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霁雪的房间出来,时春分没走多远,便看见纪小满站在外面等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的缘故,时春分远远看见,莫名地觉得她的身影写满了落寞。
“大嫂。”看见她远远走来,纪小满很快迎了上来,“可不可以单独跟你谈谈?”
时春分微微点头,右手轻轻一挥,离燕和绿桃便带着其他人站到了远处。
二人并肩而行,纪小满主动向她道歉,“对不起,大嫂,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见她这么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时春分不仅没感到安慰,反而觉得她虚伪极了,她跟纪小满从小一起长大,虽然称不上了若指掌,但却对她的性子清楚得很,按照纪小满的性格,事情败露后的唯一想法,就是怪她为什么不站在自己这边,不能跟她感同身受,可她不仅没表现出来,还反过来向她道歉。
除了“虚伪”以外,时春分想不到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她。
见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眼里没有半分感动,纪小满咬了咬牙,直接向她跪了下去,“大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
“错?”时春分好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错的?主母收拾姨娘,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怎么可能会有错呢?”
她用嘲弄的语气说出了纪小满的心里话,纪小满的眸子沉了沉,迅速低头掩下了自己的情绪,“是,我的确在王霁雪面前逞起了主母的威风,甚至恨不得她死,但大家同样都是女人,你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担忧,阿休有那么多姨娘,为何我谁都不对付,偏偏只对付她?王霁雪是什么样的女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时春分皱起了眉头,“那我倒要问问,在你眼中,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想要她的性命?”
纪小满抬起双眸,认真道:“身为姨娘,不安分守己,整天想着与外人勾结,难道还不够该死吗?”
“这就该死了?”时春分满脸震惊,“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为什么你能说杀就杀?”
“我这不是还没杀吗?”纪小满无奈道:“为什么你不能换个角度来看,倘若做主母的是姜雅和王霁雪,你觉得我们两个会有活路吗?”
时春分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起来,纪小满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心善之人,看不惯后院里这些腌臜的事情,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原本就是每个当家主母会做的事情,是你与众不同才觉得难以接受。”
听到最后一句,时春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原来在纪小满心里,不仅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经地义,还反过来觉得她是个怪咖,而更令她感到无奈的是,纪小满的观念的确是大部分主母的观念,做妾的在正妻眼里连狗都不如,可她们却从来不敢苛责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纳这么多妾回来让她们碍眼。
“因为别人有可能会这么对你,所以你就也这么对付别人?”时春分好笑道:“那你这样跟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又如何?”纪小满理直气壮道:“我是主母,她们是姨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好好享受自己的权利,为什么要去同情脚下的泥泞?难道我同情了她们,褚休就会多爱我一分?不会的,他只会觉得我自甘轻贱罢了。”
时春分无言以对,她突然想起之前褚休对纪小满的评价:“她的确很适合当一个主母。”
反而她自己……不止一次地被褚家教育,做人太过软弱。
软弱未必是一件坏事,只不过谁都能上前踩上一脚罢了。
看见她沉默的模样,纪小满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是向她求和,她垂下眸子,态度软了几分,“这次就当是我不对好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我答应你,我尽量做一个有良心的主母,不会再无缘无故地伤害褚休的姨娘,也请你饶过我这一回,别把事情闹大。你知道的,我跟阿休关系本来就不算好,若是你跑去向他告状,只怕他更有借口去如烟那儿了。”
提到如烟,时春分才回过神来,原来纪小满不是因为紧张她们之间的友情而向她示弱,而是怕自己斗不过如烟,才跑来跟她和解。
时春分轻嗤一声,自嘲地勾起唇角,“原来一直以来,我在你心里只是个傻子。”
纪小满一愣,不知道她为何会得到这样的结论,连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
“你不必再说了。”时春分打断了她,“你跟阿休之间的事情,我没兴趣干涉,要我不向他告状也行,你以后不能找任何借口对付王霁雪,也不得囚禁她的自由,我会每天派人过来查看她的伤势,倘若你再做出只手遮天的行为,休怪我把事情闹大。”
“那万一她向阿休告状怎么办?”纪小满不满道。
时春分睨了她一眼,好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既然做得出这种事情,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只有自己不乱嚼舌根而已,至于其他人……”她轻嗤道:“你这么能言善辩,想必也不怕跟他们解释。”
“你?!”纪小满黑了脸颊,唰地一下站起了身子,“你我姐妹一场,你当真这么无情无义?”
“我无情无义?”时春分脾气再好,这一刻也被她气笑了,“我若真的无情无义,就不会直到今天才发现你的面目。小满啊小满,一个人做错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纪小满微微一怔,很快移开了目光,“为什么你始终认为错的是我,是这个世界,而不是你自己呢?”
明明是大多数人都认同的真理,这世上却总有人想着推翻。
时春分命好,有老太太和褚令护着她,没有了他们,她早就已经死一百次了。
时春分明白她的意思,苦笑道:“我有没有做错,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你真的问心无愧,就不会害怕被阿休知道了,不是吗?”
