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春分很快将姜雅的话如实带到褚令面前,褚令听完冷冷笑道:“不信我不答应?她倒是自信得很。”
时春分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褚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直言道:“你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时春分很快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让褚令哑然失笑,不得不开口解释,“她一心想向马不为报复,身为一个大夫,你觉得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对方?”
时春分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下毒?”
褚令淡淡点头,“堂堂柳州太守死于非命,朝廷必定会彻查到底,而她又是从咱们褚家出去的贵妾,再加上我跟刘太傅之间的渊源,你觉得咱们褚家能撇得清关系吗?”
“原来如此。”时春分恍然大悟,整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她没有擅自做主,选择回来跟褚令商量,不然又得中姜雅的计了,她嘴上说不会再向褚家报复,可心里却想着一箭双雕,这女人的心思可真够狠的。
“我这就去回绝了她。”时春分黑着脸颊,显然被姜雅的如意算盘气得不轻。
“别急。”褚令适时地拉住了她,“虽然她的心思的确恶毒,但咱们未必不能答应。”
“哦?”时春分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想将计就计?”
“没错。”褚令笑着点头,“那马不为的确是个眼中钉,姜雅帮我们除掉他没什么不好。”
他把除掉一个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听得时春分毛骨悚然,她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不适,继续问道:“之后呢?褚家要怎么撇清与姜雅的关系?”
“你忘了,我是三州巡抚。”褚令正色道:“只要在朝廷派人过来之前,我先拿下姜雅,就算事后他们查到了姜雅与褚家的关系,也拿我没有办法。”
“你想先下手为强?”时春分拧起了眉头。
这么一来,姜雅岂不是必死无疑?
她曾经那么爱他,他就没有半分心软吗?
见她的表情复杂起来,褚令黑了脸颊,“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时春分垂下眸子,坦言道:“我们明知这是一场即将会发生的罪恶,不仅没想过阻止,还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会不会太……”
褚令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我们阻止……姜雅就不会报复了吗?”
恐怕她会调转枪头,反过来攻击他们。
时春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妇人之仁,不由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还不习惯而已。”不习惯对即将发生的惨剧视若无睹,这原本是人的本能,可褚令却在教她将本能丢掉。
褚令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与其去想这些,倒不如担心祖母的身体,咱们没有多长时间能陪伴她了,还是尽早了却她的心愿吧。”
提到这个,时春分停止了胡思乱想,迅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时春分便和姜雅达成了协议,褚令也去找老太太,通知了她这个好消息。
老太太听完之后,明显有些狐疑,“她肚子里怀的真是你的孩子?那为什么之前春分都不知道?”
“之前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褚令笑着道:“如今纳妾成了我势在必行的事情,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老太太微微点头,这个解释倒也算得上合理,但自己的孙子她自己知道,褚令岂是会那么轻易接受别人的人,姜雅这个孩子来的太过古怪,她深深地注视着褚令,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些端倪,但对方面色平和,没有半点心虚,让她稍稍觉得踏实了一些。
其实她活到这个岁数,在乎的又岂是褚令还有没有儿子,她最担心的……无非是褚令会有软肋。
只要他这辈子还肯碰其他女人,那就永远不会为时春分而绝望,这才是她真正想看到的。
褚令没有了后顾之忧,她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褚令淡淡笑道:“怎么了,祖母,我马上就要纳妾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老太太垂下眼眸,脸上写满了欣慰,“我感觉我马上就能下床,喝你和姜雅的喜酒。”
“那祖母可不必着急。”褚令笑着道:“我跟春分商量过了,把纳妾的日子定在了后天,您再休息两天,就可以亲眼看见姜雅进门了。”
“好好好……”老太太激动地连连点头,一双干枯的手紧紧地抓着褚令,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褚令低头看了看她的动作,笑着道:“不如今晚让孙儿给您念经,念到您睡着为止?”
“好。”老太太这才松开手,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
褚令这一念就是一夜,快天亮了老太太才睡着,谁叫她这几日睡得太多,整个人精神得很,这就苦了褚令,差点把嗓子念哑。
若在以往,老太太必定会心疼他不让他念,可不知是不是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宁可自私一回,也要孙子多陪陪自己。
褚令回到院子,还没进门就被满目的红色刺痛了双眼,短短一夜之间,院子里已经贴满了“喜”字,而他即将纳妾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褚润和余阿兔一早便来找时春分确定消息,恰好与他撞了个正着。
褚润还没来得及动,余阿兔就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道:“你为什么要纳姜雅?你知不知道她害了我表姐多少次,连这次的头也是被她指使人打破的!”
褚令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表姐都答应了的事情,你觉得你有权利置喙吗?”
“你?!”眼看余阿兔说不出话来,褚润很快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吩咐道:“你进去找你表姐,我有话跟大堂兄说。”
余阿兔知道他多半要找褚令的麻烦,不由冷哼一声,很快进了院子。
她走了之后,褚润想也没想,一拳便向褚令挥去,但他的拳头并没有如愿落在褚令的脸上。
褚令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他,漠然道:“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褚润的拳头被褚令的手紧紧扣住,几乎快拧断他的胳膊,他痛得把手缩了回来,恼怒道:“我是没有资格,但你扪心自问,你觉得自己不该打吗?”
