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翘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卓智发过来的信息——“宝宝吃饭了吗?”

“怎么不接我电话?有事找你。”

“三婆晕倒了,镇上的医生说他们无法确诊,现在叫救护车把她送去市里的医院。”

…………

丁翘忙把电话回拨过去,卓智却没有接电话,再拨,依然如此。丁翘急了,翻看卓智发信息的时间,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如果他们是从镇上的卫生院转到市区的,这会儿恐怕早就到了。

丁翘有点自责,整晚只顾着跟江盛吃饭聊天,也没顾得上看一眼手机,卓智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却连个信息也没回……正在她懊丧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卓智的电话来了。

丁翘忙不迭地接听:“你们在哪儿?三婆怎么样?对不起,我的手机调了静音……”

卓智在那边笑了:“我们已经在医院了,三婆很好,医生说有康复的可能。”

丁翘心里一松,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我马上过去,你们在哪家医院?”

卓智说:“别,你今晚不是有饭局吗,刚回到家吧?应付外面那些人,可不比上班轻松。”

丁翘一愣:“你知道我有饭局?”

卓智说:“赵莞说的啊,她说你跟采访单位去吃饭了。”

“嗯。”丁翘跟江盛吃饭,是瞒着赵莞的,她本想告诉卓智,可一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含糊其词地应付了过去,让卓智把医院的定位发给她,她要过去看看。

卓智知道劝不住她,只好悉听尊便。丁翘叫了一辆网约车,很快便赶到了医院。

三婆住在留院部,已经醒过来了,但还不能起床,也不能说话,只是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丁翘一进来,她的目光便落在丁翘身上。

丁翘摸了摸她的脸,她眼里露出欢喜的表情,竭力想表达什么,却无法控制,嘴巴不断地抽搐着,急得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卓智不断地安抚她:“三婆,你别急,慢慢来。”

丁翘问卓智:“三婆这是怎么了?医生怎么说?”

卓智说:“医生说她脑中压迫着神经的血块不见了,恢复的可能性有九成,不过需要时间慢慢恢复,所以暂时还不能说话,行动方面也受限制。”

丁翘这才放下心来,便摸摸三婆的手,安慰她说:“没事的,慢慢会好的,别担心好吗?”

谁料三婆不但没有变得平静,反而更加焦急了,张着嘴努力地想说什么,但只能徒劳地发出“啊啊啊”的叫声,表情也越来越激动,卓智慌了,忙不迭地出去叫医生。

很快,医生来了,观察了一下,说:“病人没事,就是情绪有点激动,最好是让她休息平复一下,别刺激她,这样有利于她的康复。”

待医生出去后,卓智便像哄小孩一样柔声安抚三婆,轻轻地拍打她的肩膀,只一会儿,三婆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丁翘这才有空打量病房,屋里一共有两张病床,三婆住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最里面的**放着衣服,床前的柜子上还放着一些水杯和水果之类的杂物。

见丁翘打量着病床,卓智说:“最里面住的是一位阿姨,跟女儿出去散步了。”

正说着,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推着轮椅走进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女,两人五官长得极像,一看便知是母女俩,原来中年妇女就是最里面那张病床的主人。

中年妇女长得极胖,女儿想把她搬上床却束手无策。不等她们开口求助,丁翘和卓智便主动走过去帮忙,好不容易才把中年妇女安置到**,母女俩连声向他们道谢。

两人走到三婆这边刚坐下,卓智便说:“我要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丁翘这才知道他还未吃饭,忙说自己不需要,那对母女刚才得到他们的帮助,正巴不得报答他们,极力撺掇他们出去吃饭。

“没事的,病人睡着了,你们出去吃饭吧,有什么事我们会看着的。”那女儿很是热情地说,“反正我们哪里也不去,你们出去吃饭正好透透气。”

盛情难却,再说医生都说了,三婆现在需要休息,守在这里意义不大,于是丁翘和卓智接受了那对母女的好意,给她们留下了电话号码后,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了医院。

按卓智的意思,本来是打算在医院附近找家小食店随便应付一下的,可是丁翘心里有愧,一查地图,发现潮记离医院也不远,步行仅需10分钟左右,两人便决定走路过去。

潮记是晚餐连着消夜一起做的,见丁翘又来光顾,服务员热情地把两人带进了一个雅座。丁翘今晚已经吃撑了,便只为卓智点了一个腊味煲仔饭,另外多点了一份上汤蔬菜。

服务员把菜端上来后,老板又亲自送了一壶**茶过来,这倒令丁翘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常来吃饭,鲜见老板亲自迎来送往的。老板为他们倒上茶后,依然站在那里客气地问:“这个煲仔饭,火候够吗?”

