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没有机会看一眼这里的蔷薇花,因为他是混在棺材里进去的。◎
柏莎的办法是, 基恩留下的那一大本写有笔记的《魔法学》。
“您是说,那里面有治疗的方法吗?”
“唔,说不准。但我在笔记中看到了很多新的药剂配方, 我们可以试试看。”
迦南沮丧道:“听您这么说, 好像不是万无一失。”
柏莎笑了,“怎么, 你就那么想要我吃了拉托纳啊?”
迦南觉得这句话有歧意,“我是希望您能吃了真龙圣沃尔。”
柏莎捧住迦南的脸说:“迦南,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死,但我不可以这么做。这不是因为我和拉托纳熟识,而是我觉得我的生不该建立在另一个人的死上。不然的话, 我和欧恩有什么区别?”
迦南觉得柏莎说的是对的, 他的大脑冷静下来后, 也开始反思自己不该幻想炖了拉托纳大人。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老师可能死亡的事。
他往后要如何生活在一个没有柏莎的世界里?柏莎太好了, 世界上不可以没有柏莎。
柏莎看着面前青年漂亮的脸颊, 粉眸又好像要变得湿漉漉的, 她赶紧打断他。
“迦南, 不准哭,我还活得好好的!”
“是的, 老师,我看见了,有您的世界真好啊。”
“以后也会有我的,相信我, 迦南。”
“我相信您。那, 老师, 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吗?”
柏莎露出了狡猾的一笑,这个笑容似曾相识。
迦南恍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第一天来到学院被安排通宵工作时,她也是这么笑的。
迦南懂了,他的声音有些兴奋:“我们要开始工作了,对吗?”
柏莎大笑,“迦南,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那么喜欢工作。”
迦南说:“这是因为您安排的工作里,一定有您特别的用意。”
柏莎思考过往,她给他安排的大多数工作都没什么特别用意。
算啦,就让他一直这样误解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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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魔法学的众人近来收到一堆草药的研磨工作。
埃莉卡负责把研磨好的草药送到药剂工坊,在那里,唯一指定药剂师迦南承担了所有药剂的熬制工作。
柏莎是这么说的:“熬制药剂需要注入魔力,比起让我们消耗龙鳞,还是让迦南来吧。”
埃莉卡赞同柏莎的说法,只是她觉得把所有工作都交给迦南一人,未免过分了点。
埃莉卡并不知道,这些药剂将会被用在哪、用在谁的身上,如果她知道,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淡定。
柏莎告诉迦南,这件事只能是她和他的秘密。
迦南答应了保密,可当他每每独自看到老师疼痛地跪坐在地,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抱住她。
但是不行,药剂的熬制工作一旦开始不能停下,他们正在熬制的又是些从未尝试过的新配方。
草药比例、火候、搅拌手法、注入的魔力高低,这些都是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
好消息是,柏莎从瓦伦那里带回来的死根,她还有不少,这种强力的“催化剂”大大帮助他们减少了尝试时间。
两天过去,他们总共熬制出了八瓶药剂,柏莎眼都不眨得全部喝下。
“感觉怎么样,老师?”
“感觉……苦了点,要不要加点糖?”
“柏莎,认真回答!”
“好嘛。我感觉身体舒服了点,是这瓶起得效果,你再帮我多做几份。”
说完,柏莎踮起脚尖,亲了迦南一下,她将药剂残余的味道送入他的口中。
他尝到了药剂,的确苦,苦得他掉眼泪。
“老师,等您好了,我给您做樱桃蛋糕。”
“什么呀,你连蛋糕都会做?”
“会哦。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以后每天都给您做一份新的。”
柏莎愣了下,被他质朴的话语打动,她仿佛都能因为这句话幻想到他们的未来了。
他们会有未来吗?她好希望能和他有未来呀!
她现在想起那个令她冷汗淋漓的结婚噩梦,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了,只觉得向往。
迦南,我可能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柏莎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可他们此刻正在注视对方,相爱的两人怎么可能在对视中隐瞒住心思呢?
