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与渔业局的反馈信息,比想象中来得早。次日一早,科长便打电话给丁翘:“丁记者,海豚的解剖完成了。”
丁翘忙问:“它的死因是?”
“这个,还不知道。”
丁翘惊讶地问:“怎会不知道?不是已经做了解剖吗?”
科长说:“我们之前曾经怀疑海豚是患有某种疾病导致死亡,但从解剖尸体来看,它的内脏非常健康,不存在患病的情况。”
“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它搁浅在沙滩上缺水而死?”
“没有可能。”科长不容置疑地说,“如果它是因为缺水而死,对肾脏会有一定的损伤,但从解剖结果来看,海豚的肾脏完好。而且,根据我们对浪琴湾潮汐情况的分析,海豚搁浅的地方,在昨夜12点之前尚未退潮,但从尸检结果来看,海豚死亡时间在此之前,基本可以排除海豚是因为搁浅而死的可能。”
丁翘困惑地说:“那……海豚的死因是不是就没办法查出来了?”
“也不是。”科长说,“只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我们打算邀请海洋公园的兽医对海豚尸体再次进行剖检,他们在这方面经验更丰富。”
“这样也好,他们需要多久?”
“详细的分析报告预计要半年。”
“这个也太久了吧……”她心里一动,说,“科长,可不可以先等等,我想向你推荐一个人,这个人对海洋生物特别有研究。”
“是什么人?”
“江台大学的教授,他姓阮。”
科长好奇地问:“阮教授是专门研究海豚的?”
丁翘说:“不,他不是,但是他对海洋生物比较了解,他此前研究过海洋鱼类……”
科长笑了:“丁记者,海豚并不属于鱼类。”
丁翘忙说:“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请阮教授看一下,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好吗?”
科长沉吟了一下,说:“那好吧。”
跟科长通完电话后,丁翘马上打电话给阮教授,阮教授一听,马上便答应了下午跟丁翘一起去海洋与渔业局。丁翘还来不及道谢,手机便提示有新电话进来,于是她匆匆跟阮教授结束了通话,接听新来电。
电话是卓智打来的,不等他开口,丁翘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便把科长跟自己说的事复述了一遍,卓智一听便急了:“如果没有内伤,那小猪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在沙滩上?”
“所以,我约了阮教授下午过去再检验一下。”
“你怀疑……”
“是,我怀疑小猪的死与声呐有关。”
卓智没有说话。此前丁翘问过他,小猪的死有没有可能与声呐有关,他坚定地认为不可能,但现在既然检验出小猪身上没有内伤,表面看来也没有外伤,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让阮教授看看也是好的。
卓智心念一动,说:“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你等我,我现在马上去坐船!”
丁翘看了一下时间,现在9点多,如果卓智现在从浪琴湾出发,时间还是来得及的,于是干脆地说:“行,我等你!”
下午,丁翘和卓智、阮教授一起去了海洋与渔业局。科长对这事非常重视,恭恭敬敬地把阮教授请进了实验室,让丁翘和卓智在外面等着。丁翘原以为怎么说也得等一两个小时,谁知道不到10分钟,阮教授和科长就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丁翘和卓智忙迎上去:“阮教授……”
阮教授神色严峻地对丁翘说:“你的猜测没错。”
丁翘和卓智闻言大惊,不约而同地问:“真的是声呐?”
科长在一旁默默地点头,丁翘与卓智吃惊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间倒说不出话来。
阮教授说:“海豚表面没有外伤,检验也没有发现内伤,但是它的大脑,发生了一种很奇怪的变化。”
卓智急切地问:“什么变化?”
阮教授说:“跟那些死于声呐的鱼类的延髓一样。”
丁翘问道:“延髓?”
阮教授点头:“不错,鱼类的延髓相当于人类的脑袋,被声呐伤害过的鱼类,在显微镜下可以看见它的延髓呈粥状。这头海豚表面看来没有伤痕,大脑也完好无缺,大脑皮层的深沟和神经元细胞都没有异样,但在显微镜下,可见它已呈粥状变化。”
丁翘想起那些在甲板上痛苦地跳来跳去的鱼,不由得失声说:“那小猪临死前一定很难受……”看着卓智的表情,她不忍心说下去了。
卓智沉默了半晌,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不对……”他皱着眉说,“我记得吕仁在用声呐捕鱼的时候,小猪也在海里,但据我观察,声呐对它的影响并不大,小猪怎么可能因为声呐的干扰而死?”
一直沉默着的科长说话了:“不同的声呐,频率也不一样,对海洋生物的杀伤力也有所不同。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世界各地都出现过声呐干扰导致海豚死亡的事件,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令海豚死亡的声呐,杀伤力恐怕要比吕仁团伙的大得多。”
这个说法倒是有理有据,卓智和丁翘默默地点了点头。
送走阮教授后,丁翘和科长商议着要报警,希望通过警方的力量查出是何人利用声呐在海上非法捕捞,卓智却说:“先不要报警。”
“为什么?”丁翘惊讶地看着卓智。
“不能打草惊蛇。”卓智缓缓地说,“小猪因声呐而死,说明还有人在利用声呐技术捕捞,而我长期住在浪琴湾却毫无察觉,说明这个人的行动比吕仁一伙还要隐蔽和小心。”
丁翘和科长对视了一眼,信服地点头。
丁翘说:“这个利用声呐技术捕捞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岛上的渔民!”
