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霁雪一怔,接着不解道:“那你为何不信我?”

她问得理直气壮,好像不信任她真的是时春分小人之心一样,好在时春分早就不是那个会被轻易唬住的软骨头了,闻言不怒反笑,“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更何况,我容你和姜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王姨娘,做人还是知足一些,别总是把人当成傻子的好。”.

“王姨娘”三个字,仿佛处处都在彰显她和时春分的地位。

一个是一人之下的当家主母,另一个却是褚休院子里不入流的姨娘。

偌大的褚家,谁都可以轻易将她踩在脚下。

原本褚休在的时候,她还可以麻痹自己不看时春分的脸色过活,可如今褚休走了,她们这些做姨娘的是没有资格像主母一样去投奔爷的,只能在府邸里盼着褚休回来,也不知道要盼到何年何月,就算侥幸让她盼到了,只怕到时候也人老珠黄,没有任何跟新人竞争的资本。

要想不一辈子埋没在褚家的后院里,跟着时春分做生意是她唯一的出路。

只有做一个有价值的姨娘,将来纪小满对她下手的时候,时春分才有可能会护着她。

这样想着,王霁雪暗暗握紧双拳,咬牙道:“我帮你盯着姜雅,你让我参与褚家的生意,如何?”

“哦?”这下时春分倒是有些意外了。

姜雅对王霁雪有多重要她一贯是知道的,在被纪小满折磨得体无完肤之后,王霁雪心中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姜雅。

可眼下,她竟然为了门生意就要出卖姜雅?

要么是王霁雪自私到了极点,要么就是她假意投诚,嘴上出卖姜雅,实际上是想帮姜雅反将她一军。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好,都说明了她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时春分不会蠢得放一条乱咬人的狗在自己身边,但她实在很好奇王霁雪能做到什么地步,故而不动声色地开口,“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没看到你的诚意之前,我可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这话便是要她先下投名状了,王霁雪的指甲嵌入掌心,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用处。”

说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看见她有求于人还如此嚣张,离燕气得跺了跺脚,“奶奶何必理她,由着她自生自灭算了!”

时春分平静地笑笑,“将来姜雅生下孩子,我正愁没有接近她的理由,难得有人送上门给我们利用,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

姜雅分娩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时春分接到消息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太守府接了马夫人过来,然后带着她赶到余家,亲眼见证孩子的诞生。

马夫人嘴上相信时春分不会耍花招,可万一生出的孩子是个女儿又或是有什么缺陷,难保她不会翻脸不认账说时春分掉了包,如今时春分把她接来,就是杜绝她有反悔的可能,免得到手的一大块地又得吐出来。

二人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姜雅大呼小叫,镇定的模样与产妇痛不欲生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稳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诡异的情形,哪有生孩子亲爹不来,两位夫人在产妇床前守着的,莫非是哪个大户人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一想到这种可能,稳婆接生的手都颤抖起来,生怕产妇有什么闪失,这两位夫人会杀她灭口。

这一生就生了两个时辰,时春分和马夫人从开始站着,到后来让下人搬了椅子过来坐下,一直都坚定不移地守在床前,杜绝任何孩子被换的可能。

马夫人没生过孩子,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吃不消,几次想开口说算了还是出去等吧,一扭头看见时春分严肃的模样,不得不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哪里是防止马家的孩子被掉包,分明是防止他们褚家到手的地飞了,可时春分找的理由冠冕堂皇,马夫人再不情愿都好,也得陪着她将这场戏演到最后。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马夫人快坐不住的时候,产妇**终于传来哇地一声,稳婆用早已血淋淋的双手抱出了一个孩子。

“生了!生了!”

听到稳婆报喜的声音,马夫人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子,“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稳婆笑眯眯地报喜,“恭喜夫人,是男孩儿!”

听到“男孩儿”三个字,马夫人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满脸激动地望向时春分,“妹妹,你听见了没有,是男孩儿,是男孩儿!”

“听见了。”时春分笑着起身,“恭喜姐姐喜得麟儿。”

她这声喜是道的真心实意,马夫人的位置坐稳了,她在马不为那边也好说话一点。

马夫人眉开眼笑,女子大多都是有母性的,虽然不是亲生的孩子,可亲眼目睹了他呱呱坠地,日后又会帮自己坐稳正室的位置,她岂会不爱这个小娃娃?

“快,让我抱抱!”马夫人迫不及待地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

刚出生的婴孩皱巴巴的,横看竖看都丑陋不堪,可她却越看越喜欢,“这孩子像爹,像爹好,将来不会轻易反骨。”不然长得像姜雅的话,就算她养的再亲,孩子长大了也势必会觉得怀疑。

时春分怎会不明白她的担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看来姜雅想全身而退去对付马不为,首当其冲要过得就是马夫人这关,她肯放过姜雅,但马夫人肯吗?

马夫人低头逗了会儿孩子,一抬头见时春分沉默不语,顿时笑着道:“产妇呢?”