她对他的喜欢,以及她欺骗他的谎言都早已被他看穿。
谎言一开始还不是谎言,基恩的笔记里的确有新的药剂配方。
只是,那些配方还不足以根治她体内的毒……
她必须欺骗他,因为在自我治疗前,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计划要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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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策划葬礼,策划你的葬礼?!柏莎大人,你疯了吧!”
埃莉卡站了起来,她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产生了诸多裂痕,敬语也全都抛在了脑后。
迪夫怀有相同看法,他也觉得柏莎疯了,他更在意的是,安如果知道柏莎“死”了,该有多伤心。
“安会大哭的,柏莎大人,您再考虑一下吧!”迪夫说。
柏莎挥挥手,不理会那两个年轻人。
她走到另一边,去面对年长的几人:弗丽达、拉托纳、奥玛、肯特、迦南。
这几位年长者比那两个年轻人要多知道一份信息:欧恩下毒的事。
不过,柏莎告诉他们的是,她身体里的毒已经被清除了。
这件事是谎言,是她和迦南共同守护的谎言。
此刻,迦南失了血色的脸上,维持微笑都很艰难,他深深地低下头,以防其他人发现他表情的不对。
柏莎走近他,暗暗握住他的手。
奥玛在思考柏莎的计划,“柏莎,你需要先向我保证,那个毒你真的已经解开了。”
柏莎迎向奥玛,神情轻松,“奥玛教授,不要忘记,我可是一位自然魔法学的教授。更别说,我还有基恩留下的笔记。”
奥玛犹豫,“可对方是欧恩啊……”
拉托纳持有着相同观点,他的浅眸盯着柏莎,声音极轻极慢:“柏莎,你没有骗我,对吗?”
柏莎凝眉看他,“拉托纳,过去这么多年,明明是你骗我比较多。”
拉托纳哑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柏莎说:“算了,不提了。”她就这样狡猾地绕过了拉托纳的提问,拉托纳太了解欧恩,她不敢和他谈论太多,“你们其他人还有问题吗?”
肯特摊手,“我没有问题。小柏莎,你交代的任务很简单,你就是要我们配合在葬礼上大哭一场,对吧?”
弗丽达说:“别指望我会为你哭。”
柏莎回弗丽达:“我知道。我叫你来,和你提前商量,是因为我想,如果是我的葬礼,你是绝不会出席的。”
弗丽达挑眉,“当然,不会有哪场葬礼比你的更让我期待了。”
弗丽达话虽这么说,刚才听到欧恩给柏莎下毒时,她掌间流下的汗到现在都没有干。
她讨厌柏莎,但讨厌和希望她死不是同一回事。
这整个屋子里,又有谁会希望柏莎死?没有人。
柏莎自己也不愿意死,这些天她和迦南积极尝试了很多办法,最有效的一次,她一天都没有发作。
那次他们都以为成功,要开始庆祝了,直至凌晨,痛苦又一次无征兆地将柏莎叫醒。
迦南紧抱住她,泪水将她的衣衫打湿,他抱她的力气,像是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消失。
她当然没有那么脆弱,她还反过来安慰他:“没关系,迦南,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迦南望着她,轻声问:“真的吗?您真的没有骗我吗?”
柏莎说:“真的,我没有骗你。”
结果,她又一次骗了他,她实在想不到办法。说到底,她才活了多少年,欧恩又活了多少年?
她承认,她斗不过他,但至少,她要最后用她的“死”、她的“葬礼”将他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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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策划完,众人离开,柏莎和迦南最后走出大楼。
一路上,柏莎感到迦南的视线黏着在她的脸上,她却有些不敢抬起头和他对视。
她怕她会忍不住靠近他,向他哭泣、向他诉说自己的恐惧。
她当然恐惧。不论是对死亡,还是对欧恩,她也害怕,自己的计划不能够成功。
她的计划是,利用欧恩对基恩的执念,引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她希望,她能够骗过他……
圣沃尔国的冬天愈发寒冷,柏莎的思考停下时,才注意到天气的事。
她抖索了下,迦南有所觉察地松开她的手,改为揽过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甜蜜地望了她的恋人一眼,顺着这次视线的上移,她仰起的脖子忽而顿住,目光凝结在了天空。
她这才注意到,今天是她这个冬天以来第一次,没有主动望向天空寻找雪的痕迹。
而现在,就在这个片刻中,无数片雪花从天空缓慢向下坠落。
众多的雪花整齐、壮观,宛如在温柔地赴往一场地面的盛宴。
柏莎看到这场雪,兴奋极了,“迦南,快看,是你期待的雪!”