科长赞赏地说:“不错,如果是外来人士,必定会引人注意,只有土生土长的渔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
卓智摇头:“不一定,也许小猪是在别的地方受了伤,然后才拼死游回来找我的。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假如对方是本地渔民,报警传开去反而会打草惊蛇令其提高警惕,必须在暗中观察才有可能找到疑犯。”
丁翘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对,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把小猪死于声呐的事传开去,对外还要宣称小猪是因为搁浅在沙滩上缺水而死的。”
卓智对丁翘说:“阿翘,这事就交给你了。”
丁翘说:“没问题。”顿了一下,她苦笑,“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个假新闻了,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科长说:“阮教授那边……”
丁翘说:“我会叮嘱他不要把这事跟任何人提起。”
科长说:“行,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他拍拍卓智的肩膀,“有什么新发现,你随时跟我联系!必要时,我们也可以派人协助你。”
晚上,大街上灯火璀璨。
时已入秋,夜风微凉,丁翘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卓智的手中,他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握进掌心,温暖,有力,让她感觉安心。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跟身边行色匆匆的人们不一样,他们一直走得很慢,就那样慢慢地走,都没有说话,默默地享受着在一起的时光。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有时候可以一连说上一天的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感觉枯燥无聊,相反,他们很享受这种时光。
虽然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在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阿翘。”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
“谢谢你为小猪做的一切。”他说,“在我心中,小猪不只是一头中华白海豚,它还是我的伙伴、我的亲人。”
丁翘停下来,凝视着他:“你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不许说谢。”
他更紧地握着她的手,叹气:“可是我们人类为什么总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身边的一切?可能小猪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跟它这么亲密,可是我的同类却杀了它。”
“你怕吗?”丁翘说,“如果用声呐捕鱼的,真是浪琴湾的渔民。”
卓智摇头:“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我怎会怕?”
丁翘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被他牵着往前走。卓智侧头看了一眼她的脸,站定在那里:“你怕?”
“是的,我怕。”丁翘抬起头看着卓智的眼睛,他正好站在街灯下,眼睛显得又大又明亮,她可以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两人靠得那么近,她却无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阿智,我担心那些人会报复你。”
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那你呢,你当初暗访吕仁的时候,就不怕他报复你?”
丁翘说:“我当时不怕,是因为我那时候是孤身一人,你可不一样,你现在有了我,如果你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一丝笑意浮上卓智的脸:“原来是这样啊,好吧,我答应你,我一定十分小心。”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郑重地说:“那你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他被她脸上的认真打动了,也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
她嫣然一笑:“那好,咱们快回去!”
他看着灯火辉煌的大街,人来车往,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不由得说:“这么早回去?逛街不好吗?”
她看着他,脸忽然红了,脑袋微垂:“回去……我要送份礼物给你。”
他大为纳闷,她今天是怎么了?送份礼物竟然紧张成这个样子?想来是很贵重的礼物?他忙说:“不用不用,我不要你的礼物。”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份礼物……你会喜欢的。”
他忙说:“我不要,我不想你破费……”看着她涨得越来越红的脸,他突然福至心灵,似乎察觉到什么,怔怔地看着她。
丁翘带着卓智回到家中时,才9点多,赵莞正在客厅搞卫生。自从赵莞搬来一起住后,丁翘的家可说是一尘不染,就算是重度洁癖患者来了估计也无可挑剔,有时候连丁翘都不好意思了,劝她不必这么认真,她却认真地说:“你不让我交房租,那我最起码把屋子弄得干净一些。”
这就是赵莞,她总是那么懂事,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的位置,也许正因为她的自律,丁翘更珍惜跟她的这份友谊。
跟赵莞打了招呼,丁翘与卓智便进了房间。丁翘的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就算卓智跟丁翘同居,大家也不会尴尬。看着丁翘的房门慢慢地关上,赵莞更用力地用手中的抹布擦着桌子。
她羡慕丁翘。在她眼中,丁翘一直很幸运,虽然她从来不主动追求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有,家境良好,母亲疼她,她喜欢的男孩刚好也爱她,还有……她竟拒绝了江盛。
江盛,那个在赵莞眼中像男神一样的存在,那样好的家世,那样好的长相,看人时那么温和的眼神,说话时那么温柔的语气,可是丁翘拒绝了。
最令人羡慕的,不是在于她能得到什么,而是在于她能拒绝什么。
那才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底气,代表了她对生活的完美要求。
在那个小小的山村里,赵莞从小就听到三姑六婆们在聊天时说:“人比人,气死人。”小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没有人知道赵莞的心事,当她向丁翘倾诉自己对江盛依然怀有想法时,可能连丁翘都以为她在开玩笑,她也只能以这种真真假假的方式掩饰内心的失落,唯有她自己才知道,那都是她的真心话。
一墙之隔的丁翘的房间,此刻已是一片旖旎风光。
虽然在此前,卓智和丁翘已有过无数次“亲密接触”,但两人都保持着理智和克制,总是浅尝辄止,但是今晚显然不一样,看样子丁翘是决意让卓智收下这份“礼物”了。
她从未试过如此主动,脸色酡红,微笑中带着羞涩,但她的眼神是温柔的,动作是坚定的。卓智被她撩拨得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一双手却毫不犹豫地抓紧了她的手,不让她“胡来”。
她轻笑:“你还没有准备好?”
“不是。”
她笑得更迷人了:“不爱我?”
