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春分满脸讥诮,褚贵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无数道耳光,他以前从来不是这么世俗的人,也不会主动争权夺利,就算偶尔跟大房有争执,也都是在曹迎春的撺掇下进行的,所以他一直自命清高,觉得自己身处褚家这块淤泥而不染,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彻底推翻了他的骄傲,他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为势所逼,成了一个世俗的人。

而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李开妍那个**害的,因为她……他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挽救自己的威望。

这样想着,褚贵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是为势所逼又不是天生的坏人,褚家原本就有他一份,他不过是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罢了。

“是又如何?”褚贵朗声道:“我也是褚家的一份子,褚家的生意没我的份也就算了,难道连内务也没有吗?”

“三叔现在想起来你是褚家的一份子了?”时春分好笑道:“当初二房造反、叛军围城、褚家被押上金銮殿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这样的话?”

褚贵面不改色,“当时母亲和大哥尚在,我插手只会给褚家添乱,能与褚家共同进退,已经足以证明我的决心。”

“是啊。”宗族长老们纷纷帮腔,“阿贵若是想争,过去那些年早就争了,他是整个褚家最无私的人。”

“无私?”时春分原本不想跟这群长老争辩,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生生地被气笑了,“他若无私的话,褚家就没有自私的人了。”

褚贵黑了脸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三叔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到了这个地步,时春分已经顾不上褚贵是她的长辈了,“过去的那些年里,褚家的生意是祖母打理的,褚家的权势是父亲和二叔娶了两位好妻子挣回来的,他们对褚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唯独三叔你……”她睨了曹迎春一眼,嗤笑道:“文不成武不就的,连娶个妻子都是冲着‘两情相悦’四个字找的普通人家,敢问这些年你为褚家付出过什么?”

从时春分提到“两位好妻子”的时候,曹迎春就意识到不妙,后来听到她真的讥讽自己的家世,她整个人脸都绿了,“什么叫普通人家,我娘家虽然没华亭县主和镇北将军府那么威风,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就被你说的一文不值?”

“就是!”褚贵也气得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文不成武不就了,我不是考了个举人回来吗?”

“说到举人可就有意思了。”时春分冷笑道:“褚家的举人一抓一大把,阿令、阿休、阿润,连那不成器的褚全都是,三叔不会以为自己很威风吧?”

“你?!”褚贵这一生最大的痛脚就是仕途不顺,好在有个举人傍身,说出去也没那么难听。

可正如时春分所说,举人在别人家里吃香,在这褚家却遍地都是,他引以为豪的才华,在褚家根本就一文不值。

“账岂是能这么算的?”一旁的宗族长老忍不住为褚贵抱起了不平,“阿贵只是潜心读书,不代表他在别的方面不行,你不肯放权给他,怎么知道他没有能力?”

“真有能力的话,抢的就是做生意的权利了,跑来跟妇人争什么内务?”时春分讥笑道:“我敢给铺子让三叔做生意,三叔他敢接吗?”

“这……”那些宗族长老纷纷闭紧了嘴巴。

褚贵敢接,他们也不肯啊!

褚家的生意关系到他们每个月的分红,万一褚贵搞得一团混乱,最后亏钱的还是他们。

眼看那些长老都低下了头,褚贵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不摆明都认定了他不行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接时春分的话头,现在不接将来还能博一个不争不抢的美名,若是接了,生意被他搞得一团混乱,他在褚家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见他一声不吭,曹迎春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谁会希望自己郎君是个窝囊废,虽然做生意的好处落不到她头上,可看见褚贵这副怂样她就来气。

“做不成生意,不代表管不好内务。”曹迎春恼怒道:“你三叔再不济,他身边还有我呢!那柳姨娘都能当家这么多年,我不信我曹迎春干不来!”

“三夫人说得没错。”那些宗族长老连忙附和,“以前老大在的时候,我们没好意思说,这府中内务哪有交给一个姨娘的道理?难得她自己放权,你又管不过来,交给老三两口子再合适不过了。”

若在以往,曹迎春说出自己的心思,再加上李开妍一事时春分对褚贵的愧疚,说不定这事她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可如今,他们不是好言好语地跟她商量,而是联合了马不为和宗族长老想要霸王硬上弓,时春分若是答应了,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时春分背起双手,冷眼看着众人,记下这一张张造反的面容。

“有道理就行了。”那些宗族长老们喜出望外,“你听我们的早点把内务权交出来,老三家也不会再继续为难你的丫头。”

褚贵夫妇俩却很清楚时春分没这么好说话,不仅没觉得高兴还一脸警惕地望着她。

果然,时春分讥笑道:“你们有道理,但不代表我要听。”

“什么?!”

那些宗族长老险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们平时倚老卖老惯了,就算老太太和褚严在的时候,也都给他们几分薄面,何时被人这样当众顶撞过,尤其顶撞他们的人还是一个他们眼中的黄毛丫头,这简直是大不敬!

“有道理你却不听,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是不是?”其中一个长老质问道。

“是又如何?”时春分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们,“如今我不仅是褚家的当家,还是堂堂三州巡抚的夫人,有诰命在身,就算马太守在我面前也得低头弯腰,更何况是你们?”

