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当场噎住,有些无言地望向对方。

因为怕某一方觉得不公平,所以就拒绝掺和后院的事,这就是大部分男人心目中的想法吗?

倘若其中一个女人是如烟呢?

他还会这么无所谓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褚休淡淡道:“我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如果有……那就说明我已经不爱她了。”

多么清醒又残忍的话语,道遍了世间男儿的薄情。

因为不爱,所以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时春分垂下眼眸,嘲弄地笑笑,“谢谢你对我如此坦白。”

褚休颇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其实你为何要想那么多呢?人生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人天生帝王,有人一生低贱,难得我们投了户好人家,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自己的权利,非要去悲天悯人?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的确是自寻烦恼。”时春分苦笑道:“可这世上有人心狠就有人慈悲,有人多情就有人专一,我看我注定做不了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褚休沉默起来,没有说话。

二人说话间,狼毫匆匆赶来,向他们禀报道:“二爷,大少奶奶,有动静了。”

短短的一句话,让这二人的双眼同时亮了起来。

蛇,总算出洞了。

——

二人跟着狼毫匆匆离开褚家,纪小满眼睁睁地看着褚休被时春分拐跑,恨得咬紧了牙关。

不用说,他们两个一定又是去见如烟了,时春分嘴上把她当好姐妹,实际上早就站在了如烟那边,一次又一次地将褚休从府中带走。

时春分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又得罪了纪小满一回,此刻她和褚休一起跟褚令汇合,抵达的地方竟是一户农家门前,褚令在另一辆马车上面等着他们。

看见他们出现,褚令满脸复杂地看了时春分一眼,平静道:“人已经进去了。”

时春分好奇道:“到底是谁?”

褚休看见褚令的表情,便已经猜到了一切,淡淡道:“等他出来就知道了。”

三人静静地坐在马车内等待,这讳莫如深的样子让时春分的心越来越沉。

也不知等了多久,农舍的门总算吱呀一声打开,元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走了出来,褚令一个手势,狼毫等人便倾巢而上,将元大夫捂住嘴巴拖了下去,准备晚点再审问他,而农舍里的另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会不会被发现了?”褚休有些沉不住气。

褚令一脸平静,淡淡道:“等着吧。”

三人又等了很久,差不多天快黑的时候,农舍的门才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时春分亲眼看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

褚润?

竟然是褚润!

褚令和褚休明显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二人一脸平静地看着时春分的反应。

时春分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这才明白了他们讳莫如深的原因,整个褚家都知道她跟褚润的关系有多好,所以他们一直没说任何褚润的坏话,而是等着她亲眼看见,如今她不仅看见了,还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偌大的褚家就这么几个人,可她从未怀疑过褚润。

到底是她太信任褚润,还是她太愚蠢,根本就没想过对方也有手足相残的一面?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时春分苦笑道:“人始终要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不是吗?”

这话便是不打算偏袒褚润了,褚令和褚休都松了口气,毕竟时春分非要阻止的话,他们两个还真不可能不给她面子。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时春分主动问道。

褚休望向褚令,显然打算以他马首是瞻。

“先派人审问元大夫,等他承认了自己是被阿润指使的,我们再做进一步行动。”

虽然他没说“进一步行动”是什么,但时春分已经看见褚休握紧了双拳。

在这盘棋里,褚休是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不仅险些没了性命,还因此性情大变,一剑刺向自己最崇拜的兄长,就算是时春分,也很难开口叫他原谅褚润。

“你们会杀他吗?”时春分忍不住道。

以褚润的罪行,若是换作柳姨娘,肯定是必死无疑。

但因为对方变成了褚润,时春分的心里竟然动摇起来,她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褚令和褚休了。

褚令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们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杀他。”

褚休在一旁张了张嘴,原本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弛下来,自从吃了解药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了许多。

“能不能让我先去跟他谈谈?”时春分主动道:“我知道不该打草惊蛇,但这毕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说不定他现在也已经后悔了呢?”

这话出口,褚令和褚休的表情明显沉了下来。

知道时春分会偏袒褚润,却没想到会偏袒到这个地步。

如果褚润真的有悔意的话,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阻止元大夫继续这个计划,但他不仅没这么做,还一直由着事情发展到事发为止,倘若时春分发现的不够及时,褚休现在可能已经终身不育了。

时春分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对褚休不太公平。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她望向褚休,歉意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乱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褚休的脸色稍有缓和,淡淡道:“没关系,反正事情已经败露了,你想跟他谈就去谈吧。”

至于最后他和褚令会不会原谅对方,那是他们的选择,时春分也干涉不了。

时春分明白他的意思,很快点了点头,“你们放心,我只会去试探他的想法,至于结果……”她苦笑道:“我无权置喙。”

难得她还算清醒,褚休和褚令对视一眼,二人没有说话。

——

一行人回到褚家,时春分休息了一夜,才调整心态来到褚润的院子。

因为他决定继续读书的缘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褚家,别人找他很少会扑空。

不知是不是看开了的缘故,这次时春分来找褚润,余阿兔罕见地没有盯着,而是找借口去忙其他事情,任由时春分单独走进褚润的房间。

对于她的到来,褚润似乎并不意外,“坐。”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时春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昨天你去哪儿了?”..

