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星期六晚上白杨和他爸爸回来,春花每天晚上都是吃完饭去陪她两姐妹睡的,有时她偷偷舀些剩饭汤带去给白云姐妹,她心里时时警觉着,她不能再让白云姐妹俩也饿死。她答应了白妈妈和白杨,她就得肩负重任。

春花有天晚上和她妈妈去看望生病的外婆,临走时外婆让舅舅从地窖里拿了个老南瓜给春花和妈妈带回家。春花小心翼翼地求母亲能给白云姐妹俩分一些。春花说白阿姨把她俩姐妹托付给我,我不能让她们姐妹俩再少一个。春花妈妈叹着气答应了,给了白云姐妹一小半南瓜。

有天晌午,春花和母亲收工回家,看到有个不认识的老爷爷坐在她家大门口等她们,原来他是来给春花提亲的。春花爸爸随后也到家了。

“我家丫头是民国三十年1941年出生的辛巳蛇。”父亲报了春花的八字。

“小伙子是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丙子鼠,家里也是贫农。”

新社会里一般除了属相冲犯,其余倒也不大讲究,两方听了两人的属相算是放了心。

“嗯,小伙子搭了二十五的头了。”春花爸爸一边让茶一边看似无意地说。那老人家自然听得出话里的意思,连忙解释道:

“这娃娃心气儿高,十八岁上起就跟着他舅舅去脑山挖金子,一年到头都回不了几回家,这才耽搁了亲事。”

那老爷爷满脸堆笑地解释道,“眼下回来就想踏踏实实娶个媳妇,种田养娃过日子。”

春花爸爸收下了头道礼,定亲礼定在农历三月三上,到时小伙子和春花两人见面定亲。一般的乡俗是双方见面如果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把头道礼和三道礼一起回了。如果双方同意,就解开男方家提亲送来的两瓶酒,并用此酒敬奉媒人和亲友。本地的订亲礼俗称解酒瓶,男女双方解了酒瓶盖儿就表示双方同意订下了亲事。

媒人说男方年龄大了,如果女方家同意打算端午就娶亲。

虽然还没见面,春花看出爸爸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春花感觉父亲巴不得早点把她嫁出去,她坐在灶火门口一边烧火一边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妈,我不想那么快就嫁出去。”

母亲叹了口气说:“男方年龄大,是急了一点,可你也没出来个婆家,错过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碰上更好的。”

春花想把自己和白杨好的事告诉母亲,可她知道这样父亲知道了会打断她的腿,更何况婚姻这么大的事白杨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还不知他们家同不同意。如此唯有让白杨同家里商量,如果同意能赶在男方家来解酒瓶前来堂堂正正提亲才行。可白杨现在不在家,还得等他哪天回家才能跟他商量。

却说白阿姨去了北京一个多月回来后,听白杨说要向春花提亲的事坚决反对:

“我已经托靠了能托靠的所有人,回北京不是没有可能的,我们不能一辈子待在这个土窝窝里等死。”

母亲情绪激动地说,她怕是一时半会儿无法从失去两个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

“妈,春花帮了我们家那么多,我跟春花也合得来,如果将来真能调回北京我们就带她一起走啊,她也愿意的。”白杨着急地向妈妈解释道。

“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春花虽然对我们家好,但她手脚不干净,这是品性问题。”

白杨登时愣住了,白云和小英也彼此对视着愣在那里,白杨愣了片刻像醒过来似地反驳说:

“妈你不能这么说春花,她偷东西是为了帮我们,每次她偷的东西都是给了我们的。”

白云也说“妈,春花那是帮我们的。”

白杨激动得站起来脸都挣红了,“我也和她一起去偷了,要有问题我也品性有问题。妈,不是我们想去偷啊,可是不偷会饿死人的。”

白云看哥哥激动的样子,连忙在旁边拉哥哥,想让他坐下。

“杨杨,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父亲呵斥住激动得面红耳赤的白杨,白杨像失控的疯牛一样咆哮道:“妈,我不管春花是不是品行有问题,我就是要娶春花,我这辈子非春花不娶。”

爸爸拍着白杨的肩膀按他坐下来,妈妈愤怒地望着他失控的样子说,“吼什么吼,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现在都婚姻自由了,我的事就我自己做主。”白杨扯着脖子不依不饶地叫道。