卓智赞许地说:“挺好的。”

老板便笑了:“那倒也是,不然这位美女也不会一天来两次。”

卓智侧头对丁翘笑:“原来你今晚也是在这里吃饭。”

丁翘点头微笑,只恨不得让老板快点消失,跟江盛吃饭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之前对赵莞隐瞒了,后来将错就错也瞒过了卓智,现在更加不能说了。

谁料怕啥来啥,老板看着丁翘,客气地说:“这位美女,今晚跟你在一起吃饭的先生,是姓江吗?”

丁翘暗暗叫苦,却依然是一脸笑容:“你开饭店,还管客人姓什么啊?”语气间已有一点不客气,不想让老板再扯下去了,谁知那老板是个不识趣的,反而更加认真地说:“哈哈,我没说错吧?那位江先生,就是江氏集团的小老板,是不是?”

丁翘偷看卓智,卓智正在认真地对付着他的饭菜,似乎并没有刻意听他们说话,她便微笑着不置可否,那老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唐突,说:“其实认得江氏小老板的不是我,是我儿子。”说罢也不等丁翘反应,便唤了他的儿子来。

原来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就**记帮忙,一心继承父业,并在传统饭菜的基础上改革,想开发一些健康又时尚的新菜式。

“江氏开发的速食海藻在网上的评价很高,可惜他们不做生鲜,我们想从江氏进货,但一直遭到拒绝,今天看见江先生来我家吃饭,我当时就想走过去跟江先生聊聊这事,但我爸不让我去,说客人跟女朋友吃饭不能打扰。你们离开后,我后悔了很久,觉得自己错过了时机,幸亏你又来了,你是江先生的女朋友吗,能帮我们问问吗?”

那年轻人一口气把话说完了,静静地看着丁翘,丁翘只觉得尴尬无比,顿了一下才说:“你误会了,我不是江先生的女朋友,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

那年轻人迫切地说:“那你可以帮我问问江先生吗?”

丁翘点头:“你拿张名片给我,我会代你转给江先生。”

年轻人似乎早有准备,马上掏出名片,恭恭敬敬地交给丁翘,丁翘接过名片,顺手放进手袋中。

待那对父子走了,丁翘有点不安地看了卓智一眼,卓智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饭,似乎并不关心他们之前的话题。

倒是丁翘,有点心虚,期期艾艾地说:“我今晚是跟江盛一起吃的饭。”

“哦。”

“不好意思。”

卓智抬头看她:“为什么说不好意思?”

“我……我不应该瞒着你,江盛约我吃饭,是因为那天他也参加了拍卖会,他看见我们了,他因为没有帮我们解围,心里不安,所以向我道歉,还说也要找机会向你道歉。”

卓智笑了:“没关系,我不需要他解围,他也不用道歉。”

“你不生我的气?”

卓智正想说话,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便拿起电话接听。

丁翘看他的神色,便知道电话里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只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慌张,而后他马上站起来朝外面走。

电话是医院同一病房的那对母女打来的,三婆出事了。

当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住院部大楼前围了很多人,卓智拨开人群走进去,一块白色的床单盖在地上,勾勒出一个人形,褐黑色的血从床单下面渗出来,悄悄地向四周漫延。

卓智跪倒在床单前,极度的悲痛令他欲哭无泪,他双手颤抖着却迟迟不敢去揭开那张白色的床单,丁翘看着不忍,蹲下来帮他揭开了。

是三婆。

在警察的询问下,那对母女说了事发的经过。丁翘和卓智离开房间后不久,那对母女也累了,便相继睡着了。待她们被楼下的喧闹声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房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后来她们才知道,同病房的老太太从楼上摔下去了。

卓智喃喃地说:“不可能的,三婆才刚刚醒过来,她连起床都乏力,怎么可能爬上窗台跳下去?”