她问得这般随意,可在她的笑脸之下,时春分却看见了磅礴杀意。

时春分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凝重地望向**的姜雅,马夫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噙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孩子生下了,做娘的可以去见阎王了。

姜雅似乎没察觉到身边的杀机,孩子一生完便倒头就睡,此刻正躺在**睡得香甜,怀胎十月才甩掉了这个大包袱,接下来的人生她终于可以好好地做自己了。

姜雅一觉醒来的时候,马夫人已经抱着孩子走了,屋内焕然一新,她身上也被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若非下身的痛楚还在,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刚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你醒了?”时春分的声音不适宜地响起,将姜雅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艰难地转头,看见对方还坐在屋内,不由扯了扯唇,“你倒是有耐性。”

从她临盆到现在,少说也过去了十几个时辰,她闭眼前时春分在这儿,睁开眼对方还在这里。

时春分当然没这么闲,只是有些事情她必须在姜雅离开之前跟对方说清楚,所以才让离燕拿了账本过来,坐在屋内边等边看。

见姜雅醒了,她放下手中账本,笑着道:“你就快上路了,我自然得来送你一程。”

这个“上路”毫无疑问有两层含义,一层是姜雅即将离开余家,去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另外一层嘛……

姜雅眯起了双眼,“马夫人想斩草除根?”

见她这么快就猜到了当中含义,时春分笑而不语,“你不怕吗?”

姜雅冷哼一声,“她若不怕自己刚到手的儿子没了,尽管将我杀了。”

时春分瞳孔一缩,脸上笑容也淡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雅睨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我早就料到了那毒妇不会留活路给我,所以在养胎的时候,顺势给自己喂了子母坞。”见时春分一脸迷茫,她又解释道:“子母坞顾名思义,是将母亲和孩子终身捆绑的一种毒药,常常是青楼女子为了防止恩客去母留子的保命符,有了这种毒药,孩子每个月都得饮用生母的新鲜血液才能为生,也就断了某些男人要孩子不要娘的幻想。”

“世上竟有这么神奇的毒药?”时春分满脸震惊,“那岂不是杜绝了男人想去母留子的可能?”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姜雅冷笑道:“只要是毒,自然就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凡是被喂了这毒长大的孩子,身体虚弱不说,早夭、残疾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除了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以外,很少有母亲舍得吃这种药。”

世上女子皆愚蠢,一个个为了还没出生的骨肉,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对方一世健康无虞。

可凭什么啊?

凭什么女子就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牺牲,而男子却可以冷眼旁观?

马不为负了她,她才不要牺牲自己给对方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儿,子母坞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会穷尽毕生之力,让那个男人不得好死!

看见她阴森的表情,时春分整个人不寒而栗,虎毒尚且不食子,姜雅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惜将刚产下蛇卵悉数吞进自己的肚子里。

你说她坏吗?

可她只是为了活下去。

但你说她良善,又断断是不可能的。

见她沉默不语,姜雅冷笑起来,“怎么,你怕了我?”

时春分缓缓摇头,“我又没有把柄落在你手里,要怕也是马不为夫妻俩害怕。”

见她对那二人直呼其名,姜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利用我除掉他们两个,以后你们褚家在柳州也能方便许多。”

关于这一点,时春分几乎从未隐藏过自己的心思,因此面对姜雅的时候也坦**得多,“别说的你好像吃亏了一样,可别忘了你有报仇的机会,全都仰仗我们褚家的提携。”

大概人聪明了,脸皮也变厚了。

时春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提携”二字,生生地将姜雅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不全赖他们褚家的提携吗?

要是没有他们,她又岂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可眼下对她而言,没什么比报复马不为更重要的,所以只能咬牙忍下,讪笑道:“我自会记得你们褚家的提携,但在此之前,还请大少奶奶帮我把话带给马夫人,我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手中的宝贝儿子也活不长!”

难怪她今日如此客气,原来是打着让她带话的主意。

时春分心中好笑,却还是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也不希望你一走出余家大门就被人杀了。”

从姜雅的房间走出来,时春分脸上的笑容很快淡了下来,知道姜雅心狠,却没想到她会狠到这个地步,将自己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变作筹码不说,竟然自己给自己喂毒,也不知道这子母坞的事情王霁雪有没有听说,说不定是她也觉得姜雅太狠,所以才决定倒戈相向的。

见她一脸凝重地出来,时翠忐忑不安地上前,“怎么了,春分,是不是那姜姑娘有哪里不舒服?”

自从姜雅住进余家,照顾她的事情几乎是时翠一手包办,虽然她也不明白时春分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对于她的吩咐,她一向是不敢怠慢。

“没事的,大姑。”时春分收敛了表情,笑着道:“她身子好得很,只不过马上就要搬走了。”

“哦?”时翠有些意外,“月子还没坐完,她能走到哪儿去?”

时春分淡淡一笑,“这您就放心吧,她本来就是个大夫,你还怕她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吗?”

“这倒也是。”时翠挠了挠头,之前伺候姜雅的时候,对方就不喜与他们亲近,整天在屋子里捣鼓着各种草药,味道难闻的都飘到院子里来了,但因为是时春分送来的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如今对方想走,他们自然没有挽留的道理。

见时翠一脸的如释重负,时春分笑了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若非有大姑帮衬,我还真不知道要将姜姑娘送去哪里。”

时翠连忙摆手,“哪里的话。”

她环视了周围一圈,见四下无人,才贴近时春分面前,低声道:“可咱们这样对她真的好吗?”

外人不知道姜雅的来历,可她却清楚得很,什么无人照拂的可怜人,她分明是之前那个褚令当宝的贵妾。

时春分把她送来这里养胎,又偷偷送走她的孩子,时翠的心里又惊又怕,但更多地是为时春分感到担心,有些事情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得彻彻底底不留痕迹,她可不希望姜雅的事情传了出去,将来会影响时春分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