“我有什么好该打的?”褚令冷笑道:“你身边的女人可不比我少,换成是你,难道你敢保证自己从一而终?”
褚润无言以对,只是恨恨地看着他,“你在她心目中唯一的优点都没了,我倒要看看,你日后如何与她相亲相爱!”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褚令满脸讥诮,“她宁可在我院子里以泪洗面,也不会接纳你这个龌龊的堂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龌龊的堂弟”五个字,狠狠地刺痛了褚润的心。
是啊,在时春分眼里,他只是个想觊觎堂嫂的混蛋而已,可天知道,他有多想带她逃离这个漩涡?
褚令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他是偷走了原本属于时春分的简单人生,可在那个梦里,时春分跟着褚润也并不快乐,褚润的的确确与她相敬如宾,有过一段快乐的生活,可所有事情在褚润纳妾之后就开始变了。
梦中的褚润为了摆脱自己庶子的身份,依然选择与漕帮联姻,娶了翁小环回来做平妻。
翁小环的性子岂是会好好跟时春分相处的?
她一言不合就去找时春分的麻烦,而褚润看在漕帮丰厚的嫁妆份上,自然对此视若无睹,久而久之,时春分变得沉默寡言,终日以泪洗面。
起初褚润还会心怀歉疚,偶尔去陪陪时春分,可去的次数多了,见多了她的眼泪,他的心里便觉烦闷,逐渐变成一次都不去了。
没有了褚润的陪伴,时春分就像秀秀一样,永远被遗忘在了二房的小院,再也没露出过笑容。
或许这样平和的生活,永远都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灾难或重大的打击,可这样真的就幸福了吗?
褚令并不相信。
褚润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去,那无助彷徨的样子,像极了梦里的他,他亲眼见证了自己堂弟媳的痛苦,却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
也是因为如此,梦醒之后,他不管不顾地掠夺了时春分的人生,他不想成为梦中的自己,却让褚润和翁小环承受了这一切苦果。
他本以为就算没有时春分,褚润也会顺利地跟翁小环成亲,却没想到……
褚令的眸子黯了黯,双手微微颤抖,他这一世对不起的,又岂止时春分一人?
时春分总想着让他改邪归正,走一条堂堂正正的路,却不知道从他选择做一个小偷开始,他的人生已经没有光明可言。
那些外人所艳羡的、嫉妒的、赞扬的,通通都是假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已万劫不复。
余阿兔进了时春分的房间,脸上写满了怨气,“表姐,你怎么还若无其事地在这儿,你丈夫马上都要被人抢走了!”
时春分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这是又听了什么闲言闲语,怎么如此生气?”
“我这是为了你好!”余阿兔气急败坏的,“那姜雅不是个善茬儿,整个褚家都知道,更何况她如今还怀了大爷的孩子,你就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时春分拉着她坐下,让绿桃上了茶点,才气定神闲道:“你也知道她怀了大爷的孩子,那我更不可能阻止这件事了。更何况……”她顿了顿,严肃道:“祖母她时日无多,看褚令纳妾生子是她最后的心愿,我没理由阻止。”..
提到老太太,余阿兔才冷静下来,但还是不满道:“怎么会这么巧?这边祖母刚不行,那边姜雅就怀了孕,说是巧合我一定都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时春分笑着道:“其实这样也好,既能实现祖母的心愿,我也不用再急着怀第二个,无形中也算是减轻了我的压力。”
“这叫减轻压力?”余阿兔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我要是你的话,就赶紧再努力一点,不然她要是生了个儿子出来,将来你的位置往哪儿摆?”
“努力也没用啊。”时春分苦笑道:“就算我努力生下了第二个,也无法保证一定就是男孩儿。既然如此,我何必去逼自己,还不如把这件事交给愿意努力的人。”
余阿兔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这世道也真是好笑,有的人做梦都想怀上丈夫的孩子好坐稳地位,有的人却一点也不想。
余阿兔深深地注视着她,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总能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时春分一怔,知道她是又感怀起自己的不幸了,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你也有的选,只不过……”
“只不过我自己不肯放手,是吗?”余阿兔苦笑道。
时春分沉默起来,没说什么。
余阿兔叹了口气,“所以我很羡慕你,你有放手的决心,我没有。”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时春分是个软的不能再软的软骨头,可面对人生大事,她好像总有决绝的勇气。
与之相反的是,她余阿兔这一生不断地为自己争取,态度强硬到几乎六亲不认,可独独缺了“洒脱”二字。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人生的每一条岔路,偏偏就因为这样而截然不同。
时春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羡慕自己,细细想来,她自认不是一个洒脱的人。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洒脱的呢?
时春分惊讶地发现,好像是从褚令逼着她做生意开始,他几近凉薄地逼着她走一条自己完全不想走的路,可也正因为如此,她一步步地收获了许多许多,再也不是那个只想着依附丈夫的小妇人,她之所以有不爱丈夫的底气、有愿意放手的决心,这全是褚令教给她的,他把她变成了一个微微凉薄,却足够独立的人。
哪怕最后那个不被她爱着的人,是他自己。