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通,一抬头褚严却在发呆,她怔了怔,抬手在褚严面前晃了晃,不解道:“父亲,你听见我说什么了没有?”

褚严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抬头,“啊?”

见他这个样子,时春分不由叹了口气,“是不是阿令和阿休要离开,所以父亲不习惯了?”

褚严垂下眸子,苦笑道:“恐怕离开的不止他们两个。”

“啊?”这下轮到时春分吃惊了,“父亲的意思是?”

褚严抬起双眸,定定地望着她,“阿令和阿休在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既然这条路是为了青青而走,我没理由不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话便是也要去蹚那趟浑水了,时春分心里暗叹一声,却也有些欣慰,都说这褚严无情无义,可在华亭县主去了之后,倒是流露出几分真情。

“可你们全都走了,这褚家……”时春分满脸为难。

原本柳姨娘和三房两口子就不怎么服她,倘若连褚严都走了,偌大的褚家更没人压得住他们了。

“这褚家已经是你的了。”褚严平静道:“在自己的家里都做不了主,将来你还怎么做别人的主?”

时春分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春分知道了。”

褚严又扫了她一眼,“你三叔那边你不方便过问,我走之前自会帮你办妥,至于阿令那边……”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时春分。

时春分愣了愣,猜想褚严是怕褚令不肯带他一起走,所以在暗示自己要为他说项,不由哑然失笑,答应道:“父亲请放心,我回去便跟阿令说,至于他同不同意……”

褚严挥手打断,“尽力就好。”

带着褚严的期待,时春分很快回到自己院子,静静地等待着褚令回来,褚休那边她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对方素来向往自由,又背负着华亭县主的血仇,想来不会拒绝褚令的好意。

果然,褚令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看见他脚步轻快的样子,时春分便知道对方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阿令。”她叫了褚令一声。

对方见她坐在院子里等他,不由愣了一下,很快加急脚步走来,询问道:“有事找我?”

时春分微微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面前,才开口道:“父亲想和你们一起行动。”

短短的一句话,褚令便明白了褚严的思量,不由冷笑起来,“他也配?”

时春分知道他还怨着褚严,只是没想到他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不禁有些无奈,“他也只是想补偿而已。”

褚令怎会不明白褚严在想什么,可褚严越是如此,他的心里就越觉得对方不堪。

一个对华亭县主没有半点情意的男人,心心念念想着补偿,无非是弥补自己内心的亏欠。

世上总有这么一种人,亏欠和弥补都是为了自己,别人在生他亏欠,别人死了他弥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褚令望向时春分,目光有些复杂,“他让你来说项的?”

他不是傻瓜,时春分如此郑重其事地坐在院子里等他,必然是受人所托。

时春分看着他,平静地笑笑,“当初你劝父亲走出房间尽一个当家的责任,如今他做到了……现在轮到我替他来劝你了,除了当家以外,他是不是还能为自己的儿子做点别的?”

褚令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父亲能不能帮到你们,但你们所走的那条路,身边多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有百利而无一害。”时春分直言道:“很多事情外人不方便做,父亲却可以,你不是想报复他、想折磨他吗?把他留在身边慢慢使唤,没什么不好的。”

大概是最后一句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褚令轻扯唇角笑了笑,“如果不是熟知你的秉性,我还真以为你想帮我对付他。”

时春分低头笑笑,认真道:“看你怎么想了。”

凡事总有两面,不管是报复还是承情,带上褚严总不会错。

褚令没再说什么,轻叹道:“可是这么一来,你会辛苦很多。”

褚严一走,褚家就没有能跟她并肩作战的人了,她即将面对的考验也更深刻。

时春分满脸平静,“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不信自己连几个虾兵蟹将都搞不定。”

——

褚严父子三人说走就走,无疑在褚家掀起了惊涛骇浪,纪小满跑来找时春分哭诉了一番,可却无法改变褚休的决心,柳姨娘那边倒是没太大反应,她和褚严都这把年纪了,早就对情事看得淡了,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两个女儿,只要褚严不抬其他女人回府恶心她,她才懒理对方死去什么地方。

至于三房那边……

褚严果然帮时春分去打探了褚贵的心意,得到的答复是暂时没有做生意的打算,让她大可放心。

三房素来在褚家没什么势力,曹迎春那张嘴虽然难听,却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时春分也就没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褚家家大业大从来不缺安于享乐之徒,只要他们不成为蛀虫,妄图动褚家的根基,那便无伤大雅。

褚令走的那天,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时春分抱着汤圆儿将他送上马车,虽然他们约好了明年夏天时春分带着孩子过去看他,但明年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经历了被叛军围城的日子,他们都深知今日不知明日事的苦楚,唯有珍惜当下才是最实际的。

褚令深深地看了她们母女俩一眼,放下车帘的那刻手臂如有千斤。

以前他孤身一人从不觉得前路难行,可自从有了妻女,每一次孤身作战他都觉得前路茫茫,只因他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岁月,才能让她们过上安稳的生活。

相比他的不舍,褚严和褚休就自在的多,前者终于摆脱了柳姨娘的管束,不必再为家长里短心烦,后者也可以一展抱负,不必整天周旋在女人堆里,车帘放下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差没笑出声来了。

“大哥,你也别太难过了。”褚休“好心”道:“汤圆儿还小,想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离开了她。”

褚令睨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思来想去还是把你留下来生个嫡子再走。”

“这主意不错。”褚严赞成道:“你们兄弟俩总得有一个留下来延续香火才行。”

褚休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不行!这香火哪有咱们的大业重要?”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外面就传来了纪小满和王霁雪哭哭啼啼的声音,“二爷,二爷你别走啊!”

