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5岁。”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半晌,才又说,“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年,我爸去世了。”

“是因为生病?”

“溺水。”他叹息,“没想到吧?一个土生土长的渔民,竟然溺死在大海里。”

丁翘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只是沉默着,伸手拍拍他的肩头。他们并排坐在岩石上,面向着大海,海风很轻,若有若无的,海浪声也是轻柔的,如同古琴发出的低音。

在卓智的记忆中,爸爸出事以前,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是很甜美的。

虽然妈妈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进行繁重的劳动,一家三口的生计全压在爸爸身上,爸爸除了要养家,还要挣钱给妈妈买药,但一家人过得很开心。

“我们家没有大船,出不了深海,但爸爸驾着小船在浅海里也能捞很多鱼,我们的日子,过得不比别人家差。”卓智缓缓地说。

有空的时候,爸爸会用小船载着妈妈和卓智一起到这个岛上玩,因为岛上有个山坡,盛放着桃薇花,妈妈很喜欢。村里人认为花碗坪有“那种东西”不干净,所以很少到这里来,这里便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乐园。

“妈妈在山坡上摘花,我在海边玩泥沙,爸爸就潜水下海找海胆,20年前,这片浅海好多海胆。”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家三口便驾着小船回家,船头的铁桶里泡着一大桶海胆,船尾堆放着大堆大堆的桃薇花,满船都飘散着花草的清香。

爸爸和妈妈便会一唱一和地哼一首歌。卓智叹了一口气,开口唱道:海边小岛上桃薇花儿开,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

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

他对这桩事情一点不知道,

少女为他思恋天天在心焦,

海边桃薇花儿已经凋谢了,

少女的思恋一点没减少。

…………

这首歌,他上次在微信里给她唱过,不过她当时听成了“红莓花儿开”。

她没有打断他,默默地听着,只觉得这歌既抒情又浪漫,有一种奇特的异域风情。等他停下来,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歌儿?真好听,是歌颂桃薇花的吗?”

她上次从这里回去后,曾上网查找过关于桃薇花的信息,但一无所获,她记得上次那个神秘的人曾经摘过桃薇花给自己吃,看来,这桃薇花极有可能是当地特有的一种野花。

他说:“我小时候也跟你一样,以为这首歌就是唱桃薇花的。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歌原名叫《红莓花儿开》,是一首俄罗斯民歌,我妈用自己喜欢的桃薇花取代了红莓花。”

丁翘没有说话,她依然沉浸在他那首歌的意境中,想象着一艘载满了鲜花的小船上,一对渔民小夫妻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一唱一和地哼着歌的情景,不禁悠然神往。

见她不说话,卓智以为她心不在焉,说:“对不起,我扯得太远了。”

“没关系,我喜欢听。你刚才说的在这里看见一群怪人是怎么回事?”

“嗯,我接着说。”

那年的端午节前,一连下了好多天雨,广东人称这种雨水为龙舟水。到了端午节那天倒不下雨了,一大早就出了大太阳,于是爸爸带着妈妈和卓智出海了。雨水过后,桃薇花冒出了很多花蕾,妈妈每年都要采摘许多花蕾晒干了泡茶喝。

小渔船停在海边,妈妈带着小卓智上岛摘桃薇花去了,爸爸像平时那样下海采海胆。晌午的时候,小卓智觉得有点困,妈妈就在沙滩边的两块大岩石之间架起了雨伞,用塑料布铺在地上让他睡觉。海风缓缓地掠过海面,带着淡淡的咸腥气息,小卓智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他醒来已是傍晚,天色阴沉,风很大,像是快要下雨的样子,他有点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惊慌失措地朝山坡上跑去找妈妈。

刺啦一声,天边突然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炸响了一个雷,小卓智还未反应过来,又接二连三地炸响了一串雷,天地间成了苍茫的一片,他吓坏了,不知道该继续往前跑还是待在原地等妈妈。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天上出现了一道五颜六色的彩虹,他记得妈妈说过,朝红风,晚红雨,正寻思着明天可能又要下雨时,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群人。

那些人的衣着很古怪,有长袍也有短褂,还有的用布蒙着脸,他们手中无一例外地抱着陶瓷或瓦罐,有的还互相扯着衣服在吵架,好像是人们在码头上买卖海鲜时讨价还价的样子。

小卓智纳闷,这些奇怪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于是便愣愣地走上前,想看看爸爸有没有在人群中卖海胆,谁料他还未走近那群人,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人们似乎颇为惊慌,慌忙四散逃走,陶瓷、瓦缸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也无人理会。小卓智正在奇怪那些人怎么这么害怕时,下起了大雨,当他用手抹掉脸上的水,面前却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没有那些穿着古怪的人,也没有陶瓷和瓦缸的碎片,面前除了大块的岩石,还有正在下着的雨,什么也没有。

