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卓家的时候,三婆正在院子里急吼吼地转着圈,昨晚卓智一夜未归,她担心得半宿没睡觉,一大早就跑去村主任家求助。村主任一听卓智是跟城里来的妹子出海了,不以为意地说年轻人贪玩罢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让她不用担心。三婆怏怏地跑回家,正忐忑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突然见卓智和丁翘毫发无损地回来,才终于放下心,正要钻进厨房做早餐,却被卓智挤眉弄眼地推出了院子。

待丁翘洗漱完毕出来,院子里的小桌上,已摆上了两大碗粥,卓智坐在小桌边等她。

一见她出来,卓智便站起来,目光热烈地看着她,眉眼间都带着喜悦的神色。

她被他看得脸色发红,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

她刚洗的长发披在肩上,穿着一条无袖的碎花长裙,长裙是棉质的,本来是一条沙滩裙,被她当成了睡衣,美得像个沉醉在花丛中的仙子,可是她就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美,那么淡然、随意。

他拉着她的手坐在小凳子上:“来,吃早餐。”

她忙压低声音说:“别,小心让三婆看见。”

他笑了:“三婆去档口准备开档了,现在这间屋里,只有我们两个……所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

她大为羞赧,低头不语。

“试试我煮的海鲜粥。”

她本来不爱吃粥,但看着他热情洋溢的眼神,再加上昨夜没有吃晚饭,此刻也饿了,便用勺子吃了一大口粥——她的神色从淡然变得惊讶:“这个海鲜粥好鲜!你放了什么?鸡精,还是味精?”

他得意地笑了:“都没有,仅仅放了盐和花生油。”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着面前这碗海鲜粥,米粒煮得绽开成花,虾是带壳的,蟹被斩成块混在其中,粥上撒了细碎的葱花,还有剁成碎块的萝卜干,看上去就勾人食欲。

再吃一口粥,海鲜的鲜甜、粥的绵软、碎萝卜干的咸脆,在口腔里交替呈现,她只觉得满足无比。

她忍不住感叹:“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他笑了:“你试试粥里的虾再说。”

她依言试了,惊叹:“虾肉是脆的!跟白灼不一样的感觉。这个粥是怎么做的?”

“其实海鲜粥的做法最简单,把米煮开后,把海鲜斩件放进粥中,海鲜遇到浓烫的粥水立即产生反应,逼出它的鲜味,而肉质也因此产生反应,变得又香又脆。”

果然是学霸,煮个粥都能研究出物理反应,丁翘忍不住笑了。他被她笑得有点心虚:“你不相信?”

她忙点头:“相信。”

他也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煮……以前,我连厨房都很少进。”

嗯,他第一次学煮海鲜粥,是因为她呢。因为她,他愿意洗手做羹汤。她有点感动:“你不是说,爸爸去世后,你就和妈妈相依为命吗,为什么你不做饭?”

“爸爸去世后,家里就没有了经济来源,妈妈说服三婆搬来我家一起住,三婆的房子靠近码头,可以用来开小食店。三婆本来就是五保户,妈妈答应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她也很乐意跟我们母子凑成一家人。

在我们海岛上,进厨房是女人的事,男人只负责捕鱼养家,所以妈妈和三婆不让我干家务。”

丁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卓智的眼圈红了:“在我上高三那年,妈妈因为心脏病的缘故猝死,这个家里就只剩下我和三婆了。”

她心疼地看着他:“那你上大学的费用,是助学贷款吗?”

他摇头:“没有贷款,学费是我自己赚的。”

她惊讶:“你怎么赚钱?”

“每年暑假,我向村民收购贝壳,把贝壳黏成花草虫鸟拿到岛外的市集上卖,后来上大学后,就在网上卖,生意还不错,足以应付我和三婆的生活。”

“如果岛上的贝壳都卖光了,那你怎么办?”

他认真地说:“那我可以考虑做海鲜冷链。”

她慢慢地剥着手里的蟹脚,说:“卖贝壳和做海鲜冷链,只算是谋生,不是事业,像你这样的学霸,本应拥有更宽广的事业。”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我已经跟你说过,我的事业,就在浪琴湾,就在花碗坪。”

她的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那是你以前的想法,但是你现在……有了我,我们谈恋爱就要结婚,结婚就要买房子生孩子,如果你只是在网上卖卖贝壳,怎么养得起家,怎么为孩子提供优越的生活?”

