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智和丁翘根据网上公布的地址,来到了拍卖中心。拍卖中心就在江台市最大的休闲广场的10楼,卓智与丁翘按图索骥,总算在拍卖会开始之前抵达了现场——也只是刚好没迟到而已,他们几乎是掐着点儿进来的,一进门,两边守着大门的保安人员便把门关上了。

拍卖会正式开始。

由于今天拍卖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来的人还挺多,除了那些欲一掷千金换来心头好的阔佬之外,也不乏前来探究市场的专业人士,更多的人则是抱着买不起看看也好的心态来看热闹。

拍卖师是一名英俊的年轻男士,干练而专业,三言两语便进入了拍卖环节。清朝的烟嘴壶、暖炉、花瓶,明朝的笔洗、香炉,竞拍者都非常踊跃,一番竞叫下来,价格节节攀升,满堂喝彩,竟无一样流拍。

当了三年的记者,丁翘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见这些人叫起价来竟然眉都不皱一下,她却暗地里在心中盘算数字后面到底有多少个零,不由得低声对卓智感叹:“哪里来的这么多有钱人!”

卓智笑了,对她说:“钱存在银行会贬值,买了房子又怕砸在手里,买古董放着保值是不错的选择。”

礼仪小姐双手捧着一个锦盒走上台,拍卖师语气激动地说:“下面,我们来拍卖最后一件宝物,它是——宋朝鱼碗!”

礼仪小姐把锦盒放在桌上,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拿出碗放在桌上。

“流畅而唯美的花纹,典雅的深蓝色,简约的鱼身图案,这是目前为止发现的第一个宋朝鱼碗,拥有它,您就拥有了唯一!起拍价是200万!”拍卖师大声说。

场下众人都轰动了,低声议论者有之,引颈细睇者有之,丁翘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放着的宋朝鱼碗,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就是在卓智家见过的那个旧碗啊,从花纹到鱼的图案都是一模一样的!

“阿智,这碗跟你家那个旧碗,几乎没有分别。”丁翘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真像。”

卓智点头:“我也觉得很像。”

丁翘说:“可惜不能走近了看,如果真是那个碗,你拿起来就知道真假了。”

两人在下面窃窃私语,现场的拍卖却已进入疯狂的竞价阶段。

“660万……28号的朋友举牌了,680万!680万一次!68号朋友举牌,700万……”

竞拍者每举牌一次,便递增20万元,而竞拍者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场上的气氛被迅速点燃,人们忍不住频频站起来看那些豪气叫价的人。

“1980万!1980万一次……好,38号朋友举牌,2000万!2000万一次,2000万两次……”拍卖师重重地敲下一槌,“2000万成交!”

整个场子都沸腾了,38号竞拍者兴奋地站起来朝大家挥手致意。这是一个年轻人,从穿着到长相都非常平凡,他双手挥舞,似乎挺享受此刻的万众瞩目。

突然,台上一阵**,丁翘引颈一看,才发现卓智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到了台上,伸手拿起了碗,或许是事出突然,两旁的保安来不及反应,都愣愣地看着他。

拍卖师毕竟见多识广,他马上调整了状态,露出一副笑容:“这位朋友,请小心你的手,千万要小心轻放……”

两旁的保安知道此碗贵重,对视一眼后,更加不敢上前制止了,如果激怒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他一气之下把碗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工作几辈子也赔不起这么贵重的碗。

丁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阿智想干什么?他平时可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啊。正在她担心又纳闷的时候,却见台上的卓智仔细地把碗端详了一番,然后——他脸上略显困惑,把碗放回桌上,拍卖师朝两边的保安使眼色,几乎是在同时,四个保安冲上前把卓智按倒在地。

一名安保人员如临大敌地把碗放进锦盒里,迅速送离现场。

众人哗然,纷纷拿出手机拍摄。

卓智没有挣扎,任由保安控制着,看热闹的人们凑上前去用手机拍卓智,场面几乎失控。现场一位西装模样打扮的男人附耳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从外面涌进更多的保安维持秩序。

丁翘担心矛盾会进一步激化,更怕卓智会因此受到伤害,她艰难地拨开众人往前台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恭敬地递上名片给穿西装的男人,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明卓智是她的朋友,做出轻率之举完全是出于对古文物的热爱,没有丝毫的恶意。

那男人略做沉思,觉得卓智的举动虽然不妥,但总归是有惊无险,也没有造成不良后果,而他也不想因此得罪媒体记者,于是便给了丁翘一个面子,挥挥手让那些保安把卓智放了。

丁翘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冲上前扶起卓智,把他拉到一边,关切地问他:“你有没有伤着哪里了?”