见她开门见山,褚润也懒得再装,“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又何必明知故问?”

时春分忍无可忍地站起了身子,“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又为什么要去跟元大夫见面,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褚润满脸平静地看着她,笑着反问道:“难道这样不好吗?装了这么多年,我早就累了。”

时春分愈发震惊,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难道就因为装得累了,所以他故意让褚令和褚休发现他是幕后黑手,等着他们两个一起对付他?

见她显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褚润淡淡一笑,直言道:“其实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是元大夫派人给我递了消息,我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暴露了。”

时春分的脸色稍有缓和,“那你为什么不杀人灭口,免得自己被发现?”

都已经下了这么大一盘棋,褚润不可能不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他没有选择灭口,反而正面向褚令和褚休迎战,时春分愈发觉得他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坏。

“就算我灭了口,你以为他们两个就不会怀疑我了吗?”褚润直言道:“多杀一个人,只不过是多给他们留一条罪状,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已。”

他越是把自己说的心思深沉,时春分就越不相信。

“杀了元大夫,就算他们怀疑你也没有证据,你根本就是不忍心下手,索性选择与他们摊牌,对不对?”

见她这么相信自己,褚润的眸子沉了沉,好笑道:“一个算计了你郎君和弟弟多年的人,你觉得我会有那么心慈手软吗?”

时春分当场噎住,没有说话。

褚润站起身子,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认真道:“这些年来,我的确帮了你不少,可那全部都是基于我的私心,对余阿兔、对翁小环,你看我仁慈过吗?由始至终,我都是一个跟褚全没有分别的坏种,我跟他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看上了你,而他没有……”

“别说了!”听到最后一句,时春分慌乱地打断道:“你不要老是强调这一点,你这样会让我觉得……”

“觉得我很龌龊对不对?”褚润抢话道。

他歪着脑袋看着时春分,一向温润无害的面庞,竟露出了几分阴鹜与讥诮,“可我本来就是一个龌龊的人,除了你以外,我并没有对得起多少人。如果不是因为大堂兄他够聪明的话,他和二堂兄早就死在了我手里,大房会因为我土崩瓦解,二房也会因为我大哥的不争气而全权交到我的手里,偌大的褚家早就成为了我的囊中之物,包括你在内……”

“你别做梦了!”时春分被他这番话气得不轻,“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盘算的,枉我还以为你只是有一点点私心,到头来你跟褚全没什么分别!”

大概是最后一句话太重,时春分说出口后明显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望向褚润,见对方不仅没有生气,还阴测测地笑着。

“是啊。”褚润承认道:“我跟大哥本就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在明处,我在暗处,所以他成了你们眼中的恶人,而我……”他笑眯眯地望着时春分,一副看傻瓜的样子,“成为了你眼里的好人。”

前者是你们,后者是你,说明褚家只有她一个傻瓜而已。

时春分退后几步,生生地被气笑了,“呵!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是我太傻,还以为你并不是无药可救。”

褚润的眸子动了动,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撇过了头,“是啊,我早就无药可救了,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你们舍得杀我吗?”

“你?!”时春分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褚润连这一点都算到了。

褚润再次回头,一脸好笑地望着她,“不止是你,就算是大堂兄和二堂兄对我恨之入骨,想杀我也得掂量掂量。二房如今势微,我大哥又被赶出了褚家,如果你们再出手动我,我爹势必会跟你们拼命。除此之外,祖母现在的身体也受不得刺激,我是褚家最优秀的庶子,她不可能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是要我爹和祖母安心,还是要我的命,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该怎样权衡。”

“这就是你肆无忌惮的原因?”时春分满脸失望。

“不然呢?”褚润反问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不舍得杀元大夫吧?我要是真的不舍得杀他,就该立刻把他送走,再正面跟大堂兄和二堂兄交锋,可我不仅没这么做,还由着他被你们抓走,如今他大概在被严刑拷打,还死都不肯承认与我之间的关系,这样的忠仆……世间还真没有几个!”

“你?!”时春分脸色一变,很快意识到什么,“你想让元大夫做你的替死鬼?”

倘若元大夫死在了严刑拷打的过程中,那么二房总算对大房有了交代,老太太也不会允许褚令和褚休再对褚润下手。

见她总算聪明了一回,褚润笑了起来,“可惜你发现的太晚了,我想他很快就会自尽,你根本来不及阻止。”

时春分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转身跑了出去。

倘若她立刻通知褚令,停止对元大夫的审讯,说不定对方还不会自尽,她还来得及救下对方!

时春分就这样跑了,没过多久,余阿兔缓缓走进了褚润的房间。

褚润此时瘫坐在位置上,整个人如虚脱一般,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看见他狼狈虚弱的样子,余阿兔的眸子沉了沉,冷冷道:“你想清楚了吗?这条路一旦走了,就永远也回不了头。”

褚润抬眸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余阿兔垂下眸子,淡淡道:“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这场戏我会陪你演下去。”

褚润闭上双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