“我害怕得连哭喊都忘记了,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任雨水淋湿了全身,直到我妈从山上下来,我爸驾船回来接我们,他们看见我傻傻呆呆的样子,都吓坏了。

“回家后,我把自己看见怪人的事告诉爸妈,他们先是很惊讶,然后不约而同地一口咬定我看错了,可是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我怎会看错?我给他们讲那些人穿的衣服是怎样的,还有怀里抱着的陶瓷是什么花纹的,他们更害怕了,让我不要再说,说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想不明白那些怪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又突然全部不见了,夜里一直做梦,从梦中惊醒。爸爸妈妈很担心,半梦半醒中我好像听见他们说,担心岛上的脏东西缠着我。”

丁翘一直默默地听卓智说,眼前却不断地浮现出台风之夜那两个古怪的人影,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跟卓智看见的怪人是一样的。可是卓智看见了一群人,而她只看见了两个,实在太奇怪了。难道,花碗坪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不然真的很难解释那些突如其来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的怪人。

丁翘想了想,问卓智:“你怀疑我和你看到的,都是幻象,可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人不一样?”

“因为天气、温度和空气的湿度不一样。”卓智说,“只有当多种自然条件都基本合适的情况下,才能看到同样的幻象。”

“你的意思是……这些幻象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错,它们是确切地发生过的。”卓智肯定地说,“而且,村里人世世代代一直流传着花碗坪有脏东西的说法,我怀疑看到这些幻象的不止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一定有许多人见过,但因为知识的局限无法深究,只留下了这个迷信的说法。”

丁翘默默地点头:“那……为什么这些幻象会出现?”

卓智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上物理课,老师讲小孔成像的原理,我当时心里一动,这个小孔成像会不会跟我小时候看到的幻象有关?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特别喜欢物理,高考就报了物理系。上了大学后,知识的更新让我否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却有了新的结论——我看到的幻象,可能跟自然界的电磁场和地磁场有关系。”

丁翘疑惑地问:“电磁场和地磁场?我不是很明白。”

卓智站起来,用手指着山顶的方向:“这边的山顶上全是大块大块的岩石,前面有一个落差极大的悬崖,而对面那座小岛上也是大块的岩石,刚好与这边的山顶岩石形成一个半包围结构。”

丁翘站起来顺着他的手势往上看,山顶上的岩石在月色下泛着灰白的光,倒不像白天那样看上去黑黢黢的:“这些岩石产生磁场作用?可是它跟我们看见的怪人有什么关系?”

卓智说:“当然有关系,磁场是有能量的,某些时候,它们可能会转化成记忆,就像我们所熟悉的录音机或录像机一样。如果当年发生的事情,恰巧被这个特殊磁场录了下来,只要找到合适的契机,就像启动了按键,磁场就会像放映录像一样,把当年的影像有声有色地呈现出来。”

丁翘呆了,半晌才说:“你……不是开玩笑?”

卓智认真地说:“不是开玩笑,这也是我毕业后要回浪琴湾的原因,如果不回来,这件事会折磨我一辈子。”

“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想,并没有科学根据!”

“有,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把这事跟一位教授说过,教授认为,从理论上分析这是合理的,而且他对这个项目也很感兴趣,暑假时曾跟我回家,在岛上住了一个月,不过……一无所获。”

丁翘点点头:“后来呢?教授怎么说?”

“他劝我放弃。”卓智说,“但我……决不放弃。”

丁翘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如果是我,也不会放弃。”

“所以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对的。”丁翘虽然没有看他的脸,但能感觉得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

“为什么?其实我的物理并不好,估计帮不上你什么忙。”这是老实话,她连中学时学的关于磁场的知识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这么复杂的电磁场、地磁场了。

“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曾经看见过那些怪人。”卓智看着月光下林立的石头,轻轻地说,“整个浪琴湾虽然都传说花碗坪有古怪的东西,但像我一样亲眼看见的,只有你。”

“嗯。”丁翘点点头,“但是……教授劝你放弃,是因为他后来推翻了原来的判断吗?”

卓智摇头:“不,恰恰相反,教授认为,从理论上来说,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现实中还未有人真正通过实践验证过,也许验证的过程会很长很长,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有收获,所以教授劝我及早放弃。”

丁翘默默点头,教授的建议是现实的,像卓智这样,明知道有可能颗粒无收、徒劳无获,却依然一腔热情孤独前行,这份孤勇,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

她朝他伸出手:“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如果需要,我愿意倾尽全力帮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他伸出手与她相握:“谢谢,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笑了:“这话怎么说?”