卓智没有说话,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丁翘低声说:“看清楚了没有?碗是不是……那个?”

卓智摇了摇头:“不是,碗是完好的,没有缝。”

丁翘有点失望,说:“可是我看见你在台上的表情,好像挺意外的,还以为……”

卓智说:“那个碗,除了没有裂缝外,跟我家丢了的那个旧碗一模一样,连鱼身上的鳞片都是一样的。”

丁翘困惑地说:“这可奇怪了,难道……你家丢失的那个旧碗,竟产自宋朝?”她心念一动,“难道,花碗坪的那些陶瓷碎片,也是产自宋朝?”

卓智脸上也满是困惑的表情,两人自顾自地说着话,身边的人们如潮水般朝门口涌去,偶尔有人认得卓智就是刚才“闹事”的年轻人,悄悄拿起手机拍他,丁翘看在眼里,干脆把他拉到角落里。

正在丁翘抬手为卓智整理被扯乱的衣领时,一张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一闪而过,等她抬起头欲仔细看时,那人已淹没在人流中,她不由得轻轻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卓智问她,“你看见谁了?”

丁翘摇摇头:“没有,认错人了。”

其实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认路的本事虽然不怎么样,但认人还是可以的,但在这个时候,她不想跟卓智说,唯恐他更尴尬。

那个人,是江盛。

从拍卖会出来,卓智因为惦记着三婆,就先回浪琴湾了。三婆现在的身体虽无大碍,但智商犹如3岁孩童,卓智临出门时托了邻居照顾她,总归还是不放心。丁翘有点担心卓智,但报社的工作是不能耽误的,只能看着卓智一个人孤独地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报社后,丁翘马上放下心里所有的事,尽快让自己完全投入工作中。这也是赵莞比较佩服她的地方,不管在什么环境中,她都能迅速收拾心情进入工作状态,而赵莞有时候写稿却需要酝酿,所以在写稿速度方面,赵莞远不及丁翘。

几乎所有的职业,都有下班的时候,唯独记者没有,哪怕你交了稿,下班了,但是你的眼睛、你的心时时刻刻都得像触角一样搜索着新闻的源头和信息。人家警察下班回家都可以安心睡觉了,但记者还在为明天的选题发愁——没有稿子交上去,你就不是一位称职的记者——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说的就是记者。

丁翘埋头把事情全部完成后,一看时间,已将近晚上7点,便给卓智打了个电话,问他回到家没有。电话那边的卓智是轻松的,也是温柔的:“嗯,我已经回到家了。邻居把三婆照顾得很好。我没事,别担心,你下班没有?下班了就快回家吃饭,不许在外面瞎逛,要不然一会儿又迷路了。”

电话那头的卓智,略带着宠溺的语气,似乎并没有被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影响心情,丁翘想着他絮絮叨叨地叮嘱自己的样子,嘴角便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好了好了,我一会儿下班就和赵莞一起回去,你就别操心了。”

待她跟卓智说了拜拜,放下手机,才发现赵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桌子前,脸上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其他的同事都下班回家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俩。

“怎么了?”丁翘瞪了赵莞一眼,“干吗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小翘翘……”赵莞欲言又止,“你和阿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翘微愣,马上说:“我和阿智?我和阿智能有什么事,挺好的啊。”

“可是……”赵莞说,“那网上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网上的照片?”丁翘愣了一下,马上想到了下午在拍卖会上发生的事情,她早该想到事情会被发到网上去的,只是她急着赶稿,倒把这事忽略了,“网上,怎么说?”

