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令并不知道因为褚休的缘故,自己在时春分那儿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此刻他坐在巡抚衙门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的公文,朝廷到底还是不放心他,竟然下令让他挖三州河道,增设码头,抢漕帮的生意,这无疑是在逼他跟漕帮作对,同时把大量时间与精力耗费在河道监工上,这样就没办法培养自己的势力,更遑论与天子作对。
“真是好毒的计谋。”青墨感慨道:“开挖河道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洪水,所以监工的事情绝不可能假手于人,天子这招是想让大爷你这辈子都折在河道上面,为朝廷当牛做马,还得顺便收服漕帮,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褚令冷笑起来,“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孰知天子这算盘,不是恰好为我们搭了梯子呢?”
青墨一怔,“大爷的意思是?”
褚令站起身子,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原本我正惆怅,不知该以什么借口,才能同时拉拢三州势力,如今这挖河道的事情,倒是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那天子再老谋深算,也不会料到我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忙于监工河道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拢三州势力,再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青墨的眼睛亮了起来,“大爷英明!”
狼毫却满脸惆怅,“可这么一来,大爷岂不是要与大少奶奶分隔两地?”
褚令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青墨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男儿志在四方,大爷是做大事的人,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狼毫却紧盯着褚令,试探道:“大爷可想过要将大少奶奶带在身边?”只不过这么一来,势必要时春分放弃当家之位了。
褚令迅速摇头,“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不能永远都依附我。”
养着一个女人能有多难,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要时春分去建立属于她自己的王国,这样有朝一日即便他兵败如山,对方也能带着女儿全身而退。
当天晚上,褚令特地回家吃饭,时春分好像跟他有心灵感应一般,今夜特地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摆在他的面前,光是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动。
褚令净完手坐了下来,时春分主动帮他布菜,他轻挑眉毛询问道:“有事想跟我说?”
见他看穿了自己献殷勤的样子,时春分笑了笑,“阿休和如烟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褚令吃了口碗里的菜,才悠悠点头,“略有耳闻。”
他这个弟弟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对女人是一贯没有耐性,跟如烟走到这步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成亲就已经先闹掰了。
时春分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跟如烟合作开青楼。”
褚令吃菜的动作一顿,很快明白了她的目的,“你想利用她收消息?”
见他一眼看穿了自己,时春分淡淡一笑,“我想帮你。”
短短四个字,让褚令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放下筷子,轻叹道:“朝廷下令让我开挖三州河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住在河道边监工。”
他的话语平静,好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时春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来,“挖河道?那岂不是会影响漕帮的生计?”
整个柳州谁不知道漕帮靠漕运为生,河道、码头的增加,不仅会影响他们原有的航路,还会大肆分薄他们的利润,天子此举是存心要褚令跟漕帮作对,让他去砸翁家的饭碗。
见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漕帮的安危而不是他的安危,褚令的眸子沉了沉,不悦地拿起筷子,报复性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菜,才含糊不清道:“以往太平盛世朝廷还能与这些江湖门派相安无事,如今世道乱了群雄并起,朝廷税收一年比一年低,天子自然就将主意打到了绿林上面,漕帮想霸着漕运这块肥差,只怕是难如登天。”
“这么说,不管是落在你手上还是别人手上,漕帮总归是要散的?”时春分忧心道。
“那可未必。”褚令淡淡一笑,“落在别人手上如何我不知道,但落在我手上……为何不能是为我所用?”
他这话说得自信极了,一副挥斥方遒的意气之姿,听得时春分愣了愣,“你想要漕帮为你所用?”
不是联姻,不是合作,而是为他所用。
饶是当初的褚润,也没他这么大的野心。
褚令看着她平静地笑笑,“难不成还委屈了他们吗?”
时春分无言以对,她知道褚令想走的是怎样一条路,也知道他绝对有这样的魄力,只不过亲眼看着曾经平等的朋友突然变成了褚令眼中的囊中之物,她多少会觉得有些不适。
见她沉默起来,也没有要关心自己的意思,褚令突然觉得嘴里的佳肴索然无味。
他放下筷子,漠然道:“我这次一走,可能比上次时间还长,挖河道是个大工程,短则五、六年,多则九、十年。”
“哦。”时春分闷闷地应了一声。
从褚令决定要走那条路开始,她就知道他在这个家待不长,只不过这一天远比她想象中快得多,她还以为对方至少会对付完马不为再走。
见她没什么反应,褚令生生被气笑了,“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这次离开,可能要三五七年……”
时春分抬起眸子,苦笑道:“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呢?劝你违抗圣旨,还是逼你别走那条路?”
褚令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时春分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说了我想帮你,就一定会帮你,至少不给你添乱,不是吗?”
她的话音落下,褚令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汤圆儿陪在我身边。”
这话出口,别说时春分了,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人都是自私的,他宁愿折断时春分的羽翼,也想贪心地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时春分怔了怔,很快笑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就算我跟汤圆儿不在你身边,也可以时不时地过去看看你,河道监工而已,又不是上战场,我们想见面还不容易吗?”