“爱!”他快爆炸了,只能狠狠地吻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耳朵,以此缓解他澎湃的**。
她靠在他的耳边呢喃:“我准备好了,来吧。”
轰的一声,他的大脑犹如被雷击中,来吧,她跟他说,来吧。
他的身体,犹如被解除了封印的野兽,瞬间失去了理智,那是久旱后的甘雨,他乡的故知,节日的狂欢,他听到自己身体里欢乐的吟唱,也听见她像是痛苦又像是快乐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安静了下来,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收获的惊喜与自豪。
她双眼微闭,害羞地说:“不许那样看我。”
他没有说话,依然凝视着她,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认真地说:“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对你负责,如果有了孩子,我们就结婚。”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用手指擦着她的鼻子:“调皮!”
两个人抱着笑倒在**。
这注定是活色生香的一夜,直到天色微明,两个人才沉沉入睡。
似乎刚合上眼,他们便被手机铃声惊醒了,是江盛打来的,江盛在电话中焦急地说:“阿智,快回家吧,你家出事了!”
卓智和丁翘直接赶到镇上的医院,刚走进医院大楼,便看见江盛和两个邻居,显然是在等他们。一看见他们,江盛松了口气:“你可回来了!”
“三婆呢,三婆怎么样?”卓智焦急地问。他跟三婆虽无血缘关系,但多年的相处,让他们早就亲如一家,三婆疼他如孙子,他亦敬三婆如长辈。
邻居说:“还在抢救中。”
“幸亏江老板帮忙,医生说如果再迟半小时送过来,恐怕人就不行了。”另一位邻居补充说。
卓智向江盛点头致谢:“谢谢你,江盛。”
江盛微微点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他看向丁翘,“你也来了?昨晚卓智去市区了?”
虽知他只是礼貌地问候,但丁翘的脸有点泛红,如果昨晚卓智不是在城里陪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有点尴尬地解释:“嗯,阿智他进城有点事。”海豚真正的死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哪怕是江盛也不能,所以她不能说。
卓智急切地说:“三婆怎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盛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在睡梦中被他们叫醒的。”
旁边的邻居说:“说起来,还是你家的狗救了三婆,如果不是你家的狗一直在叫,我们也不知道三婆突然发病。”
原来,凌晨时分,邻居突然被狗叫声吵醒,初时并没有留意,后来听狗叫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吵得实在无法入睡,不得已才起床看个究竟。
“等我穿好衣服打开门,狗却不叫了,我想着反正都起来了,就走出去看看吧。”邻居说,“我刚走到你家门口,便看见三婆扑倒在门口,院子里还亮着灯,我想扶她起来,却怎么也扶不起,叫她也不醒,只好找人来帮忙。”
卓智流泪了,内疚不已:“一定是三婆突然不舒服,所以想走出去向邻居求救,但没等她走到门口,便晕倒了……如果我在家里,她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另一位邻居忙安慰他:“你在家也是一样的,其实我们也没耽误啥工夫,立即去找江老板了,如果你在家,还不是一样叫江老板帮忙?”
他说得倒是不错,浪琴湾是一座孤岛,半夜三更的,就算有船出去,上了岸没有车也是寸步难行,幸亏邻居知道卓智与江盛素有来往,又知道他有车停靠在码头,便向他求助了。
邻居说:“江老板二话不说,马上用快艇送我们出来,到了码头又开车送我们来医院,如果不是他,我们连押金都交不起,现在的医院啊,都是先交了钱才救人。”
卓智更是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要还钱,后来估计是想着钱包里的钱不够,又拿出银行卡手忙脚乱地要跑出去……幸亏丁翘还算清醒,她一把拉住卓智的手,柔声说:“别急,钱可以稍后再还。”
江盛忙说:“对,阿智,这只是小事。”他的笑容依然是那么亲切,表情淡定,“咱们等三婆手术出来看看情况再说。”
丁翘看卓智六神无主的样子,忙安慰他说:“是啊,别急,没事的,放心好了,既然三婆已经到了医院,医生一定有办法的。”
卓智“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江盛说:“我今天约了客户来公司,不能陪着你们等候三婆醒过来了,我得先回浪琴湾。”他又伸手拍了拍卓智的肩膀,“放心好了,三婆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她一醒过来,你就打电话告诉我。”
几个人目送着江盛走出医院后,一位邻居突然想起了什么:“奇怪……”
卓智问他:“怎么了?”
邻居说:“你家的狗……我突然想起来,我是被你家的狗吵醒的,但我到你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狗。”
另一位邻居想了想,也附和:“对对,我也没见着。”
丁翘惊讶地说:“大包那么懂事,是不是它见没人来救三婆,自己跑去叫人了?”
邻居说:“就算它是去叫人了,后来我们来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按道理说它也该出现了呀,但是直到我们把三婆背上船,都没见到它的影子。”
卓智皱眉,问邻居:“也就是说,之前你们是被狗吵醒的,但后来大家都没有看见我家大包?”
两个邻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卓智不说话了,丁翘说:“也许,大包见到人多,跑去躲起来了?”
卓智沉默了半晌,摇摇头:“大包一向通人性,它不会自己跑去躲起来了,它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
丁翘忙安慰他:“但大包毕竟是动物,没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邻居也说:“对对,别担心,大包一向懂事,如果它回来了,会在门口等的。”
丁翘说:“咱们等三婆醒过来,再一起回去看看,也许大包已经回来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等来了好消息——三婆醒了。
卓智和丁翘等人走进病房时,三婆正躺在**,双眼愣愣地盯着屋顶。
卓智喜悦地走到三婆的床边:“三婆,你可醒过来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三婆把目光从屋顶上收回来,怔怔地看着卓智,突然一骨碌坐起来,目光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
卓智急忙问:“三婆,你怎么了?”