赵莞默默地指了指她的电脑,丁翘冲过去,赵莞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卓智的特写,再翻下去,几乎全是卓智在拍卖会上的照片:卓智拿着碗仔细观察,卓智把碗放在桌上,卓智被保安按倒在地,保安把卓智双手反剪,丁翘扶起卓智,丁翘与卓智挤在角落里说话……网络时代,就是全民记者时代,天底下再无新鲜事。丁翘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赵莞看她的表情,更加疑惑了:“阿智……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丁翘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么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它们之间似乎没有联系,可是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哪里说起都觉得混乱,于是干脆不解释了,轻描淡写地说,“没啥,是阿智觉得那碗好看,就忍不住走去拿起碗来看一眼罢了。”

赵莞被她的话惊住了:“可是那碗……是两千万的啊,这好端端的,阿智怎么会想拿人家的碗看?他……他不是有这方面的毛病吧?”

她拍拍丁翘的头,末了又添上一句,“正常人可干不出这事啊,我的小翘翘。”

丁翘心里有点不悦,但她也知道赵莞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

这些年来她跟赵莞可说是相依为命,除了家人,赵莞就是她最亲密的人了,但是,她也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卓智——哪怕是最亲密的赵莞也不行,哪怕是在背后说也不行。

丁翘把网上关于此事的新闻一一看下来,幸亏评价并不全是负面,还有很多诸如“价值两千万的青花瓷鱼碗,他想看看”“看看你的碗咋了”“我不是抢劫犯,我只是想抢你的饭碗”之类的评论。

因为阿智的行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网民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太大的反感,有的反而在评价中透着几分调侃甚至佩服的味道:“兄弟,你做了我一直不敢做的事!好样的,你好歹是端过两千万元饭碗的人了!”

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网民的幽默感也在与时俱进地提升,丁翘不禁莞尔,这样的评论就算阿智看了也不会有压力,她松了一口气,把赵莞的电脑关了:“走吧!”

赵莞一愣:“去哪儿?”

丁翘笑了:“下班回家啊,我的大小姐。”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赵莞仅用半小时就做好了一饭两菜的晚饭,饭是白米饭,两道菜一道是蒸鱼,一道是炒菜心,典型的广东菜。

赵莞在蒸鱼时,除了用传统的蒸法外,还借鉴了卓智处理海鲜的做法:鱼是直接光身放在盘子里蒸熟的,然后用蒜茸起油盐锅,把烧滚的油盐淋在鱼身上,滚烫的油盐与鱼身接触,立即溅起一阵阵欢乐的烟雾,响起一片“喳喳喳”之声。

单听那油的声音,你就知道鱼的味道不会差,那是油盐对鱼的入侵,它能炸开鱼的鲜香,就像伯牙和钟子期的相遇,他们能谱一曲《高山流水》,就像乡村重金属音乐与城市大妈的联手,歌舞升平,惊天动地。

这一顿饭,丁翘吃得心满意足。放下饭碗,她揉着肚子,赞许地说:“赵莞啊,你是一个被新闻事业耽误了的五星级大厨啊,只给我一个人做饭,是委屈你了。”

赵莞颇有成就感地看着丁翘:“真的吗?”

“当然!这三年来你的厨艺突飞猛进,已到了随时可请人来家里做客的程度了。”

“好呀。”赵莞脱口而出,“啥时候请江盛来家里吃饭吧。”估计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急切了,缓了缓,才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很久没有聚过了。”

丁翘看在眼中,也不说穿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好啊,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请他来吃饭,只是他现在整天在浪琴湾,说不定什么时候才有空呢。”

自从上次对江盛旁敲侧击后,丁翘知道,江盛的心中,根本没有赵莞的位置,可是赵莞心心念念的,还是江盛,尽管江盛对她并没有特别的表现,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女朋友啊,估计赵莞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丁翘心里有点为赵莞感到难过,不知道该不该劝她放下。

丁翘收拾好一切上床,已是晚上10点多,就像心有灵犀一样,卓智的电话就跟着来了。

“阿翘,我有个发现。”电话那边的卓智,有点迫不及待,还略带着一点兴奋,“我家丢失的那只破碗,真的很有可能产自宋朝!”

丁翘惊讶:“真的?你怎么知道?”

卓智说:“有资料说,在唐代,我国东南沿海有一条叫广州通海夷道的海上航路,中国商人通过它从广州运送瓷器和丝绸,由马六甲经苏门答腊到印度,再采购香料、染料运回中国。这条海上通道在隋唐时运送的主要大宗货物是丝绸,所以后世把这条连接东西方的海道叫作海上丝绸之路。到了宋元时期,中国瓷器渐渐成为主要出口货物,因此它又被称作海上陶瓷之路……”

丁翘忍不住打断他:“可是这跟你家丢失的那个碗有什么关系?”