迦南说:“我在看。”
他看的是柏莎,雪花降落在她的长睫上,他盯着那片雪花,直至它融化、消失。
“老师,您不会骗我的,对吗?”他突然问。
柏莎眨了下眼睛,未融的雪花无声落下,融在她眨眼之间。
“如果,我说会呢?”她没有看他。
“那我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信任您,信任的意思是,哪怕是谎言,我也会无条件地相信。”
柏莎沉默了,她转向迦南,绿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青年的黑发被雪水打湿,贴在额前,他的模样狼狈、可怜,唯有美丽没有被折损半分。
他当初就是靠这张脸从她这获得了巨大的好感,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考场,匆匆一瞥,难以忘怀。
后来,她不再会因为看他就心动,因为,她哪怕看不到他,她也会心动。
柏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扑了上去,等她意识到她做了什么的时候,迦南已经被她按在身下。
他们抱在一起,在肮脏、泥泞、还来不及被雪铺得柔软的地面上拥抱、打滚。
像两个尚未学会人类文明、礼仪,初次来到世界上的小孩子或者小动物。
他们一边笑,一边哭,还尽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您果然骗我了对吧。”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您……没有说过,我也喜欢您的气味。”
然后,某一刻,谈话戛然而止。
雪花消融在恋人的吻中,世界暂时地归于寂静。
……
静谧之间,柏莎听到有人在和她说话。
“柏莎,你不会死。”
是纯白种子。
“纯白种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纯白种子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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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莎的葬礼上,每个知情者都在竭尽全力扮演伤心。
但也有人在真的伤心,比如迦南。
黑发青年的哭声惊天动地,吓坏了每一个到场的法师。
学院的校长刚去世一个、又去世一个,整个葬礼上随处可见脸色苍白的法师。
他们比起难过,更好奇的是校长这个位置到底有着多大的诅咒。
拉托纳过了很久才到场,他步调缓慢,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独立在旁,浅眸里空洞无光,每个看见他的人,都能从他身上看出他为前恋人之死感到的悲伤。
弗丽达瞥了他一眼,皱眉在心中想道,他演得真好。
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扮演?他在乎的柏莎,光是遇到危险,就足以叫他伤心。
弗丽达手攥了攥,心中泛起妒恨,极少的一点。
她对拉托纳已经失望,只有些名为“好胜心”的东西还在作祟。
弗丽达偶尔会想,可能她从不爱拉托纳,她爱的只是属于柏莎的拉托纳。
而这场竞争的游戏,柏莎已经退出,她又有什么必要再纠缠其中……
弗丽达想到这的时候,她身体里的龙又对她说起了情话。
弗丽达心里恶心,她很想问拉托纳,圣沃尔也会这样吗,他身体里的龙也会频繁地和他说话吗?
当她顺着这番思考,又一次看向拉托纳时,她注意到拉托纳正在自语。
或是说,他正在和龙说话。
他们相隔太远,她没有听见,他在和圣沃尔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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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沃尔国哪里的蔷薇最多?每个人都会回答你:蔷薇坟墓。
至少,法师们都会这么回答,那里是法师们的死后安眠地。
大家都说,是死亡的气息滋养了那里的蔷薇,让它们开得愈发鲜红。
不幸的是,迦南没有机会看一眼这里的蔷薇花,因为他是混在棺材里进去的。
嗯……是的,棺材。柏莎的棺材。
迦南知道老师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可是他担心她,她近来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黑匣子”里。
但他没有想到,今天比昨天还要糟糕。
她发现他进来,连责备他的力气都使不出,她艰难地张合唇,声音虚弱,只勉强地吐露出几个字词。
它们组合在一起是一句叮嘱,叮嘱他躺好,不要想着带她离开。
迦南知道,如果现在离开就前功尽弃,欧恩还没有出现呢。
可欧恩要是一直不出现该怎么办?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师在他身边死去吗?