三婆依然一言不发,警惕地盯着他。
卓智向站在一旁的医生求助:“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翘也说:“她好像有点害怕,好像……不认识我们一样。”
医生解释说:“病人摔伤了脑袋,有一块瘀血压迫了血管,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她的恢复。”
卓智大吃一惊:“那……能不能通过手术清除掉那块瘀血?”
“不能。”医生说,“瘀血与血管几乎是粘连在一起的,病人年事已高,我们不建议冒险,幸亏瘀血并不算大块,有可能会被自行吸收掉,对健康无碍,你们也不必太担心。”
卓智松了一口气,丁翘连声向医生道谢,医生的神色却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患者有可能失忆了。”
卓智不敢置信地看着医生:“你刚才不是说那块瘀血对她的健康无碍吗?”
医生说:“表面看来病人的脑部神经是没有受伤,但从病人刚才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并不认得你们,在她这样的年龄,脑部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
卓智失声说:“您的意思是说,她以后都有可能不能恢复记忆了?”
医生点头:“理论上是这样,但是……”
丁翘忙说:“但是每个个体不一样,有可能会有例外是不是?”
医生点头:“对,凡事有例外,临**也常有这样的病例。”
卓智的眼睛红了,他蹲下来伏在床边,凝视着三婆:“三婆,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阿智呀!你快好好看看,你不会忘记我的,是不是?”
三婆受惊般往后退,喃喃地说:“阿智是谁?我又是谁?阿智是谁?”
丁翘忙把卓智拉起来:“阿智,你别这样,这样会吓坏三婆的。”
卓智伤感地说:“怎么办啊,阿翘,三婆忘记我了,三婆不记得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阿翘,阿翘……”三婆突然喃喃地说,她的眼神依然是涣散的,但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阿翘……”
丁翘心里一动,慢慢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三婆:“三婆,你记得我吗?”
三婆依然是没有意识地喃喃自语:“阿翘,阿翘……”
“我就是阿翘呀,三婆,您还记得我吗?”丁翘伸手握紧三婆的手,“你看着我,我就是阿翘。”
三婆默默地看了丁翘许久,嘴边露出笑意:“嗯,我认得你,你是阿翘。”
卓智扑到床边:“三婆,我呢,你认得我吗?”
三婆狐疑地盯着卓智看了好一会儿,摇头:“不认识,你不是阿翘。”她把目光转向丁翘,咧开嘴笑了。
两个邻居都笑了,卓智哭笑不得地看着丁翘,丁翘忙安慰他:“别担心,三婆能认得我,很快就能记起你了,医生刚才不是说了吗,凡事有例外。”
“阿翘,我想回家。”三婆突然说。
傍晚时分,卓智和丁翘把三婆带回了浪琴湾。医生说病人身体无碍,回到熟悉的地方有利于她的康复,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让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只是,大包并没有如卓智期盼的那样,守在门口等候他们归来。把三婆安顿在房间里躺下后,卓智让丁翘守在三婆身边,他出去找大包。
丁翘刚把三婆哄入睡了,便听见外面有拍门声,走出去一看,原来是江盛听说他们回来了,过来问候三婆。浪琴湾就这么小,再加上渔村的人生活简单枯燥,一点小事都能当成大新闻传来传去,三姑六婆口口相传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网络传播,他们还未回来,江盛就知道三婆失忆了。
丁翘把江盛请进院子里,又煲了开水泡了茶,和他一起坐下。
“伤得也不算重呀,三婆怎么就失忆了?”江盛困惑地说,“是不是镇上的医生不行?”
丁翘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次,又说:“幸亏情况也不至于太坏,三婆还认得我。”
江盛惊讶地看着她:“三婆不认得卓智,却认得你?”
丁翘点头:“是啊,她完全不认得卓智了,但一见我就笑,很开心的样子,为了照顾她,我已向报社请求休假。”
“这样也好,不然阿智可能真照顾不了三婆。”他环视院子,“阿智呢,在里面休息?”
“没有,他去找大包了,就是那只狗。”丁翘担忧地说,“卓智把大包看得很重,跟亲人差不多。”
江盛关切地说:“狗还没有回来?不会是被人抓走了吧?”
丁翘垂下眼帘:“谁知道呢,三婆这样,大包也不见了,前几日小猪又死了,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阿智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对了,海豚的死因查出来没有?”
“查出来了。”丁翘犹豫了一下,决定对江盛也要保密,“专家说,海豚是因为误上浅滩,缺水而死。我们的新闻昨天就报道了。”
“哦,我还没来得及看新闻。”
丁翘叹气:“大包是一只懂事的狗,按理说它不会自己走开呀,到底去哪儿了?真是烦人!”
江盛想了一下,说:“你别担心,这样吧,我叫人帮忙找找看,总会找到的。”卓智家的狗常在村子里活动,公司的人自然也是见过的,多些人帮忙找,倒也多一分希望。
“谢谢了,不用了。”卓智站在门口,他刚从外面回来,刚好听见江盛的话。
“为什么?”丁翘和江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卓智没有说话,他站在那里,扶着门边,像是疲累极了的样子。
丁翘走过去拉他的手:“阿智,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找到大包了?”她心里浮起了不好的预感,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祈祷:大包你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啊!