褚休的额角跳了跳,见褚令和褚严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顿觉面上无光,可再怎么无光都好,也得下车敷衍几句。

褚严和褚令坐在车上,冷眼看着他抱完纪小满又抱王霁雪,所有姨娘挨个安抚过去,看来这齐人之福也没那么好享。

汤圆儿缩在时春分的怀里,小小年纪还不懂分离是什么意思,可听见纪小满她们哭声震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撇小嘴哭了出来,时春分连忙让乳娘抱她离开,颇为幽怨地看了褚休一眼。

褚休听到了汤圆儿的哭声,自知理亏地缩了缩脖子,心里对自己院子里的女人更觉厌烦。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起褚令来了,女人娶得再多有什么用,懂事的一个没有。

原本纪小满还算是个不错的主母,可自从她怀不上孩子变得满腔怨气之后,褚休便怎么看她都觉得不顺眼。

好不容易摆脱了妻妾们的纠缠,褚休回到马车,一坐下便察觉到褚令凉飕飕的目光,“你的女人把我女儿弄哭了。”

褚休摸了摸鼻子,讪笑道:“爹爹走了,她哭是应该的,难道大哥希望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褚令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旁的褚严听到他们的对话,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是啊,爹爹走了,做女儿的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他上车到现在,褚芊和褚莹连句问候都没有,这两个女儿算是白生了。

马车缓缓驶动,在褚家众人的目光中,褚令一行终于踏上了去河道监工的征途,这注定会是个漫长的工程,当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变数,成王败寇尽在这一程之内。

时春分等人在褚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完全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众人才返回府中。

纪小满跟在她身边,哭得眼睛都肿了。

时春分睨了她一眼,主动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阿休不在,你膝下又无子,总得找点别的事做才行。”

纪小满茫然地抬头,她知道时春分想说什么,褚家是商贾之家,如果她不用带孩子的话,帮时春分打理生意是最好的选择,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她这么做或许还能争个当家之位,可如今大局已定,就算她生意做得再好,也注定一辈子被压在时春分下面。

除非她彻底疯了,否则凭什么要去做时春分的左右手?

“多谢大嫂关心。”纪小满哑着嗓子道:“我不会跟阿休分开太久的,等他在那边安顿下来,我便过去找他。”

“哦?”时春分皱起了眉头,“阿休同意你这么做了吗?”

纪小满冷笑起来,“不管他同不同意,这件事都势在必行。”

别以为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挖河道这种事情没有三五七年是不可能完成的,时春分自己守活寡也就算了,她连个女儿都没有,凭什么要待在褚家一直等下去?

见她如此坚决,时春分也不好继续再劝,纪小满现在的状态让她想到了之前苦苦纠缠褚润的余阿兔,她以为纪小满比余阿兔聪明,结果到头来还是步了余阿兔后尘,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她太不在乎褚令,所以才显得如此冷漠。

可后来仔细想想,纪小满和余阿兔在乎的是男人本身吗?

她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立身之本,而这个立身之本她们从未想过靠自己争取,而是一心打算依附在男人身上,至于这男人是褚休还是褚润,亦或是其他男人,她们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二人分道扬镳,时春分没走几步,身旁的离燕突然轻咳一声,示意她回头看看。

时春分转过身子,才发现王霁雪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自对方复宠以来,她们几乎很少交集,想不到褚休一走,她就主动凑了过来。

时春分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怎么?”

王霁雪快速上前几步,认真道:“二少奶奶不愿跟你学做生意,我愿意。”

“哦?”时春分挑了挑眉,好笑道:“你可知道褚家的生意不是谁都能插手的?”

她肯让纪小满学,是因为对方是名正言顺的褚二少奶奶,至于王霁雪……别说她只是个姨娘,就凭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时春分也不可能放心把生意交给她,哪怕只是一间铺子,也断没有便宜了敌人的道理。

王霁雪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好说话的时春分会露出如此强硬的一面,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以前时春分不强势是因为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如今她想插上一脚,对方自然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她苦笑起来,垂眸道:“你不信任我?”

“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吗?”时春分反问道:“之前在县主府的事情姑且不提,我从小满手上救了你,你没句谢谢也就罢了,还一直暗中与姜雅联络,听她的话去与小满争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听到她提起姜雅,王霁雪果然心虚起来,脸上难掩震惊,“你……你一直都在监视着我?”

“不然呢?”时春分好笑道:“难道真的要等你和姜雅害死我了,我才可以反击?”

王霁雪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误会了,我的确一直跟姜雅联络,但只是找她商量如何抢回二爷的心。我也好,她也罢,早就没了再为难你的心思。”

“我当然知道这些。”时春分漠然道:“不然你以为你跟她还能好好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