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话间,离燕已经抱着汤圆儿进了房间,昨夜闷头逃跑的时候,汤圆儿就是时春分唯一的动力,有好几次她觉得自己跑不掉了,不如就死在那儿吧,可一想到汤圆儿,她顿时浑身都是劲儿。

“娘亲~”汤圆被离燕抱在怀里,奶声奶气地向时春分伸出了双手。

时春分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迅速将她抱进怀里,“汤圆儿乖,让娘亲抱抱。”

汤圆儿进了她的怀里,乖巧地把脑袋伏在她的肩头。

其实自她生下汤圆儿以来,因为要忙着褚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陪伴孩子的时间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可即便如此,汤圆儿却从未抱怨过她任何,甚至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乖巧地伸出双手等待她的拥抱,她常常觉得汤圆儿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救赎她的,不然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听话懂事的小孩子?

抱了汤圆儿一会儿,时春分内心的惊恐渐渐平复下来,她让汤圆儿陪着她用了早膳,才让离燕将她送回乳娘那里,自己收拾心情走出了房间。

“奶奶,咱们这是要去哪儿?”离燕和绿桃紧跟在她身后,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二人明显紧张了许多。

“去阿休那里看看有没有他大哥的消息。”时春分平静道。

一行人来到褚休的院子,得知褚休一大早就出去了,反而纪小满扶着肚子走了出来,“大嫂,听说你昨天被掳走了,现在没事了吧?”

她问话的模样假惺惺的,语气也充满了幸灾乐祸,惹得绿桃和离燕对她怒目而视。

时春分倒是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道:“没事,多谢关心。”

见她并未被自己影响,纪小满的眸子沉了沉,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来找阿休有什么事吗?等他回来了我转告他。”

“不必了。”时春分冷冷道:“你还是好好养胎吧。”

见她转身要走,纪小满迅速开口,“我们之间就非要这么针锋相对吗?”

时春分脚步一顿,好笑地转身,“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对待你,还像以前一样对你掏心掏肺?你会听吗?”

纪小满一噎,无奈道:“难道只有听你话的人才配做你的姐妹吗?我是你的朋友,不是丫头。”

时春分面无表情,“你明知道我从未把你当丫头看待,也没有强迫你必须要听我的命令,又何必拿这种话来激我?”

“好好好,是我不对。”纪小满叹了口气,“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吗?”

她问的真挚,以至于时春分多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不如你反过来告诉我,如果你这胎生的是女儿,如果之后又有姨娘抢在你面前生了儿子,你还会不会像对待王霁雪一样对待她们?”

“我……”纪小满无言以对。

怎么不会呢?

有了孩子的她,只会更加疯魔罢了。

看见她连谎话都说不出来,时春分讥诮地扯唇,“如果这就是你正妻之道,那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

说着,她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走出褚休的院子,离燕和绿桃才敢开口,“那二少奶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仗着肚子里怀着二爷的种,整话都阴阳怪气的,她自己做了什么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怎么还有脸奢求奶奶您的原谅啊?”

“随她去吧。”时春分淡淡道:“经此一役,她大概也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有些话说开了比没说开要好。”

三人说话间,突然远远看见一个下人跑来,径直冲到时春分面前,禀报道:“不好了大少奶奶,漕帮的人来了。”

离燕竖起了眉毛,“他们还有脸上门?”

时春分却一脸平静,“来得正好,免得我再去找他们。”

一行人来到大厅,站在她们面前的是翁振海和几个下人,其中一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看见她们进来,翁振海一脚踹在那人背上,强迫对方向时春分磕头,“大少奶奶,我把这个假传口信想掳走你的家伙送来了!”

听到这个,时春分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人身上,见他年龄老迈却一副獐头鼠目之相,的确很像是会擅作主张的老奴,昨天她被骗上马车的时候,心里就觉得应该是有人擅作主张,假传翁振海的口信,想不到还真是如此,看来翁振海没有骗她,漕帮对褚家的恨意已经不是他这个少帮主可以压制得了的了。

趁着时春分沉思之际,离燕代她质疑道:“假传口信?出了这么大的事,翁大公子是想随随便便找个戴罪羔羊就算了吗?”

翁振海黑了脸颊,“什么叫戴罪羔羊,我若是想掳走你们,直接在府邸把你们扣下不就完了,何苦大费周章地雇辆马车送你们出城?况且……”他望向时春分,认真道:“这次的事情我们漕帮也损失了两个帮众,他们掳走你固然不对,但也是因为你才会丧命的,如今我将指使他们的人也送来了,这件事情可不可以一笔勾销?”

时春分回过神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两个帮众的事情我很抱歉,他们的确是因我而死,所以我会让人送两笔抚恤金给他们的家人以示歉意。除此之外,漕帮掳走我的事情并不能就此作罢,今日他们敢背着你掳走我,他日会不会再背着你做其他事情?我必须追究到底,才能以正视听。”

翁振海的脸色缓和下来,“这么说,你是相信我的?”

“嗯。”时春分淡淡点头,“昨天我被骗上马车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有人在背着你做事。只不过……”

她看了他的手下一眼,翁振海眯起双眸,很快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出去等待。

等他们全都走了,时春分才继续道:“只不过,这次我向漕帮讨要公道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翁振海有些好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时春分定定地看着他,“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仅仅代表漕帮对褚家恨之入骨,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你这个大少爷的命令毫不在意。今日可能只是擅自做主掳走漕帮的对头,他日若是被人收买掳走漕帮的朋友呢?”

