兴的表情掩饰不了。”

丁翘忙道谢:“谢谢理解。”她审视着陈俊峰的脸,“为什么找不到赃物,你好像还……挺高兴?”

陈俊峰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因为我们怀疑,本来就没有赃物。”

丁翘讶然:“为什么?”

陈俊峰说:“我们查过举报电话的来源了,那是一个城中村的小卖部,打电话的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帽檐一直遮着脸,显然是故意隐藏身份。从监控视频来看,此人身材高挑、挺直,与卓智的身形相差无几。”

丁翘更加惊讶了:“你怀疑这个打电话举报的人就是卓智本人?这是卓智设计的一个局?”

陈俊峰说:“不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拘留他,才能闹出更大的动静,才能让某些人相信,他手中确实有名贵的古瓷。”

丁翘疑惑地说:“这个某些人,是指谁?江盛?”

陈俊峰微微一笑,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以前不是说过吗,风物长宜放眼量。”

丁翘说:“但现在不是证实了卓智没有走私古瓷吗?被放出来了说明他是清白的啊。”

陈俊峰又笑了:“我们的民警已把事情告诉村里了,不管实际情况怎样,村里的人都会知道,卓智在外面跟人走私文物。”

丁翘想起村主任那张堪比广播器的大嘴巴,不由得哀叹一声:“这下子恐怕全村人都知道了。”

陈俊峰笑得更意味深长了:“你有没有想过,这恐怕正是卓智最想要的结果?他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要配合他啊。”

丁翘微怔:“啊?”

她突然醒悟过来,如果大家都知道卓智因涉嫌走私古瓷被拘留,虽然最后他被放了出来,但也不能洗清“走私”的嫌疑,因为也有可能是他把赃物藏得严实,警方一时没找出来而已。

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一旦认定他藏有古瓷,必然还会有所行动,这应该才是卓智“举报”自己的目的,而那个走私贩子卫明,不过是被其利用的可怜虫而已,他可能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本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易,怎么就被端了。

丁翘不由得感叹:“陈队,你太厉害了,这样都能想到。”

陈俊峰马上谦虚地说:“不算不算,我们不过是想办法跟你的男朋友接戏而已。”

听陈俊峰称卓智为“你的男朋友”,丁翘并没有辩解,是男朋友还是前男友不重要,卓智现在遇上事了,她必须帮他。

公安局留置室,民警打开门,对卓智说:“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卓智微微点头,站起来朝外面走,没有不甘心,也没有质问,就好像他早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他刚走出走廊,便愣住了,丁翘在外面等他。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默默地注视着他,眼神是沉静的,表情也是。

她没有说话,她在等他说话。

他却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默默地走过去,然后,从她身边走过。

他能感觉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但是,他视若不见,直接大踏步地走开了。

“阿智!”他听见女人在背后叫,他思考了一下,站定,回头看她,脸上浮上玩世不恭的笑,看着她。

她的语气是温柔的:“阿智,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他干脆地说:“谢谢,但是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丁翘耐心地说:“你家里被人挖得乱七八糟……”

“我知道。”

然后不等她说话,他便大踏步朝外面走,她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手:“我帮你。”

他任由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温软、有力而固执,一秒,两秒,第三秒,他挣脱开了:“不用,我不需要。”

他知道她的性格,也知道她的脾性,再爱一个人,也绝不会委曲求全,他这么强硬地拒绝她,她保证会走得远远的。

只有她走得远远的,他才能心无旁骛地大步往前走。直到走出公安局,他的步伐都是坚定有力的,直到他听见背后细碎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是她。原来她一直跟在他背后,他走起路来一步顶她两步,但是,她一直跟在他身后,步伐不一致,她只能调整自己的速度,好让自己一直不掉队。好让自己,能一直陪着他走。

他不为所动,直接朝车站走去。她毫不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坐车的时候,她也坐车,他上船的时候,她也上船。两人没有一句交流,他紧紧地绷着一张脸,好像被人欠了几百万,她的脸上却始终是平静的,舒展的,似乎完全不受他影响。

船到浪琴湾,从码头上出来,卓智依然一言不发,大步朝家里走。

一路上,不时有乡民跟他打招呼,告诉他,他的家里被贼光顾了,他偶尔应答几句,她便站在旁边陪着,等他走动,她便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像以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一样。

回到家中,院子里仍然满地狼藉,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找来工具开始平整,把撬起来的石块垒平,把散落的花草原地复种。她想要帮他,可是她根本帮不上忙,他也根本不给她帮忙的机会,她站在他旁边,反而影响了他的发挥。