警察问那对母女:“在事发前死者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没有。”那女儿说,“她的亲人离开后,她一直睡在**,之后我们也睡着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当时你睡在哪里?”

那女儿指了指母亲的床:“我是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趴在床边睡着的。”

丁翘心里一动,说:“会不会是有人从外面进来,关了灯,然后……”

办案的民警打断了她的话:“没有这么复杂,我们查验过了,事发时住院部的保险丝烧了,电工在5分钟后排查出故障,恢复了供电。”

卓智抬起头,红着眼睛说:“怎么这么巧?你们查过监控了吗?会不会是有人从外面进来……”

民警说:“你怀疑是有人谋杀了死者?最近她得罪了什么人吗?”

卓智微怔了一下,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怀疑,三婆没有可能会跳楼的,医生说她快康复了,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跟我们分享她的心事。”

丁翘也证实:“是的,她之前一直想跟我们说话,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卓智问:“能不能查一下监控,事发时有没有人从电梯里出来?”

民警摇头:“那时候停电了,电梯已不能用。”

丁翘说:“会不会有人从楼梯上来?”

民警笑了:“这里是12楼,就算有人能从外面进来,但5分钟后就恢复了供电,短短5分钟,对方不可能撤走。”

卓智难过地低下了头,丁翘知道,他不愿意接受三婆跳楼自杀的事实。

民警又说:“我们请教过医生了,脑部神经受伤的患者情绪容易波动,综合种种情况,我们初步判断为自杀。”

很快,警方又找到了更加有力的证据——医院当晚的监控,事发前后的10分钟,并没有可疑人物在电梯和楼梯上出现过。

没有可疑人物进入病房,那对母女,就是三婆生前最后见过的人,可是她们沉浸在梦乡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

公安机关最终把三婆的死定性为自杀。

三婆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尸体火化后,卓智把骨灰带回浪琴湾,在一个清冷的早晨,把骨灰撒向了大海。

丁翘默默地陪着卓智在海边的岩石上坐了许久,直到海上飘起了小雨,丁翘才把卓智拉回家。回到家中,卓智饭也没吃,倒头便睡,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丁翘不忍心叫醒他,只是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看看书,刷刷手机,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两天以后,丁翘要回去上班了,卓智把她送到码头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丁翘知道,他在自责。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出去吃饭,那么三婆就不会自杀,这样的负罪感,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丁翘上了船,看着卓智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忍不住跳下船,把他抱在怀里,哀求他:“你别这样呀,真的不关你的事。”

“我没事,船要走了,你快上去吧。”

丁翘上了船,在船上朝卓智挥手,她明明看见他看着自己的方向,但她的目光搜寻不到他的视线,无法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是没有焦点的。

丁翘想,他一定很心痛吧,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也没了母亲,小猪和大包相继离开了他,现在连唯一见证他成长的三婆,也离开了他。

这几天,她没有见过他流泪,但她知道,他的心,一定痛得破碎了。

她心疼他。

丁翘请了几天假,临近月底,怕本月的任务完成得不是那么好看,因此便发狠地拼了几天活,选题、采访、写稿,忙得昏天黑地。在工作的间隙,她打过几次电话给卓智,每次他都淡淡地告诉她,他很好,没事,让她放心。

但是,他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她。

一次也没有。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一直非常主动,每天嘘寒问暖,午饭吃了什么,采访了什么题材,晚上几点回家……两人虽然不在一起,但她时时感觉他就在身边,而现在,他就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只要她不找他,他便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还有,他好像很忙的样子,有时候发信息给他,他很久才回过来,打电话过去,他也是寥寥数语,匆匆收线,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阿智,你怎么了?你好像很忙?”有天晚上她忍不住问他。

他却淡淡地说:“没有啊,我就是累了。”

她体贴地说:“那你就好好休息,早点睡。”

“嗯。”然后他就顺理成章地说,“晚安。”好像他已经困得不行,只等她说这句话,他便可趁机撤去,跟过去的体贴与甜腻判若两人。

如果他不曾对她那样好过,她是不会失落的,可是一想到他现在正是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便释然了。

半个月后,便是卓智的生日,恰巧又是周六,丁翘邀请他来市区一起庆祝,他在电话里静默了一下,说:“还是算了吧。”

丁翘知道他还在为三婆的事难过,于是便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去陪陪你?”