“有。”卓智笃定地说,“浪琴湾位于广州海域的西南方,水面距离也不过150海里,通往他国的船只,极有可能途经此地,我怀疑我家那只破碗,还有浪琴湾那些陶瓷碎片,就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丁翘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阿智,你这样说有一定的道理,可这终究只是你的猜测,你不要忘记了,宋朝之后,还有元、明、清,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其间经历了多少个朝代?在这将近1000年里,中国一直在变化,但中国人骨子里对古董的迷恋是根深蒂固的,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假冒伪劣古董层出不穷,不要说你家丢失的那个碗,就是今天拍卖会上的那个,我都怀疑它不一定是真的。”

长期的记者生涯,令丁翘养成了遇事冷静思考的习惯,卓智似乎被她的说法“镇”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是这样,那对方为什么会费尽周折来我家偷碗?”

丁翘一下子被他问倒了,是啊,卓家那个碗如果是假的,为何会有人大费周折来偷,除非,对方认定那碗是真的古董。

“阿智,你再把那个碗的来历,好好跟我说一次。”丁翘郑重地说。

“嗯,我爸去世两三年后吧,我在家里抽屉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缺了一个角的破碗,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就去问我妈为啥家里会放着一只破碗,我妈说她也不清楚,可能是我爸以前下海捞海胆时捞上来的。我不舍得扔,就一直把碗留着。上了大学后,因为惦记着这只破碗,我学会了修补陶瓷,大二那年暑假,我在花碗坪找到了差不多的碎片,就把它修补好了。”

“当时你怀疑过那只破碗的制造年代吗?”丁翘心里一动,想起了刚认识卓智的时候,两人曾经就古瓷的修补技术进行探讨,当时她还觉得纳闷,卓智为什么会对这么生僻的知识感兴趣。

“其实我也怀疑过的。”卓智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当时觉得,那只破碗最大可能也不过是产自清朝的罢了。我刚修补好的时候,也曾把它发上网问人,但有人说清朝的陶瓷器皿注重雍容华贵,不可能有这种粗劣的鱼身,我想着这碗可能是来自乡野民间的饭碗而已,就算是清朝的也没有太大的价值,于是便没有再理会了。”

“那你还记得有人对那只破碗显得特别有兴趣的样子吗?”丁翘说,“也许早就有识货的人看出破碗价值不菲了。”

“有。”

“谁?”

“你。”卓智说,“见过那碗的人中,就你对碗最感兴趣。”

“哎呀,人家是说认真的,你还开玩笑……最近有什么人到家里来吗?”

卓智想了一下,说:“江盛算吗?”

“江盛?”丁翘脱口而出,“他到你家里做什么?”

卓智原本不过是开玩笑,见她这样问便笑了:“我的大小姐,前几天不是你安排他送我回家的吗?”

丁翘想起来,今天在拍卖会现场,她见过江盛,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不会认错。难道,这不是巧合?

“阿翘,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见她迟迟没有说话,电话那端的卓智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连声问道。

“阿智,我没事。”丁翘说,“你看到网上那些照片没有?网民的议论还挺多的。”

“看过了。”卓智说,“没想到把我拍得还挺帅的。”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应该是微翘的,还带着一丝笑意吧?

于是丁翘的心情也被他带得轻快起来:“确实是挺帅的,要不我给你炒作一下,人家微博上的发际线男孩小吴在网络上都能火起来,你的条件可不比他差。”

“不不,我的理想不在娱乐圈。”卓智认真地说,“你知道除了拯救人类和地球,我对其他的小事都不感兴趣。”

丁翘被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语气逗笑了,“不进娱乐圈”也是发际线男孩小吴的梗。

两人对着电话笑了一会儿,卓智说:“阿翘,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听他说得郑重,丁翘的语气便也变得认真起来:“什么事?”

“你能不能找人查一下,那只宋朝的鱼碗到底是什么来历?今天竞拍获得碗的究竟是什么人?”