褚令冷静下来,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是啊。”他淡淡道:“你们可以过来看我。”
见他没有坚持,时春分的心里一阵酸涩,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是褚令给了她高飞的资格,让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她张了张嘴想安慰褚令几句,却见他已经若无其事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时春分将嘴中话语咽下,继续帮他布菜。
一顿饭吃完,等到离燕将碗筷收走,褚令才开口道:“这次离开我会将狼毫留在你的身边,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叫他找我。”
“好。”时春分微微点头,试探道:“那马不为那边……”
对方是刘太傅派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褚令,褚令一走他势必会把矛头对准褚家,到时候恐怕很难应付。
褚令也想到了这一点,很快道:“你放心,柳州是褚家的地盘,一向很得民心,之前我娘的事情在民间流传甚广,朝廷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发难,给我们落下话柄,所以马不为在明面上不会对付褚家,你需要提防的只是他背地里的腌臜手段,而那些手段……如果利用的好,说不定反过来会成为我们的利刃。”
时春分瞬间了然,“你的意思是……我们按兵不动,等他出手,然后再抓住他的把柄?”
褚令笑着点头,“孺子可教。”
时春分撇了撇嘴,“你就那么有把握我不会中他的圈套?”
褚令叹了口气,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不可能一辈子都盯着你。”有些事情还是得她自己来防。
况且当初柳州被叛军围城的时候,她一个人跟黄一复周旋不也过得好好地吗?
时春分不缺独当一面的本事,缺的只是一点点信心而已。
理是这么个理儿,可想到未来没有褚令的日子,时春分还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轻轻蹭了蹭,“林先生会跟你一同过去吗?”
“嗯。”褚令微微点头,笑着道:“他走了之后,揽月楼就没有掌柜了,到时候就劳你多费心了。”
时春分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令又道:“除了林先生以外,这次我打算带阿休一同离开。”
“阿休?”时春分总算有了反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小满她们会愿意吗?”褚休有那么多女人,可膝下偏偏没有子嗣,就这么走了褚家的香火不是更难延续了?
褚令冷笑起来,“由不得她们不同意。”
见时春分满脸惆怅,他又补充道:“如果阿休愿意的话,可以带她们一起离开。”
纪小满等人不像时春分这样,还有整个褚家等着她打理,所以想走随时能走,就看褚休愿不愿意带她们在身边了。
这个答案用脚想也能猜到,褚休一贯喜新厌旧,对家里这些女人早就腻了,这次离开搞不好是他的契机,怎么可能会带一群厌弃了的女人在自己身边碍眼呢?
时春分想通了这一点,表情复杂起来,“你就是想借着阿休厌烦小满的契机带走他,顺便与他和好如初对不对?”
褚令弯了弯唇,承认道:“不错。”
时春分冷哼一声,飞快地甩开了他的手,“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不但不帮女人说话,还要互相包庇。”
她这脾气发的突然,闹得褚令哭笑不得,“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是不想他们相看两厌罢了。”
时春分撇了撇嘴,不满道:“那嫡子呢?你自己不要,阿休也不要了吗?”
虽然老太太已经死了,但时春分一直谨记着她的心愿,大房如今就褚令和褚休两个儿郎,褚平还小,根本不用列入考虑,褚令和她是没指望了,但褚休又不反感这继后香灯的事情,有什么理由不推他一把?
她的话音落下,褚令便凑了过来,“谁说我不要了?”
时春分微微一怔,很快拧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褚令抓着她的手吻了一下,才慢悠悠道:“我说过不会勉强你,也不会执拗于男女,但你连顺其自然的权利都不给我吗?”
时春分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想把手抽回来却不知怎地没了力气,“谁说不给你了?”
褚令双眼一亮,立刻俯身将她抱进了帷帐,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次会分离多久,所以都默契地没再重提往事,彼此都想靠的对方更近更近,然后就这样永远都不要分开。
二人闹腾了一夜,第二天褚令神清气爽地去找褚休,打算跟他谈一起离开的事情。
时春分浑身酸痛地躺在**,脑海里全都是他们走了之后的规划,大房到时候就只剩下褚严、褚平、柳姨娘和她的两个女儿,还有褚休的一堆妻妾,二房已经走得干干净净,三房是褚贵、曹迎春和他们的两个女儿。..
换言之,家里还能办事的男人就只剩下褚严和褚贵。
褚严是不必说的,自他重新管事之后,帮她分担了一半的生意,很能帮得上忙。
至于褚贵……
时春分拧起了眉头,对方已经放弃了科举,却也没有其他动静。
褚家一辈子养着他们这房倒是无所谓,可褚贵横看竖看也不是个安于享乐的人,他之后到底有什么打算,还得让褚严去试探试探才行。
这样想着,时春分便坐不住了,立刻下床洗漱,准备去找褚严谈谈。
褚严听完她的来意,脸色比她还要凝重,“你的意思是,阿令和阿休很快就会启程去河道监工?”
“嗯。”这件事早晚整个褚家都会知道的,所以时春分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到时候褚家能做主的男人就剩下父亲和三叔,所以我想让父亲去帮忙问问,三叔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他有兴趣做生意的话最好,倘若没有,咱们褚家养着他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总得知道他在想什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