“好吧。”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我不一定有时间陪你。”

丁翘忙说:“你没时间陪我,我可以陪着你啊。”这样的事他以前不是没有试过,以前他在花碗坪那个岛上“搞科研”的时候,她就静静地陪着他,默默地看着落日给他的脸镀上金光,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心里也是欢喜的。

一大早,丁翘便去超市采购了大袋小袋的东西,虽然浪琴湾什么都有,但她更喜欢自己置办的感觉。

当她提着大袋小袋从船上走下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卓智的身影,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来接她。这让她有点不适应,但她很快便安慰自己:现在是非常时期,要包容他。

她提着东西,一步步地走向卓智家,塑料袋的提手把她的手指勒得生疼,她咬着牙硬挺着。到了卓智家,院门紧闭着,她叫了两声卓智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不在家?她纳闷起来,把东西放在地上,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卓智。过了好一会儿,卓智才接听她的电话,又过了好一会儿,楼上传来了响声,他趿着一双拖鞋走下来开门。

他看上去挺憔悴,脸上的胡子好几天没刮了吧,眼睛里带着血丝,全然不是平时那样干净爽利的样子。

他朝她点点头,便拿起地上的东西进了屋,也没有问她带这么多东西来累不累,她有点委屈。待她跟着他上了楼,心里更加委屈了——他看也没看她,立即坐在桌子前进入了状态。

他在打游戏。

怪不得刚才他听不见她在楼下叫他,因为他戴着耳机。现在,他已进入了战斗状态,厮杀得不可开交,“嗒嗒嗒”“砰砰砰”,他的表情随着电脑画面的变化而变化,那么认真,那么投入,就好像他真的处于那个战场中。

丁翘的心凉了半截。

他以前也偶尔玩游戏,据说技术还挺好,是某个游戏中的大咖,但因为他从不沉迷,还给他添了几份神秘的色彩,时而有小白主动找他,他从不回应,对他来说,那单纯就是消遣。

丁翘默默地看着他,他一直不顾不管地敲击着键盘,双眼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屏幕,她虽然就站在他面前,却进入不了他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察觉到她的失望,在游戏的间隙,他回过头来,说:“对不起,我忙着,你饿不?桌上有东西吃。”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他便回过头去,瞬间进入了那个虚拟的战场。

她瞟向他说的桌子上的东西,发现那是半箱即食面,还有几瓶全能量饮料,地上还放着好些空瓶子,看来这些天他都是靠这些度日的。她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次她来的时候,他会给她做海鲜粥,烤各种各样的贝类,烤得差不多的时候,把蒜茸、花生油和辣椒丝浇进去,空气中都是香辣的味道。

她默默地把那些空瓶子都收进一个纸箱里,再把即食面的空袋子收拾好,然后便去了楼下的厨房。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幸亏她早有准备,蔬菜和肉类都买来了,原打算买个生日蛋糕的,但想到一路舟车劳顿,怕蛋糕在半路融化,便买了面粉和鸡蛋来,想着跟他一起做蛋糕。

她向来不擅长厨艺,平时在家里是赵莞做饭,跟卓智在一起时是卓智做,现在只能勉为其难地上阵了。靠着手机上的软件,她成功地做了一个鸡蛋炒番茄,又做了半煲腊味饭,还就地取材,用电饭煲做了蛋糕。

也许是因为蛋白没有打发好,做出来的蛋糕并没有像网上展示的那样蓬松绵软,但也能勉强看出是一个蛋糕的样子,而且奶味十足,香气扑鼻,还是不错的。她自我安慰着,把蛋糕倒扣在一个圆形的浅碟子里,把买来的圣女果切成两片,一片片地摆放在蛋糕边,看上去倒也清新可人。

她把饭菜和蛋糕一样样地端上楼,直到她摆好了碗筷,装好了饭,卓智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似乎完全忘记了有她这个人存在。她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吃了饭再打,好吗?”

卓智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抬:“等我一会儿。”

她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等,这一会儿,便是将近半小时。

他赢了,在游戏中,别人都被他打死了。

他终于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到她的脸上,摘下耳机,看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她淡淡地说:“吃饭了。”

“哦。”他应了一声,跟着她走到桌前坐下,端起碗吃饭。

两个人默默地吃着,他没有说好吃,也没有说不好吃,只是埋头用筷子不断地把饭扒进嘴里,似乎那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而不是享受。这是她第一次为他做饭啊,她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满,但一看见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便不忍心苛责他。

因为他心情不好啊,他以前是不会这样对待她的,是不是?