丁翘心里一动,其实她也挺好奇,如果能查清楚宋朝鱼碗的来历,也许就能揭开宋朝的鱼碗跟卓家的旧碗之间的联系,也许,卓家旧碗的下落也就顺便被摸出来了。

“好的,我找人问问。”

“这事难办吗?”卓智小心翼翼地问,“如果难办就算了。”他爱她,唯恐自己的要求令她难做,但目前,能帮得上忙的也只有她了。

丁翘轻描淡写地说:“不难的,如果对方愿意帮忙,就是小事。”

这是实话,当记者最大的好处,就是积累了人脉,办事的时候比一般的小老百姓方便些。

“谢谢你,阿翘。”

她开玩笑:“用什么谢?”

他微微愣了一下,才认真地说:“你想我怎样谢?”

她脱口而出:“情债肉偿啊。”说完她便笑了。

想不到他竟然认真地说:“阿翘,我不许你这样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糟糕,这个老实人,竟然给她上线上纲了。

她羞赧地说:“人家就是开玩笑。”

他更认真了:“开玩笑也不能!这是原则问题,我不许你开这样的玩笑。”

她大赧,彻底投降了:“好吧,我以后不说了。”

他赞许地说:“嗯,真乖。”他接下来的话令她哭笑不得,“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让你说出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至于我这个人,你想怎样用就怎么用,想几时用就几时用,怎么能等到有债才偿?”

他的语气是认真的,每句话、每个字也都是简单的,可是合并在一起,却有着别样的意味,只把她撩拨得心如小鹿乱撞,脸烧得更厉害了。

“阿翘?”他在那边温柔地唤她。

“嗯。”她的声音也跟着温柔起来。

“好吗?”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微风,掠过时似乎带着湿润的水汽。

“好。”她轻轻地说。

“嗯。”他似乎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阿翘,我爱你。”

“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她嘴角绽开一丝调皮的笑:“我也是爱……用你的,想用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她在心里哀叹,想我丁翘,也曾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女文青啊,只因为跟一个理科男谈了一场恋爱,便生生变成了一个色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我欺也!

次日上班,丁翘特意去找了陈俊峰,她担心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一进陈俊峰的办公室,陈俊峰便冲她笑,公安系统的内部网,早有人把拍卖会上卓智和丁翘的照片发上来了,以便各级领导掌握情况。丁翘常年跑线,自然知道这事瞒不过陈俊峰,于是也不隐瞒,便把前因后果细细地说了一遍。

求他这样的老公安帮忙办事,必须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到最后,就算你不求他,他也会主动帮你,因为他也好奇啊,他也想找出疑案背后的前因后果,老公安都有这毛病。

果然,丁翘一说完,陈俊峰的好奇心便被吊起来,不等她说明来意,他便打电话叫人进来吩咐了几句,下面的人得令,马上便出去办事了。

桌上的工夫茶才泡过两次,下面的人便进来汇报了。那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小伙子,他说:“陈队,宋朝陶瓷鱼碗的卖主是一家在中国香港注册的公司,海关的手续也齐全,不像是洗黑钱的。”

陈俊峰点点头:“那家公司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一字一句地说:“Wing。”

陈俊峰皱眉:“怎么这家公司的名字这么奇怪?”

丁翘说:“他们习惯中英文夹着用,这个Wing,作为英文单词来讲,是翅膀、翼的意思。”

那小伙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很有可能是这样。”

陈俊峰不满地说:“假洋鬼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么多的汉字不够他用,还非得用英文!”他话题一转,“这个翼公司,有可疑的地方吗?”他不说Wing,故意说翼,丁翘听得暗自发笑,看不出这个老公安,还有着自己的一份执着的坚持呢,真是太可爱了!

“没有。”那小伙子说,“查过了,这家公司成立于10多年前,是一家专做名贵珠宝和文物买卖的公司,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丁翘迫不及待地问:“这家公司跟江氏集团有没有业务来往?”

“没有。”小伙子肯定地说。因为刚才陈俊峰让他查宋朝鱼碗的卖主与江氏是否有关,他特意让经济犯罪科的同事查了,证实两者之间并无关联。

“那,买主呢?”丁翘又问。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说了一个名字,那是一个最近红起来的女星,拍了几部戏,但没有一部能看的,网友戏称她“演戏基本靠瞪眼和挤眉弄眼,演技,不存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人家就是红透了半边天,被各种广告金主和制片人追捧。

丁翘惊讶地说:“是她?那拍卖会上出现的人是她什么人?”