卓智脸色灰白,喃喃地说:“嗯,我找到大包了。”
丁翘朝屋外看:“那它呢?你怎么不带它回来?”
卓智摇摇头:“回不来了,大包它……死了。”
丁翘震惊地看着卓智:“怎会这样?”
江盛问道:“是不是有人把大包杀了吃了?”
渔村人爱吃狗肉是出了名的,但对于看家护院的狗,主人一般是不舍得宰来吃的,但难保别人不会偷来吃啊。
卓智摇摇头,凄然说:“大包是被人打死的,扔在村后的竹林里了。”
丁翘失声问道:“是谁把大包打死的?他们想干吗?”
卓智摇头:“我不知道,我到竹林的时候,看见大包就倒在竹头边,头部……伤得很重,眼睛和鼻子都流血了……”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极度的难过令他双眼通红,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泪水,不让它夺眶而出。
江盛默默地看着卓智,过了一会儿才说:“阿智,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丁翘沉思了一下,说:“前天夜里有村民想割海豚肉回家煮来吃,是阿智带着大包去拦截了众人。”
江盛皱眉:“那估计是了。”
卓智一拳狠狠地打在门框上,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却似乎并无痛感,嘶哑着声音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呀,害我的狗算什么本事!”
丁翘忙拉着卓智的手看,手指骨节的地方已被擦伤,正慢慢地渗出血来。丁翘既心疼又难过,忙不迭地走进去想拿东西给他包扎,一回头却看见三婆正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
“三婆,你怎么出来了。”丁翘走过去扶她,“快,我扶你进去。”
江盛也过来帮忙:“三婆,您还记得我吗?”
三婆看也不看他一眼,却冲着丁翘笑了:“阿翘,他们是谁?”
夜深人静,卓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
院子里没有开灯,幸亏月色甚好,月光透过百香果密密匝匝的叶子,把他的半截身影拉得又瘦又长,他许久都不动一下,像是被满怀的心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丁翘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卓智听到声响,抬头叫她:“阿翘……”
“嘘,小点声!”丁翘压低了声音,“三婆刚睡着,可不要吵醒了她!”
卓智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好,你过来。”他拍拍身边的凳子,“坐这里。”
丁翘默默地在他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他很自然地伸手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许久不说话。
风从百香果的叶间穿过,叶子摩擦着叶子弄得沙沙作响,像是暗中酝酿着千军万马。
“今晚的月光可真好。”丁翘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小时候,我外婆经常说,十五六,月亮照屋笃,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上了学才知道,原来每逢农历十五十六的时候,月亮就会圆,也会格外亮,能一直照进屋里。”
卓智没有声音。
丁翘轻轻地拍他的手:“阿智?”
卓智如梦初醒:“嗯?你刚才说什么?”
丁翘叹了一口气:“阿智,三婆病了,大包又那样,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难过也没有用,你也别埋怨自己了,真的,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人恨你阻止他们割海豚的肉,就算你昨天没去市区,他们也会寻找别的机会报复的。”
卓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想,到底是谁这么狠毒,三婆都晕倒在地上了,他不救人,反而想方设法把狗引到竹林去打死?如果只是恨我让他们吃不成海豚肉,不至于这么狠毒啊!”
丁翘说:“也许,对方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把狗引出去杀了泄愤,后来被三婆发现,发生争执,三婆晕倒在地,那人担心惹祸上身,才逃走了?”
卓智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你说错了一点,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想把大包毒死,并没有打算把它引出去再杀,只是后来吵醒了三婆,才不得不改变了策略。”
丁翘一愣:“你怎么知道?”
卓智没有说话,他站起来走去按亮了电灯。
“我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这块东西。”卓智指着石桌上的东西让丁翘看。这时候丁翘才发现,石桌上放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像是香肠的样子。
丁翘伸手便要去拿那块小东西:“这是什么?”
卓智喝止她:“你不要动!这上面可能有毒!”
丁翘愣了:“你怎么知道?”
卓智说:“我们家从来不吃香肠,院子里怎会有半块香肠?如果我没猜错,这半块香肠,有可能是对方拌了药想用来毒倒大包的,但大包有个很好的习惯,就是从来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那人恼羞成怒,干脆就把大包引去竹林杀了。”
丁翘心里一动:“阿智,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错了——如果那个人只是想害死大包,按常理来说把毒腊肠扔进院子里就行了,不会一直等在这里看大包有没有中毒啊!”
卓智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难道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毒死大包?”
丁翘说:“对,也有可能对方本来是想进屋偷东西,但因为知道你家里有狗,所以准备了毒腊肠,但他没想到的是,狗不吃他的腊肠,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把狗打死……我突然想起来了,两个邻居都说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没见到狗!”
卓智惊讶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丁翘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其实他们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狗还在,也许他们还看到了有人在打狗,但是不愿意把对方说出来……”
卓智鼓励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嗯,你的邻居也有可能恨你阻止了他们割海豚肉,所以他们巴不得有人出面杀你的狗报仇,后来见三婆晕倒了,事情闹大了,担心出人命才不得已向江盛求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出来的时候,真的没看见狗,因为狗已经被人带走了,而他们根本没有看见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是贼!”
卓智信服地点头:“你分析得都很有道理!”