他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固起来了:“阿翘,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哪怕最后一无所获,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她轻轻地说:“哪怕为了我,也不能改变?”

他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摇头:“不能。”

她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渐渐地绽开一丝笑纹,也不管自己手上还沾着蟹和虾的残渣,拍拍他的脸:“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他愣愣地看着她,莫名其妙。

她说:“我要确认一下你能不能坚持下去啊,如果你能轻易放弃,那就提早放弃好了,免得浪费时间。”

“如果我不放弃呢?”

“那就简单了。”她脸色绯红,“我陪着你一起坚持。”

他促狭地看着她:“嗯?是这样?可我提供不了优越的生活给孩子啊,我最多也就是带你出海拾拾贝壳,煮煮海鲜粥给你吃。”

她的脸更红了:“你在岛上有房子,我在市区有房子,我们在一起不用你操心……”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像要谈婚论嫁了,而且还是“出嫁送大床”的模式?不行,太不讲究了,我是丁翘啊,骄傲的丁翘啊,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把自己许出去了?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收不回来了啊。

幸亏他马上说:“房子并不重要,将来不管我们在哪里安家,结婚的事都由我来安排,你要记住,是我向你求婚,是我要娶你。”

嗯,总算挽回了一点面子,她连忙点头。

昨夜一夜未睡,吃完粥,丁翘困得不行。院子的角落里,大包早就躺在那里睡得四脚朝天。卓智指指楼上,善解人意地说:“上去睡吧。”

丁翘觉得他的话里似乎大有深意,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好点头:“嗯。”

他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他打开窗,海风夹着清新的海水气息涌了进来。他看着她上了床,轻轻地对她说:“睡吧。”

他说完却舍不得走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忍不住俯下身子狠狠地亲在她的额上、脸上、唇间,眸子中像有一团火,对她说:“我……真想明天就结婚,不,今天就结婚。”

她笑了,害羞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看见他依然站在床前,便说:“阿智,我们……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正确的事,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伸手拍拍她的脸,“别乱想,快睡觉!”

她闭上眼睛,他盯着她的脸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她的眉眼是清秀的,额头特别光洁,长发披散在枕上,显得凌乱而魅惑……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她又睁开了眼睛:“阿智,你什么时候再摘桃薇花给我吃?”

他笑了:“只要你想吃,随时可以。”

她撒娇:“那你为什么昨天不摘给我吃?”

他说:“你昨天没说啊,我怎么知道你想吃?”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第一次在花碗坪见面的时候,我也没有提啊,为什么你会摘?”

他被她的胡搅蛮缠弄得笑了:“嗯,对不起,未经你允许,我不应该摘桃薇花给你吃。”

“咦,阿智,我发现每次跟你说话,总会被你绕得晕了头。”

他淡淡地说:“不奇怪,在你面前,我也整个儿都是晕的。”

对于这么无下限的狗腿子,她还能怎么样呢,只能挥挥手:“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她看着他走出了房间,看着他轻轻地关上门,很快,便传来他下楼的脚步声。

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睛,真舒服!这一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撑得满满的,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人、别的事了。

心里藏着一个人的感觉,真好!

按丁翘和卓智的计划,接下来几天,他们会继续去花碗坪,他在岛上做实验,寻找可以唤醒磁场记忆的“密码”,而她就上山摘桃薇花,晒干了带回市区,这样当她每天喝着桃薇花茶的时候,就好像跟他在一起了。

哪料次日一起床,他刚把早餐端上来,她的手机就响了,是赵莞打来的。

“老赵,什么事?”

电话那头,赵莞风风火火地说:“主任让我打电话通知你,让你快点回来!”

丁翘急了:“主任有没有弄错,我明明是休了假的,你没提醒他?

他批准过的……”

赵莞急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大家都知道你休假了,但是,你不回来不行,出事了!”

丁翘惊讶:“发生什么事了?”报社的工作虽然比较紧张,但同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当同事休假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搅人家。

赵莞一愣:“你没有上网?没有看新闻?”