小伙子说:“是她新请的小助理,因为没人认识他,正好让他出面。”

陈俊峰皱眉:“她一个没知识没文化的人,连戏都演不好,买来做什么?”

丁翘被陈俊峰的话逗笑了,那小伙子虽然不笑,但显然憋得好辛苦,陈俊峰估计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傻了,便自我解嘲地说:“混娱乐圈的果然都是人精。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小伙子有礼貌地朝丁翘点点头,走了出去。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丁翘和陈俊峰都没有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丁翘才勉强笑着说:“也许,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得这么复杂,卓家的碗跟宋朝陶瓷鱼碗只是碰巧一样?卓家的破碗其实并没有丢失,它是被三婆不小心打碎拿去扔了?三婆突然发病、狗的死亡都只是碰巧凑在一起了?”

“不,当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用巧合来解释的时候,那么它一定不是巧合。”陈俊峰语气肯定地说,他的目光也变得冷峻。

丁翘默默地点头。

“有些疑点,我们不应该轻易地打消怀疑。”陈俊峰说,“哪怕从表面来看,它们之间并无联系。”

丁翘心里一动:“你是说……江盛?”

那天在拍卖会上见到江盛的事,其实一直在她心头盘绕,她曾怀疑江盛跟那个宋朝陶瓷鱼碗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刚才小公安说两者之间并无可疑联系,因此她放弃了怀疑。

陈俊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给点耐心吧,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丁翘兴奋地说:“您的意思是说,您会继续跟进这件事?”

“当然啊。”陈俊峰的脸上浮起笑意,“你不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吗?它已经勾起了我的兴趣。”

丁翘高兴得连连点头,只要陈俊峰主动参与调查此事,他有的是办法和人脉,可比她和卓智瞎猜有用得多了。

从公安局回来后,丁翘把在陈俊峰处获得的消息告诉了卓智,卓智得知卖主竟来自中国香港,似乎有点失望。丁翘刻意没提江盛的事,毕竟现在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与江盛有关,她没有必要跟卓智说,免得他乱想。

谁知道她不提江盛,江盛却主动找她了。过了几天,傍晚临下班的时候,江盛突然给她打电话,说想请她吃饭。

接完电话,丁翘没有跟赵莞说是江盛约了自己,只说是跑线单位临时有事,便让赵莞先走了。

跟江盛也算是熟悉的朋友了,一上车,丁翘便毫不客气地表示自己今晚不想吃豪华盛宴,只想吃属于老百姓的乡土风味——煲仔腊味饭。

江盛温和地笑着,说:“可以啊,你带路吧。”

丁翘便尴尬地笑了:“其实我也不认得路,不过咱们可以导航去。”那家煲仔饭,她跟赵莞和卓智去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是打车去,怎样走,她自然是不记得的。

幸亏店名她还是记得的,她掏出手机正要操作,却听见江盛说:“不用了,让我查吧,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丁翘便说了那家店的名字,驾驶台上的电视显示屏突然亮了一下,大约一秒钟的静默后,一个清晰的女声突然在车内响起:“目的地,潮记煲仔饭,全程两公里,现在请往左转,前方有红绿灯,有违章拍照……”

丁翘知道这是车载智能系统的服务,也不在意,不料听见江盛淡淡地说:“知道了,你没发现我车上有一位漂亮的小姐吗,我今晚是不会违章的。”

那车载智能系统竟然说:“是女朋友吗?”

江盛侧过头看了丁翘一眼,丁翘略尴尬,他说:“不是,是女性朋友。”

那女声静默了一会儿,说:“如果能把那个‘性’字去掉就好了,主人会更高兴。”

丁翘大窘,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江盛嘴角绽开一丝坏笑:“你乱说话,把我的朋友得罪了,我可饶不了你。”

不料那车载智能系统竟然说:“你别不承认,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这下连丁翘都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你从哪里弄来这么逗的东西?”