“这……”那些人倒是忘了这一茬,也没想到时春分会拿身份压他们,半天才憋出一句,“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时春分有些好笑,“就准你们倚老卖老,不准我仗势欺人?”

听到“倚老卖老”四个字,在场许多长老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人往往倚仗什么,就害怕被拆穿什么,这四个字无疑是踩到了他们的痛脚。

“什么叫倚老卖老?”褚贵忍不住了,“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讲道理的是长辈,不讲道理的不过是匹夫罢了。”时春分冷冽道。

“匹夫”二字出口的时候,在场许多人都瞪大了双眼,谁也想不到时春分这么温顺的秉性会说出如此严重的字眼,褚贵和曹迎春夫妇更是大吃一惊。

“你……你敢骂我们匹夫?”其中一个脸皮薄的长老已经忍不住指着时春分的鼻子骂了起来,“你在褚家做童养媳这么多年,学的就是这样的规矩?”

时春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里满是讥诮,“诸位现在倒谈起规矩来了,那不如我反过来问问你们,你们吃褚家的、住褚家的、每年还领着褚家的分红,如今却反过来想帮外人吞了褚家,这又是什么规矩?”

“什么叫帮外人吞了褚家?”曹迎春不满道:“你三叔是外人吗?”

“三叔自然不是外人。”时春分冷笑道:“可给三叔和诸位长老出主意的,恐怕不是自己人吧?”

褚贵眯起了双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不明白三叔自己心里清楚。”时春分环视了在场长老一圈,直言道:“既然来了褚家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便不跟你们拐弯抹角了,这段时间谁接触过你们,谁承诺过你们好处,你们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诸位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真的觉得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人家无缘无故地帮你们捞油水,你们就一点都没怀疑过他的目的?到底是对褚家太有信心,还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人心哪有你想得那么险恶?”其中一人嘟囔道:“堂堂柳州太守能图我们什么?”

之前时春分只是说有人收买他们,并未说那人是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不打自招,她顿时满脸好笑,“你们一个个靠褚家的生意吃得脑满肠肥,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褚’这个姓,自然觉得外人没什么可图的。但褚家跟你们不一样,除了遍布柳州的生意以外,还有阿令这个三州巡抚。当初华亭县主血溅金銮殿,才保住了我们全家的性命,之后阿令被调回柳州,柳州太守也随之换人。你们真以为他干涉褚家的内务,只是想像你们一样从中捞点油水吗?人家是要在褚家安插眼线,帮朝廷盯着我们每一个人,防止褚家有谋逆之心!”

“什么?!”这话出口,在场众人都满脸惶恐,有些胆小的已经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听下去。

“什么谋逆之心?”那些宗族长老被吓得不轻,“我们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绝无非分之想!”

“是啊。”褚贵也急了起来,“那马太守不是因为李家的事情才帮我们的吗?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呵!”时春分气得发笑,“他会因为李家的事情帮你?你可知道……那日跟李开妍在街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奸夫,就是马太守本人!”

“是他?”褚贵如遭雷击,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瞬间在他脑海里连到了一起。

难怪区区一个九品芝麻官,竟敢夜闯褚家踩在他们头上。

难怪时春分明明是巡抚夫人,救起人来却束手束脚。

还有李开妍一死,马不为就偷偷派人联络他们,这一切的一切瞬间在他脑海中有了答案。

相比他的清醒,其他宗族长老却吓得发抖,他们只是被撺掇来煽风点火的,并不想知道朝廷跟褚家的恩怨,还有马太守是奸夫的事情他们突然知道了,会不会像李开妍一样被杀人灭口?

早知如此,打死他们都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看见他们恐惧的模样,时春分很快道:“我知道在场诸位长老一向奉公守法,其实我们褚家何尝不是精忠报国,不敢有半点谋逆之心?但自古以来,因为谋逆罪名被株连九族的人,有几个是真心造反的?他们要么是被族人牵连、要么就是被人扣了帽子,褚家现在因为华亭县主的事情如履薄冰,就算什么都没做,朝廷也没办法再信任我们。诸位要是不想被牵连的话,以后就谨言慎行,别再贪得无厌,帮外人来插手褚家的事情。这插的好的话是油水,插的不好的话,大家可就一起被满门抄斩了!”

听到最后一句,许多人都哆嗦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

褚贵和曹迎春夫妇也满脸复杂,显然没想到这件事的真相竟然会牵涉到朝廷那么远。

眼看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一个长老颤颤巍巍地走到时春分面前,低声道:“老大家的,你今天这么说,就不怕传到天子耳朵里去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在场许多人心中的担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管柳州跟京城相隔甚远,却不代表没有天子的眼线,再加上时春分刚才说了马不为的事情,许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时春分今天的话很容易被传出去。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不会造反,但擅自揣测天子圣意已是死罪一条。

天子要是愿意的话,仅凭她刚才那些话,就能抄了褚家九族。

“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时春分既然敢说,就没在怕的,“我知道在场必然有马太守的眼线,你们大可回去告诉他这些话。倘若天子问罪,我不介意跟马太守一起到金銮殿上,问问他朝廷不是默许我们褚家可以好好生活了吗?他为什么要插手褚家内务,逼得我们胡思乱想,揣测圣意?如果他不怕被天子责难,我们褚家自然也不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