纪小满抿紧了双唇,没有说话。
时春分也没再说什么,很快带着离燕和绿桃等人离开了现场。
——
第二天下午,她便带着姜雅来探望王霁雪,此时姜雅的肚子还不算大,所以王霁雪没看出她怀孕了。
“霁雪!”姜雅迅速上前,与她抱头痛哭,虽然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并不算深,但好歹是从小一起在华亭长大的,当初也是一起跟着褚家来到柳州,没想到时过境迁,二人都过得糟糕透了。
时春分没有打扰她们叙旧,很快带着离燕去找褚休了。
关于那个元大夫的事情,她还有一些细节要与褚休商量。
她一离开房间,王霁雪就擦干眼泪望向姜雅,询问道:“这两年你过得好吗?你是怎么说服大爷娶你的?”
姜雅的眸子闪了闪,拉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腹部,苦笑道:“奉子成婚罢了。”
王霁雪瞪大了双眼,“你怀孕了?!”
姜雅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做戏,但不知怎地,看见王霁雪羡慕的模样,她心里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曾经她们三个梦寐以求的事情,最终只有她做到了,哪怕只是假象,也足以令王霁雪羡慕一生了。
王霁雪何止是羡慕,简直悔不当初,她比姜雅早成亲那么久,不仅没有怀孕的资格,还得受纪小满凌虐,而最让她觉得耻辱的是,最后那个救她的人,是她心里一直看不上的人,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愈发痛恨自己当初没坚持下去。
倘若她坚持下去,或许今时今日那个奉子成婚的幸运女人就是她了。
王霁雪垂下双眸,眼泪涌了出来,“我真羡慕你。”
姜雅得意地弯唇,假惺惺地安慰道:“别这样,你也早晚会好起来的。”
王霁雪苦笑着摇头,“我好起来又有什么用?就算纪小满不虐待我,二爷也不会再喜欢我,我被纪小满虐待了那么久,他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不信以他的本事,一点都不知情。”
姜雅叹了口气,“真想不到二爷他如此狠心。”
王霁雪的眸子黯了黯,迅速追问道:“对了,时春分说孔尤莲那件事是县主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姜雅点了点头,王霁雪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想来也斗不过时春分,她再挑拨她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毫无意义。
王霁雪瞪大了双眸,“真是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冤枉她了好几年?”
“是也没办法。”姜雅叹了口气,“幸好她一直都是走运的那个,就算我们再怎么害她,她也照样风生水起。”
听到这个,王霁雪心里刚刚燃起的一丝愧疚,瞬间又**然无存。
是啊,她又什么好可怜时春分的,那女人可比她幸运多了。
姜雅定定地看着她,主动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王霁雪苦笑起来,“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纪小满她不对付我,这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姜雅直言道:“大爷有多难攻克你是知道的,难道二爷会比他更难对付吗?你们之间好歹也温存过一段时间,只要你打起精神,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优势?”王霁雪自嘲地扯了扯唇,“我还能有什么优势?”
姜雅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认真道:“你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最大的优势吗?”
王霁雪微微一怔,许久都没有说话。
——
时春分来到褚休的房间,询问他和元大夫的进展,昨天他们商量过后,褚休决定当天就露出马脚,让元大夫对他有所怀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现在元大夫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正被褚令派去的人盯着。
“怎么样,今天元大夫有来找你吗?”时春分询问道。
褚休摇了摇头,冷笑道:“他果然心虚了,今天直接告假不来,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露出马脚。”
“嗯。”时春分微微点头,继续道:“幕后黑手是谁,你心里可有数?”
褚休看着她,表情有些复杂,“你觉得是谁?”
时春分叹了口气,“能沉得住气下这么大一盘棋,又一心想置你和褚令于死地的人,偌大的褚家也没有几个,我觉得柳姨娘的可能性大一点……”
褚休垂下眸子,淡淡道:“或许吧。”
见他没有接自己的话,时春分疑惑道:“莫非你心里怀疑的人不是她?”
褚休抬起眸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希望我的怀疑是错的,我倒宁愿是柳姨娘害我。”
区区一个姨娘,若真的被查到了如此恶行,褚家大可以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去官府,但其他人就不同了,极有可能是褚家的血脉,老太太如今的身体又受不得刺激,这样想想,的确还挺麻烦的。
时春分看着他,突然忍不住问道:“关于王霁雪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这话题转的太快,以至于褚休愣了一下,“啊?”
时春分苦笑起来,“在刚才之前,我都以为你被小满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王霁雪的事情。可听到你的分析,我突然意识到你的手段并不比阿令差,以你的本事,怎会不清楚自己院子里的姨娘遭遇到了什么事情?”
见她倒是坦诚,褚休也不隐瞒,“是,我的确早就知道了小满怎么对她,但这又怎么样呢?男人一向不该过问后院的事情。更何况,我之前也没少打自己的女人,小满她想找个人发泄而已,我没什么好干涉的。”
“而已?”时春分一脸陌生,“当初霁雪嫁给你的时候,你也曾承诺过会给她幸福吧?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了吗?”
褚休有些莫名地望着她,“那我应该怎么做呢?跑去责骂自己的妻子,制止她去收拾一个可有可无的姨娘?到时候你会不会反过来,又怪我对小满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