她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他一直没有理会她,直到她走出院子外,他才匆匆地抬眸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她终于走了,是知难而退了吧,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埋头干活。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把院子平整好了,又把屋里被翻抄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好了,正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歇息,听见院门吱呀一声,然后,便看见她提着大袋小袋的菜进来了。

他依然没有作声,默默地看着她,她也没有作声,把东西拿进厨房,开始洗切起来。她不是一个擅长家务的人,只一会儿,厨房便传来砧板和菜刀摔落在地的声音,还有她的惊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他吓了一跳,冲进厨房看。

原来她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切着手指了,慌乱之下忙不迭地把手缩回来,却不小心带翻了砧板,砧板上的菜刀也随之掉落在地,又差点砸中了她的脚……他走过去看她的手指,切破了皮,有血丝渗出来。

他找来创可贴,帮她贴在手指的伤口上,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谢谢。”

他不回应她,只是冷漠地说:“走开。”

她站在那里不动,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她,她就像被他按中了开关一般,闪到了一边。他代取了她原先的位置,开始手脚麻利地操作起来。

她记得他说过自己极少下厨,但他干起这些活来非常快捷高效,切肉、洗菜、切菜,把一切料都备好了,才开始炖肉、炒菜。

她站在那里默默地看,夕阳从窗边照进来,把他的一张脸照得很亮,他的肤色也变得鲜亮而生动起来。他依然不看她,连目光都不跟她对接,似乎是全心全意地做好一顿饭。以前他也不是没为她下过厨,但是,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能让她如此动心。

她走过去,伸出一双手,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他冷冷地说:“放手。”

她倔强地说:“不放。”

他想挣脱她,可是手上正在炒菜,炉里的火也正猛,他实在无暇顾及她,只能任由她抱着腰,但是,他的身体是僵硬的,连表情也是僵硬的,僵硬地摆出“你得到我的身,也得不到我的心”的姿态。

好不容易,菜炒好了,他把菜盛进碟中,回过头来推开她,她的双手虽被推开,但又迅速地攀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她的脸、她的唇便贴了过来。

贴得那么近,他可以看见她脸上细细的茸毛,她粉红的唇色中带着淡淡的光泽。她踮起脚尖,她的唇落在他的唇边,他还来不及反应,已察觉嘴唇被她撬开,温软、有力、蛮不讲理,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怎么拒绝得了?他不由自主地配合着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她的腰,她像是早有预谋般,双手用力地揽在他脖子上,而双腿,已稳稳地夹在他腰间。

一个深远而激烈的吻,不顾不管,毫不相让,有进攻,没防守,像是两军交战,都拼了命似的要把对方迫到绝路,而自己也不考虑退路……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他如梦初醒般,惊跳开来。

煲里的水干了,肉熟了,再不停火,便要焦了。

他失去了之前的淡定,手忙脚乱地关火、装肉,脸是红的,唇也是红的,她满意地看着他,笑了:“怎么样?还说分手吗?”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你说分也行,反正老子也不会听你的。”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他还没有见过她这样无赖的样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说:“你别强人所难。”

她又笑了:“我就喜欢强人所难,尤其是……”她加重了气,“强你所难。”

他不敢看她炽热的眼神:“你、你怎能这样。”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就这样,我就是女流氓,谁叫你说爱我?说过了就必须负责!想撇开我,没门!”

他自知在语言上不是她的对手,闭嘴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地把饭菜端出院子的小桌上,吃喝起来。

他刻意冷落她,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吃喝,自顾自地快乐,偶尔还给他的碗里夹一块肉或几条菜,他只能默默被动接受。还能怎么样呢,又不能把碗摔了。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他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让我来。”

她不搭他的话,继续收拾,他抢过她手中的碗:“你手指受伤了,不能沾水。”

她任由他把碗筷拿走,跟着他进了厨房。

他站在洗手台前洗碗,因为刻意不看她,而导致表情认真得有点过分,似乎那被清洗的不是碗筷,而是被核武器污染过的珍稀宝贝。

她静静地靠在窗边看他,以前当他拒绝、冷落她的时候,她不解,她生气,只顾着自己难过,却没细想他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她在他的表情里看到了落寞。

一种不为人所知的落寞。

她的心里突然隐隐发酸,发疼。

卓智,不管有什么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承受,我会陪着你一起去面对。

绝不独自走开。

绝不。

晚上,卓智在楼上的房间上网,这个房间本是他的卧室,家里唯一的台式电脑安装在这里,他要用电脑,只能待在这个房间。

丁翘把自己的手提电脑也搬上楼,开始写稿和处理视频、图片。她刚才打过电话给姚馆长了,今天的进展依然顺利,他们采集了更多更丰富的瓷片。

在电话中,姚馆长兴奋地说:“阿翘,我们采集的这批瓷片,从样式和花式来看,都能找到与古代宋瓷相对应的实物。若能证实这些瓷片确实产自宋朝,它们便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丁翘听了很高兴,不由得激动地说:“太好了,姚馆长,继续加油!”