翁振海一愣,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时春分紧盯着他,继续道:“我向漕帮讨一个公道,不仅能给褚家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给了你向其他人发难的理由,你大可以杀鸡儆猴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漕帮因为这些人而损失了什么,而这些人背主又有什么下场。”

听完她所说的,翁振海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欠了你的人情,挖河道一事……漕帮仍然与你们褚家不共戴天。”

时春分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没打算跟你们漕帮客气,这次你们漕帮派人掳走我,赔一艘大船不过分吧?”

翁振海黑了脸颊,“你这也太贪心了。”

一艘大船造价何止千金,漕帮的造船技术更是天下第一,千金难求,若非有恩于漕帮,船厂是不会擅自卖船给别人的。

时春分淡淡一笑,“就是要贪心才能让你的手下知道,因为他们的鲁莽害得漕帮赔了多少银子,日后他们做人做事必然先掂量看看。倘若这样都不能震慑他们,还是出现了背主行事之徒,那你便可以放心地清理门户了。”

这话倒是不假,翁振海的眸子沉了沉,半晌才道:“可这么一来,漕帮的人会更加恨你,你真的不怕被报复吗?”

时春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翁大公子也会在乎我这个对头的死活吗?”

翁振海一噎,冷哼道:“我只是不想承你的情罢了。”

时春分挑了挑眉,认真道:“承不承情随你,反正主意我已经出了,就算你不答应,褚家也还是会向漕帮讨要说法的,反正到时候事情闹大了,焦头烂额的人还是你。”

翁振海无言以对,半晌没有说话。

见他如此,一直跪在地下的老奴突然开口道:“少帮主,你别听她的,这女人又贪心又虚伪,既想笼络人心,又想要咱们漕帮的大船,横竖对她都没有坏处,你千万别上她的当啊!”

他的话音刚落,时春分便听见唰地一下,翁振海的佩刀出鞘,直接割断了这老奴的喉咙。

那老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仰面倒地,鲜血流了一地。

“啊——”离燕和绿桃又惊叫起来,这翁振海每次都一言不合就拔刀,简直快吓死她们了。

时春分倒是冷静的很,昨天才亲眼看过马匪砍头的人,如今面对尸体已经没那么恐惧了。

尖叫声一传出去,褚家和翁振海的手下都冲了进来,双方剑拔弩张,看起来火药味十足。

翁振海把刀收回刀鞘,饶有兴致地看着时春分波澜不惊的面容,认真道:“一切就按你说得做,这个刁奴的尸体就是我翁振海的诚意。”

见他算是想清楚了,时春分轻挑眉毛,微微向他福了一礼,“那就多谢少帮主了。”

见她真的一点都不害怕,翁振海上前几步,直言道:“原本我还有些奇怪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能从马匪手上逃出来,可如今看你这副水波不惊的模样,我倒是明白了一点。”

时春分淡淡一笑,“你不会明白的。”

翁振海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得道:“除了这事儿以外,昨日我向你提亲的事情也是认真的,我翁振海可以保证,你们褚家的大小姐嫁进漕帮绝不会吃亏。”说着,他微微俯身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们褚家对朝廷也不满,我们两家联姻一起敷衍朝廷互惠互利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挖河道惹得天怒人怨呢?”

时春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地望向他,见他已经直起身子,一副狡黠的模样看着自己,不由苦笑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总之挖河道一事势在必行,至于芊儿的事情,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提。”

翁振海不满起来,“为什么不能提褚芊的事情?难道她一个庶女嫁给我还吃亏了不成?”

“呵!”时春分被气笑了,刚刚才有的一点好感瞬间又消失殆尽,“从你这样评判一个姑娘开始,她嫁给你就注定不会幸福。你们男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要娶的不是什么嫡女庶女、千金小姐,而是一个你真心喜欢、疼爱的女子?”

翁振海一脸莫名,“她是你们褚家的大小姐,我自然会真心喜欢疼爱,只要你们不挖河道,别说让我喜欢疼爱,让我叫她一声姑奶奶都没问题。”

“噗!”这下不止时春分,连离燕和绿桃也被他逗笑了。

时春分既好气又好笑,只能道:“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芊儿、莹儿虽是庶女,却是我郎君唯二的妹妹。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让他听到,指不定要怎么收拾你。”

提到褚令,翁振海自然想起了当初他险些废了自己手的事情,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心虚道:“不提就不提,我就不信她们俩能找得到比我更好的郎君。”

时春分有些无奈,“你以为我们褚家找女婿看得是金钱、地位吗?这二者偌大的柳州有几个人比得过我们褚家?我们不需要多么矜贵的男子来上门提亲,只要品性高洁,真心待她们二人好的就行。”

“只有你这么想而已。”翁振海不屑道:“若她们两个这么想,就不会在柳州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的了。况且,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长嫂来做主了?你一心想给她们两个找体贴温柔的,却不知道人家的娘亲也想找名门望族呢?”

时春分无言以对,翁振海所说的不无道理,至少之前柳姨娘所流露出来的便是这个意思。

只不过在对着外人的时候,她难免天真了一点,竟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四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