不!她不会死!她还会活很久很久……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不断有恐惧涌现?他的眼泪为什么一直流个不停?
柏莎知道他哭了,遗憾的是,她无法抬手像平常一样给他擦眼泪。
她今天的身体情况的确糟糕,但还没有到要死的地步,她指导迦南从她身上掏出一瓶药剂,喂给她。
她喝完了那瓶药,有了些困意,她选择闭上眼睛休息一会。
迦南以为她睡着了,面对“沉睡”的她,他忍不住对她坦诚自己内心的话语。
全是些“我喜欢你”、“你这也好那也好”的话,故而柏莎没打断他,她还很想回应他。
可惜,身体不允许,于是她就只在心里回应。
慢慢地,话题的走向变得奇怪,他好像真的以为她快死了。
“老师,我想过,等您死了,我就立刻随您而去。”
柏莎:不要啊!!!
“但我又想,这样做是不对的,您不仅是我爱的人,也是我的老师,我不能忘记您的教诲。”
柏莎:这还差不多。
“所以,我会等到把地城的大家解救出去、帮助尔纳巴照顾完人类的法师、杀了欧恩、辅佐奥玛教授他们管理好学院,再来找您。”
柏莎:你就一定要和我一起死,是吧?
“我想,等我做完这一切后,再去见您的话,您就不会怪我了。”
柏莎:我会!我会骂死你,你这个笨蛋!
“老师,您知道吗,姐姐们小时候给我念的故事里,说生命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柏莎:童话故事啦……
“姐姐们每次念到这段都会哈哈大笑,说是骗小孩子的。我却很信,我现在更信了。”
柏莎:嗯,是吗?
“在那个世界,我们会遇见对方吧。我们还会遇见‘他’,遇见我们的家人。”
柏莎:那样的话也不错呢。
“在那里,您还会记得我吗?我们会不会又要重新开始认识呢?”
柏莎:唉,我要重新计划睡你吗?好累啊。
“那时,迦南会是什么样的迦南,柏莎又是否还是我的柏莎,这一次,我会赶在其他男人前先认识您吗?”
柏莎:那就要看你的速度咯。
“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我会努力奔向您,总有一天,您会看见我。”
柏莎:我会的。
“等您看见我,您还会再喜欢我一次吗?我希望会。但不会也没有关系,我只要能再次和您相遇就够了。”
柏莎:不够,我觉得不够!
“老师,我一直都觉得,能被喜欢的人喜欢是非常幸运的事。迄今为止,我都太幸运了……”
柏莎:我也觉得,遇到你是我非常幸运的事。
迦南的自语还在继续,柏莎却无法再听下去,因为她嗅见了一丝血腥味。
难道他现在就打算——
柏莎不顾身体疼痛地发出声音:“迦南,你在做什么?!”
听到她突然开口,迦南迅速地在狭窄的棺木里进行了一个侧身,他的粉眸朝向她,眸光乖巧。
“老师,我什么也没做。”
“那我怎么闻到了血的味道?”
迦南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原来是他刚才无意识在自己手背上抓出了伤口。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到她会死,一紧张,就……
柏莎望着他的表情,还未等他解释就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她松下了一口气,他不是故意伤害自己,她就放心了。
“迦南,手伸过来。”柏莎说。
迦南知道她要做什么,他制止道:“老师,我的血它——”
“你的血有魅惑的作用,对吗?我发现你是魅魔的时候就猜到啦。”
“没有关系吗?”
“你不是随身带着解药吗?我帮你清理完,你再喂我喝药。”
迦南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为我这么做呢?”
柏莎的声音轻而无奈:“因为我喜欢你啊,不要总问这种问题了。”
柏莎握住迦南的手腕,动作轻柔地吻住他的伤口,她发现他的血和上次尝到的一样甜。
然后,就在这清理的过程中,她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不是欲望,是一种更轻盈、更健康的感觉。
身体的疼痛正在离她而去。
蓦然间,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柏莎脑内。
柏莎开口:“迦南,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
“你的父亲是头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