姚馆长说:“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请说。”

“请千万别把我们初步的判断意见向外界透露,不然恐怕会引起新一轮的哄抢,待鉴定有了结果再说,花碗坪在未来也许会成为一个文物保护基地。”

丁翘忙说:“这个我知道,姚馆长放心好了。”

丁翘边写稿边回忆着姚馆长说过的话,如果花碗坪上的瓷片被证实确实产自宋朝,浪琴湾将成为一个令世人瞩目的地方,它的未来也将会因此被改写,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它的名字,知道它那像古琴声一样的浪声。

完成了视频的剪辑后,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的桌子边看卓智在干什么——原来,他不是在上网,而是正在研究一张复杂的电路图。

咦,他还没有放弃那个神秘的实验?他的目光盯在屏幕上,完全没有留意她站在自己背后,连紧闭的双唇都显得那么认真、严肃。

这才是他,她认识的他,她喜欢的他。那个他,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没好气地说:“笑什么?”

她恶作剧地说:“不打游戏了?我想打游戏呢,你带带我。”

他白了她一眼:“无聊!”

她一脸坏笑:“那你陪我做点不无聊的事啊。”

他别过脸不看她,双眼依然盯着屏幕,半晌,才冷冷地说:“你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吧,以后都不要来了。”

她笑得更灿烂了:“我偏来!你怕什么?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吗?”

他张口结舌,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这么流氓了?他默默地关掉电脑,走了出去。

丁翘是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叫醒的,她一骨碌坐起来,四周静悄悄的。

“阿智!”

她大声叫,但没人应答。

她趿着拖鞋走下楼,里里外外看过了,没人,院子里也没有。

她上楼,拿起电话拨打卓智的电话,他倒是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她的电话一样。

“睡醒了?”

“嗯,你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冷淡:“睡醒了就回家,别赖在别人家里。”

她纠正他:“这不是别人家,这是你家。”

他停了一下,估计也是拿她没有办法了,无奈地说:“你先回去好吗?以后,我再找你。”

她偏不上当:“以后是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后天?”

他说:“我有正经事要做,你在这里……会让我分心。”

她紧追不舍:“你有什么正经事要做?你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他顿了一下,语气冷硬地说:“我……我要上班,下班我就住在公司里,你留在这里也没用。”

还是想赶她走,她才不上他的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好呀,那你就继续在公司里住,我呢,还会在这里住几天。”

说罢,不等他说话,便收了线。

哪料刚收线,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是海洋与渔业局的科长,上次因为海豚小猪的事,丁翘跟他打过交道。

“丁记者,你好。”

“你好,科长,有什么事吗?”

“海洋公园把那只中华白海豚的化验结果发过来了,特意打电话跟你说一声。”

丁翘心里一跳:“那结果是……”

科长声音低沉地说:“死于声呐探测仪的伤害。”

虽然之前江台大学的吕教授已经有过类似的推断,但现在被敲上实锤,还是让丁翘很吃惊。她记得卓智跟她说过,吕仁等人用声呐在海上捕鱼的那天晚上,那只白海豚曾经在海里救起过她,声呐是伤害不了它的啊。

于是,她便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科长说:“这个情况我们也反映过了,但是对方说,不同的声呐,对海洋生物的伤害程度也不一样,伤害白海豚的声呐,是现在国际上最先进的型号,目前仅用于美国军方,它具有声音小、振幅小、杀伤力强等特点,危害更大。”

丁翘恍然大悟,像小猪那么聪明的白海豚,据说具有5岁儿童的智商,对于一般的声呐,它会有防备,但是对于这种新型的声呐,它又怎么有能力避开它?