丁翘说:“你快进屋里看看,有没有丢失了什么东西?”
卓智“嗯”了一声,却不急着进屋,而是拿过一把笤帚,从上面折下两根篱秆把那块腊肠夹起,走到院子门外的角落里轻轻放下。
丁翘纳闷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卓智说:“这块香肠应该能引来蟑螂、老鼠之类的,我想看看这块香肠到底有没有毒。”
丁翘恍然大悟:“嗯。”
二楼的房间里,卓智拉开了桌子的抽屉,里面放着数额不多的百元大币,他拿出来数了数,又顺手拿起一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小巧的金项链,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银首饰,他默默地清点了一下,说:“都还在。”
丁翘惊讶地看着他:“你家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着?也不上个锁?”
卓智苦笑:“如果遇上真正的小偷,上锁也不顶用,所以我平时就这样放着。”
丁翘点头。
卓智拨弄着盒子里的首饰,说:“这金项链,是我妈以前留给我的,这些银戒指、银手镯之类的,是三婆说留给我娶媳妇用的,我向来不懂这些,要不我都给你吧,省得被弄丢了。”
丁翘接过首饰盒看了,见那一样样东西虽然不算是多么昂贵,但打造的花样都是别致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放下,盖上盒子,说:“我现在可不能拿,长辈留给你的,也算是贵重的东西,等将来咱们结婚了,你再交给我保管好了。”
卓智点了点头:“嗯。”
丁翘说:“钱没拿,首饰也没要,看来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对方压根就不是来偷东西的,他的目的,就是杀了大包泄愤!”
卓智苦笑:“如果对方是贼,我倒还不至于这么内疚,看来真是连累了大包和三婆……”他的目光落在书柜上,突然脸色大变,“奇怪!”
丁翘问道:“什么奇怪?”
卓智不说话,双手忙乱地在书柜上好一阵翻找,后来干脆把所有的书都从书柜里拿出来,几乎把整个书柜都翻了个遍,又伏在地上,朝床底下看。
丁翘急了,连声说:“阿智,阿智,你怎么了?”
卓智站起来,失声说:“碗不见了!”
丁翘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碗……”她突然想起来,房间里曾经有一只古董碗,她记得那只碗上的花纹是深蓝色的,还画着线条简单的鱼。现在,碗不见了。
卓智脸色铁青,在屋里的角角落落寻找着,好像碗被人藏了起来一样。丁翘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她一把抱住卓智,哀求他:“阿智,别找了,那碗……也许是被三婆拿开了,也许是被风吹倒打碎了,明天等我问三婆好吗?”
“不可能!”卓智说,“我记得前天出去的时候,还看见碗好好地放在书柜上,三婆知道我喜欢那个碗,她不会乱动我的东西。”他喃喃地说,“一定是有人来拿走了碗,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
丁翘说:“那个碗是你黏起来的,也不值什么钱,别人拿走有什么用啊?”她温柔地说,“如果你喜欢那个碗,我们再去找些瓷片,再黏一个同样的便是。”
卓智摇头:“阿翘,你不知道这只碗对我的意义……其实有些事情我没告诉你。那只碗上的瓷片,不全是我拾回来的,我是在家里的抽屉里发现了半只破碗,后来才去花碗坪拾了瓷片回来修补好的,那半只破碗,听我妈说,是我爸在海底摸海胆的时候捞上来的。”
丁翘瞬间理解了他刚才的惊慌与失措,他小小年纪父亲就去世了,他千方百计学会了修补瓷器,为的是给自己留下一份对于父亲的念想啊。
“那只碗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但对别人并没有啊。”丁翘安慰他说,“你先不要那么紧张,明天咱们再问问三婆好吗?”
卓智摇摇头,缓缓地说:“其实,那只破碗上的瓷片,并不是普通的陶瓷,它有可能产自宋朝,如果是真的,恐怕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
丁翘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卓智说:“我也不敢肯定,但我在网上看过图片,有一款宋朝的碗,跟那只碗很像,同样是深蓝色的勾边花,还有线条简单的鱼,跟甲骨文中的鱼差不多。”
丁翘说:“但后世的仿品也大多是按以前的花样描绘的,而且……”她握着他的手,“那只碗,你是用花碗坪上的碎瓷修补好的,在那座孤零零的小岛上,怎么可能散落着七八百年前的瓷片?中国古代的粤西,基本上是蛮荒之地啊,怎么可能有花色这么精致的古瓷?”
卓智叹气:“我也这样想过,但是我又想,如果只是一般的破碗,我爸怎会珍视地把它放在抽屉里,还用布块层层包好?”
丁翘说:“这事你没问过你妈?”
卓智答:“问过,可是她跟我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是我爸在海里捞回来的。”
丁翘说:“这可真奇怪。”
卓智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朝门外走去。
丁翘忙跟上去:“你去哪儿?”
“我看看那块腊肠。”卓智头也不回地下楼了,丁翘跟着他也下楼了,其实她也挺好奇,那块腊肠到底有没有毒。
卓智走在前面,按亮了院子门口的灯,打开门走了出去,丁翘跟着走出去:“怎么样——啊!”