他不答,突然探着身子朝海边看,说:“我好像听到了声音……是渔船的发动机声!是我家的渔船!”

丁翘吃了一惊,忙朝大海上看,皎洁的月色中,果然隐隐约约看见海上有东西在移动:“你怎么知道是你家的渔船?”

“这个发动机是我亲手改装的,我认得它的声音。”卓智说,“走,过去看看!”

丁翘忙跟了上去,大包本来趴在地上睡得正酣,听到动静也一骨碌爬起来,跟着他们朝海边走去。

走近海边,丁翘发现海上确实有一艘渔船,但她并没有听到渔船的发动机的声音。

“奇怪,我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听不见,你竟然能听出这是你家的渔船?”

“我现在也听不见声音了,渔船应该是熄火了。”卓智困惑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真奇怪。”

渔船浮在大海中,除了海浪声,周围再也没有别的声响。月光下,潮起潮落,渔船一直与岸边保持着数百米的距离。

海浪是平缓的,天地间都是苍茫的月白色,既平和,又神秘,那艘停泊在海中的渔船,就这样沉寂无声地停留在那里,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要过去看看。”卓智突然说,“我要看是谁把船弄去那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不要去。”丁翘本能地拉住卓智的手,“你现在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这样贸然过去,太危险了!”

卓智低声安慰她:“放心好了,我悄悄地潜水过去,就算是船上的人,也未必会发现我。”

“可我还是担心……”

“乖,不用担心,我从小在海边长大,遗传了我爸的一身好水性,如果对方真的不怀好意,我在水里比在陆地更有优势。”

不知道为什么,丁翘听到他说出那个“乖”字,心里竟然有微微的甜滋滋的感觉——他对她说“乖”,似乎在他面前,她是一个需要被哄着呵护着的小女孩。

再强大的女人,也喜欢被人宠着当乖宝宝,像老杜宠周颖芝那样。

她只能乖乖地点头:“嗯。”

他快速地走到岩石后面,脱掉了身上的外衣,当他踏着月色走向沙滩的时候,丁翘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挺直的身材,修长的四肢,紧致的小腹,微翘的臀部……似曾熟悉的身材,似曾相识的感觉。

台风之夜,那个人摘了桃薇花给她果腹,又踏着海浪走进大海中为她捞手机,她记得那个人的身材也跟他一样挺直修长,小腹也是那样紧致,臀部也是微翘的……

可是不等她说什么,他已经远远地朝她挥挥手,悄无声息地潜进海里,马上连人影也看不见了。随即,她便看见,大包像箭一样冲向海里,追随着主人而去,她刚来得及低呼一声“大包”,大包便钻进海浪里,再也不见踪影。

海面依然是平缓的,此刻的浪琴湾,像一把机械的古琴,周而复始地循环着一曲老调子,更衬托出她现在如乱麻一样的心情。

已经足足过去了30分钟,他没有再回来,狗也没有再出现。

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浮起来,船里是不是埋伏着什么人?他是不是已经被对方制伏甚至伤害了?

渔船依然孤零零地泊在海中,在淡淡的月色中,像一幅水粉画,可是她现在心急如焚,只觉得那渔船怪怪的,像被人设计成了道具,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既焦急又害怕,正在考虑是不是要下水游过去看个究竟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发动机的响声,隐约还有狗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大包的声音!

她极目远望,看见渔船正在朝岸边驶来,心里忐忑不安:卓智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现在驾驶着渔船的人,是不是他?

理智告诉她,必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在顽强地指挥着她,她必须留在这里等卓智。

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还不长,虽然她之前对他的印象也不是那么好,但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相处,她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密的朋友,如果他已经被害,她一定要为他报仇!更何况,如果他已经被害,凶手必然也不会放过她,她现在能决定的,也不过是反抗与否的问题而已。

她的目光在沙滩上逡巡着,想找一件称手的武器,可是周围都是细沙,更远处倒是有岩石,但以她的力量根本抱不起,更别说用来当武器了……突然,她眼前一亮,前方有一根长长的木棍,估计是被海浪冲上岸的,于是她便冲过去拾起来,只觉得这木棍坚实沉稳,于是便紧紧地握在手中。

渔船越来越近,发动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她的心揪得紧紧的,一双手紧紧地握着木棍,双眼直视前方……终于,渔船停下来了,发动机的声音静止了,她睁大眼睛竭力朝船上望,月光中,隐约可见有人站在船头朝这边挥手,随后跳进了海里。

是他!他踏着海浪涉水而来,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她认得他的身材,他走路的姿势,哪怕看不清他的脸,她也认得是他!