白阿姨**着肩膀哽咽起来,爸爸让孩子们回屋休息自己在屋里劝解白妈妈。

“姐,你说春花姐姐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白云心里也纠结不清也不知怎样回答妹妹:“那你觉得春花姐姐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英犹豫不决地望着白云,白云知道“偷东西”这个罪名使春花的品性打了个问号,别说妹妹,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给春花下定义。她们从小被教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面对着帮助自己家的春花,她们在是非问题上感到迷惑了,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妹妹。

这一晚上辗转反侧的不只白杨,父亲也为他的婚姻开解母亲放手让白杨自己做主:

“他自己能决定是好事,说明他长大了。”白云爸爸把妈妈扶进屋慢慢开导。

“他不能这么快就谈婚论嫁,至少也要等实在回不去了再说。”母亲坚决地说。

“你也想开点,这不是碰上有人给春花提亲杨杨才着急的吗。”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竟敢跟我吵架。”

“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春花,不然也不会这么坚决。”

“再说了,他还没走上工作岗位就想结婚,那怎么行。”

“我看儿子这次是铁了心的。”

爸爸钻进被窝帮妈妈掖好被子耐心地说,“我们还是知识分子,我明白你是为杨杨好,可现在对他而言最好就是我们信任他,给他自由,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这就是不负责任的态度,由着他娶了春花,以后怎么办?难道不回了?一辈子就在这穷乡僻壤窝着?”

“你看杨杨从来没这么顶撞过我们,他这是铁了心了,怕是我们做不了他的主了。”

白云妈妈又哽咽起来,“好不容易长大了,翅膀硬了就不听话了。”

“我们顾不了那么多,就顾眼下吧,你说他翅膀长硬了,那就让他自己去飞,我们做父母的要给孩子支持。”

白云爸爸说已经有两个不在了,这三个我们要好好珍惜,他既然喜欢就随他吧,总好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不管用白阿姨的话说,她最后同意了还是向命运妥协了,总之白杨可以在三月三杨家人来解酒瓶之前去向春花提亲:

“三月初一月头上我们请队里的妇女主任去你家提亲。”

这是白杨在春花告诉了他三月三之前要决定的话后的第二天,白杨给她的回复。春花兴奋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天他们还是约在大墙根下见面一起去南塘。两人都知道南塘也摸不到麻雀了,可那是他们避人耳目的绝好去处,加上白杨挑水时已经告诉春花家里同意提亲了,两个正当青春的情侣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遵从内心的欲虫,放心大胆地去他们幕天席地的洞房尽情私会了。他们再也不用一边**,一边提防着别人了。俩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浸在肉欲的欢愉里尽情迷醉。爱欲是天地的心脏,他们要它强有力地在天地间动**。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天,按他们的话说就是头一次真正地洞房。春花开心极了,她所有的焦虑所有对未来的恐惧,这一刻,随着她可以成为白杨的新娘的梦而烟消云散了。那个她梦里的未来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她的心里,毫不含糊,千真万确。

春花把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在那天吃饭的时候公布,白杨要在三月初一请妇女主任来给春花提亲。春花看到父亲由吃惊变得最终嘴角掩不住地上扬,眼角的皱纹越聚越深,春花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那也要真来了才算。”

父亲冷冷地说了一句,但春花发现了父亲眼角掩不住的笑意。春花终于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母亲。她的眼里溢上泪水,她连忙端了碗到厨房里,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了,春花忍不住激动得偷偷哭了。

等待白杨来提亲的这个星期,除了春燕闷闷不乐外,家里大家都很开心,父亲破例去生产队找人剔了头刮了胡子,还脱下他那自从穿上就没洗过的布鞋让洗干净。这个家里只要父亲高兴了,大家的日子便都也透出了喜气洋洋的味道,就连饥饿也在这种喜气面前没那么难捱。

“姐,我觉得白杨哥哥应该娶个有文化的媳妇。”

白云噘着嘴说。春花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没有出声。

“姐,白杨哥哥为什么会娶你?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他爸爸妈妈的意思?”