“没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昨夜她与卓智在海边玩,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三婆已经睡着了,两人趁着月色正好,洗漱完毕后又在院子里低声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眼睛酸涩得睁不开了才各自睡下。今天一早起床,他们又腻在一起,堪堪应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哪里还有空看手机?

赵莞惊叹:“天啊,小翘翘,看来你这次休假真的很放松啊,回来你要好好老实交代,是不是让浪琴湾的渔民迷住了?”

丁翘说:“好了好了,快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水南区一座居民楼今日凌晨发生严重火灾,两人死亡,十多人受伤,伤者分布在市区三大医院,报社全体出动都忙不过来,主任叫你立即销假,回来帮忙!”

丁翘平时跑的是公检法,消防隶属公安线,一直是丁翘在跟。如果只是一般的失火事件,也可以让别的同事代劳,但如果遇到敏感事件,有关部门往往会拒绝陌生记者的采访,这样平时跑线的记者就有了采访的便利,中国的人情社会,无非就是互相给面子而已。

“行吧……”丁翘的目光在卓智的脸上留恋地停留了片刻,还是果断地说,“你告诉主任,我马上回去!”

打完电话,丁翘正要解释,卓智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要急着回去,不要紧,我跟你上楼收拾行李。”

“不用不用,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她飞快地冲上楼,连衣服都来不及折叠就直接塞进了背包中。5分钟不到,她提着背包从楼上走了下来,却发现卓智已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

黑色的西裤,米黄色的开衫,一双长腿笔直地站在那里,更显得身材修长、挺拔。

他从她手中拿过背包:“走吧,我送你去码头。”

她原以为他只是送她去码头,直到跟她一起上了船,他才说:“我要送你回去。”

她忙推辞:“不用不用,我不用你送,你快下船。”

他不容置疑地说:“听我的,乖。”他一手提着她的背包,一手牵着她。她不再争辩,真的如他所言,“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乖乖”

地找到座位坐下。

她发现,每当他对她说“乖”,她的心便会如春天的冰雪一样融化,完全无法抗拒,她只能像个乖小孩一样靠在他身边,像是已经相依了几十年。

“从这里到市区有200多公里,来回将近500公里,你一来一回要耗在路上将近6小时!”她有点内疚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样太浪费时间了?”

他侧脸看着她,她的皮肤是细致、白净的,令他忍不住想伸手触摸,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这个念头,他淡淡地说:“跟你在一起,怎么能说浪费?”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脸:“别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怎么做。”

她哭笑不得:“那你也别把我当小孩子,我不用你送。”

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久一些。”

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但眼神是热烈的、含笑的,她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而他似乎早有准备,随即十指紧扣。这两年来,她经常背着背包四处外出采访,早就习惯了这种来去匆匆的生活,但此刻,她突然觉得,其实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过着稳定的生活也不错。

丁翘和卓智赶到水南区起火的小区时,已经是将近中午12点了,由于是旧式的小区,再加上刚发生了火灾,保安并不严密,出租车可以一直驶进去。

透过出租车的车窗,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居民楼周围围满了人,居民楼的外墙是一片漆黑的污迹,很显然,这就是失火的居民楼。

丁翘让司机停车,她拉开车门走出去,回头对卓智说:“我走了,你快回去!”

卓智朝她挥挥手:“快去采访,不用理我。”

丁翘穿过围观的人群,走近失火的居民楼,地上满是污水,与灭火泡沫混在一起,从楼下往上看,几乎每个窗口都被大火舔舐成黑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围观的人们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交流着彼此掌握的资料,似乎个个都成了尽职尽责的新闻播报员。

丁翘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走近一个正说得唾沫横飞的中年妇女,三言两句便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大火是凌晨5点左右从二楼一个单元烧起来的,由于天气炎热,家家户户都关门开着空调睡觉,等有人发现火情报警时,大火已经开始蔓延。

很快,三楼和四楼都有了明火,明火夹杂着浓烟往房间里钻,人们从梦中惊醒,顿时整幢楼一片哭叫声。起火的二楼单元靠近公共楼梯,前段时间有人换家具时把一张旧沙发堆放在那里了,由于有易燃物品,大火一起,公共楼梯成了火势最猛烈的地方。