他吃完了一碗饭,她伸手接过他的碗,又为他盛了一碗,他也没有客气,接过碗,很认真地吃起来,认真得没有闲暇看她一眼。

“吃点菜吧。”她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西红柿炒蛋给他,他默默地把碗伸过来接了,然后又埋头吃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再也吃不下那半碗饭。渐渐地,她的眼睛便红了。她没有怪他,她只是难过。

他吃完了那碗饭,才抬起头看她:“你怎么吃得这样慢?我都吃完两碗饭了,你半碗都没吃完。”

她立即高兴起来:“咱们吃蛋糕好吗?我做的蛋糕。”

他略显惊讶地说:“蛋糕?”原来他一直只顾着埋头吃饭,连放在桌上另一边的蛋糕都没有看见,“你做的?一定很好吃。”

她笑了:“嗯,快试试。”

他用小刀划开了蛋糕,切了一块给她,自己也拿了一块,两人慢慢地品尝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你的生日……我给你做了这样的蛋糕。”

他看着她说:“蛋糕是有点硬,但很香,如果不用传统的蛋糕标准来要求它,还是很好吃的。”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她的心情随之变得轻快起来,他似乎恢复了平时风趣的样子。

“谢谢你来陪我过生日。”他有点愧疚地看着她,“吃了蛋糕,你就回去好吗?”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为什么?”

他摸摸她的脸:“因为……我没空陪你。”

她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说:“我要做任务,急。”

她明白了,他还是惦记着网上的游戏,她巴巴地跑来给他过生日,巴巴地给他做饭做蛋糕,在他眼中,却连网络游戏都不如。

她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点头,说:“好。”

他满意地笑了,又摸了摸她的脸,说:“乖。”

然后,他把手中的最后一点蛋糕塞进嘴里,说:“麻烦你把碗收拾一下,出去的时候记得关上门,我就不送你去码头了。”

她依然是默默地点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唯恐一开口,便委屈得哭出声来。她很想拂袖而去,永远不在他的面前出现,可是又不甘心。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对她?

她把碗筷洗刷好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关上门,去码头,坐船回市区。

她坐在院子里发呆。

阳光透过百香果叶子之间的缝隙射下来,把地面点缀得斑斑驳驳,院子也不是往常那样干净整洁的样子,地上有好些落叶,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找工具打扫一下落叶,却不知道去哪里找。

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院子门边挂着的一串钥匙上。她认得那钥匙,那是卓智家小船的钥匙,他习惯把钥匙挂在门边,便于出入时拿。

她心里一动,想起了花碗坪上的那些碎瓷片,还有它们在阳光下发出的闪闪光芒。她的心里突然就变得灿烂起来,已经是晚春了,不知道孤岛上的那些桃薇花,是否还在开?

她取下了挂在门边的钥匙,朝码头走去。

正是晌午,码头上没什么人,船也不多,她很快就找到了卓智家的小船。她上了船,很淡定地把钥匙插进去锁孔,启动了小船。此前她从未开过这船,但见卓智开得多了,感觉似乎并不难。

当船体在发动机的作用下颠动起来时,她有点惊慌失措,真的要开船去花碗坪吗?会不会迷路?但很快她便安慰自己,海上不比城市的道路错综复杂,只要方向是对的,就不会迷路,更何况,她手中不是还有手机吗,如果迷了路,也可以第一时间求助。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便安定了,慢慢地驾驶着小船向前奔去。她不敢开得太快,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看着海里的水波被小船从中划开,在两边翻起波浪,心情便也变得晴朗起来。

竟然真的没有迷路,小船在海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花碗坪附近,当她看见孤岛上那些熟悉的黑石头时,心里涌出了一丝探险成功的得意劲。她把船停在水边,然后提着鞋子一步步地走向孤岛。