那女声不服气地说:“叫人家东西是不礼貌的,我的名字叫安妮。”

丁翘忙说:“对不起,安妮。”

江盛微笑着问丁翘:“喜欢吗?国外的新产品,朋友送的,有车载的,也有放在桌面上的,如果你喜欢,我送一个给你。”

“不用不用。”丁翘忙拒绝。看着江盛俊脸上的笑意,那么真诚,那么纯洁,这么好的人,她竟然怀疑他?一瞬间她有一种负罪感。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当她们说不要的时候,恰恰正是她们想要的时候。”安妮又在主动搭讪了,这下子连江盛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饭店,江盛一直没提他想跟丁翘说的事,丁翘也没问,反正他迟早会说的。

到了饭店,两人分别点了煲仔饭,丁翘原先还有点担心江盛不习惯这种“亲民”的饭店,但看江盛一副充满期待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又点了几样风味小食。

服务员写好菜单,又端来了茶水,丁翘端起面前的茶正准备喝,江盛说:“那天在拍卖会,我看见你和卓智了。”

丁翘本来已将杯子端至嘴边,也不知道是茶太烫还是江盛的话题太突然,她竟然失手一滑,将手中的杯子摔在桌上,杯子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了几下,倒没有碎,只是茶水把桌布和她的衣服都弄湿了一片,她显得有点狼狈。

江盛忙不迭地拿桌上的餐巾纸给丁翘抹水,幸亏天气还不冷,丁翘的衣服也不算厚,估计一会儿就干了。

江盛还体贴地问:“要去买件衣服换了再吃饭吗?我可以代劳,附近就有商场。”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有风度的。

丁翘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点水痕,影响不了我吃饭。”

江盛看了一眼她的衣服,她的衣服湿得不算多,是麻纱的料子,倒也无大碍,于是便也没坚持,唤来服务员给丁翘换上了新的杯子,又为她倒上一杯茶。

丁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若无其事地说:“那天你也去拍卖会了?为什么我没看见你?”

江盛缓了缓才说:“那天我看见你们了,但是很抱歉,我当时并没有出手相助,这几天我一直为此事自责。”

丁翘注视着江盛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深邃的,闪着亮光,她相信他的话是真诚的,可也不至于到道歉的程度呀。

江盛突然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关系,在公共场所我一直有压力,担心自己举止不当给父亲和企业带来负面影响,所以那天,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装作不认识你们匆匆离去。你和阿智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样做实在不够义气。”

他的声音是低沉的,丁翘从未见过他如此自责的表情,不由得安慰他:“没关系啊,那些安保人员也知道卓智并无恶意,后来就放我们走了。”

江盛摇头:“你们不介意,但我问心有愧。”

丁翘笑了:“别担心,阿智不知道这事,我也不会告诉他。”

江盛低沉地说:“我愧对朋友,就算你不跟阿智说,我也会当面向阿智道歉的。”

丁翘忙说:“江盛,其实你真不必如此,这件事,其实并没有这么严重,连道德瑕疵都算不上。”

江盛静了一下,说:“我自责了几天,谢谢你这么说。”

丁翘调皮一笑:“如果真想谢我,那今晚就不要跟我抢着买单,给我一个请你吃饭的机会。”不等江盛回答,她便话题一转,“对了,那天你为什么会去拍卖会?难道你也对古董感兴趣?”

“其实我对古董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创新的作品,比如智能机器人之类的。”江盛笑了一下,“但是我爸说,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不应该局限于个人的狭隘爱好,一个成熟的企业家,他的爱好应该只与赚不赚钱有关。”

丁翘笑了:“令尊说得没错,那你呢,是怎么想的?”

“所以,我就去试试,看我的兴趣能否培养得起来。”

“结果呢?”

江盛摊摊手:“结果你不是知道了吗?那天我连一次牌都没有举过。”他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我总觉得台上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不像是真的。”

丁翘笑了:“英雄所见略同。”

“那卓智呢,他也这样认为吗?当时他走上台去,真的只是像网上说的那样只是想摸一摸那碗?”

丁翘心念一动,认真地说:“不是的,他说谎了。”

“哦?”江盛惊讶地看着她,目光中既有期待又有好奇。

丁翘垂下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阿智是因为我才说的谎,因为我说我没摸过那么贵重的古董碗,阿智就说他可以代我上去摸一下,后来,他就上去了。”

这个谎,她曾在赵莞面前说过,现在信手拈来,倒也顺理成章。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告诉江盛关于卓家鱼碗的事,潜意识中,她觉得自己是在保护卓智。也许,这是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

江盛含笑不语,丁翘说:“你不相信?”