人们在极度的恐惧之中,纷纷往楼上跑。如果能逃到楼顶的天台倒也无事,偏偏以前有熊孩子在楼顶天台玩时喜欢扔石头,物管为了预防高空掷物,干脆把天台的铁门锁上了,走投无路之下,人们纷纷爬上楼梯的窗口往外跳。

消防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一人死亡,十多人受伤。他们没有被浓烟和大火熏坏,却因严重骨折而受伤,其中有位60多岁的老太太,跳下来时肋骨折断刺穿心脏,当场死亡。

不等中年妇女说完,旁边就有个年纪更大些的阿姨补充说:“不对不对,死了不止一个人,二楼还烧死了一个!”

中年妇女不服气地说:“我说的是跳楼的那些人,跳楼死了一个没错吧?”

丁翘没有再听她们吵下去,她采访这个已经很有经验了。这些群众的说法,很多时候都是道听途说,新闻报道最后还是需要核实有关部门提供的材料,但是,有时候也不能全信这个“有关部门”,必要时得多方打听才能不偏听偏信,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还原新闻事实。

她避开人群,拨开警戒线,仰头往楼上看,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楼道被二楼扑上来的浓烟熏得漆黑,可想而知当时的火势有多猛烈。

“无关人员请退到警戒线以外!”有人突然冲出来对她大声喝道。

她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消防制服的男子,脸上还带着黑色的污迹,料想是灭火后,大部分消防员先撤退,留下他在此看管现场。

“你好,我是报社记者,是专门跑消防线的。”丁翘说了消防局的通讯员和主要领导的名字,对方点点头,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客气多了:“明火扑灭后数小时内很有可能会复燃,这里不安全,要采访请跟我们领导联系。”

丁翘向他致谢,并简单地询问了几句。情况与那两名妇女说的大致相同,死了两人,摔伤十多人,还有数人被浓烟灼伤食道,至于细节问题,对方不愿意细说,只让丁翘去采访领导。

赵莞告诉过她,同事们早就驻守在医院了,他们能拿到第一手的材料,丁翘决定去消防局找熟悉的通讯员了解情况。刚从警戒线退出来,她便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一个老太太往楼道里冲,那个消防员拦都拦不住。

大概是死者或伤者的家属吧。

丁翘正要离去,却听见那小姑娘哭着哀求:“让我们回家吧,我妈在上面!”

老太太也在抹眼泪:“你就让我们上去看一看吧,求求你了。”

消防员大声说:“上去也没用,上面没人!”

“我妈去哪儿了?”女孩突然放声大哭,“你们把我妈弄去哪儿了?”

那稚嫩的声音让丁翘心里一颤,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那女孩一直在用手擦泪,老太太也是泪眼婆娑。丁翘看着不忍,折了回去细问。

原来,这女孩是住在这幢楼的,这段时间放暑假,她回乡下外婆家住了几天,今天一大早接到邻居的电话,才知道家里失火,母亲伤得很严重,于是婆孙俩坐了长途大巴往市区赶。

“你家的房号是多少?”

小姑娘抽噎着说:“202。”

消防员的脸色大变,没有说话,丁翘心里一沉,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消防员:“是那户吗?”

消防员默默地点头。

老太太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拉着丁翘的手连声问:“我女儿被送去哪家医院了,伤得严重吗?”

“姐姐你快告诉我呀,我妈在哪里呀?”

丁翘心里一酸,把小姑娘搂在怀里。

直到凌晨,丁翘与赵莞才回到家。

这次火灾事件的新闻报道,报社无疑是成功的,新媒体报道已经全部上线,一小时内被转发超过50万,明天的报纸将有整版的报道。但是这次报道与以往的报道不一样,完成任务不但没让丁翘觉得松了一口气,她反而感觉喘不过气来。

根据消防局的现场勘查,此次火灾的起火点就在202,而202的业主,正是死者黄秋芳,她也是此次火灾的始作俑者,不过在有关部门的新闻通稿中,黄秋芳成了“黄某某”。

“丈夫因故被刑拘,黄某某萌发了自杀的念头。在三天前把孩子送回乡下老家后,黄某某于凌晨5时许点燃了蚊帐自焚,大火迅速蔓延,引燃了居民放在二楼楼梯间的旧沙发,导致居民恐慌跳楼,黄某某本人亦在此次火灾中死亡。截止报道,此次火灾共造成2死18伤的惨剧。”