丁翘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块指甲般大小的香肠,依然放在那里,可是它的旁边,躺着三四只蟑螂,还有一只小老鼠。
卓智拾起小棍子朝小老鼠肚子上戳了戳,小老鼠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夜已深,卓智与丁翘依然坐在院子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没有开灯,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乌云遮蔽了,四周漆黑一团,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丁翘率先打破了沉默:“阿智,先睡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我不困,你先上楼睡好吗?”卓智起身按亮了灯,“你不用等我,我不困。”
丁翘叹息了一声,正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料想也没有什么用,便也不说了,默默地起身抱了一下卓智,准备上楼。
“阿翘。”卓智在背后叫她,她转身,卓智站在灯光下,满眼是愧疚和不舍,“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丁翘心里一软,低声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让我多陪你一会儿吧?”
卓智默默地点点头,丁翘走过来,靠在卓智的身边坐下。
“阿智,也许是我们想多了,也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坏。”丁翘说,“只不过刚好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卓智涩声说:“如果所有的事情没有关联,碗是三婆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碎拿去扔了,狗是被村里的人下毒不成,后来被带出去打死了,可是,怎么解释三婆脑袋受伤晕倒在门口?”
丁翘想了想,说:“我们可以这样假设,有人想毒杀大包报复你,当他把有毒的腊肠扔进院子的时候,大包没有上当,反而大声地叫,狗叫声吵醒了三婆,三婆跑出来看个究竟,那人担心被三婆看见,把大包引去竹林里杀了……”
“不可能!”卓智打断了丁翘的话,“院子里的门闩比较复杂,大包开不了门,如果能让大包出去,除非有人从屋里开门。”
丁翘心里一跳:“你是说,这门是三婆开的,她……她有可能看见了对方?”
卓智点头:“这是一种可能,三婆看见了对方,双方发生了争执,那人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三婆推倒在地上导致她脑袋受伤晕倒。”
丁翘点头:“嗯,有道理。”
卓智说:“还有另一种可能,院里的门不是三婆打开的,是对方打开的。那个人想进屋里偷东西,他知道我家里有狗,所以准备了毒腊肠,但没有想到大包不但不上当,而且还追着他咬,吵醒了三婆,那人恼羞成怒,干脆把三婆推倒在地,把大包引去竹林里杀了……不过,这样好像也说不通……”
丁翘皱眉:“是说不通,如果那个人进不了屋,那他怎么能拿走了碗?”
卓智沉吟着点头:“确实是这样,难道,那个碗跟这件事没关系?
真是我想多了?”
丁翘说:“只要三婆恢复了记忆,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卓智苦笑:“医生都说了,她恢复记忆的机会微乎其微,她老人家现在连我都不认得了。”
丁翘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医生不是说了吗,凡事有例外,你看她还记得我呢。”
卓智笑了,但丁翘看得出来,他笑,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没那么担心而已。
次日丁翘招呼三婆梳洗的时候,卓智已经煮好了海鲜粥,盛好了晾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三婆像是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事,甚至连洗漱的步骤都忘记了,丁翘只好像照顾小孩一样慢慢地教她,等她们从里间出来,海鲜粥的表面都凝结了一层油脂,端起来碗底却还是温热的。
幸好天气也不算凉,这样吃着刚刚好,丁翘又像教小孩一样教三婆吃粥,生怕她不小心吞下蟹脚刺伤了咽喉。
卓智看着丁翘和三婆都端起了碗,他自己却迟迟未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三婆。三婆跟丁翘学得倒是认真,她完全仿照了丁翘吃粥的动作,连丁翘把垂在两颊的长发捋到耳边的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而她本人是短发,看上去便很滑稽,倒把卓智看得心里发酸。
“三婆,你等等。”卓智伸手把三婆手中的碗拿过来,放在石桌上,和颜悦色地说,“三婆,书柜上的旧碗,你知道在哪里吗?”
三婆神色惊慌地摇头,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卓智。
卓智急了,拉着三婆的手说:“三婆,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三婆缓缓地抬起头,看了卓智一眼,却又胆怯地低下了头。
卓智提高了声调:“书柜上的那只旧碗,是你拿走的吗?”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因为迫切,他的语气有点急躁。
三婆慌乱地连连摇头,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卓智更急了,站起来摇晃着三婆的手大声说:“三婆,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拿走了那只碗,你知道的,是不是?你都看见了,是不是?”
“阿智,你别这样!”丁翘一把拉开卓智的手,温声说,“你这样会吓坏三婆的。”她把碗放在三婆手里,温柔地说,“别怕,咱们继续吃,不用急,慢慢来。”
三婆接过碗,乖乖地一勺一勺地吃着粥,偶尔抬头看看卓智,又看看丁翘。
卓智讪讪地不说话了,他昨夜几乎没睡,整个眼圈都是灰暗色的,唯独一双眼睛,依然清亮。
丁翘劝卓智说:“你现在急也没用,三婆病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欲速则不达,咱们等她康复了再问,好吗?”
卓智像是满怀心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丁翘又说:“那个旧碗,我知道你很喜欢它,如果实在找不回来,等有空了我们就去花碗坪再找些瓷片回来黏一个。我答应你,不管多难,我们都要找齐瓷片黏成一个碗,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直到黏成一个碗为止好吗?”