“我信。”江盛微笑着说,“如果我是他,也会这样做,可惜,你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

这算是暧昧吗?似乎不算,可是丁翘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一下。自从她告诉江盛,她跟卓智在谈恋爱后,江盛一直保持着君子之风,可是偶尔,他会露出自己的小心思,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

这顿饭,一直吃到10点才结束。除了煲仔饭和风味小食外,江盛食而知味,又吩咐店家把其他的小菜每样都做了一道端上来,他想都尝一遍。店家知道遇上了大主顾,自然是欢天喜地地张罗去了。

待各种小菜悉数端上来,丁翘早就饱得直不起腰了,只能看着江盛一样一样地品尝:“人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你是一餐尝尽潮记菜。”

江盛似有顿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奢侈了?”

丁翘不说话,只是点头笑。

江盛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一样样地吃着菜,动作轻柔而斯文,他知道丁翘已吃饱,也不多做谦让。

丁翘看着满桌子的菜,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你喜欢这里的风味,下次来再试几样岂不更好?”

江盛看了丁翘一眼,那目光是幽深的,可是他的语气又是淡淡的:“为什么要等下次?最好的时机,永远是现在。”

这就是有钱人的做派吧,丁翘表示理解。结果,自然是满桌的菜剩了大半,丁翘看着可惜,干脆令店家都打包了,带回家给赵莞吃。

江盛把丁翘送回小区的时候,赵莞正坐在沙发上啃饼干。赵莞喜欢做饭,却不喜欢做自己一个人的饭,丁翘不在家里吃,她都是草草应付。吃了饼干觉得口干她便到厨房倒水喝,透过厨房的窗,恰巧看到了江盛的车停在小区的过道里。

江盛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赵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身影,心里怦怦直跳,很快,她便看见江盛绕到车头的另一边拉开车门,丁翘从车上走了下来,原来今晚约了丁翘的人,是江盛。丁翘竟然瞒着她。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把丁翘当成知己,暗恋江盛的事,也从来没有在丁翘面前掩饰过,数天之前,丁翘还答应找个机会再撮合她和江盛,谁知道这边掉过头,她却瞒着自己跟他私下里约会。赵莞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一下,心里酸酸的,还带点疼。

她在江盛面前是怎样提起我的呢?我会不会已成为他们口中的笑话?赵莞只觉得心里千回百转,有说不出的难过和酸楚,连水也没有喝,就跑回房间去了。

5分钟后,丁翘在外面叫门,她手中提着大袋小袋的食物,腾不出手拿钥匙,赵莞走去开门,丁翘风风火火地说:“快,老赵,你快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可丰富了!”

赵莞神色如常:“我已经吃过了。”

丁翘热切地说:“吃过了再吃一次嘛,潮记的菜,味道都是你喜欢的。”

赵莞接过她手中的大袋小袋,淡淡地说:“我饱了,吃不下,放进冰箱里,明天也可以吃啊。”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对了,卓智给我打过电话,说找不到你,后来我打了你的电话,你也没接。”

丁翘忙把手机拿出来看,显示有几个未接电话,其中就有卓智和赵莞打来的:“哎呀,我把手机调静音了!”丁翘抱歉地说。

赵莞淡淡地说:“你给卓智回个电话吧,他找你好像有急事。”

赵莞打开冰箱,把丁翘带回来的食物一样样地归置好,生气难过又能怎样呢,她住的是人家的房子,连发脾气都不敢,连质问丁翘为什么要骗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把自己的委屈和难过严密地收藏起来。

丁翘觉得赵莞今天的举止有点奇怪,她平时见了喜欢吃的东西不是高兴地哇哇大叫吗,今晚竟然说吃饱了,吃不下了?

她们以前一本正经地研究过,吃货的肚子,应该是分成很多格子的,饭有饭的格子,菜有菜的格子,水果有水果的格子,而且不同的菜式之间也分不同的格子,所以才能在吃饱之后依然吃下很多东西。

今天赵莞是怎么回事?可是赵莞什么也没有跟她说,跟她说了一声晚安,便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