“可是,这么先进的声呐怎会出现在浪琴湾的海域?是不是……”

丁翘斟酌着措辞,“某些国家在窥探……”

科长停了一下,才谨慎地说:“这个还不清楚,但是,我们已经把情况向国家安全部门报告了,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与此同时,我们也怀疑,会不会是白海豚游出公海时才受的伤,目前一切都还未可知。”

丁翘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嗯。”

科长又说:“这件事关乎国家安全,我希望你保密。”

丁翘马上说:“这个我知道。不过,那只死去的白海豚,是跟我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能不能告诉他?我只告诉他,保证他不会对外说。”

科长沉吟了一下,说:“我记得他,可以。”

“好的,谢谢。”

卓智果然说到做到,中午也没有回来吃饭,摆出一副我惹不起但躲得起的架势。

丁翘没有出去,昨天买的肉和菜还有好多放在冰箱里,她简单地给自己做了午饭,吃了饭就上床午睡。

睡到下午3点多,她去码头,跟村主任请的船工一起去花碗坪接姚馆长和小杨,顺便做完余下的采访。

渔船在海上乘风破浪,很快便驶到了岛上。姚馆长和小杨早就收拾好东西,在等他们来。

三天的野外作业,姚馆长和小杨的脸都被晒得黑了一层,但是,他们的表情是愉悦的,精神是振奋的。丁翘知道,这一行,一定收获甚丰,可能远超出他们的预期目标。

果然,在船工面前,姚馆长和小杨不动声色,但是,当他们在船尾坐下,姚馆长便忍不住附在丁翘耳边激动地说:“九成是宋瓷!”

丁翘激动地点头:“嗯!”

回到渔村,村主任原打算留姚馆长和小杨吃一顿饭再走的,但他们婉拒了,说是连日劳作,想早些回家休息,于是丁翘便把姚馆长和小杨送到码头,看他们坐船离开,她才慢腾腾地走回去。

接下来的两天是周末,她还可以在这里待两天。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江氏的深海珍珠研究中心。这是她第二次来,上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她还发誓,从此以后不会再踏足浪琴湾,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来了。

研究中心楼层虽然不高,但整体设计显得大气而恢宏,丁翘推开门走了进去,马上有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过来问:“请问您是……”

丁翘干脆地说:“我找卓智。”

年轻男人马上热情地说:“找我们经理啊,你等等……”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掏出手机接听,表情变了又变,“是,是,我知道了。”

放好手机,他的语气更加热情了,热情地指着大门的方向:“小姐,我们经理现在不方便见客,您还是走吧。”

丁翘笑了:“刚才那个电话是卓智打来的吧,你告诉他,他的好朋友小猪有消息了,叫他回去找我。”

说罢,丁翘便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果然,她刚回到卓智家,把米洗好放进电饭煲中,外面便传来开门的声音,卓智回来了。

她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出肉和菜,看也不看他一眼。

卓智走到她跟前,低沉地问:“你是说,小猪有消息了?”

丁翘说:“是的。死于声呐,一种更加精密、杀伤力更大的声呐。”

卓智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丁翘却不知道哪里好了,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他依然不看她,大步朝门外走。

“喂,你去哪儿,我煮了你的饭!”

他站定了没动,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她看见,他的双眼满是泪水。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流泪,那么脆弱,那么无助,他的双肩在微微发抖,悲伤得难以自抑。

她心里一酸,冲上去张开怀抱,把他紧紧地抱住,他略为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越抱越紧,似乎一放手,她便要离他而去,他便会永远失去她。

但也仅仅是一会儿而已,过了片刻,他便放开了她,擦掉眼中的泪水,慢慢恢复了平静:“对不起,我没事了。”

她还沉浸在他刚才有力的怀抱之中,他把她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那么奋不顾身,为什么一转眼,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到底在担心、顾虑些什么?

她涩声道:“为什么对我这么见外?”

他淡淡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温柔地低声说:“可我还爱着你。”她抚摸着左手食指上的创可贴,那是他昨天为她贴上的,“你也还在乎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自从他提出分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闪亮,可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得如同深海里的冰。

他说:“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大半年来,她曾经无数次在漆黑的夜里辗转反侧,深夜难眠,可是不管多么不甘心,多么忧伤,她都能强撑着,不让泪水流下来,但是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控制不住了,也不想控制了,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

他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递纸巾给她擦泪,但始终不愿意安慰她,也不给她任何的安抚动作,直到她自己默默地擦干了泪。

她语气平和地说:“你以前说过要陪我看桃薇花的,一直没去成,明天就陪我去吧。”

两天前她陪姚馆长去花碗坪的时候,曾经走去山顶上看过那片桃薇花,或许是这些日子天气一直暖和,桃薇花以为春天要来了,早就迫不及待地挂起了花蕾,这两天太阳这么好,料想早就开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考虑着该不该陪她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她又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看花是件美好的事情,希望你明天不要再把分手挂在嘴边。”

这次,他没有犹豫,很干脆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