春花没有回答妹妹,她从箱子里翻出所有可以穿的衣裳,想从中挑出一件最新的以备在三月初一这天穿。

三月初一这天,清晨的空气里已经可以嗅到春的气息了。白杨神清气爽地挑着水桶一出门就看见春燕。

“我们吃罢早饭准备一下,中午就去你家提亲。”

满脸喜悦的白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这个已经被他当成是小姨子的姑娘说。

“白杨哥哥,你过来房背后我跟你说个事。”

春燕神色有些怪异地说,白杨放下水桶把扁担搭在两只桶上,他看到春燕像防贼似的望了望四周,然后望着白杨示意他到房背后,像是要避着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似的。白杨心里掠过一丝不详,以为提亲的事会不会春花爸爸又不同意了。他急忙跟着春燕到了房背后没人看见的地方。

白杨哥哥,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和你一样考上初师的,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当老师。

我知道你学习那么努力一定会考上的。

白杨哥哥,我姐她真的配不上你。

怎么会呢,你姐人那么好,怎么会配不上我。

白杨哥哥,我是说真的,你不能跟我姐提亲。

为什么?——是不是你爸又不同意了?

我爸巴不得早点把她嫁出去,可你不能娶我姐。

我为什么不能娶你姐?

白杨哥哥,你会后悔的,我姐真的配不上你。她闯过祸,她额角的疤就是她闯了祸我爸打她留下的。

白杨愣住了,他明白当地人说“闯祸”的意思,就是说春花跟哪个男人睡了觉了。他清楚这个意思就跟他天天两脚踩着的尘土,雨天踩着的稀泥一样清楚明白,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春花竟然跟别的男人睡过,难怪她爸整天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出去。白杨像受了惊吓似的望着春燕,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大脑像爆炸一样,已经听不到春燕还在向他说着什么。

这天春花一大早满怀喜悦地和母亲一起早早做好了准备,母亲亲自帮她梳了头,把她的两条长辫子折起来,用红绸子在她脑后扎了两个鲜红的蝴蝶结。还帮她借了一件村里的新媳妇的新衣服。她也帮母亲箅了头,用茶水把头发抿得光鲜平滑。父亲少有地穿戴整齐了还不时照照镜子。春花和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先准备好凉菜,借了一升斗好面早早蒸好了花卷。说好的时间是中午,母女俩在早上出工前就已经拾掇停当了,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一上午,春花的心一直在想象中午白杨家要来提亲的事,她一遍遍地抬头看着太阳,觉着那天的太阳移得好慢。春花好不容易等到收工回来,母女俩又抹桌子扫地忙碌起来,近处的叔叔婶子也过来帮忙,大家先把花卷和凉菜端上了桌,摆好了碗筷酒盅就等客人来了再炒热菜了。

一切拾掇停当后,客人还没来。本家的亲戚们一边等客人一边夸春花命好,说春花以后说不定还能去北京看到毛主席哩。爸妈开始不时地向门外张望,台沿上的日头渐渐上了墙,春花心里焦急起来,却又不好意思去大门口探望。父亲开始背着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时看看门外,春花看出父亲强忍着脾气,那一脸的怒气单等来提亲的人来平息。亲戚们先还劝解说怕是有啥没备齐的耽搁了,再等等别着急,可眼见着太阳上了窗户,也渐渐不说话了,大家心里都着急起来。

春花的心悬得越来越紧了,她生怕又有了什么变故,她不知白杨会不会真的来提亲。父亲开始发起脾气,骂春花不知天高地厚,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叔叔婶子劝解说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父亲骂春花时还顾忌着门口,骂得没有平时那么大声,春花担心他们来时正碰上父亲骂人,便吓得发起抖来。她低头在心里苦苦地念祷,祈求白杨一定不要反悔一定来提亲。

“不要等了,吃。”

父亲的咆哮吓出了春花的眼泪,她偷偷用眼角又瞄了一眼门口,狗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没一点动静,母亲叹了口气说,“也不知啥情况,那我们先吃吧,不然出工该迟了。”

春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稀里哗啦往下流。

“还有脸哭——,你不撒泡尿照照,人家城里人还真的来给你提亲?”