她没有想到,在这里,她又遇上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她在花碗坪捡了好些瓷片,放进带来的袋子里。那些瓷片都很漂亮,但是太小了,就像卓智说的,要把它们拼成一个碗或盆的样子,还真不容易。每块陶瓷碎片,都来自一个完整的碗或盆,可是当它们碎裂后散落在这片海滩上,要重新聚集在一起,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就像一对男女,上天要让他们失散,在人海中寻找彼此,有时候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有时候兜兜转转却一直迷路,要历尽沧桑才能找到,而有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只好孤独地过一生。

他(她)也不是没有人爱,只是找不到他(她)想要、想爱的那个人而已。丁翘有点感叹。

她慢慢地朝山上走去。说是山上,其实就是孤岛的顶端,因为山石丛生,植物长得也不算茂密,走起来并不艰难,只是偶尔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一个小时后,前面豁然开朗,山石少了,植物也渐渐变得茂密起来。

登上顶处,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花海,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么大的一片花海,那么艳丽、那么欢天喜地地开着,蓝蓝的天际飘散着白云,周围是蓝色的大海,她情不自禁地欢呼着冲向那片花海。

桃薇花,她第一次见到活生生地长在树上的桃薇花!

卓智曾经摘过桃薇花给她吃,可那是在夜里,后来她也曾跟卓智上岛,但不是时间不够无法上山,便是因为时机不巧错过了桃薇花的花季,每每抱憾而归。

灿烂盛放的花,她见得多了,但她从没有见过开得这么肆无忌惮的花。它们就那样密密匝匝地开着,枝条重叠着枝条,花朵挤压着花朵,可是每一枝都有自己的位置,每一朵都有自己的空间,那么自由,又那么奔放。

空气中,飘**着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如果能有一种机器,把空气中的气味保存下来就好了。她略带点惆怅地想,既然气味无法保存,那就做点实际的事吧,她掏出手机,开始拍摄起来。

不管哪个角度,不管哪个方向,都是一幅现成的美图。她有点小得意,很自然地便想把照片发上朋友圈,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一旦她把桃薇花的照片发出去,这里很快便会成为朋友圈的网红打卡点,这片自由自在盛放的桃薇花,又怎能经受得住人类的再三造访?

还是算了。

丁翘记得卓智说过,小时候,他的妈妈经常上山采摘桃薇花,有时候用来泡茶,有时候用来做点心。

那时候他的妈妈,心里是快乐的吧,丈夫在海上捞海胆,年幼的儿子正在一旁嬉戏,她一边摘花一边唱着“桃薇花儿开”,想一下都让人心驰神往。

丁翘伸手摘了一朵桃薇花,指间却觉得一阵刺痛,原来这桃薇花也像玫瑰一样,是有刺的,再细看那花朵,长得也跟玫瑰花差不多,只是花朵没有玫瑰花那么大,但花瓣倒是丝毫不输给玫瑰花,层层叠叠,像是隐藏着无限心事。

桃薇桃薇,会不会跟蔷薇一样,跟玫瑰一样,都是属于蔷薇科的呢?

丁翘咬下一片花瓣,细细地咀嚼起来,一股微甘而清新的感觉瞬间在她的口腔绽开,这让她想起那个台风之夜,卓智也摘过桃薇花给她吃。她有点后悔,早知道桃薇花开得这样好,她就不应该负气一个人出海登上孤岛,应该拉着卓智一起来看的。

也许,看了这片绽放的桃薇花,他会高兴一些呢。

因为这片花海,她的心情变得明媚。她找到一个平坦处坐下来,双手托腮,在海风的吹拂下,微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怎的,一下子就睡着了,连梦中都是桃薇花那清新而甘洌的香味,好像连梦境都是粉红色的。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天上已经涌起了乌云,似乎要下雨了。

她大吃一惊,慌忙往山下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才跑了几步,雨水已如豆子般砸下来,她咬着牙继续奔跑着,只一会儿,她的头发和衣服便湿透了,而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下山的路因为被雨水浇透了变得有点湿滑,她跑得举步维艰,但再艰难也要奋力向前跑,恐怕一会儿还有雷暴呢,自小的安全教育告诉她,雷雨天气千万别暴露在野外,尤其是在山上,她必须想办法快点上船,然后离开这里。