黄秋芳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几乎已炭化,丁翘担心那一老一小受不了打击,把她们带给有关部门妥善安排相关事项。市政府为此成立了“7.22”事件领导小组,专门负责伤者的医疗和火灾的善后工作。作为新闻工作者,丁翘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一想起那个女孩得知妈妈被烧死时撕心裂肺的哭喊,丁翘的心就一阵阵撕痛,那个才12岁的小女孩,父亲刚锒铛入狱,母亲就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而且饱受众人非议,她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同事说,自从知道失火原因是黄秋芳纵火,居民楼的那些人都很激愤,扬言要找黄秋芳的家人算账,丁翘不敢想象,那些愤怒的人会对那一老一小做出怎样的举动。

死者已矣,而生者仍需前行,丁翘寻思着,要想办法帮一帮这可怜的一老一小才行。

洗漱完毕,她躺在**,拿出手机思忖着打个电话给卓智。他们中午分别后,他没有打电话来,也一直没有发信息,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电话刚响了一下,他就接了,似乎正拿着手机等候着她的来电。

“阿翘。”卓智在电话那头说,“你忙完了吗?回到家了吗?我在网上看见你们做的新闻了。”

“嗯,我回来了,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

“我啊,早回来了,你一下车,我就直接去坐车了。”电话那头的他,其实说了谎,她下车去采访,他也跟着下了车,看见她走进人群中采访,又看着她走近失火的楼房采访现场的消防员。

他喜欢她在采访时那认真的样子,目光坚定,神情专注。

“如果我们在一起,以后可能经常会这样。”丁翘轻轻地说,“有时候可能会很扫兴,比如像今天这样……你介意吗?”

“我介意啊。”电话那头的人轻轻地笑了,“我介意你会担心我介意,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我怎么会介意?何况当记者,也曾经是我的理想,你一个人实现了我们两个人的理想,我不是更应该支持你吗?”

他的语气很柔,柔得令她想起了春天田野上的小草,忍不住想用手去触摸他的唇、他的脸,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指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唇上,想象着触碰他的感觉,悠然神往。

“阿翘,阿翘。”对方在叫她。

“嗯。”

“我想你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你了。”

“乖。”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他对她说乖的时候的表情,不禁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绽开了笑意。

爱情,真美好啊!

她正想说话,却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小翘翘!小翘翘!睡了没有?”

她忙一边穿拖鞋,一边说:“是老赵,我要跟她聊几句,不说了,晚安。”

“晚安,阿翘,我爱你。”

“嗯。”

他紧追不舍:“嗯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我……爱你。”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晚安。”

拉开门,赵莞穿着睡衣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她:“这么晚还跟人打电话?有奸情?”

她避重就轻,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躺在**,双手一摊,双眼一闭,说:“不告诉你。”

“哼哼,不告诉我?你的笑容、你的脸已经出卖了你,啧啧啧。”

老赵跨步上床,用手轻拍她的脸,“给我睁开眼睛,老实交代,这一天一夜去哪里野了,也没个电话回来,把这个家当成旅馆了?”

丁翘终于忍不住笑了,一骨碌从**坐起来,认真地说:“老赵,我谈恋爱了!”

赵莞震惊,继而热烈地看着她:“这么快?是那个富二代江盛?你去浪琴湾是约了他?”

“不是江盛,是卓智……就是那个报料人。”她本来还想介绍得更详细一些的,却不知道怎么说。

“卓智,报料人……”赵莞惊讶地说,“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报料人是个土生土长的渔民吗?”

丁翘点点头:“嗯,就是他。”

赵莞怔了一下,才勉强地笑着说:“厉害啊,我的小翘翘,海鲜这么贵,渔民捕鱼的收获不少,国家对大马力渔船远洋捕捞还有补贴,这个卓智的家底应该挺厚吧?”

丁翘笑了:“他家没有大马力渔船,他也不会出海捕鱼。”

赵莞一愣:“那他爸妈呢?”

“都去世了。”

赵莞更惊讶了:“那他以什么为生?”