父亲冲上去扇了春花一耳光,春花用胳膊遮着脸跑进了屋。婶子连忙拦着劝道,怕是他们不懂当地的风俗,有可能没准备停当耽搁了,这也怪不得丫头。叔叔说不是说请妇女主任来做媒的吗,不如他去打探下。父亲说哪有女方家去打探的,不来算了我们吃。春花呜呜咽咽地哭得喘不上气,婶子进来劝她,拉她出去吃饭。春花不是为父亲打她而难过,她是怕白杨可能反悔,不会来给她提亲了。说的好好的,连父亲都新理了头等着,白杨怎么就不来了。婶子说哭啥,他们不来后天不也还有人来解酒瓶吗,攀不上城里人就嫁个农村的,有手有脚的怕啥咧,还怕不嫁他们就没人要了吗。

春花靠在炕沿边上咬紧了牙关,她的大脑似乎停止了思考,他们会不会来提亲?他们为什么还没来?他们是不是不来了?不,不可能,如果不来他们就不会答应的,既然答应了,白杨一定会来的?春花觉得自己的双脚麻木了,她在婶子搀扶下坐在了炕沿上。她固执地向门外望去,她还在指望着白杨能突然出现,可是直到阳光爬上窗顶,一家人的期待由忐忑不安变成了屈辱,最终在接近下午出工的时候,春花迎来了父亲对她的又一顿拳打脚踢。春花没有再滴一滴眼泪,她任由父亲没命地打她,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春花没来得及悲痛就彻底死了心。白杨家没有来提亲,也没人来给春花一个说明。

一天后的三月初三,父亲答应了来解酒瓶的黑干憔悴、又瘦又矮的,看上去像个小老头似的杨荣禄。春花按父亲的意思和杨荣禄一起,各自解开了他们送来的系着红绳的酒瓶——订下了这门亲事。

春花按杨家的计划在两个月后的端午节嫁给了杨荣禄。

“那时候直到哥哥准备向春花提亲,我才知道哥哥和春花好的事,之前虽然时常帮他们传信,却不知那时他们已经相爱了。”

白云说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白杨一家也在春花出嫁后的三个月后,因为党中央发出了关于1958年北京市“支边”人员全部重返原籍的决议,全家返回了北京。白杨最终没有再去见春花一面,那场牵心动魄的爱情,在无声的沉默中,深深地埋葬在了那遥远的穷乡僻壤。

“得知可以全家返回北京的消息后,我们太高兴了,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办好了所有手续,离开了南庄回了北京,连想都没想起来应该跟春花道个别。”

过去了五十年,发生了多少事。也不知春花现在过得怎么样,当年如果没有春花,白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也像小旭和小明一样饿死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那时候还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哥哥当初没有去给春花提亲,而且春花很快出嫁了,出嫁时白云因为家里失约的关系全家谁都没有去给春花道喜。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春花。如今想来,就算哥哥没去给春花提亲,白云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参加春花的婚礼。春花于她们而言,真的很重要。

人生的路就这样充满了未知的沟沟坎坎,不到那一步你不会知道前面有什么等着你。白云这一生经历过不少的磨难,但比起下放到大西北乡下的满脚烂泥忍饥挨饿的日子,和听不懂方言的举目无亲的悲凉,能填饱肚子的一切灾难,在她而言便都不算什么磨难了。自从回到北京,家里再也没有提起过下放时的那一段生活。因为当初去时的六个人只回来了五个,白云最亲爱的弟弟小明和在南庄出世的小弟弟小旭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人生就像个难猜的谜语,白云没想到哥哥后来没有娶春花。

顾晓风买了六天的往返机票,准备陪白云去南庄看望春花。他把消息告诉安妮的时候,安妮说你俩去了不会旧情复燃吧。顾晓风说你见过死灰还有复燃的吗,你放心吧。安妮说你说离都说了几年了,我怕你到时候又不了了之了。顾晓风说这回是我对她的最后一份报答,回来一定跟她离。安妮说那我就再信你一次吧,反正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不离,那离开的人就是我了。顾晓风说她有高血压我得陪她去,她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就是离我也不能做得太绝情。

白云要去探望春花,儿女们都来相送,虽然没见过面,春花在儿孙面前唠叨了好半天,小英夫妇和孩子们还给春花捎了礼物,小英说起春花忍不住擦起了泪,她说那时候饿的时候春花姐姐就偷偷塞点东西给她吃。白云问哥哥有没有什么要捎给春花的,白杨去买了些特产说给春花的儿孙们尝尝。家里人很快熟悉了春花这个还没见过面的长辈。小英说让白云带春花姐来北京玩玩,到时候她好好陪陪春花姐。

白云在飞机上很兴奋,仿佛当初的一切都又回到了眼前一样。她不停地给顾晓风讲起五十年前的往事,顾晓风本想故意冷淡她的,免得到时开不了口,不料白云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两个弟弟死在那里了?饿死的?”