终于,她跑到了山脚下,来到了那片岩石边,只要穿过这片黑黢黢的岩石,再走几步,就可以看见那艘小船了。

突然,她的眼前亮起一道闪电。

她的心里一沉,想起了一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她记得那天夜里,也是这样下着雨,响着雷,后来她看见了那恐怖的一幕……她紧紧地握着手机,似乎这样能从中得到力量,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幸亏江盛送的这个手机是防水的,她不怕手机因为被雨浇湿而死机,这让她有一股底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用这个手机向外界求助。

山石在她面前变得影影绰绰,她慢慢地摸索着前进,一个巨大的响雷突然在天边炸开,天幕犹如被撕裂了般,四下漆黑一片。

紧接着,她眼前突然又变得白亮起来,但这白,又跟白天不一样,而是带着一股朦胧的感觉,像是月色清明的夜晚,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柔光。

就在这个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两个人,虽然五官和衣着看不清楚,但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她几乎要惊叫起来了——这正是一年前她在这里见过的一幕!

一个男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男人突然从地上搬起一块石头砸在前面男人的后脑勺上!

前面的男人应声倒地,记忆中,后面的男人应该是略做停顿,然后拖起前者的双脚走向大海……

她颤抖着双手打开手机,要把眼前的一幕拍下来,可是就在她按下手机的拍摄键的时候,眼前的场景突然消失了,那个男人还未把倒在地上的男人拖下大海,就凭空消失了,她眼前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黑黢黢的山石,似乎刚才那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天地间,又恢复了刚才阴暗的样子。

可是她知道,刚才那一幕绝对不是幻觉,她急切地打开手机,看手机上到底拍下了什么。照片很暗,乍一看只是灰蒙蒙的画面,但是仔细看,还是能勉强看见两个人影,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跟在后面正弓着身子,看样子是正在弯腰搬石头。

拍到了!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欢呼一声,以前她几次跟陈俊峰提过这事,但陈俊峰都不相信,现在有图有真相,他总该相信了吧!

她跌跌撞撞地朝海边奔去,直到看见小船,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丁翘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火,当她走近卓智家,却发现卓家黑灯瞎火,她知道卓智没有出去,门依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木门闩处于半关状态,外面和里面的人都可以打开门闩进屋。

丁翘在楼下大叫:“阿智!”

或许是太激动了,她急于把这个消息跟卓智分享,正担心他在楼上打游戏戴了耳机听不见下面的动静时,门突然开了。

丁翘几乎是扑进卓智的怀里:“阿智!”

卓智对她的出现似乎挺意外:“你怎么还在?不是回去了吗?”

丁翘并不介意卓智语气中的冷淡,她热切地说:“阿智,我有话跟你说……”

卓智用力地把她推开:“我问你怎么还在?你不是说回去了吗?”

丁翘惊讶地看着卓智,她被他眼神中的疏远和质问吓住了,她不敢相信,他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顿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阿智,你怎么了?”

卓智说:“我没怎么,我倒是想问,你想怎么样?”

丁翘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怎么样啊……我就是想陪着你,你知道我刚才去哪儿了吗?”

卓智不客气地说:“我对你去哪里了一点都不关心,但是,我对你喜欢撒谎的行为很反感!”

丁翘张口结舌地看着卓智:“我什么时候撒谎了?”

卓智冷笑了一声:“你说呢?”

丁翘说:“我就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你。”

卓智淡淡地说:“可能你早就忘记了,那我提醒一下你,上星期,你约了江盛吃饭,却骗赵莞和我,说是参加采访对象的饭局,这事你忘记了吗?如果不是被潮记的老板拆穿这件事,恐怕你不会承认吧?”

丁翘怒极反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为什么要说谎?我跟江盛去吃饭怎么了?我跟他是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

卓智又冷笑了:“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你有必要撒谎吗?”

丁翘怒视着卓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明白你现在心情不好,三婆去世,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不能向我发泄!你没权利这样做,我也没有义务消化你的负面情绪!”

卓智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做出了某项重要的决定:“不错,我没权利,你也没有义务……我们分手吧!”

丁翘气得几乎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你就为了这个……跟我分手?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卓智却不看她,转身朝屋里走去,只听见他的声音冷冷地抛过来:“是。”

她推开他,冲进屋里,拿起了自己的小背包,提着直接走了。

卓智站在楼上的阳台上,看着丁翘背着小背包大步朝外面走去,脸上的表情隐匿在夜色中,无人知道他是哭还是笑,是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