她心里一热,把手中的木棍朝地上一扔,什么也没想便朝海水里的黑影跑去,不怕脚上的鞋子会弄湿,也无惧脚下的海浪汹涌,她此刻想做的,就是跟他拥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反正此刻,她就想这样做。

直到紧紧地把丁翘抱在怀里,卓智都是惊喜而沉醉的,像喝了酒一样微醺。

刚才,他驾着小船回来的途中,心里突然一惊:对方把他调虎离山,目标会不会是岸上的丁翘?他暗暗后悔自己竟然如此大意,把船停下来便心急如焚地往岸上奔,当他看见沙滩上那熟悉的身影时,喜出望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梦幻般踏着海浪奔向自己,他看见她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他伸出了长长的双臂,把她腾空抱起,让她在空中旋转、旋转。

一切像在梦境中一样,那么美,那么好,让人喜悦得不敢说话,唯恐一开口,便会惊醒梦中的人。他把她抱起,一步一步朝岸边走去。

终于上了岸,他把她放在地上,他的下巴,刚好抵住她的脑袋,她发丝中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进他的鼻子中。是他喜欢的味道,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样子,他喜欢高挑的女生,他喜欢长发的女生,他喜欢——她这样的女生。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微侧着脸朝她的唇边试探。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却无法拒绝,不由自主地微仰着脸迎接他的到来。说不上是谁主动,也说不上是谁被动,就像火星撞上了地球,触碰之处,火花四溅。

这一幕,只把大包看得怒不可遏,围着两人狂吠不已。以大包的脑容量,它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个人抱在一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有什么好玩的。

“大包别吵,再等我们15分钟。”卓智恋恋不舍地松开丁翘,对着大包低喝。

丁翘只觉得脸上发烫,笑着伸手打他:“乱说,谁跟你15分钟。”

他没有回避,她的手就落在他**的胸肌上,光滑、结实、细腻,似乎还带着海水的味道。她脸上发热,正要缩回手,他的手已伸过来握紧她的手,说:“如果你不喜欢15分钟,20分钟也是可以的。”

她大窘,扭头便想跑,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低声说:“别跑!那些人可能还在岛上!”

丁翘的心突然被吊了起来:“那些人是什么人?到底是谁开走了船?”

卓智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船上并没有人。”

丁翘惊讶:“啊?”

卓智果断地说:“我们必须立即开船离开这里!”

丁翘迟疑地看着不远处的渔船:“这船……会不会有什么毛病?”

她担心那些人在船里做了手脚。

“放心好了,我已经检查过了,渔船没有任何毛病。”

数分钟后,两人一狗上了船,小渔船在发动机的隆隆声中翻浪跋水往回走,丁翘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了些。卓智边开船边向她讲述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悄悄地游近渔船的时候,渔船很静,我怕对方发现,便潜进水底悄悄靠近渔船,奇怪的是,我在水下潜伏了将近5分钟,船上一直很安静。

“后来大包也游近渔船,对着渔船吠了好一会儿,但船上依然没有动静。这个时候,我基本可以确定船上没有人,又等了一会儿,看船里依然悄无声息,我就从海里爬上了船。”

“有没有可能,船是被海浪卷出去的?”丁翘说,“是不是……我们太多疑了?”

卓智肯定地说:“不是,船确实是被人开走过,我之前听到船的发动机的声音不会错,而且,大包上船后,对着船头叫了许久,它应该是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

像是回应卓智的话一般,大包激动地叫起来。

卓智安抚地拍拍大包的脑袋,它才安静下来,伏在丁翘脚下。

“后来我突然想起来,对方把船开走,又莫名其妙地送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诡计?我突然想起了你……”

丁翘心里一动:“你担心他们会对我不利,所以疯了般往岸上跑?”

“嗯。”他侧脸看着她,这个时候东方已露出鱼肚白,月亮依然悬挂在天边,她的脸似乎带着淡淡的雾气,有种不真切的美,“你呢,你拿着棍子等在那里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着为我报仇?”

他原来只是随口开玩笑的,想不到她竟然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们靠得那么近,即使是在暮色中,她依然看得见他的眼眸是漆黑的,黑得发光,一闪一闪的。

“为什么?”

“因为你救过我。”丁翘说,“刮台风那夜,把我从海里救出来又帮我捞手机的人,是你。”

他微怔,过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你脱了衣服朝大海走去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我认得你的背影。”

他轻轻地笑了:“真尴尬,非要我脱掉衣服你才认得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开始的时候不说,是没机会,因为你一见我就赏了我一巴掌;后来不说,是怕你有压力。”

她尴尬地笑:“哼哼,我有什么压力?”