顾晓风从来没受过饿,“三年困难时期”,他的确从报纸上听过,但他没想到真的会饿死人,而且自己老婆小的时候竟饿死过两个弟弟他都不知道。以前谁也没提起过,他觉得有些震惊。

飞机在白云的唠叨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下飞机后顾晓风和白云先在一家预订的酒店住下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坐车去南庄。白云想起当年在南庄的日子喃喃地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春花了,不知春花现在见了我还认不认得出来。顾晓风回复安妮说刚下飞机。

第二天他们从酒店包了辆车直奔南庄。司机听说白云小时候在南庄待过两年,便格外热情。

“以前去那边要一天时间,现在在山上打了隧道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大姐放心,用不了三个小时,保证把你送到地方。”

白云觉得当年她们辗转几趟才到的省城,没想到现在如果不在省城住,当天都可以到春花家了。

到了黄河大桥时,司机按白云的意思停了车,司机亲自陪同白云夫妇走上两边拉了铁索的高架桥。

“这是近两年新修的黄河大桥,老桥还在西边。”

当初的黄河浮桥白云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几座的长途汽车慢慢从桥上驶过,所有乘客都要下车跟在车后走路过桥。那浮桥上没有护栏,黄河里有许多的柳树桩上连着粗粗的大铁链,沿铁链系着许多破旧的木船,上面平铺了一层木条板,那些旧船和木板在白云记忆里泛着黑里泛白的旧迹。白云记得自己当初走在上面特别害怕,那木桥还会在汽车轮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人走在上面还因汽车的行驶而有些摇晃。而且低头从一些烂了的木板间能看见湍急的水流。

如今的黄河大桥已是两边拉着许多钢索的钢筋水泥桥,像全国各地的现代化大桥一样,倒也没什么特别。车驶过时就像在公路上一样不用下车。

司机特意开车到了旧的黄河大桥,那也不是白云记忆中的木船拼的浮桥。司机立即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告诉白云那个浮桥是这架钢筋水泥桥于一九七八年六月建成通车后被拆除了。

黄河两岸,绿树葱茏。白云记忆中的那些低矮的土墙,已被青砖古味的农家园所替代,司机说起黄河两岸的农家园如数家珍。白云从车窗里望着树木后面刀劈斧砍似的山峦时隐时现,黄河在山峦绿树间像一条银链,时而闪闪发光时而隐藏不见。司机打开车窗,一股沙枣花的香气扑鼻而入。

“我记得,这是沙枣花。”

终于有一件记忆中的东西对上号,白云欣喜不已。在忐忑的疑惑中,方才相信当初的来路真的没错。她想起有一年端午,春花带她们兄妹几个去摘沙枣花,大门、房间门和厨房门顶都插一束。沙枣花枝上有像花椒树一样的刺,不小心会扎到手,春花用镰刀把手握的地方的刺劈了,再用手绢捆紧才让他们兄妹抱着。那香喷喷的味道弥漫在家里很久,直到那花枝干枯了香味也一直都在。

“沙枣花很便宜,一大捆才两块钱。”

司机指着路边沙枣树下两个水桶里装的半人高的沙枣花枝说,白云真的有了想买一把的冲动,就是怕有刺不好拿。可司机说“南庄多得很,你到了去摘都不用钱。”

司机热情地说,知道《还珠格格》里的香妃吗?据说香妃就是用沙枣花制成的香料身体才会有奇香的。

顾晓风拿着手机在跟安妮聊天。安妮说真有那么香你带点给我,让我也看看香妃用过的香料。顾晓风说遵命,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了来。

“这条路直上就到南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