卓智又叹了一口气,说:“阿翘,那只碗……真的不是普通的碗。”
丁翘温柔地说:“我知道,那只碗是伯父留给你的东西,是你找来瓷片一点一点地黏好的,对你有着特别的意义。”
卓智默默地掏出手机,打开手机上的页面,画面上是一个古旧的碗——深蓝色的花纹,如甲骨文一样的鱼身,跟他家书柜上的古董碗一模一样。
“这……哪儿来的?是你以前拍的照片?”问完她又觉得似乎不可能,那碗被放在一块乳白色的绸缎上,显得格外贵重,上面写着几个字:明代青花瓷碗。
卓智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你退出图片,看看下面的字。”
丁翘依言做了,退出图片后,页面上出现了几行字:产品:宋朝大碗
起拍价:2000000.00元
竞拍时间:3月18日下午3点
丁翘不敢相信地把手机上的图片重新划回来,又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真的是那只碗,一模一样:“怎会这样?你怀疑……这只碗就是你修补好的那只?”
卓智摇了摇头,顿了一下,解释说:“我昨晚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后来就把手机里储存的旧碗照片发上网,有网友告诉我,这只碗正在筹备拍卖。我的碗虽然修补得还算可以,但行家一眼就能看出破绽了,拍卖的碗一定不是那只碗,不过我相信,它们之间一定有某些联系。”
丁翘沉思着:“嗯。”
卓智说:“更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拍卖的地点,竟然就在我市。”
丁翘惊讶地把网页拉到尽头,果然看到某某古董交易中心的字样,上面标示的地址,正是江台市市区,她叹了一口气:“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凑巧了。”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卓智说,“有人想毒杀大包,三婆失忆,还有旧碗的失踪,这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丁翘说:“有联系啊,现在我们知道了你放在书架上的碗不是普通的碗,这一切便都很容易解释了,对方想来偷碗,担心被狗攻击,所以准备了毒腊肠,当来人偷了碗准备走的时候,被三婆发现了,他们就把她推倒在地,仓皇而逃。”
卓智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样似乎也能说得通,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些事,或许与小猪的死也有关联。”
丁翘想了想,摇头说:“这似乎可能性不大吧,海豚的死,是发生在海里的啊,跟这些事能有什么关系?”
卓智说:“让我想想,让我先捋一下,要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先想想它们是否有相同之处……海豚、碗、狗、三婆……”
丁翘说:“也许我们不用想得那么复杂,如果我们把狗和三婆的事都归结于跟碗有关,那么现在我们只需理清两件事,一是海豚,二是碗,它们共同的地方——”丁翘突然兴奋地说,“它们的共同之处,就是——都来自海里!”
卓智兴奋地看着丁翘:“对!对!”但他又迅速冷静下来,“但是,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丁翘苦笑:“也许它们之间本没有联系……哎呀,三婆!”
卓智看了旁边的三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刚才,趁他们在聊天,三婆不但吃光了自己碗里的粥,还把他们碗里的粥也吃光了,就连石桌上放着的瓦煲里面的粥也被她吃得一干二净。
卓智急了,连声说:“怎么办,怎么办?吃下这么多的粥,会不会撑坏?”他问丁翘,“要不要给她吃点消食片?”
丁翘忙安慰他:“你先别急,让我问问她。”她蹲下来,仰头看着三婆温和地问,“三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三婆乐呵呵地说:“饱。”
丁翘又问:“这粥好吃吗?”
三婆连连点头:“嗯!”
丁翘更加温柔了:“真乖,如果肚子不舒服,一定要告诉阿翘,好吗?”
三婆又点头:“嗯!”
丁翘问道:“你知道这粥是谁煮的吗?”
三婆一手掩脸,害羞地笑了,另一手却指着卓智:“他!”
卓智大喜:“三婆记得我了!”他也蹲下来,凝视着三婆说,“三婆,你看见有人拿走了咱家书柜上的碗吗?”
三婆点点头:“嗯。”
卓智平缓了一下呼吸,极力控制着激动的情绪:“那你能告诉我们,是谁拿走了咱家的碗吗?”
三婆看了丁翘一眼,又看了卓智一眼,表情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丁翘和卓智心领神会,马上凑近她,她伏在他们耳边,低声说:“是阿翘。”
丁翘和卓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看来她真的只记得阿翘这个名字了。
卓智苦笑:“短时间内,三婆是不可能清醒过来了,很难再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丁翘默默地点头,两人陷入沉思之中。三婆看看丁翘,又看看卓智,像是遇到了有趣的事,又笑了,弄得丁翘和卓智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卓智说:“我想去竞拍现场看看那个碗。也许去了现场,我能发现些什么。”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3月18日,还有两天。”
丁翘信服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个碗在这个时候被拍卖,而你的碗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被人偷走,它们之间一定是有某些关联,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阿智,偷碗的人知道你家里有这样一个碗,恐怕跟你们很熟吧?你……完全没有怀疑的对象?”
卓智摇了摇头,解释说:“我时常收购村民在海边捡到的贝壳,有时候我在楼上,三婆就直接让他们上楼找我了,那个旧碗,村里不少人见过。”
“那村里有没有人对古董特别有兴趣?”丁翘说,“比如有没有人问过你关于这个碗的来历之类的?”
卓智思考了一会儿,说:“没有,渔民在海里网鱼时,网上有一个半个破碗是常事,没有谁会对一只破碗感兴趣的。”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外面有人在拍打院子里的门:“屋里有人吗?”
卓智连忙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江盛的司机,手中提着一个大水果篮。
司机恭恭敬敬地说:“阿智,我们江总让我过来问问,三婆好些没有?”
卓智忙接过水果篮,说:“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你们江总有心了,进来坐坐吧。”
司机说:“不了不了,我得马上回去,江总说,老人家的康复可能比较慢,让你们别担心。”
“好,代我谢谢江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