丁翘老老实实地说:“他用贝壳制成工艺品在网上卖。”

赵莞彻底被打败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你就跟这个没文化、没前途也没‘钱途’的三无人员谈恋爱?”

丁翘忙摆手:“打住打住,他不是没文化,他读的大学是咱俩都考不上的那种!他也不是没前途,他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相信他有一天会成功的!”

赵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可是他没钱!穷!你懂吗?穷是死罪!”

丁翘笑了:“没这么严重,我不介意。”

赵莞气得直捶胸:“天啊天啊,你这个何不食肉糜的公主!这就是女孩富养的后果!小翘翘啊,你能不能清醒一下?”

“不能。”丁翘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老赵,我已经认准了卓智这个人,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说他的不好,不然,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赵莞只好哀叹:“好吧小翘翘,我虽然不赞成你的选择,但我誓死捍卫你选择的权利。”

因为要接着跟后续的报道,丁翘直到临下班,才有空打电话向“7.22”事故安置小组的负责人打听那对可怜的婆孙的下落,负责人说:“丁记者,那对婆孙就不要报道了吧,因为黄秋芳纵火酿成这么大的事故,群众对她家意见很大……”

丁翘忙说:“我不报道,我就是想去探望一下她们。”

负责人这才放下心来,说:“她们暂时被安置于水南社区的康复中心,过几天办完黄秋芳的丧事,我们会派人送她们回乡下。”

“你能把社区的地址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

很快,丁翘的手机就收到了负责人发来的地址,她忙把地址复制了上网查,发现社区与失火的小区距离还挺远的,而且周围都是旧城区,路况不好,她又是路盲,恐怕找到社区天都黑了。

她给赵莞打电话,想让赵莞陪她去,谁知赵莞在电话中说,她在外面采访完就直接参加饭局了,不到晚上9点回不来。正在左右为难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江盛。

“丁翘,我看到你的报道了,做得很好,有深度,有温度。”他的声音永远那么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谢谢。”

“今晚有空吗?我办事刚好路过报社附近,要不要一起吃饭?”

“有,只是……我得先去一个地方,你有空送我去吗?”问完她略感不好意思,前天人家约你出海,你拒绝了,现在却又有求于人,未免心里发虚。

“当然可以,10分钟以后在报社门口见。”

丁翘提着包包走出来的时候,江盛已候在路边,一见她出来,他马上下车打开了副驾驶室的门,朝她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她上车后,江盛轻轻推上车门,又绕过车头坐回驾驶室的位置,侧脸征询她的意见:“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他不问“你现在要去哪里”,却说“咱们要去哪里”,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细节,他都能如此周到,体贴入微,丁翘暗叹,这么优秀的“肥水”可不能流去别人家了,真的要给老赵牵牵线才行。

丁翘说了地址,江盛略略点头,修长的双手掠过方向盘,车子轻快地朝前驶去。

车载音响正播放着一首粤语歌,是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粤语金曲,丁翘并不陌生,因为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家里放,后来妈妈出国后,她就没有听过了,现在听来只觉得亲切,如逢故人。

江盛以为她不喜欢:“是不是不喜欢这些旧歌?我换张唱片?”

“不用不用,这个不算旧……”丁翘笑了,她想起了卓智,“我有个朋友,他喜欢听《红莓花儿开》。”

江盛笑了:“看来你那个朋友,比我还喜欢怀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很快便到了水南社区,康复中心在水南社区的城中村里面,两个人只能下了车步行前往。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城中村里菜香味四溢,伴随着各种口音的说话声飘出来,丁翘一直寻思着要给那可怜的小姑娘带点什么,在路过一家小杂货店的时候,她走进去买了一箱牛奶和一袋水果。

又走了将近20分钟,才找到康复中心。丁翘和江盛走进屋的时候,那一老一小正在吃社区工作人员买来的盒饭,丁翘简单地说明来意,把牛奶和水果交给婆孙俩。可怜的老人一直抹着眼睛在流泪,而那个刚刚丧母的女孩却低着头不说话,丁翘想起昨天她哭喊着找妈妈的样子,心里酸楚得不行。少年丧母,这个可怜的孩子,也许直到现在都接受不了妈妈已经永远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实吧。