他坏笑:“像你这么善良的女生,被别人救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连哼几声,表示自己不跟他一般见识:“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我的主意的?”

他凝视着她,为难地说:“真的要说吗?”

“当然!”

他像豁出去一般:“你打我一巴掌的时候。”

她尴尬:“不许再提那一巴掌。”

他一脸坏笑:“是你非让我说的。”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跟我打你一巴掌有什么关系?”

他理直气壮地说:“有啊,因为我不能让一个陌生的女生白打呀,我娶了你,你就是我老婆了,让自己老婆打,不丢脸。”

她忍不住笑了:“你真……不要脸。”

他笑了,伸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要脸干什么?脸不重要,你才重要。”

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相信爱情吗?”

他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老实地说:“我不相信。”

她失望地垂下眼帘:“哦。”

他眉眼带笑,看着她:“我不相信爱情,可是我相信你。”

她心里像有一只小鸟在唱着欢快的歌,却不动声色地问他:“你跟别的女生也这样说话吗?”

他看着她,眸子中像点燃了一团火,半晌,才郑重地说:“阿翘,我发誓,有生以来,从此以后,我只对你这样说。”

丁翘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慢慢地绽放开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台风来的那天晚上,我上了吕仁的船后,你不是发信息给我,说你已经下船了吗?为什么后来你又在海里救了我?”

“对啊,我下了船,就一直待在船底附近。”

她大吃一惊:“你一直……都待在海里?”

他点点头:“是啊,你还在船上,我当然不能离开。我本来是想在船上找个地方躲起来的,但是我担心船上多了两个人,目标太大,所以提前在船底下准备了一根缆绳,船往前开的时候,我就抓紧缆绳跟着,倒也不费什么力气。”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声呐设备上,再加上是在夜里,他们不会留意到船边有人。后来因为声呐的干扰,海里的鱼受不了了,拼命地往船上跳,有的鱼直接撞在我身上,它们的鳍很锋利,我担心受伤只好悄悄从船尾爬上船,刚躲好你就走进来了。”

丁翘笑了:“原来那个躲在房间里的人是你。”

卓智笑了:“可不就是我。”

“后来我再细看,却没了人影,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我当时也被你吓了一跳,闪身进了后面的更衣室。后来,我听见你让他们关掉了声呐,我一直躲在那里不敢动。直到他们追赶你的时候,我才趁乱爬上了二楼,幸亏我上了二楼,不然我也不会看见你摔进海里了。”

“原来是这样。”丁翘点点头,“那天的浪那么大,又是在夜里,你竟然还能找到我,你的水性真的很好。”

他谦虚地笑了笑:“你的水性也不差,我在海里找到你的时候,叫你你都不会应声了,但双手依然在用力地划水,我当时就想,这个女孩的求生欲望,可以说很强了。”

丁翘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又想起一事:“我的手机,你是怎样在海底找到的?”

他不说话了,目光平视着前方,海面很平静,海水轻轻地泛着波浪,而海底,也许正暗流涌动。

“我不想跟你撒谎,但有件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能允许我有自己的秘密吗?”

她郑重地点点头:“嗯。”

他笑了:“不过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嗯。”

天边有了红通通的云霞,似乎预示着今天是个大晴天呢。她正在心里想着,却听见卓智说:“昨晚的事,也不知道是吕仁的人搞的鬼,还是村里人所为,以后我们都要小心。”

丁翘说:“吕仁既然能主动投案自首,他就没必要这样做,我跟他接触过,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要报复,他不会采取这么幼稚的手段。”

卓智沉思了片刻,说:“细想来,此事也不像是村里人所为,如果是村里人为了报复我把船开走了,就不会三更半夜费神再把船送回来,最多扔在码头了事。”

“这真是奇怪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丁翘突然心里一动,“这些人,会不会跟你的那个实验有关?”

卓智静默了一下,摇头:“不可能,这事除了我的大学教授,只有你知道,此外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丁翘沉默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古怪了,让她完全摸不着北。

过了好一会儿,卓智突然伸手握住丁翘的手,认真地说:“以后我们在一起,如果真的遇上危险,你不要管我,马上自己跑开。”

他的掌心温热,但指尖与她的指尖相触,却带着微微的凉意,如同海边微凉的薄雾,让她的心里变得很柔软很柔软。

丁翘轻轻地说:“为了让你放心,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但是我做不到。我能答应你的只是,你的实验,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他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又默默地点点头。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所以才会那么默契,有些事情无须解释也能彼此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