在老人时断时续的哭诉中,丁翘基本了解了黄秋芳一家的情况。黄秋芳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初中毕业后进城打工,后来结婚生子,丈夫也来自农村,两人在生下女儿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出租屋里。

数年前,丈夫跟人做生意赚了点钱,买了一套二手房,一家人的生活才算稳定下来。因为丈夫的生意做得不错,离家也比较远,黄秋芳就没有再打工,在家里专门照顾女儿。没想到前段时间丈夫因为生意上的事被抓了,黄秋芳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绝路。

老人边说边哭,既心疼女儿,又恼怒于女儿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丁翘听得也是连声叹息,正想安慰她,却不料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突然说:“我妈是不会自杀的!”

老人伸手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心疼地说:“这个傻孩子,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唉。”

女孩抬起头,倔强地注视着丁翘的眼睛,说:“真的,我妈不会自杀的,她送我回外婆家的时候,让我不用担心,说就算爸爸坐牢了,她也有钱给我读书,她不会抛下我和外婆不理的。”

丁翘越发心酸,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安慰她:“现在妈妈不在了,你要照顾好外婆,也要好好读书。”

女孩默默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文静,吕文静。”

一直没说话的江盛开口了:“文静,以后你和外婆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找这位记者姐姐解决。”他转向丁翘,“费用由我来负责。”

丁翘有点感动:“谢谢你,江盛。”

那婆孙俩忙不迭地向两人道谢,丁翘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文静的手中:“文静,这是我的名片,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静接过丁翘的名片,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把名片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上一脚,大声说:“不用你帮忙,假好心!”

丁翘与江盛都蒙了,老人忙拉住文静:“你这孩子怎么没点分寸?

这样对姐姐说话?”

“外婆!”文静指着丁翘大声说,“这个记者就是报道爸爸的人!

是她害了我爸!我记得她的名字!”

丁翘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报道?”

江盛温和地说:“文静,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老人怔怔地看着丁翘和江盛,说:“你们,认识吕仁?”

丁翘明白了,原来她们是浪琴湾那家酒店的老板吕仁的亲人,吕文静是吕仁的女儿,黄秋芳是吕仁的妻子。丁翘叹了一口气,握着文静的手,诚恳地说:“文静,你爸爸犯了错,我报道他是职责所在,这是我的工作……”

“不要说了,你们走吧!”身后的老人冷冷地说,“我们不想再看见你们。”

江盛说:“阿婆,丁记者只是想帮你们……”

老人怒气冲冲地说:“不需要!”她盯着丁翘,沉声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贪官污吏你不去报道,我家吕仁善良、孝顺,只是出海捕个鱼,你就说他犯法,你们这些人就是欺负我们穷人!”

丁翘还想解释,江盛朝她摇摇头,丁翘知道他的意思,现在确实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好默默地与江盛走出去。

“把你们的东西带走,我们不需要!”愤怒的老人拿着牛奶和水果追了上来,江盛接过牛奶和水果,依然温和地向老人道了声多谢。

两人默默地走回停车的地方。

丁翘心里有点难过:“对不起,让你来帮忙,反连累你被骂了一顿。”

江盛微微一笑:“她也没骂错,吕仁的事,我也参与了,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挨骂。”

丁翘被他逗笑了,感慨地说:“真没想到,我眼中狠毒、残暴的吕仁,在他丈母娘眼中却是善良、孝顺的人。”

“或许他本质并不坏,后来不是自首了吗?”

丁翘摇摇头:“你不知道,当时在海上时他是多么疯狂可怕。不过现在一想倒也明白了,他好不容易才在城里站稳了脚跟,一切来之不易,谁破坏他的好事,他自然是恨不得置其于死地。”

江盛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淡淡地说:“这个世界,又有谁是容易的?哪个不是一边哭着擦泪,一边负重前行。”

丁翘被他逗笑了:“咦,这个富二代还是一位鸡汤大师。”

江盛客气地说:“承让承让,仅次于你。”

两人说说笑笑中,江盛已把车子驶进一个停车场,这个停车场的楼上,便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饮食休闲中心。

“你喜欢吃什么?”

“都行。”

“西餐介意吗?”

“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